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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用侮辱性语气叫“小猪”是朱茗的第一个人生课题。但是当她从幼儿园回到自家花店,哭着说别的小朋友都不喜欢她时,妈妈却笑着告诉她,别人是因为喜欢她才叫她小朱的,是亲昵的叫法。   她也曾试着接受这个说法,毕竟这样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但是她对别人的谩骂欣然接受,别人却更拿她当傻子,就这样形成了恶性循环。   好在这样的恶意总是只存在于很小的时候。随着年龄上涨,终于没人会无聊到拿姓氏开玩笑,这时美貌开始发挥作用。   小学高年级时朱茗开始被喜欢,被表白,被送礼物。妈妈教导她不喜欢的人送的礼物不能收,于是她把收到的钢笔、发夹一一还了回去。   初中亦是如此,以至于在绯闻满天飞的情况下,老师多方探查仍未找到任何她早恋的证据。   高中学了艺术,身边多了不少黄毛,其中一个一整月没吃早饭,把省下来的钱用来给她买生日礼物。   那一天她坐在花店里久久地看着收到的精致八音盒,问了妈妈一句:“那喜欢的人送的礼物要怎么处理呢?”   那一刻妈妈似乎确定了,自己的女儿并不是长得蠢,她是真蠢。   *   朱茗确实不算聪明。   小时候总把心思放在人际关系上,为交朋友殚精竭虑,以至于上课时都没怎么听。后来人际关系好起来,脑子里又总有根弦没搭上,学什么都很慢。   爸妈曾着急地给她请了一对一老师,但是在听课时她总是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老师的语气和表情上,但凡老师的语气稍微着急一点,她想的就是——救命,怎么样才能装作听懂了,怎么回答才能不惹老师生气。   于是家教老师给爸妈的答复总是——“基础太薄弱,现在补已经来不及了,建议不要走文化路线”。   爸妈彻夜难眠,但朱茗挺高兴的。比起做题,还是画画有意思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花店长大的缘故,她从小对颜色敏感,在看妈妈扎花的过程中,又有一些对“美”的最基本的熏陶。尤其是妈妈在写卡片时那一手流畅的艺术字,真是让她学了个十成十,从小学起班里的黑板报就离不开她。   记得有一回一个美术老师路过,看她踩着凳子画画,就探头问她学多久了。   朱茗抠着手指唯唯诺诺:“没学过。”   “没学过画成这样?你家是不是有人搞艺术?”   这是很让朱茗骄傲的事:“我妈妈是开花店的!”   老师顿了顿,抬头看着板报,摇头叹了声气:“唉,一两遗传胜过一吨教育。”   *   是的,朱茗一直以妈妈为荣。   白手起家把一家店盘活,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易事,但“茗品花行”现今已经是A市的老牌花店,订单络绎不绝。   妈妈待客热情洋溢,总能让人觉得十分亲切,但遇上麻烦客人时,却也从来不怕起冲突。   这天朱茗一踏进花店就心道不好,因为有位客人上门取花,正对妈妈包好的花挑三拣四,嫌这个蔫了那个黄了的。   妈妈已经开始撇嘴:“老板啊,你说一大早来取花,我是一到店就给你包的最新鲜的,这到下午了你才来,效果肯定是比早上拿差点。要不你跟我说哪朵不行,我给你换一朵。”   “我看都有点蔫巴了,你直接给我重包得了。”   “没有这样的呀老板,那你让我这束卖给谁呢?”   “那我买花我肯定想买新鲜的啊。哦,你也知道卖不出去,那怎么就要卖给我呢?”   “你也别说这么多了,这朵白玫瑰卷边了,我给你换一朵新的。能不能行吧?”   “再换你这也不值那个价了,你再打个折,能行我拿走了。”   然后朱茗眼睁睁看着妈妈直接把花束从那人手里抢下来往垃圾桶一扔,飞快地摆着手:“赶紧走赶紧走——慢走!不送!”   *   紧接着又是长达五分钟的对喷和骂战。   把人轰走后免不了还要波及朱茗:“就知道在那站,你妈跟人吵架你帮个腔都不会?你爸还说毕业找不到工作来继承花店,他也不看看你是不是能做生意那人!随你爸随得真贴切,傻不愣登跟一个模子刻的似的!”   其实朱茗很怕别人大声说话,唯独她妈骂她的时候不怕。   果然妈妈发泄完就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今儿下午没课?”   “对。”   “啧,上大学真好啊,没课就能出来玩。”妈妈说着洗了把手去去晦气,“午饭吃没?”   “吃过了。”   “行,那妈给你削个桃子。”妈妈说着就开削了。   *   水蜜桃软软糯糯,抿到嘴里就化了。   与口中的香甜相对,手上却粘嗒嗒的满是糖水,惹得人心里烦闷。像极了朱茗最近的心情。   朱茗上学期谈了个男朋友,妈妈是知道的。   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这次真不是黄毛,相反还很优秀——优秀得不像是朱茗找的。   小伙子高高帅帅、干干净净,是那种很讨长辈喜欢的长相。而且还很会来事,知道朱茗是本地的,就趁过节大包小包买了节礼送到花店来,待人接物大方得体。   一问才知道家境颇好——父亲是做外贸生意的,母亲是大学教授。夫妻俩平时喜欢搞点油画收藏,所以小伙子对艺术领域也很有兴趣。   小伙子叫陈盛,是A大的管理学研究生,算是朱茗的学长。据他所说,他是惊异于朱茗的天赋,看到朱茗在画室作画的模样为之倾倒,所以对她展开狂热的追求。   一番话让妈妈乐得合不拢嘴:“真的吗?嗐,她也不会别的,就会画画。大学毕业要能当个美术老师,我也就满意了。”   “阿姨,那您可小看茗茗了。”陈盛笑道,“她的作品啊,我妈都说是天才之作。刚好我有个朋友,家里开画廊的,我打算最近帮茗茗引荐引荐。要是能把画放到他那里展出,凭他们画廊的影响力加上茗茗的创作能力,我相信一定能在画坛打出一片天的!”   “真的假的呀?!”那是妈妈第一次相信,朱茗可能大概也许是能吃艺术这碗饭的。   *   所以当妈妈看见朱茗那惯常茫然的脸上居然出现几丝愁容,便立刻警觉:“以往也没看你没课就往家跑啊,怎么今儿突然回来了?跟小陈吵架了?”   “啊?没。”朱茗还是反应慢半拍,“我能跟谁吵架啊。”   “也是。那是画展的事不顺利吗?”   “也不算吧……我还在画呢。”   “哦,那你摆这个脸干嘛。”妈妈松了口气,“那个家里开画廊的朋友,小陈带你见了吗?”   朱茗又抿了口桃子:“见了。”   妈妈快要被她这挤牙膏的样子憋死:“然后呢?”   “然后……都挺好的。”   花店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妈妈做了几次深呼吸控制情绪,转身把自己的ipad声音又放大了几格。   放的是最近很火的电视剧,女主神情忧伤,满口但是可是,左右为难。   也像极了朱茗最近的心情。   她想了想,试图开口:“妈,我……”   “真是够够的!”妈妈却已骂起剧情来,“也不知道这导演怎么拍的,这种人还能当女主呢?男一男二我看都不错,就这个女主,一天天左右摇摆的,不接受这个也不拒绝那个,我看她就是两个都喜欢!”   朱茗被骂得哑口,一时间心跳加速,心如鼓擂。   妈妈骂完便扭头看她:“喊我干嘛?有什么事儿说。”   朱茗赶紧低头吃桃:“没、没事。”   “你又犯这个死样!有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你怎么就不能跟人家小孩似的能说会道的呢……”   眼看这个火儿要压不住了,爸爸突然拎着个红色塑料袋出现:“哟,小朱回来啦。”   但朱茗跟她爸其实更不熟,只抬头应了一声:“……嗯。”   爸爸伸手把手上的红袋子递上:“老婆,这是隔壁小卖部送的雪糕。”   “哦对,我差点忘了,说给她带辣酱的——你们帮我看会儿店啊,别又一声不吭两个都跑了!”妈妈说着从冰箱拿出几瓶自制辣酱就去了,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不会回来。   爸爸就往外瞄了几眼,然后又回过头来看朱茗:“怎么了?什么事儿不敢跟你妈说啊?”   “真没事……”朱茗眉头微蹙,心里寻思不跟妈说的事也不可能跟你说啊。   但爸爸似乎猜出了是关于什么:“我跟你说啊小朱,恋爱上的事儿呢,不要太老实。千万不要说一谈上恋爱了,就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很容易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一定是要——人家说的那种叫‘骑驴找马’。你谈归谈,别的也能再看看。”   爸爸说:“你才大二呢,只是谈恋爱又不是结婚,不存在什么忠贞啊,一辈子啊什么的。而且这里头有个什么逻辑呢,就是……”   他神神秘秘道:“就是你一门心思老老实实,那男方还未必呢——他可能还正骑驴找马呢。” 第2章 文艺范儿   爸爸,你是不是有什么经验。   *   陈盛会骑驴找马吗?朱茗觉得他不像那样的人。   印象中她身边只要稍微有男生接近过来,她就会处于被保护的状态。有时是妈妈说不许和对方来往,有时是被自己的好朋友护送放学,有时是被老师提醒“那男生不是什么好孩子,你不要跟他玩”。   但是关于陈盛,却从没人说他一个“不”字。   从陈盛第一次出现在画室的窗外时,室友就拿胳膊肘捅着朱茗跟她介绍:“哎哎,陈盛哎,研究生院的那个富二代。”   于是朱茗就扭头看去,逼得室友低声惊叫:“不是你别看得这么明显啊!喂,朱茗!”   但是朱茗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真是好帅的一张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朱茗当场就看呆了。   然后下课后一出画室门,陈盛就等在那里,个子真高,朱茗眼睛就只到他胸口。   Polo衫的纽扣被胸肌撑得有些紧绷。   这位学长挺开门见山的:“同学你好,刚刚看你画得特别好,很有个人风格……哦,你别误会,是我妈喜欢搞油画收藏,你的画风刚好是她喜欢的类型,最近她快过生日了,我想着买幅画给她做生日礼物。如果可以的话,方便加个联系方式慢慢聊吗?”   朱茗分析语句,快速识别——这应该不是想买画,而是在搭讪。   于是输出固定语句:“不好意思,我暂时没有……”   被室友一把拉住,低声道:“这个可以有。”   *   朱茗很高兴地和陈盛互换了联系方式。   她对男生的拒绝几乎成了骨子里的印记,没人教过她对于喜欢的男生应该如何处理,所以她很高兴能有这么个室友,指引着她去被动接受。   但是就这么加上了男生的联系方式,还是大自己好几岁的学长,到底还是手忙脚乱。   “他找我了他找我了!”朱茗惊得连声叫唤,“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一宿舍四个人围过来三个:“什么什么,他说什么了?”   朱茗说:“他问我在干嘛。”   宿舍内:“啊啊啊——!”   *   朱茗是不怎么会和男生聊天的,恨不能每句话都问问姐妹们该怎么回。   而姐妹们,如同玩起了某种恋爱游戏,以朱茗为电子形象,以陈盛为攻略对象,一天天玩得乐此不疲。   就这样地,“朱茗”和陈盛的感情有条不紊地升温着。   直到有一天,好感度刷到一定数值,解锁了约会功能。   朱茗被姐妹们好一通打扮,送出门时仿佛三个操心的老母亲——   “玩得开心哦!别怕说话,你要相信你是最可爱的!”   “也别怕接受他的好意,他要请客你就别扯AA,盛哥家有的是钱知道不?”   “10点半门禁前一定要回来啊!他要带你过夜可不能去!”   大家伙儿还是很怕朱茗被骗的,因为她看起来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好在她足够听劝,答应了门禁前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而且陈盛学长这人确实不错——都在A大读了6年书了,还一直是话题人物,要真有什么不良品行早被人扒个底朝天了。   他不跟有些富二代似的拽得二五八万,一直听说的就是很平易近人,也爱参加社团活动,跟谁都能处一块儿去。他也不是势利眼的那种,不是说谁对他来说有用、谁家里有权有势就跟谁相处,就算是贫困生他也称兄道弟的一块儿打球。   甚至就连被他拒绝过的女生,也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反而都说他很温柔,很有礼貌,对女生很尊重。   有人说他有个高中时的女朋友,虽然异地但十分专一;有人说他是谈了个A市外校的,所以才对校内女生的示好屡屡拒绝;有人说他有家族联姻的使命,早与名门千金有婚约在身。   但也有人说,以上都是捕风捉影的谣传,是陈盛拒绝追求的说辞,或者是那些被拒绝的女生挽回颜面的借口。   如今陈学长主动出击,谣言便不攻自破,同一层别的寝室来吃瓜的都来了三趟了。   “原来陈学长喜欢这种类型的啊,那怪不得这么多年没被拿下呢。”人家说话属实也没有恶意,纯粹好奇,“朱茗她是不是……是不是有点木美人属性的那种……”   室友倒也能理解这种好奇:“我懂你意思,我也第一次见这样的姑娘——可能是有点晚熟?技能点全点艺术上了?感觉朱茗其他方面确实少根筋。”   另一位室友说得更直接点:“就是傻人有傻福吧。茗茗感觉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从来也不用操心什么,不知道人间险恶。男的不就喜欢这样的吗?就是这种特别单纯,眼神特别空,一看就一点心眼儿没有的。”   “然后长得又漂亮,又是学艺术的,家里还开花店。好家伙,文艺范儿直接拉满!”   “太对了!嘶——这么一想,陈盛这小子也是好福气啊!”   *   另一边初次和男生约会的朱茗,也难得的一切顺利。   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很拘谨,甚至可能算是有些奇怪,但陈盛总能让话题继续下去,不让场面变得尴尬。   “所以我是除了你爸爸以外,第一个和你这样面对面吃饭的男生吗?”陈盛看起来很惊讶,“那我太荣幸了。”   朱茗在桌子底下抠抠手:“其实就连我爸也很少……我爸坐我对面吃饭我也会觉得不自在。”   “啊,是因为他工作很忙吗?”   “不是吧,我妈说他不忙。我妈说,他就是下班后不爱回家,他更喜欢和朋友在一块儿。”   “哦……那你妈妈挺不容易的。”陈盛这么说,但也不冒犯对方的父亲,“不过想跟朋友多相处的人,我其实也能理解——你知道林禹成吗?”   他问得好自然,好像朱茗天生应该认识这么个人。   这让朱茗习惯性地愣了两秒:“不知道。”   “完全没听过?”   “……是什么明星吗?”   陈盛这回是真惊讶了:“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他解释:“林禹成是我发小。”   朱茗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发小啊,我还以为是我发小呢。   她很有底气地确切道:“完全没听过。”   “好吧,他也是A大的,应该还挺出名的。”陈盛听起来竟有些失望,“你们寝室平时聊天也不会聊帅哥什么的吗?他长那么帅,我以为你多少会听说一点呢。”   “她们聊的,她们会聊帅哥。”朱茗忙道。   “那怎么还能把A大校草给落了呢。”   “因为她们说A大校草是你啊。”   *   啊哦。   好吧。   朱茗眼睁睁看着陈盛挑了一下眉头。   这是个略显轻佻的眼神,似乎不该存在在一个品德优良、家教森严的优质男脸上,至少不该在初次约会的女生面前展露。   好在这个神情转瞬即逝:“嗐,过奖了。可能因为我这兄弟比较低调吧,他不怎么参加学校的活动,心思都放在家里——说起来他最近好像正帮着家里忙画廊生意,有空我帮你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把你的画也放过去展出。”   谈起画画的事,朱茗的语句就流畅很多:“我的画吗?我的画暂时还不行吧。最近感觉走到瓶颈了,色彩光影什么的完全不对,以前的作品现在也没眼看,我觉得暂时还没到可以展出的水平……”   “你真的好老实啊。”陈盛的眼睛弯弯一笑,“可能我还是俗人视角吧。你应该听过那个故事——同样一块石头,放在地摊上卖跟放在珠宝市场卖,售价可是天壤之别。你可能是对自己要求很高,但是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大一学生,你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他说:“你也知道,很多艺术家是死后才出名的,并不是他们画得不好,只是他们在世时没有受到应有的赞扬。如果他们并非闭门造车而是稍稍研究一下市场规律,他们可能早就名扬天下了。所以说我觉得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大胆地去展示自己的作品,首先要有人看,你的进步才有意义啊。”   一番长难句说得朱茗晕头转向,她捕捉关键词都费劲,更别说要反驳什么了。   她的目的就只是让对话能正常地进行下去:“这样吗……我确实不是很擅长这些……”   “没事儿,这不是有我吗?你不嫌弃的话,以后这些事情交给我啊。”陈盛笑笑地举起酒杯。   杯沿反射的弧光打在那白皙的侧脸上,色彩、明暗、线条交错、视线焦点,全部都刚刚好。   朱茗直接看呆了。   *   当晚回到寝室的朱茗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连夜起形作画。   吓得室友接二连三地顶着眼罩坐起来——   “还不睡呢茗儿?你是要画世界名画啊?”   “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吗?忒吓人了这也。”   “你就忍到天亮再画你老公能咋的,你不怕猝死啊?”   是真忍不到天亮,朱茗怕的是过了一夜,她就忘记那个场景了。   最近困扰她的一些问题似乎在那一刻迎刃而解——什么才是美,如何展现美,怎样让色彩既冲突又协调,如何在一幅画里最大限度地展示气味、声音甚至氛围感。   最后点上高光的那一刻,身后传来的是室友们来自三日后的吸气声:“绝,真的绝,你这个拿去参赛肯定够拿奖的,就是得注意肖像权问题——话说你跟陈盛到底成了没啊?”   朱茗居然还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们说的是不是画展的事:“哦,你们说的是恋爱吗?他问我了,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   “你怎么说的?”   “就说愿意啊。”   *   那一天的寝室里洋溢着一种“我磕的CP是真的”的喜悦。   没有人嫉妒朱茗,只有股“谁要拆散这对金童玉女谁就是敌人”的气势。   帅哥美女的恋情很快传播开来,到了学期末,甚至有了陈盛正式拜见了女方家长的传言。   当时朱茗才大一,才19岁,这波高嫁就已经稳稳当当。   帅气体贴的老公,招财进宝的公公,知书达理的婆婆,真不知道姑娘此生还能有什么憾事。   所以当大二开学看到朱茗满面愁容的样子,室友们都很好奇:“咋了这是?跟你家那口子吵架了?”   “没。我跟他怎么吵得起来啊。”朱茗还是垮着张小脸,眉头皱得紧紧的。   “那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啊。”“对啊对啊,说说看嘛。”   “就是……之前阿盛带我见了他一个朋友……”   “然后呢?”   “然后我、我好像……”朱茗憋得脸色通红,“我好像同时喜欢上他和他朋友了。”   “什么?!” 第3章 三庭五眼   朱茗是真的很焦虑:“我这样是不是特别不好啊?”   “我的亲娘哎。”室友捂住心脏。   也有暴躁款的:“啥玩意啊?他哪个朋友?咋这么不讲究呢?朋友妻不可戏没听说过吗?”   朱茗忙道:“不是不是,是我单方面……”   “你什么你单方面,你坐着!”室友把她按回座位上,“能让你产生这种感觉就是他有问题,你这是被勾引了你知道吗?你也别替他瞒了,到底是谁?”   朱茗便报出了那个名字:“林禹成。”   “哎——呀!”寝室里三张嘴齐齐发出呼声,“没跑了,勾引!绝对的勾引!”   *   朱茗才知道寝室里确实聊起过这个人,但因为都是说坏话,为防止隔墙有耳,大家给他起了个代号叫“七千万”。   因为寝室里第一个关于此人的八卦是说他们家资产有七千万元,从那之后就都是骂他的话了。   朱茗皱起眉头:“所以你们一直说私生活混乱的那个‘七千万’,就是林禹成吗?”   “就是他啊!难得我们宿舍消息这么灵通,你听话都听到哪里去了?!”真是让人着急。   其实倒也不是大伙儿对富二代的私生活有多关注,主要是这个林禹成太不遮掩,他那些风流韵事,在A大校园里属于是代代相传。   “他就没断过你晓得吗?每隔几个月都能被人目睹被女友堵在校门口哭。”   “而且次次不是同一个人。”   “他还专挑那种看起来纯良无害、涉世不深的——对,就是你这样的。”   朱茗不安地抠着手指:“可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啊……”   “可得了吧,在你眼里就没坏人。”   “是啊,一个人说他不好是诋毁,所有人都说他不好还能是诋毁吗?”   “你是没看到那些女生扯着他的衣领哭的样子,因为他这次的目标就是你,你再不清醒下一个哭的就是你!”   “也不是所有人都说他不好啊……”朱茗迟疑着,“陈盛对他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   是的,一切是从上学期期末,端午节见家长开始的。   那之前朱茗也忘了因为什么了,陈盛忽然就跟她聊起什么一辈子啊,奔着结婚去啊之类的,把她吓得不轻。   她觉得跟陈盛在一块儿挺舒服的,吃的东西好吃,去的地方好玩,然后说话又好听。但是突然面对这样深刻的话题,朱茗还是吓了一跳:“我们、我们聊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我、我都还没跟我妈说过呢,我都不知道她同不同意我们在一块儿……”   然后陈盛就看起来温柔又认真:“对,是我欠考虑了。刚好下周端午节,我能买些礼物去看看你爸妈吗?”   朱茗怎么也没能拿出个拒绝的理由来,因为本来也不会撒谎。   而且她觉得是她先用妈妈说事的,现在人家拿出诚意来要见父母,她又拒绝算怎么回事儿?她只能说“可我还没准备好”“可我怕我妈不同意”。   但陈盛似乎只当她是习惯性焦虑,还安慰她:“没事的,我会好好表现的,相信我好吗?”   相信啊,朱茗当然相信他。他这么优秀会做事,总能把事情做得很完美,朱茗主要是怕自个儿妈妈说出什么冒犯的,毕竟妈妈对每一个对她示好的男生,评价都很刻薄。   所以当看着妈妈笑靥灿然地收下那些礼物,热情招呼陈盛喝茶吃点心时,朱茗还有些懵。   妈妈:“哎哟你看朱茗这孩子,一点儿不会做事,提前也没跟我说一声——而且哪有把人往店里领的,你要早说你同学来,我今天关门一天在家招待小陈多好啊。”   陈盛:“阿姨您别怪茗茗,她说了您今天开店忙,是我执意要来的。主要是我和茗茗在一起也快一个月了,明知茗茗是本地人还一直没找到机会拜见您和叔叔,我这心里也挺忐忑的。我也不多待,下午还有课,坐坐就走了。”   妈妈:“别走啊,一会儿阿姨请客,午饭吃了再走——其实年轻人谈恋爱嘛,都很正常,我们做父母的也应该予以支持。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对她没什么别的要求,她就幸福快乐就行了。”   陈盛:“是的,我也觉得茗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看她每天开开心心的,我就觉得踏实、敞亮。”   这温馨的氛围让朱茗觉得十分陌生,跟演电影似的。   *   所以朱茗就觉得,如果陈盛的存在能让家里气氛变得温和些,那倒也是件好事。   见家长的那一天,大概就是朱茗对陈盛的喜欢达到顶峰的时候。他擅长把控局势和节奏,跟他在一起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他能把一切都处理好。   但是第二天,或许是因为在朱茗妈妈面前提及画廊的事,陈盛终于真的带朱茗认识了他的朋友——那个比他更帅的男人。   *   其实审美这个事儿它分人,有人更欣赏春风和煦型的,那就会觉得陈盛长得更顺眼。   而要是喜欢那种看起来凶凶的,带点压迫感的,就会觉得林禹成更有吸引力。   但朱茗没有,她对人的这些性格没有特别的偏好,她十分死板地按照三庭五眼、黄金分割比,判断林禹成比陈盛更帅。   或者说是,更标致。   这是朱茗对林禹成的第一印象,等她从这种“世间竟有此等绝色”的震惊中走出来后,就感到一阵紧张——这个人好像有点不开心,就好像他对这场饭局没什么兴趣,他是被迫来的。   “茗茗,这是林禹成,我之前老跟你提起的。禹成,这是朱茗,我也跟你提过的。”   于是林禹成收敛一下脸上的凶相,但因为天生嘴角向下的缘故,即便笑起来好像也只是把嘴巴拉成了平的:“你好,林禹成。我看过你的画,画得……不错。”   朱茗也赶忙伸手:“你好,我是朱茗。总听阿盛说起你,他说你……特别好。”   *   陈盛原话真是这么说的。   他和朱茗约会时得有一半时间都在聊这个朋友,看得出他对这个朋友有种异样的崇拜。   而且每当他提起林禹成时,朱茗便能体会到一种真实感——就好像一瞬间卸下了防备,笑容也从标志性的微笑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愉快,然后说着:“你口味跟禹成还挺相似的,他也爱吃这个,一会儿我给他打包一份带回去。”   朱茗这人本来也没有太多技能,除了画技就是情绪感知了:“你对他真好,什么事都想着他。”   “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啊,我和他就跟亲兄弟似的。”护城河畔,陈盛和朱茗手牵着手,“我不是在A市出生的,本地孩子又排外,我转学过来之后就老受欺负。当时禹成不是那伙孩子里最大的,也不是最有钱的,但他就是看不惯那些人瞧不起人的样子。”   陈盛说:“当时大家家里多少有点生意往来,就算小孩子们一起玩,也都捧着最有权有势的那些,不会互相得罪,更不敢撕破脸。就像我,明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但还是得努力融入,就跟做任务似的。但禹成他不在乎,当时他爸跟那‘孩子王’家里还有生意谈呢,他都敢直接站出来说‘什么玩意儿,A市出生了不起啊’。”   “从那之后他就是我大哥了。而且他这人各方面都优秀,我都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好来——就这么说吧,要不是因为认识了他,我都不相信世界上能有这样的人。”陈盛说着转过身来,和朱茗面对面,“茗茗,你也一样,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生。你很单纯,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没有利益,没有私欲。我真的好爱你。”   他们在黄昏下注视着彼此,像王子和公主,像太阳和月亮,像骑士与花。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这应该是一段完美的故事。   但是当林禹成来到朱茗面前,她却感觉到一阵恍惚——等会儿,我怎么又心动了?   *   朱茗也觉得很离谱,同时喜欢上两个人这种事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那场饭局间,她的注意力总是不可避免地被林禹成吸引,但她毕竟还知道自个儿男朋友正在边上坐着,于是又总能在被察觉前及时移开视线。   这样非常规的状况让朱茗十分恐慌,可她分明地感受到,在林禹成的映衬下,陈盛已经黯然失色了。   自那顿饭以后,每次面对陈盛时朱茗都会感到心虚,好像自己在欺骗这个可怜的男人。几次想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却又觉得对不起陈盛——他那么温柔善良,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他呢?   而且她对陈盛也不是完全不喜欢了,她还是很想继续和他在一起的,那这样的话这种欺骗算不算“善意的谎言”?只要她守住心底的秘密,那她就没有违背道德,陈盛也可以继续幸福地……   好在很快就迎来了暑假,朱茗松了口气,决定用假期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心。但要命的是,陈盛和林禹成也都生活在A市,时不时又会组团找她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   一暑假过去,她和林禹成的距离不远反近。   一如陈盛所说,林禹成这个人各方面都很优秀。不仅长得好看,唱歌也好听,对艺术作品有着一定的鉴赏能力,而且是真的是一边上学一边参与家族事务——有时接了个电话说画展的事有进展,外套一拿人就走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渣男呢?   就算是开学后回到寝室,面对室友们对“七千万”的口诛笔伐,朱茗还试图给他找补:“可是会不会是他单方面被人纠缠啊……”   室友们快被她急死——   “我的亲娘啊,那怎么不纠缠别人光纠缠他呢?而且陈盛也是大帅哥啊,你看有人纠缠吗?这就说明陈盛把男女关系处理得很好,林禹成他要处理不好那他就是渣男!”   “是啊茗儿,咱也不是说你不能劈腿,但你要劈你也得劈个比陈盛好的啊,你不能越找越差了是吧?”   “瞎说什么呢!茗茗你听我说,这腿是万万劈不得的——你和陈盛恋爱的事儿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你哪怕是跟他分手无缝衔接了林禹成,你都是站在道德的最低点!陈盛人缘这么好,你跟他朋友一块儿绿他,接下来三年你会被唾沫星子喷死的!”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朱茗吓得心脏砰砰直跳:“我不会的。我只是心里喜欢就已经觉得很对不起阿盛了……”   室友们的意见和建议只是分析利弊,并没有让朱茗找到感情的出口。一番纠结后她终于决定趁着没课回家向妈妈求助,结果却只是从爸爸那里得到一个听起来更荒唐的方案。   这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呢?爸爸还是太不了解陈盛了,陈盛才不是那种‘骑驴找马’的人,他这人很真诚的。   而在朱茗这么想着的时候,陈盛正在寝室床上翻身打滚地叹息:“怎么办,我是真想放弃了。”   “那你赶紧分手,我可替人家谢谢你。”林禹成一边翘着二郎腿玩手机,一边拿白眼珠翻他,“我话说在前头,这次分手你给我好好讲,再把我电话甩出去自己玩失踪,咱俩就绝交。”   “那我还是再坚持坚持吧,主要这白幼瘦是真合我口味。”陈盛说着又翻了个身。   他听上去百思不得其解:“我就是不明白啊——都谈这么久了,这姑娘为什么还不让睡啊?” 第4章 这是高手   第一眼看到朱茗的时候,陈盛就特别喜欢。   她一看就是那种乖乖女。匀称的身段,穿着白T恤牛仔裤,头发中分,还是黑长直。   在此基础上,她还天然长着一张有点肉肉的脸,因为气色好的缘故脸颊总是粉扑扑的,像是无时无刻不在害羞。嘴唇也饱满嫣红,画画时因为太投入的缘故,嘴巴总是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典型的又纯又欲。   他一般是不会向同校女生下手的,要是闹起来容易没完没了,但这个他是真没把持住。   他在画室外等到下课,果然又是轻而易举地就要到了联系方式,再之后的聊天过程也一如既往——二人聊得有来有回,看得出这姑娘对他也非常感兴趣。   这是当然的,这世上就没有看不上他的。   陈盛可太知道自己长得有多招人稀罕了,更别说他还坚持运动,身材姣好,待人谦和,成绩优异,品行高尚,家境优渥。   他这样的男人主动示好,谁还能不被爱情冲昏头脑?   这个备注为“艺术系白幼瘦朱茗”的甜妹也一样,三下五除二就聊到了能约的程度。   *   在第一次和朱茗约会时,陈盛就觉得这姑娘有点不对劲儿。   她好像脑子不太好使,有点傻乎乎的。不仅听人说话要顿两秒才能接上话茬,而且总是习惯性地抠手指、皱眉,稍一紧张就脸色涨红,还咬嘴唇……   陈盛“轰”一下就上头了,他几乎要怀疑这姑娘是装的——这么挑逗性的表情都能做得这么自然,高手,这是高手。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所以我是除了你爸爸以外,第一个和你这样面对面吃饭的男生吗?那我太荣幸了。”   对面贝齿刮一下下唇,让那下唇卜灵灵地弹出来,晶莹剔透仿佛好水果:“其实就连我爸也很少……我爸坐我对面吃饭我也会觉得不自在。”   陈盛眼神愈发深邃,说话时呼出的气流都在升温:“啊,是因为他工作很忙吗?”   “不是吧,我妈说他不忙。”姑娘摇摇头,说出的话又过于实在,“我妈说,他就是下班后不爱回家,他更喜欢和朋友在一块儿。”   *   太真实了,陈盛觉得所有男人应该都是这样——这不是选老婆还是选朋友的事儿,主要是是个人都会想和更了解自己的人待在一起。   他觉得男人和女人天然就不是一类人,俩人在一块儿纯拼演技,那当然令人窒息。   如果对方的身子对他还有一定的诱惑力,那他当然愿意再演演,而一旦腻了,那真是连演的价值都没有。   他一度不明白,“腻了、不感兴趣了”,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话吗?为什么每次分手对方都是要死要活的,还长篇大论给他发小作文,他一个字儿也没看过。   直到前不久谈了个文学系的,语言表达能力比较牛,给他发了一句:【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壁,不管我说什么都无法传达到你那里。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向你传达我的爱意,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就不再爱我了。直到后来我发现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只是想和我睡觉。】   她说:【我当然没法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因为你什么都没有想。我无数次想走进你的脑子里,看看里面有什么,现在我才知道其实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特别可笑,一个脑壳里只有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人,说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捕捉到了他觉得很有道理的一句话——他们中间是有壁的。   对他来说女人只是消遣,是他生活中的一点调味剂,真正重要的是他家的公司,是他的事业。这些东西兄弟不仅懂,还总能给他一些帮助,但在女人眼里,这就是所谓的“空空如也”。   这是真没必要多说什么。陈盛回:【有事打下面这个号码,我这边拉黑了。】   *   被推出去挡枪的林禹成每次都要和他闹一回绝交,但又总能被他牛皮糖一样劝回来。   自打小时候受欺负被林禹成护下之后,林禹成就是陈盛心目中的“宋江哥哥”,往后岁月唯哥哥马首是瞻。   他们小学在一块儿,中学在一块儿,大学、读研也是陈家找了些关系,让他能和林禹成一个宿舍一个班。   虽然林禹成总是不耐烦地问他能不能滚,但是陈盛很确定林禹成还挺喜欢跟他玩的——在林禹成死板固执的人生中,陈盛向来是能带他跳出框架的一抹亮色。   比如小时候陈盛来找林禹成一块儿写作业,林禹成真就是写作业,陈盛却会问他:“哎,你爸天天盘的那串核桃里是真有核桃仁吗?”   林禹成怔住片刻,然后还算理智地回他:“关你屁事。”   陈盛看看核桃串又看他:“可你就不好奇吗?”   *   那天林禹成是被他爸绑起来拿皮带抽的。   这个事儿非常蹊跷——但凡陈盛和林禹成一起干坏事,所有人都会默认林禹成是主谋。   甚至有时陈盛单枪匹马闯了祸,他爸妈也是找上林家来,说都怪林禹成把他们儿子带坏了。   那林家父母也是体面人,总是不由分说把儿子教训一顿,然后客客气气跟陈家父母赔礼道歉。一来二去两家熟络了,生意往来也拉了起来,反而感情越来越好。   只有林禹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但林禹成其实并不是个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的主儿,他也曾拼命辩解那都是陈盛的主意,而陈盛就清清白白往那一站:“是的林叔叔,都是我不好,您就别为难禹成哥了……”   林禹成气得两眼通红,挣扎着冲他咆哮:“陈盛!你怎么不去死啊——!”   *   反正,也就这么长大了。   两人都没有兄弟姐妹,好赖是个伴儿,而且陈盛这人除了一遇事儿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以外,对林禹成还是不错的。   他是真的有啥好事都想着他禹成哥。吃到好吃的就想着给林禹成带,球鞋上新自己抢不着也得给林禹成带一双,刚买的球拍林禹成多看两眼,他转手就送掉了。   高中时林禹成一度对他的取向存疑,直到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球拍你不想要好久了吗?给我干嘛?”   “装什么啊,打从进我屋你都瞅好几眼了,喜欢就拿着呗。”   “我喜欢你就给我了?”   “嗯啊,咱俩啥关系啊。”陈盛躺在床上一点儿人样没有,“咱俩这辈子,除了我老婆不能给你睡,其他的你随意。”   *   那看来取向还是在女。   很快林禹成就更不担心了,因为大一那年,陈盛这小子谈起恋爱了。   兄弟搞对象嘛,肯定得全力支持。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便在热恋期间,陈盛还是可以高强度地和林禹成待在一块儿。   林禹成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你不正谈恋爱呢吗?不用陪你女朋友?”   陈盛啪啪地按着手机:“这不正陪着呢吗。”   “就光聊天?”   “对啊,这会儿见面也没用,没到那步呢。”   “怎么着,你谈个恋爱面儿都不能见?网恋啊?”   “哈哈哈,我是说没到睡觉那步呢,见面干嘛啊,怪没意思的。”   *   《从小处到大的兄弟是个人渣怎么办》。   林禹成这辈子已经替陈盛挨了不少打了,所以收拾起他一点儿不手软:“陈盛你是不是有病?你不喜欢你跟人谈什么恋爱?”   “卧槽疼疼疼!你才有病呢你,你哪只眼睛看我不喜欢了?!”   “你喜欢你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我不喜欢我会想和她睡觉吗?”   “你那是喜欢吗?你那是……”   “我就是馋她身子怎么了?”陈盛在他面前是真不装,“有种你谈恋爱你别馋,你柏拉图!”   气得林禹成又把他的胳膊往上扭了一截。   陈盛光速服软:“哥!你是我亲哥!你松松手,我胳膊快断了——好好好,我明儿就跟她求婚后天就领证,我认认真真谈我跟她一生一世行不?”   这明显的奚落让林禹成心里不爽,但这胳膊也是真不能再扭了。   他索性把陈盛往前一推,骂道:“真是个脑残!滚,不想看见你!”   “瞅你那样吧,我还懒得理你!”陈盛逼急了也是会还嘴的,一边出门一边嗤笑,“你最好是谈一个就结婚,但凡敢分手看我怎么骂你,傻屌!”   *   那天打完架林禹成其实挺后悔的。   他和陈盛那么多年朋友了,对小盛的为人他还是有数的。他知道陈盛大概率只是口嗨,不是真的玩弄人家感情,他当时就是被恶心着了,竟不由分说直接动了手。   但是这些年来每次吵架都是陈盛求和,现在要他主动去找陈盛和好,他还真有点拉不下脸子。   偏偏这回陈盛似乎是真给委屈住了,还真就一连半个多月没消息,搞得林禹成心里嘀嘀咕咕的。   不会是真把他胳膊扭断了吧?不能啊,也没听骨头响啊。   就在林禹成琢磨着要不要给他发个信息问问的时候,一通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他皱皱眉头接起,便听见对面女生的啜泣声:“陈盛,我决定要跟你道别了。”   林禹成感到迷惑:“你打错了,我不是陈盛,我是他朋友。你要找他,我把他号码给你。”   “不用了,这是他把我拉黑前最后给我的号码。”对面寒风呜呜地吹,声音也凄厉,“我在护城河大桥上,现在就要跳下去了。请转告陈盛,我下辈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林禹成:???   林禹成:“你等等!护城河大桥是吧?我马上过去!”   对面电话就已经挂了。   他赶紧给陈盛打电话,您拨的号码已关机。   林禹成实在没忍住,一拳捶在学校食堂的不锈钢桌上:“陈盛!你怎么不去死啊——!” 第5章 过命交情   那一天,等把那个女生从护城河大桥上劝下来之后,林禹成就已经把陈盛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全过程听完一遍了。   回到家脑子还没转过来弯,就听他爸一边上楼一边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你知道多少人看到你在护城河大桥上跟人拉拉扯扯的?你到底都干什么了?”   气得林禹成房门一开跟他对吼:“我干什么了?我救了个人!我救了个想自杀的人!”   “那你还是个好人了?你还做好事了?”林父这就把裤腰带抽了出来,“你要不欺负人家,人家能想自杀吗?你要干点人事,人家能闹到护城河大桥上吗?我真是……我老林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我再说一遍!那不是我,那是陈盛……!”   “全是陈盛!从小到大有点事你就往陈盛身上赖,你就没错过!”林父一皮带抽上去,“你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我这当爹的还能不知道?你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要没我镇着,你早晚酿成大祸!”   林禹成登时怒急,劈手把皮带从亲爹手里夺下来往地上一掷,口不择言:“就是我干的怎么了?我就不是个好东西怎么了?有种你再生个二胎,不然你老林家就败在我这一代!”   林父怔在当场。   空气一时间格外安静,林禹成急喘着气看着面前的老头。   他这才注意到,他爸的头发已经这么白了,身形也开始佝偻干巴了,竟已经比他矮上这么多。   而且刚才被抽打的手臂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是因为他爸的身体变差、力气变小了。   他忽然眼眶一热,鼻子一酸。   干巴老头也回过神来,脸上的沟壑似乎更加纵横了。他叹了口气:“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然后他步履蹒跚地走下楼去,林禹成也佯作愤怒地摔门回屋。   下一瞬,委屈和心痛同时涌上心头,林禹成背靠房门蹲下,哭出了声儿。   *   林父本就是老来得子,这逼着林禹成不得不少年老成。在陈盛还满世界躲情债的日子里,他就已经穿起西装,梳起头发,跟着父亲出入各种生意场合。   平时衣着休闲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这正装一上身,林禹成自己也觉出味儿来了——明明别人穿着一本正经的西装,不知怎么到他身上就有种衣冠禽兽的感觉,尤其是对着镜子一笑,就好像全世界的坏事儿都是他干的。   什么面相啊这是……   林禹成多番调整,觉得还是不做表情显得庄重一点,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至少不像是会偷税漏税的。   刚好他爸在门外催了:“好了没啊?搁里头化妆呢?”   林禹成就白眼一翻,拉拉个脸出门来。   没想到的是他爸对他这个形象居然还很满意,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叹出口气来:“这才像点样了。”   *   于是因面相吃了19年亏的林禹成,在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表情后,风评开始转好。   那段时间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各位叔伯阿姨夸他成熟稳重多了,哪还有一点小时候混世魔王的样子。   但林禹成真不觉得自己小时候哪里浑了,不就是他们家孩子暗戳戳抱团欺负陈盛被他打得哭了个遍吗?论做人,他仁义;论做事,他正义;论做友,他仗义。   只不过到这会儿他确实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冲冠一怒的决定到底值不值得,毕竟是救了陈盛这么个畜生。   而陈盛其人在险些搞出人命之后就去国外逍遥快活了,一个月后回国,第一天就听说林禹成出事了。   他初出茅庐遭人算计,整了波亏本买卖。   此时陈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吃着饭侃侃而谈:“到底还是老林太着急了,孩子才多大啊就放这么大权。他要是手上有笔闲钱还好,真要是没这笔钱,项目转不起来,到最后半边家业都得赔进去。”   陈母也叹气:“他真是把他爸架这儿了——之前其他家不是找林家借钱救急吗?老林说没闲钱,没借。这回他要是拿不出钱来,那是半边家业赔进去;可要是拿出钱来了……那在圈里也没法混了。”   陈盛听着话从饭碗里抬起头来:“那咱家不是有钱吗?赶紧借给林家啊。”   *   林家和陈家就这么从下一代的交情变成了过命的交情。   待陈盛回到寝室,本打算绝交的林禹成直接起了身来:“你爸为什么会借那么多钱?”   “我让他钱跟儿子二选一,他不掏钱我就从楼上跳下去。”陈盛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进门就往床上一躺,“不用太崇拜我,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剩拿捏我爸了。”   “那他要不给钱你真跳?”   “我人都站到窗台外边了。”   “你真有病!”林禹成给他一脚,“你知道那笔钱对你家来说是什么概念吗?”   “我不管什么概念,我就信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陈盛躺那儿摊手,“对我来说,你这兄弟值这个价;对我爸来说,我这儿子值这个价。放心,这波买卖谁也没亏。”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拍拍林禹成的肩膀:“吓坏了吧?别灰心接着干,属于你的时代才刚开始呢,等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兄弟就行。”   林禹成的嘴巴分明颤了两颤。   陈盛反而乐了:“咋的你要哭啊?我不说了吗,咱俩之间除了我老婆不能……”   “你可闭嘴吧,我也不想睡你老婆。”   *   后来林禹成常想,在陈盛以命相逼让他爸掏钱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打定主意要跟他绝交的吗?   陈盛这人混蛋,但就有一条——他对他这个兄弟向来是没得说的。   而且在林禹成自己都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连他亲爹都一脸绝望地说着家门不幸的时候,陈盛还是坚定地相信他只是一时失利,只要重振旗鼓一定大有作为。   这让林禹成突然失去了批判他的立场。   之后林家靠着那笔钱度过难关,林禹成也日渐上道,他发现他真是越来越像自个儿亲爹——啰嗦、顽固,夹杂着些许莫名的正直。   而陈盛,也越来越像是他不学无术、品行不端、令人着急的混账儿子。   明知林禹成会开骂,陈盛再搞对象就都是瞒着他进行了,除非是分手时实在闹大了稳不住,才会把林禹成的号码往外一甩自己消失掉。   等他再回来,一切就已经被林禹成处理得妥妥贴贴,然后照例是要跟他绝交个几天。陈盛可不怕这个——送送礼赔赔罪,赌咒发誓绝不再犯,实在不行就提一下当初以命相搏救下林家半数家业的壮举,一套组合拳下来林禹成就只剩叹气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哪个大哥还能真为了弟媳跟弟弟较真啊。   就在陈盛把这奉为真理的时候,他看见了学校画室里,那个画着油画的清纯木美人。   *   在一般人眼里,玩得花的女生更好拿下,但对陈盛来说,最容易的却是那种乖乖女——没什么主见,从不受重视,最好是那种平时在家骂不还口的。   而这个朱茗,刚好里里外外透着一股乖娇气息。   陈盛本以为这把会速战速决,但没想到的是几次约会下来,这姑娘似乎完全没有想要和他有肢体接触的意思。   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以他家的财力,多少人都恨不能拿他当白马王子贴上去,哪怕真碰上脑子笨不图钱的,那样貌身材总是躲不过了——这样美好的酮体放在她面前,她能不动心?   这时的陈盛已经是她男朋友了,他当然可以做主动的那个,但是这和他以往的套路不一样——他的舒适区是让女生先忍不住对他动手,然后他才有理由动更过分的手。   可这个女生,她看起来就好像对他完全不感兴趣一样,线下见面时也完全不像手机聊天一样妙语连珠。即便经验丰富如陈盛,在约会间也感到了一丝丝煎熬。   虽说一开始就是看上她木,但这家伙也太木了。   憋到最后这手是陈盛主动牵的,照这个节奏要走到接吻那步,还不知道得拉磨多久。   思来想去,陈盛终于开始下猛料,说自己有开画廊的朋友,可以给朱茗介绍资源。本以为这个只对画画感兴趣的姑娘会为之心动,但朱茗看起来却还是兴致缺缺。   他索性拿出杀手锏,说自己爱她、珍惜她,想和她一生一世。   这回可算是有反应了,姑娘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我们、我们聊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我、我都还没跟我妈说过呢,我都不知道她同不同意我们在一块儿……”   这股子惊慌劲儿还真让陈盛觉得有些可爱,他立刻拿出了更温柔的样子:“对,是我欠考虑了。刚好下周端午节,我能买些礼物去看看你爸妈吗?”   乖乖女是这样的,什么事儿都得“我妈”“我妈”,那去见了爸妈总行了吧?   陈盛觉得自己是较上劲儿了。毕竟是耗了这么久,约了这么多次无聊至极的会,沉没成本太大。这最后真要是没睡到,那他可吃了大亏了。   不过在朱茗妈妈面前一时嘴快,把画廊的事说出来了,倒是在他计划之外。   这位妈妈显然是个脑子灵光的,午饭间一直揪着画廊的事问个不停,好在这个不是说瞎话,林家最近是真盘了个画廊,林禹成正一手操办第一场画展。   “您放心吧阿姨,明天我就带茗茗见一见我这个朋友。这艺术上的事儿我是外行,主要还是看他俩到时怎么谈。”陈盛心理素质过硬,在席间笑得好生阳光。   朱茗妈妈也热情给他夹菜:“那可说好了啊,这个事儿小陈你可得多上上心。现在找工作那么难,要是茗茗能走这条路,那以后对你们俩来说都是好事儿不是?”   “这是当然的阿姨。您放心,我这朋友从6岁起就开始处了,平时就跟我亲哥似的。茗茗是我女朋友,他是一定不会亏待的。” 第6章 浪漫主义   从19岁到24岁,这么些年过去了,陈盛还是头一回敢在林禹成面前再提“女朋友”这仨字儿。   “你说什么?”林禹成拧起眉头就瞪他。   陈盛索性放大了音量:“我说,烦请林先生百忙之中抽空见见我女——朋——友!”   “你小子好不了几天又开始!”   “我怎么了?我这回是认真的!”陈盛看起来理直气壮,“就这么跟你说吧,兄弟我这回是高调恋爱,整个A大人尽皆知。来来来你看看我这朋友圈,昨天的,跟我未来岳母大人共进午餐。”   林禹成看着照片将信将疑:“真的假的啊。”   “还真的假的。我要不是动真心,我会去见女方家长吗?我要不是真想跟她在一起,我敢闹到你面前吗?”陈盛大腿一拍,“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家茗茗是画油画的,昨儿我在我岳母面前提了一嘴说有开画廊的朋友,我岳母就让我帮着介绍介绍……”   林禹成听得脑仁疼:“你凭什么觉得你女朋友的画能放到那场画展上展出?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联系的都是国内外知名画家?别说你女朋友了,就是你女朋友她导师……”   林禹成说着说着留了一嘴——别说,A大的艺术系导师倒还真有几个名家,这话不好说太死。   陈盛立刻抓住话头:“对嘛,你说你一开画廊的,堂堂A大的艺术系老教授你一个都不认识,这也有点过了。你就当拓展一下人脉呗,以后想要个导师联系方式什么的也方便啊。哪怕这次画展用不上,那还有下次呢,你得有长线思维啊。”   陈盛说:“而且我这纯属是给我岳母交个差,你管她的作品够不够格上画展呢?你至少把人见了,让人知道我不是吹牛,我是真有人脉,而且我这人脉我也愿意给我女朋友介绍,这就够了。要是连这种程度的都不行,那你这整得兄弟我……多没面子啊。”   林禹成给他磨得长叹一口气:“知道了。聚餐地址发我。”   “得嘞。”陈盛应着就给他发了过去,连带一幅油画的照片,“下面这是我女朋友画的。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水平,但我觉得画得挺好的。”   林禹成点开来一看,原来画中人是陈盛,在餐桌旁举着个酒杯。   画得确实还行,但对于最近一直和名家大作打交道的林禹成来说,实在就有点普通了。   图片像素挺高的,他各处放大看看,口中评价道:“一般。”   “嚯,这叫一般,那你画一个我看看?”   “怎么我评价个电冰箱我还得会制冷吗?”   陈盛撇撇嘴,也在自个儿手机上放大图片,欣赏着自己的盛世美颜:“那也不至于这么苛刻啊,人家才大一呢,画成这样不错了,你瞅这画得多像啊。”   “画得像就是画得好?除非是追求极致的真实,否则形似并不能说明什么,你女朋友很明显不是走这一挂的。”林禹成把图片关上,教他道,“你要真想夸,你可以夸色彩碰撞得好,色块干净,构图讲究。尤其是酒杯上的光影感,处理得很妙。”   林禹成说完才想起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和谐的信息:“等会儿,你说你女朋友大几的?”   “大一啊,怎么了?”   林禹成又去掐眉心:“真是个活畜生。”   *   林禹成在大一那年经历了不少事。   那一年他正式决定要参与家里的公司事务,成为一个能够靠得住的人。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诚信正直,就能为林家撑起一片天。   但是商场远比他想象得风云诡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人能有这么坏,竟诓骗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   也是那一年,他正式地将陈盛从朋友抬咖到兄弟。靠着陈家的借款度过难关后,林禹成将所借款项连本带利归还,并在日后每一次保准盈利的项目中,把陈叔叔视作第一合作伙伴。   直到现在,林家的生意都开始往艺术领域拓展了,林禹成也还记得自己当年是何等的幼稚、青涩、焦头烂额。   而陈盛跟他说他谈了个大一的。   来到餐厅,林禹成远远瞅了一眼就想跑了:“你是人吗陈盛?你是人吗?”   陈盛莫名:“我又怎么了?”   “这也太小了!”林禹成头皮发麻,“我话放在这儿,你俩的事儿我不同意!”   “瞅你那样儿吧,还你不同意,喊你两声大哥你还真想当我爹了。”陈盛一把把他拽住,“19岁了,成年了,有什么好怕的?”   “这要是我谈的我就不怕了,就因为是你个混账玩意儿谈我才怕!”林禹成吹胡子瞪眼,声音低低的,语气重重的。   他是想着反正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陈盛说他这回是认真的,那说不定真就是奔着毕业后结婚谈的呢。   但是看到朱茗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对陈盛不该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么小的女朋友他要是认真的,林禹成可以直播吃屎。   林禹成是真想走的,他不希望这姑娘因为画展的事对陈盛带上什么不该有的滤镜,就让她认为陈盛是个吹牛说大话其实没什么过硬资源的废柴就好了。   但是身子还没转过去一半,就听身旁慢吞吞一声:“阿盛,这是……”   陈盛顺势把他扯了回来:“茗茗,这是林禹成,我之前老跟你提起的。禹成,这是朱茗,我也跟你提过的。”   那一刻,林禹成觉得自己像极了陈盛的帮凶。   在商界如履平地的林先生一时间羞愧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竟不合礼数地主动向女士伸出手去:“你好,林禹成。我看过你的画,画得……不错。”   而朱茗就这么抬头看着她,眼镜亮亮的。像什么小动物在观察人类,又像是要把他这张脸印入脑髓、将他这身板拆吃入腹一般:“你好,我是朱茗。总听阿盛说起你,他说你……特别好。”   *   那是朱茗第一次和人握手,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林禹成只握住了她的手指部分,而且很快就放开了。   朱茗当然不知道正确的男女握手礼仪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林禹成主动伸手的行为已经是失礼。但反正,那种很讲究的距离感让她觉得很舒服。   那应该是跟陈盛出来吃过最轻松的一顿饭了——陈盛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虽说能让席间不至于冷场,但还是会给朱茗一种话赶话的感觉,她永远都在绞尽脑汁想陈盛的话该怎么接。   但是林禹成加入时,朱茗就非常明确地意识到,这饭桌上她并不是最难受的那个。   *   林禹成说的对,朱茗的油画不是走现实主义的路子,她属于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流派,重视感情的宣泄与表达。   毕竟人的表达欲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那些无法用嘴说出来的话,总得用其他方式宣泄出去。像朱茗这样平时闷不吭声的,自然会找到其他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   就像被陈盛举杯的一瞬惊艳到后,她没有当面盛赞陈盛,也没有回寝室和室友们分享自己那一瞬的喜悦。她只是忙不迭地回去把那画面画下来,尽己所能让未来看画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她所感受到的。   而要做到这一点,又必然需要绝佳的洞察力。   她能感知到林禹成的不安,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看见冷气儿十足的法餐厅里,林禹成的额角在冒汗,他拎起自己的衬衫领子扇着风,试图缓解这种难耐的燥热。   朱茗的视线好像就粘在那块儿了一样,怎么都移不开了。   恰好陈盛在身旁唤她:“茗茗,我把你之前发给我的那幅画给禹成看了,他的评价还是挺高的。”   朱茗这才回过神来,着急地喝了口果汁,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好在她平时看起来就有些奇奇怪怪的,所以陈盛好像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继续道:“禹成说你色块处理得很干净,光影效果也好,尤其是那个酒杯……”   但他还不知道,朱茗画画向来是画完没几天就没眼看了:“不不不,那幅画完全不行,只能说在构图上有了一点进步。我颜色用得太重了,看起来油腻腻的,而且透明物体我一直都不擅长,真正厉害的人一两笔形状就出来了,我根本做不到……”   她难得话多一回,场面果不其然又冷住了。   这波啊,这波是在该卖力推销自己的时候突然自贬。   眼看陈盛尴尬地摸摸耳垂,林禹成只得开口救场:“倒也不至于这么说。其实我在看画的时候没想到是大一学生画的,我以为至少得是研究生。”   他说着悄悄剜了陈盛一眼,口中继续:“果然天赋型选手对自己要求就是高吧,你要是对标穆纳里自画像里那种高脚杯,那肯定是比不过。”   朱茗捕捉关键词,迅速识别自己人:“其实我想的更简洁,我说的是萨金特的那种。我一直想做到那个样子。”   “我明白,萨金特的眼镜片是吧。”林禹成接得很快,“那尼蒂斯画眼镜不是更利落吗?他直接就一笔。”   “尼蒂斯其实有两笔。”朱茗比划着,“他在白色色块上面加了一丝丝蓝色,画出了镜片的厚度,这个手法也很绝。”   “啊,那是我看得不够仔细了,看来我回去得再琢磨琢磨。”   “我回去后发给你吧,我电脑里有高清图。”朱茗积极安利着自己的偶像,“正好你还可以看一下萨金特的《高特鲁夫人》,夫人左手上的戒指是真的只有一笔,但远看又非常逼真立体,特别神奇。”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林禹成应下。   同时他意识到陈盛已经半天插不进来话了,大发慈悲地放了话头出去:“所以我就一直觉得,搞艺术最痛苦的就是人的鉴赏能力永远高于创作能力,于是对自己的作品总是不够满意。还是要放轻松点,至少和同龄人相比,你已经非常优秀了。”   陈盛也总算在加密般的对话中找到了自己听得懂的部分:“是啊茗茗,别看他话说得头头是道,实际上是个画板凳永远不知道第四条腿该往哪儿画的。你也别着急,反正他那画展筹备还要些时间,这段时间里再练练,肯定还会有进步的。”   “好吧,我试试看吧……”朱茗说着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男朋友,眼神中带着些许合理的焦虑和为难。   *   是的,林禹成的画展仍在筹备中,开展时间预计是在年底冬季。   这就意味着陈盛还有时间,他可以继续利用这场朱茗根本没资格参加的画展,对她进行利诱。   但是陈盛不知道的是,第二天一早朱茗的室友们起床后,看到的是趴在桌上睡着的朱茗,和一幅气味新鲜、笔触细腻的油画。   画的是一个男人的局部特写。是白皙的脖颈,凸起的喉结,轻动的衣领,和衣领间隐秘的缝隙。   她甚至画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汗珠,将要流进那缝隙中去了。   “啧啧啧,真是情深不能自抑啊。”室友们纷纷摇头,带着一脸“磕到了”的笑容,开始了新的一天。 第7章 三观不合   所以人生就是不能太圆满。当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富有的美男,这美男还非她不娶,还要见她爸妈,还能给她介绍资源让她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那就要警惕是不是有什么大坏事要发生了。   在和陈盛交往的头一个月里,朱茗确实隐隐不安,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雷。这过于温馨幸福的表象,她总觉得下一瞬就要被打破。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么个打破法儿——把这俩人组团放在她一个初入情场的小姑娘面前,这考验也太艰巨了点儿。   *   朱茗对林禹成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帅,想画。   其实见到这种程度的帅哥,画了也就画了,就算是男朋友的朋友又怎么样呢?只是画一幅肖像说明不了什么。   但是那晚朱茗起了三次形,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把画画下去——她画画一定会融入感情,那她的色彩表现了她当时什么样的情绪?她的视线焦点聚集在哪里?她为何会选取这个男人轻扇衣领、眉目忧虑的姿态?   明明席间还只是被惊艳而已,夜深人静时再一细琢磨,竟愈发恐慌起来。   这画是万万不能画的,但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又让朱茗倍感焦灼。于是最终就只是画下了林禹成的衣领和胸口部分,然后长出一口气,得偿所愿地趴下睡了。   想起答应过要给林禹成发油画的高清图,还是第二天睡醒后的事。   她发了一张尼蒂斯的《巴黎奥特伊的比赛》,还有一张萨金特的《高鲁特夫人》。看了看觉得有点生硬,于是又点过去一个她常用的“撒花”表情包。   对面隔了一会儿回过来一句:【谢谢!】   朱茗便松了口气按灭手机——嗯,又是一场完美的社交。   *   另一边陈盛听着林禹成的手机提示音警觉:“谁啊?别跟我说你又有工作,咱不说好今晚跟那帮发小聚聚的吗?”   林禹成边接收文件边回:“你女朋友。给我发油画的图片。”   “哦,就是昨天说的那两幅是吧?”陈盛伸个懒腰,“怎么样,昨天那顿饭对你来说有收获吗?”   “有啊。”林禹成说,“没有哪个画家会愿意把画交给一个不懂行的人展出,我对这些艺术作品了解得越多越细,跟他们谈起来就显得越有诚意。”   “啧,不愧是我禹成哥。生意场上讲诚意,这不得让人给玩死啊。”   林禹成看他一眼。   其实陈盛这话说得有一定道理,很多时候林禹成会觉得,陈盛比他更是做生意的料。   陈盛骨子里是个混蛋,但追本溯源一个人之所以能够允许自己这么混蛋,是因为他出奇的活络。   像林禹成是不怎么打理学校里的人际关系的,他觉得是浪费时间,又很消耗精力。但是陈盛就觉得客套两句就能给人留个好印象,那何乐而不为,毕竟形象好了干什么事儿都方便。   其实仔细想想,二人的这种性格从小时候起就已经很有苗头了。   当初陈盛被那帮所谓发小抱团孤立欺负,自个儿躲着哭完还能嘻嘻哈哈往人身上贴。这种气别说让林禹成忍了,他连看都看不下去。   于是他上去把那伙孩子一个个捶哭了,一时间上门寻仇的家长络绎不绝,他被他爸好一顿胖揍。   完事儿出去一看,陈盛反而借此机会跟大部队处好了。   那是林禹成的灵魂第一次受到冲击,他差点就不相信光了。   *   其实当时如果陈盛反过来联合大部队一起孤立林禹成,那完全可以把林禹成变成新的众矢之的,好在他没这么干。   所以结果是所有人都是陈盛的朋友,而林禹成只有陈盛一个朋友。   到不得不从衰老的父亲手中接过家业时,林禹成开始意识到人际关系的重要性,这时为他牵线搭桥,帮助他重新和发小们建立关系的,还是陈盛。   至此都还可以理解为陈盛这人怂,不敢跟任何人交恶。但是后来有一回,林禹成发现自家名下有门店店长偷偷昧下营业额。   报警是没打算报,但偷钱这事儿林禹成觉得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是势必要把这人辞退的。   只是在辞退前,林禹成在陈盛面前吐槽了这个事,当时陈盛是这么说的——   “营业额你任他偷一个月他敢偷多少?就那点儿零头不够塞牙缝的。他那门店不干得挺好的嘛,你就当给他发奖金了呗。而且这钱昧得可比老板发的爽多了,他还觉得自己占大便宜了呢,只会越干越起劲。你要是把他辞退了,聘新店长得花钱吧?得花精力吧?干得不见得有他好吧?你还得重新琢磨琢磨奖金制度吧?”   林禹成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陈盛摊手:“你自己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嘛,这种事睁只眼闭只眼得了,顶多言语敲打敲打,别那么大动静搞得人人自危的。”   那一刻,有什么林禹成一直坚守的东西轻轻地碎了。   *   林禹成常觉得在生意场上,他变成了自己和陈盛的结合体。   他用陈盛思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对接近过来的所有人都保持警惕,但他又非常轴地保留着仁义礼智信的认知,于是时常觉得疲惫和割裂。   这就是为什么在他有能力拓展新的商业领域时,他想往艺术界发展——他觉得这个领域轴人不少,应该可以让他短暂地喘口气。   但麻烦的是,轴的又有点太轴了。   画廊的第一场画展档次不能低了,他尽己所能去联系知名度高的画家,但一个初来乍到的画廊,画廊老板甚至是个没有任何筹备经验的年轻人,他很难得到对方的信任。   毕竟把画交给别人展览,跟把孩子送托儿所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觉得陈盛这次说得不对,这种时候诚意就是很重要。   他瞥了陈盛一眼:“也不能什么事都用你那套来,又不是所有人眼里都只有钱。”   “好家伙,林禹成你有种今晚发小聚餐时把这话说出来,那一晚上的笑料都够了。”陈盛是在奚落他,也是在提醒他今晚少说这些容易被群嘲的屁话,“你是不是对搞艺术的滤镜太过了?艺术家也是人,是人就有劣根性。我不否认确实有些清高的,但清高的什么下场呢?死了才出名,这还有什么用?”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就是不在乎出不出名,活着出名跟死了出名对人家来说根本就无所谓,人家就只是喜欢画画而已。”   “那这不傻帽吗?不出名别说赚不到钱了,画完连个点评的人都没有。”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梵高需要你点评?高更需要你点评?你连人家画的是什么不知道,你还点评上了。”   “不是我真是……”陈盛给气得撸袖子,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嘶——别说,你还真别说。”   难得啊,陈盛还有在这方面赞同他的时候:“怎么绕过弯来了?”   “不是啊,我就是突然想到,如果你都是这个想法,那茗茗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啊。”   *   怪不得明明画得废寝忘食,却一副对画展不感兴趣的样子,难道朱茗就是那种不在乎出名也不在乎卖画,就只想把画画好的人吗?   陈盛回忆着——朱茗家看起来不像是大富大贵的,但她妈妈确实能干,那花店一看就是老字号,一点儿不缺客源。而且朱茗确实有种被过度保护、大人包揽一切的气息在身上,也就是她是个不缺钱且被妥善照顾着长大的女孩子。   那她不爱钱不图名利很正常啊。   “坏了坏了。”陈盛突然打开了通透模式,“我说怎么在我面前半天憋不出仨字儿,到你那小嘴叭叭的呢,合着是我聊偏了——这姑娘也不是不会聊天,她是跟我聊不到一块儿去。”   林禹成仿佛看见狗嘴里吐出了象牙:“这也不是聊不到一块儿去,她是跟你三观不合——当然跟你三观合的,我觉得也不好找。”   他毕竟是不能把陈盛绑裤腰带上看着,也不能皮带一解抽他一顿,只能再次念经:“既然都意识到不合适了,你就少跟人家来往。这回是你主动把我给卷进来的,那我跟茗茗也算是认识了,我觉得她是个好女孩。你说你最后要是对不起人家,那我也没法给她个交待,到时候我是真会跟你……”   “哎哟知道了,我爸都没你操的心多。”陈盛说着就换衣服要出门,“三观不合就不能处了吗?我跟你三观也不合啊不一直好好的吗?而且我这不是正往你们这种品德高尚的人靠拢呢吗,我觉得遇到茗茗之后我也清澈了不少,你作为兄弟你得允许我进步啊。”   他顺手拍拍林禹成的肩膀:“放心吧,说了真心就是真心的。我可以自己乱搞,但是绝不会陷兄弟于不义,敢带到你面前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别担心了啊,我出门了。”   “哎你……”林禹成话没说完,那边门都已经关上了。   “唉。”他叹了口气,这才得空给朱茗回了那句“谢谢”。   然后他点开接收的文件,按朱茗所说的细节深度鉴赏了那两幅画作,为未来和艺术界人士洽谈积累知识储备。   画中高特鲁夫人的眼神冷艳慵懒,画家完美地做到了让后世之人也能感知到这位美人当年的高贵典雅。   林禹成明白,人物油画的眼神向来是鉴赏的重点,就像《奥松维尔伯爵夫人》的眼睛宁静沉思、笑意盈盈,《夏洛特夫人》的眼睛绝望疯狂、哀伤孱弱,《蒙娜丽莎》的眼神更是以似笑非笑、如嗔如怒著称。   于是他忽然好奇,在朱茗画下陈盛的时候,她记录下的是他怎样的眼神。   林禹成切出去点开了和陈盛的聊天界面,去找昨天没仔细看的那幅画。他其实很希望能从陈盛眼中看到爱意,因为他知道照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下去,陈盛这辈子不会过得太好,他的确希望这女孩能让自己的兄弟有所改变。   但是当他把那幅画点开放大时,他在陈盛看朱茗的眼神里却只看到了……欲|望。 第8章 白月朱砂   朱茗对情绪的感知能力确实很强,大概来源于自幼不得不察言观色。   印象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朱茗放学后从踏进家门开始就得先感知氛围,揣摩今天自己得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才能尽可能不被波及。   她的感受是妈妈经常迁怒她,但是很爱她;爸爸说话更讲道理,但是眼里没有她。   这么看来朱茗好像是个脑袋很灵光的人,可惜感知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处理和反应又是一回事。   因为后两者的技能点数值偏低,所以朱茗总是看起来木木的。这很亏,因为别人的情绪可以完整地传达到她这里,她却时常并不能对这些情绪产生的原因做出正确的理解,至于她自己的感受,更是像是封闭在壳子里一样,只能通过画画来宣泄。   她当然看得见陈盛眼中的欲念,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事实是,她对此并不抵触。   *   妈妈总说像她这么木呆呆的,以后一定会受人欺负,会有厌蠢的人天然讨厌她。   但妈妈忽略的是,她偶然闪过的那些觉得朱茗可爱漂亮的念头,其实并不是母亲滤镜。朱茗是真的很漂亮,而且属于那种没有任何侵略性的,十分讨巧的漂亮。   这个外貌配上仿佛缺心眼的呆愣,就让人觉得格外柔软。于是人人都担心她被欺负,全力护着她,但实际上除了小时候被拿姓氏开过玩笑以外,好像也没人能把她怎么着。   人们总是不吝用最美好的词汇去形容她——清纯、玉女、洁白无瑕。   他们可能很难相信,朱茗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骨子里却并不是个保守派。   *   毕加索认为“艺术与性是一码事”。他主张艺术不是纯洁的,而是危险的,因此应该禁止尚无准备的纯洁者与艺术接触。他还认为,如果艺术纯洁了,那便不成其为艺术了。   名家的想法总是next level,朱茗并没有深想艺术和性是否可以完全等同,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同情自己的偶像萨金特的遭遇——在1884年的巴黎,他因画了一条掉落的肩带而身陷丑闻、身败名裂。   在第一次欣赏《高鲁特夫人》时,朱茗就觉得哪里不太协调。后来才知道,原来夫人右肩上的金属肩带原本是画在上臂的,是一副慵懒高贵的撩人姿态。   但是当年这幅画第一次展出时,便遭遇了严厉的批评。人们认为高鲁特夫人作为有夫之妇,竟在画匠面前落下肩带,这是对丈夫的不忠。他们更批判画师萨金特竟如实记录下高鲁特夫人香肩微露的姿态,觉得这是对高鲁特先生的羞辱。   于是萨金特与高鲁特夫人之间的绯闻愈演愈烈,高鲁特夫人的母亲愤怒地要求将此画从画展中撤下,被萨金特拒绝。但从这幅画后来的状态来看,萨金特还是做出了妥协,将那根肩带改成了牢牢挂在肩上的模样。   这幅画从此也被改名为《X夫人》。   总之,这是一个胆儿肥的画家试图冲击保守派的信念而不幸落败的故事。   在萨金特为高鲁特夫人画像时,他想绘制的究竟是美还是欲呢?让欲从画笔下流露,真的有那么肮脏不堪吗?高鲁特夫人愿意展示自己这样姿态,真的就是放荡吗?   可以确定的是,高鲁特夫人比萨金特要勇敢得多。因为朱茗后来找到了其他画家在1891年为高鲁特夫人绘制的肖像,她穿着洁白的纱裙,右肩的肩带依然落下。   *   朱茗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她嘴上没话,不代表脑子里没想法。   站在高鲁特夫人的角度,她并不以肩带掉落为耻;站在画师角度,她并不以绘制这样的画作为过。   所以当从陈盛眼中感受到欲望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是她男朋友嘛,对她没有欲望才比较怪。   但还是那句话,她和陈盛在一起的时候有隐隐不安。虽然她一时半会很难理解这不安是因为什么,但她向来相信自己的感知和判断。   所以反而是陈盛没有看懂她,她并非是对陈盛完全不感兴趣,否则就不会废寝忘食三天给他画那幅肖像画。她只是觉得怪怪的,觉得这场恋爱并没有让她和陈盛的心更近一些,陈盛在面对她时完全是一副防御状态,好像根本没有敞开心扉。   感知到这种疏离的朱茗当然也就只做最直接的反应——既然人家对她的事不好奇,那她就不去谈论自己的事;既然人家不想提自己的想法,那她也不去打探人家的内心;既然人家只有在提起某位朋友的时候开心,那就跟着多聊聊这位朋友好了。   她有怀疑过是不是自己让陈盛失望了,就是那种很常见的,以为她是个怎样怎样的女生所以开始交往,但实际交往后发现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觉得陈盛的表现就很符合这种情况。   但是在她产生这种想法时,陈盛又主动牵她手了,这让朱茗陷入了彻底的错乱——不喜欢的话不是应该提分手吗?这怎么还牵上了呢?   人类,果然是很复杂啊。   *   朱茗有试图和室友讨论“感觉陈盛其实并不喜欢我”的话题,但是话到嘴边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听起来有些没良心。   陈盛总是邀请她去高档餐厅吃饭,去风景优美又有趣的地方约会,每天和她互发消息,还会说各种爱意绵绵的情话。哦对,他还经常给她送礼物,贵重的不贵重的都有。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却还是觉得他不爱,而理由只是那一丝丝虚无缥缈的感觉。   这听起来好像她很作哎。   于是朱茗就算了——可能陈盛是受过什么情伤呢?可能他就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导致难以卸下防备呢?这样的话他能主动站出来加联系方式就已经很勇敢了啊,更不要说在内心封闭的情况下还孜孜不倦、不计成本地向她示好,你说说这是多好的人啊。   想象中粉色泡泡一样美好的爱情并没有立刻到来,但好在朱茗也不着急。   打从高中那个妈妈不让谈的帅气的小黄毛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又有人给了她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而且难得是个妈妈也很认可的男生。虽然性格上有点缺陷,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呢?何况按照室友们的情报,这个陈盛确实没什么恋爱经验,那他们两个没经验的凑到一起了呈现出小学鸡谈恋爱的效果,也很正常啊。   朱茗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并决定要和男友共同成长,此时的林禹成像一阵飓风呼啸而来,打乱了她那有序的恋爱计划。   *   是不同类型的男生,和陈盛完全不一样。   陈盛给她的感觉是外表冷淡,内心火热。而林禹成给她的感觉是外表火辣辣,内心澄澈如水。   朱茗是认真有在谴责自己的,她清楚地意识到当陈盛和林禹成同时站在自己眼前时,她挑上了。   她产生了一种类似“如果他们同时追我的话”的心思。   陈盛已经做得很好了,这年头渣男一大把,碰上这样的已经很幸运了,但是林禹成也不错。可陈盛是她男朋友,二人已经有些感情基础了,她又怎能始乱终弃,但是林禹成也不错。可陈盛不知是踌躇了多久,才能做到在性格有缺陷的情况下还向她表白,她真的想认真对待这份勇气,但是林禹成也不错。   朱茗真没想到自己原来是这种人。   这波啊,这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谈着白月光想着朱砂痣。   好在林禹成一看就是正人君子。他很好地保持着和朱茗之间的距离,显然没有对兄弟的女朋友产生任何别样的心思。也就是说,朱茗的这种“抉择”只是她的选妃幻想,是毫无必要的贷款焦虑。   在这样的想法中,炎热的大一暑假终于开始了。   因为明知自己的恋情在校内人尽皆知,所以如果是在学校环境中,就总是免不了多关注自己的恋爱问题。现在离开学校,回到家中,便不怎么去想那些事了。   相比之下,还是在花店应付妈妈更耗精力一点。   其实朱茗觉得自己扎花扎得还行,但是妈妈回头一看就炸了:“活人都要给你笨死了!你说你回家有什么用,一点忙帮不上。这有什么难的,你倒说说这到底有什么难的!”   说着就把朱茗刚包好的荷花拆了重包。   眼瞅着自己的活儿又没了,朱茗便站在边上发呆。但还没放空两分钟,就听耳畔的声音去又复来:“看懂了吧!是这样的!这样包才又紧凑又美观!”   “额……”朱茗回过神来,“应该……看懂了。”   “那下一束你包,我就看今天到底能不能教会你!”   完蛋了。   朱茗冷汗急急地往下流,眼前是亟待包装的荷花和写满兰亭序的包装纸。   好在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陈盛。   这真是救了命了:“喂,阿盛。”   “茗茗,今天下午有空吗?要不要去游泳?”   “有空,但是……我好像没有泳衣。”   “没事儿,去游泳馆再买呗。”陈盛声音里满是笑意,“那我马上去花店接你,你准备准备出来吧。也不用带什么,就人来就行了。”   “好的好的,那我收拾一下。”朱茗说着就往里间钻,力求离那几朵荷花远点。   却听手机那头嘀咕了一句:“真的假的,你也去?不是吧大哥,看我看这么紧?”   也不知道另一人回了句什么,便听陈盛无奈笑道:“那个……茗茗,禹成说他也一起,你觉得可以吗?”   那一刻,朱茗心里仿佛住了百十个斜背响鼓的后生。   她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荷花,断腕道:“可以。” 第9章 一眼渣男   那天林禹成刚谈定一幅名画的展览权,这口气儿还没松扎实呢,就听陈盛在他身后打电话:“茗茗,今天下午有空吗?要不要去游泳?”   这要是去干别的林禹成倒也没这么关注,关键是游泳……   隐约听对面回了句什么“没有泳衣”,便见陈盛喜笑颜开:“没事儿,去游泳馆再买呗。那我马上去花店接你,你准备准备出来吧。也不用带什么,就人来就行了。”   算盘珠子都要崩到林禹成脸上了。   没有泳衣说明这姑娘不太会游泳,陈盛要是故意把她往深水区带那可以占尽便宜。而且游完泳得洗澡,至少要准备个毛巾浴巾什么的,这姑娘要是真听他的什么也不带,那陈盛大概率以此为由说要去附近开房洗澡。   这要换成别的人林禹成可能也管不着,关键朱茗他是见过的,还互加了联系方式,这就算是认识的人了。他对这女孩印象很好,一看就是善良单纯、没见过人心险恶的类型,表面很内向,但聊起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又口若悬河、如数家珍。   要是陈盛连这样的女孩都要辜负……林禹成根本不敢细想。   他几乎脱口而出:“游泳的话我也去,好久没游了。”   但陈盛反应也够快:“真的假的,你也去?不是吧大哥,看我看这么紧?”   “……”   好像也确实有点过了,人家毕竟是男女朋友关系,人家两人约着出去玩,他跟去算什么?   陈盛把话说这么直白,林禹成反倒又不好多说什么了,索性掩饰道:“哦我没注意,你约的你女朋友是吧?那算了……”   但陈盛已经向朱茗申请道:“那个……茗茗,禹成说他也一起,你觉得可以吗?”   *   林禹成能一起玩,陈盛其实是最开心不过的。   他每次恋爱都只想跟对方约饭、约会、开房、睡觉。他不关心对方是怎么想的,也不想费心思去描绘自己的内心,他觉得反正对方也听不懂。   谈恋爱嘛,说白了就是饱暖思□□,是太闲了才会干的事。   陈盛开启一段恋爱的契机总是对对方的脸和身体感兴趣,于是一开始的约饭约会倒也愉快。奈何一过了上床这步,对方就会索取更多,会开始聊未来,会想要一些实质性的保障。那就已经不是笑一笑、送送礼物能糊弄的事了。   当兴趣爱好超出了打发时间的范畴,开始变成一项任务,那就再没有任何继续的必要。于是就总是变成上床后断崖式分手。   而这次分明是最无聊的一次,陈盛在和朱茗约会的过程中没有任何愉悦感。他的新女友不会因为吃到从没吃过的高级食材而表现出喜悦,也不会在烟花美景下情到深处地向他索吻,好像他做什么都是白搭。   但是每当他心生恼怒,想着不在她身上耽误时间了的时候,又总是发现朱茗在十分认真地咀嚼,或是眼神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风景,像是把自己融进气味和景色中了。   这又瞬间吊起了陈盛的胃口,让他觉得……有些馋。   没有人真就是一张白纸,或许她的内心是万花筒呢?她看起来这么无聊,万一是他还没触及有趣的地方呢?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万一这恬淡的外表下还别有洞天呢?这是陈盛第一次对一个女生的内在产生好奇,实在是因为外在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之前在林禹成的启发下,陈盛意识到朱茗可能是那种不图金钱名利的“清高艺术家”,这对他来说是个进展。他也试图从这个角度去跟朱茗拉近关系,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做不来。   因为这种人在他眼里就是傻帽。哪怕高风亮节如林禹成,也不得不为了钱财家业去把自己硬逼成灵活狡黠的商人。朱茗家明明不是没有门路,她只要好好跟着妈妈学卖花、学做生意,把家里的花店继承下来,她一辈子完全可以过得舒舒服服的。   怎么就非得去画画呢。   陈盛不能理解,他根本就聊不下去,今天无聊起来想约朱茗出去玩吧,想想又觉得很无趣,索性给自己找点乐子说要去游泳。   他倒没有林禹成想得那么多,但是想过过眼瘾是真的,尤其是在听说朱茗没有泳衣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款式……   不知道是不是他笑得太明显,引起了林禹成的警觉,竟提出要一起去。   这真是何乐而不为。林禹成那么忙,陈盛想约他一回都费劲,难得他主动要参加,陈盛开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拒绝呢?   所以这是不仅能跟小美人水下共舞,还能久违地约上好兄弟。   嗯,怎么不算是一场完美的约会呢。   *   是陈盛开车载着林禹成去接朱茗的。   林禹成第一次当电灯泡没什么经验,但是行事还是十分周全——主要体现在他主动坐在了后排。   陈盛反倒不爽了:“至于吗你,搞得跟我是你司机似的。一个副驾驶而已,大不了等接上茗茗你再坐后面去呗?”   “费这个劲干嘛,她要上车我当场让位?你想想尴不尴尬,难道我是你俩的小三吗?”   “服了,茗茗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生呢。你看我跟她约好了才说要带你,换别的女生早就生气了,茗茗呢?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这是林禹成第一次直观面对陈盛对女友的态度,该说不说看着还挺善的,一点儿不像是能把人逼到精神崩溃的样子。   也就是这样才更令人猝不及防吧,真要是那种一眼渣男,有点心里准备的,散了可能也不至于那么难过。   这么想着,林禹成抬头看了一眼正前方的内后视镜。   嗯,只要板着脸,看起来还挺正派的。但是要是笑起来……   算了,还是别笑了。   林禹成颓丧地靠到窗子上去,意识到自己就是所谓的一眼渣男。   注意到他这一举动的陈盛笑起来:“干嘛呀,人生苦短,该乐乐啊。我禹成哥长这么帅了还外貌焦虑,让别人怎么活啊。”   林禹成根本不想接他这话:“我没焦虑。”   “没焦虑你一天到晚苦大仇深的?”   “我不苦大仇深,生意你替我谈?你是能该乐乐啊,你笑那是春风得意,我笑那叫嬉皮笑脸。”   “噗——”陈盛好不容易才把笑憋回去,“你别说我还真想过。要不以后两家公司合并,你当老板,我给你打工。完事儿你负责决策公司整体走向,我负责给你干那些坑蒙拐骗的脏事儿。”   “你放心,前脚合并后脚我就把你辞了。”   “你要真能做得出来我还算你出息一回。”   林禹成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别犯懒,陈叔对你寄以厚望,不要辜负他的心血。而且以你的头脑完全可以撑起你家公司,何必屈居人下。”   “嚯,以我的头脑要真去经营公司,不到一年我应该就进去了。”陈盛说着一脚刹车把车停下,靠背放倒往后一仰,“看着点儿啊,人出来了说一声。”   林禹成便向窗外看去。   是A市老城区的街道,一眼就能看到最漂亮的一家店面,墙面漆成均匀的暖黄色,挂着薰衣草紫的招牌,用俏皮的字体写着“茗品花行”。   门口上上下下摆满了花卉植株——挂在屋檐的吊兰,高高的荷叶荷花、向日葵,梯子上的多肉、仙人掌,还有摆在低矮处的玫瑰、康乃馨、满天星……   其他的林禹成就不认识了。这些花花草草姹紫嫣红、错落有致,共同把这家门店装饰成了仿佛童话书里抠出来的样子。   “茗茗家住这儿吗?”林禹成问。   “是她家花店,里面也有吃饭睡觉的地方。”陈盛说,“她说回家一般就是回花店了,包括领我见家长时也是往这儿领的。”   “可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哪知道,一会儿见着她你问呗。”   “神经病,我问这合适吗?”林禹成白他一眼,正想再敲打他两句,却听花店门口风铃一动,有人出来了。   这大概就是搞艺术的人的穿搭配色吧。朱茗穿着蓝白相间的横纹T恤,浅蓝的阔腿短裤垂到膝弯,两条白皙的小腿跑了没两步便被花店里的人叫住,于是一回头,露出后脑勺橙黄的抓夹。   好像一杯海盐柠檬汽水,看得人心生凉爽。   只见店内扔了个帆布袋出来,好像还数落了两句什么,而朱茗凌空接过便落荒而逃,向路口的车飞奔而来。   林禹成忍不住笑了一下,唤兄弟道:“喂,别躺了,人来……”   话还没说完,主驾驶的门就已经开了,陈盛一袭白衬衫从车内钻出,在盛夏的阳光里张开双臂:“茗茗!”   朱茗一个刹车不及时,险些撞到陈盛怀里,然后便觉得自己腰上一轻,竟是被抱起来转了个圈。   “哇唔——”朱茗扶着他的肩膀惊叫出声。   她很确信在那一刻的天旋地转中,她看到了漫天的七彩光晕,嗅到了陈盛身上清甜的味道。   直到被放到地上,她还为那一瞬的神奇感受感到惊讶。   她愣她的,不耽误陈盛抬手和店里的人打了招呼:“阿姨好!”   朱茗妈妈也探头出来热情道:“哎,你好!晚上来家一块儿吃饭啊!”   这显然是已经把陈盛当自己的好女婿了。   林禹成脸上绽放一半的笑容也就此收敛回去,又是那副阴沉样——是啊,这是别人的女朋友,他在这儿笑什么。   只听车窗外岳婿二人客套了几个回合,陈盛才回到车里来,同时朱茗也绕到副驾驶那边上了车。   她一面侧身系安全带,一面有些怯生似的同后面的林禹成打招呼:“你好,嗯……禹成哥。”   林禹成也自然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我一开始不知道陈盛约的你。早知是你们小情侣出来玩,我就不来了。”   诶?这情绪不对啊。   朱茗愣在当场。   陈盛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你别逗她了,她会真当你是不高兴的——茗茗别理他,他就这个脸色,没的治。”   “嗯……没事。”朱茗迟疑着应下,插好安全带正过身子来。   陈盛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随口问她:“不说了什么都不用带嘛,怎么还带了个袋子?”   “不知道,我妈非让我带的,还怪我丢三落四没有规划。”朱茗说着打开帆布袋看了一眼,“哦……就是一些洗护用品,还有毛巾浴巾什么的。” 第10章 游泳场馆   其实林禹成平时没工夫考虑这些酸事,但是一看到人家小情侣在一块儿你侬我侬,想法就开始往两个极端跑。   一方面是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该谈个恋爱了,一方面是觉得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他发现自己骨子里到底是个古板顽固的人,他就是看不惯这个。   想想这些年来,他爸一直以为他在外面妻妾成群花天酒地,一开始还是劝他要谈认真谈,后来看实在“劝不动”,就成了举着拐杖要他“先立业后成家”。   他觉得爸的担心也是多余。他的生活重心不在学校,想跟女同学走得近点不是易事,何况身边还有个比他讨喜得多的陈盛,这恋爱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谈。   至于商业圈里,他看着倒是个上乘货——长得一表人才,行事成熟稳重,年纪不大就接管家业,怎么也说得上是年轻有为。虽然在生意场上总是低人一辈,见了谁都得喊声叔伯阿姨,但瞧上他的千金小姐可是不少。   奈何他在圈里名声也不怎么样,毕竟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打小就一次性得罪了大半富家少爷。尤其是近几年那个病名被娱乐化后,圈内盛传他是“超雄”,说他暴力暴躁脾气差,还爱在外面拈花惹草,以后少不了出轨打老婆。   对于这些评价,林禹成已经麻了。   他确实总是板着个脸,顶着这个表情去解释说自己脾气其实挺好的,肯定也不会有人信。就连茗茗这个才见他第二面的女生,看着他这副样子也会心生胆怯,从语气到眼神都暗含不解和躲闪。   笑死,还先立业后成家呢,他都想跟家里老头子说等着绝后吧。   因为心里郁闷,林禹成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说话,陈盛想逗他开口他也爱答不理的。不过他发现朱茗和陈盛这对小情侣互相之间好像也没什么话说,总是陈盛随意问个问题,朱茗就简单地把问题回答掉,既没有想要深入话题的意思,也不会给陈盛递话去聊些自己想聊的,听着还挺憋得慌。   按理林禹成坐在后面应该会觉得尴尬才对,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朱茗把天聊死他都有点想笑,又好像是在暗爽。   可能是看自己一贯神气的兄弟吃瘪,觉得挺有趣吧;又可能是明知陈盛对感情不认真,觉得有人能治治他也挺解气的。   就这么一路晃到了游泳馆。   林禹成径直就去更衣室换了泳裤,临出来时对着镜子看了看——啧,最近忙起来没怎么去健身房,谈生意、发小聚餐又连着喝了几顿酒,腹肌都有点消了。   很烦,肌肉明显的时候天天裹在西装里看不见,到了要抛头露面时反而状态不佳。   正懊悔着呢,陈盛打外边进来一把把他揽过去:“靠,绝了兄弟,早知道艺术系这么开放,我早就谈艺术系的了。”   *   但是朱茗挑衣服时其实只考虑款式自己喜不喜欢,配色搭不搭她的鞋子和饰品。   不过她能自主挑衣服的机会也比较少就是了。   朱茗的衣服一般都是妈妈买的,偶尔自己买两件,布料多的被说穿得裹裹拉拉的,布料少的被说不像正经人穿的。因为本来穿什么对她来说就比较无所谓,所以索性就按妈妈的喜好来了,喜欢的衣服画在画里就已经很快乐。   这次走进泳衣店里,朱茗首先是被价格惊到——果然敢在游泳馆当场买泳衣的还是财大气粗,何况还是这种会员制的。   她一如既往显得有些拘谨,于是陈盛就主动帮她选了件人鱼粉的连体泳衣:“这件你喜欢吗?看起来很温柔,衬你。”   确实很漂亮。游泳馆在馆场顶层,穹顶是半透明的,阳光洒下来照在这件泳衣上,真就像人鱼鳞片一样闪闪发光。   但是朱茗今天的抓夹和洞洞鞋都是橙黄色,是一种很有生命活力的风格,跟这种温柔挂属实不搭。   她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抬头又瞄了一遍货架,看中一款蓝紫色的比基尼。   价格还比陈盛选的这款便宜些。   她便拿了过来:“我觉得这款更好。你觉得呢?”   *   当然陈盛也没想好事——他挑的那件虽然布料多,但是颜色浅,朱茗皮肤又白,料想穿上后乍一看会有种没穿似的错觉。   也就是他一直钟爱的,纯欲风。   朱茗会选择比基尼款,他当然求之不得,但是这和他一直以来对朱茗的印象大不相同——他以为她是那种很害羞、很保守,喜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类型,这突然一开放起来,竟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真的吗?选这款?你确定?”   过激的反应让朱茗迟疑了一下:“额……是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所以你不希望我……”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可不是那么封建的人。”陈盛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本正经,“我之前在国外海岛玩,沙滩上穿比基尼的女孩子多得是,我对这个款式没有任何意见,真的。我只是跟你确定一下……你真喜欢这款的话,我就付款了?”   虽然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朱茗总是更希望对话能够正常地进行下去:“嗯……我确定。可以付款了。”   *   这个配色是真有讲究的——橙黄与蓝紫是一对互补色,同时出现时表现的是一种强烈的印象,能带来一种充满活力的视觉冲击。   梵高的作品就常常如此。比如橙黄的星星和蓝紫的天空,橙黄的向日葵和蓝紫的背景,加之他技法精巧娴熟,常给人一种直击心灵的情感体验。   难得出来游泳,而且还是这么贵的泳衣,朱茗肯定是想挑一件自己真心喜欢的。   三两下换好泳衣出了更衣室,明亮的阳光晃了她的眼,朱茗伸手挡了一下。   空气中消毒水味儿颇重,她本就不擅长游泳,闻到这个味道几乎立刻就透不过气了,好像泳池里的水已经压过了她的胸口一样。   嗯……首先先找浅水区吧。   她左右看看,试图分清哪边深哪边浅,却在这个过程中被泳池里的一个站立的半身吸引了视线。   她呼吸一顿——是林禹成。   好牛的肌肉结构,好宽的肩膀,好完美的倒三角。   她完全看呆了,两眼扫描仪一样记录着这一身的线条走向——从面部,到脖颈,到胸口,再往两边扩散,然后继续向下……哎怎么还泛红了呢。   视线在水平面上终止,同时林禹成急急叫了一声:“茗茗!”   朱茗这才回过神来,视线往上一抬,便见林禹成已经扑进水里向她游过来。   嗯,背部线条也……   这么想着,人就已经到近前了。   林禹成从水中钻出来,扶着岸,脑袋大概仅到她小腿处:“陈盛还在换衣服呢……稍等一下吧,应该马上就好了。”   “哦哦,我知道,我没着急。”朱茗赶忙应下,视线也飘忽着不敢再看了。   男女更衣室分在泳池两边,陈盛是把她送到女更衣室门口才走的,这会儿肯定还没换好。但是陈盛不在的情况下想和林禹成说话似乎更难了,朱茗一时间大脑宕机,完全忘了自己刚刚是要干嘛。   好在林禹成反应快:“要不你先去浅水区试试水吧,在另一头。陈盛来之前你暂时先别往深水区……嗯!”   正说着话,一位泳技不佳的路人游过,掀起的水花浇了林禹成一头,顺带着还向朱茗打去。   朱茗当时是想躲来着,但结果是既没躲过水花,也没躲过脚下一滑。   她惊叫一声掉进水中,高高的水面立刻没过了她,就这么呛了好大一口水。好在林禹成离她够近,粗壮的胳膊一把把她拎了起来。   这是个很有边界感的动作,只是抓住了她的上臂,但是对于突然呛水的朱茗来说,远顾不上这么多。   她忙不迭地攀住了林禹成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咳嗽着,头发也散了下来,看起来颇为狼狈。   以林禹成的性格,这种时候一般会直接凶路人一句“你怎么游的泳”,但那一刻他实在也懵住了,只是右手握拳轻扶着朱茗的腰,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倒是那路人自个儿慌忙过来道歉:“不好意思啊兄弟,你女朋友没事吧?”   林禹成看着他顿了几秒,然后含糊地应道:“算了,你……下次自己注意点。”   *   等陈盛换好泳裤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朱茗一个人在浅水区溜达,长发散落肩头的模样。   “茗茗!”他唤着她过来,直接从岸上跳进水中,“怎么头发散了?”   朱茗直到这会儿还有点没缓过劲儿来:“嗯……我刚刚呛了水,然后抓夹掉进水里不见了。我跟禹成哥说了,他现在在帮我找。”   “他在哪儿找呢……嚯,都找到深水区去了啊,能冲那么远吗?”陈盛说着拉起她,“走,我们也去那边找他玩去。”   “不不不不。”朱茗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刚都要被吓死了,我不敢去深的地方了。”   “嗐,游泳哪有不呛水的呢,走去深水区我教你怎么游。”   “不行不行,我真不敢……要不你先去找他吧,我在这边适应一下。”   果不其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扫兴。   陈盛在朱茗看不见的角度做了个不耐烦的表情,但很快又是一脸明朗:“那我也不去那边了,我陪你在浅水区玩儿。”   他像条鱼一样刺溜一下滑到了朱茗身后,从后面跟她贴贴:“宝贝你这件泳衣选得特别好,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   此时朱茗心里想的是——我不知道?你在质疑谁的审美。   但她现在不想计较这个,因为陈盛的肌肉也不错。   她一下子脸红起来:“你干嘛啊,你靠我太近了……”   这猫抓一样的声音,陈盛更得劲儿了:“有什么啊,我是你男朋友啊……嗷!”   只听陈盛痛呼一声,是一枚抓夹砸在了他的脸上。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他捂住鼻子堪堪接住,抬头就骂:“林禹成你有毛病啊!这么扔万一砸到茗茗怎么办!”   林禹成在三米开外举起双手:“抱歉,没注意。”   “我叫你没注意!”陈盛说着把抓夹塞给朱茗,一个猛子扎下去。   林禹成也回身一扑,向着远处奔逃而去。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男孩子们在泳池中你追我赶,泼水嬉闹,好不畅快。朱茗即便是不会游,也看得满面红光,仿佛吸饱了阳光活力。   在这夏日午后的游泳馆中,四下里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息。 第11章 春宵一刻   林禹成不明白。他连女孩的手都没有牵过,怎么就被搂了肩膀。   那一下午他心虚到什么地步呢?就是他除了看不下去地拿抓夹砸了陈盛的脸以外,一点脸色没敢甩,一句重话没敢说,一直陪着陈盛疯闹,提供了满满的情绪价值。   等回到家中已经太累了,想着在游泳馆已经洗过澡,林禹成往床上一倒就要睡觉。   陈盛连门都没敲,抱着被子就进来了:“哈,被我逮到了。不洗就睡是吧,行,那我也不洗了。”   林禹成到底没绷住:“能不能滚啊,谁准你睡我家的?”   “你妈。”陈盛说着把被子往床上一扔,“热情邀请我留宿,你看还让人给我拿了被子呢。”   “滚滚滚,隔壁有客房,你去隔壁睡去。”   “嚯,瞎讲究什么啊,咱俩睡一块儿少了?”陈盛随口奚落,“还是说,禹成哥今晚要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哦?难道你还有什么睡前活动?”   说得林禹成浑身一僵。   他也不再轰陈盛走了,像是要证明自己没打算干什么似的,一边让出一半位置一边骂道:“你烦死了!”   陈盛心满意足,顺势就在空位上躺下了:“唉,真好啊,自打你开始管公司的事,咱哥俩好久没玩这么痛快了——怎么今天想开了?开始能接受给自己放个假了?”   “既然都出来了就好好玩呗,我总不能一边游泳一边回公司消息。”林禹成说着转成了背对陈盛的姿势,像是开始酝酿睡意了,“时间不等人啊。我爸妈又不像你爸妈那么年轻。”   “还好吧,不都老头老太了吗。”陈盛枕着胳膊看天花板,“其实你就是道德感太强了,你说你又不喜欢做生意,大不了让你爸给你留笔财产然后叫他培养别的接班人去,你自个儿痛痛快快玩一辈子不好吗?”   “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林禹成说,“纯玩也没什么好玩的。人生长着呢,不做生意我干嘛去?总得找点事情瞎忙活。”   “服了,你这在我听来就不像人话。”陈盛从喉咙里低笑两声,“我还挺怀念你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样子,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磨平了棱角。”   林禹成转回半个身子来:“你要不寻思寻思我的棱角是因为谁被磨平的?”   “也不能全赖我吧?没有我也会是别人。你这人天性正直心软,就是操劳一辈子的命。”陈盛说,“说起来我也只是知道你不喜欢做生意,那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陈盛说完才反应过来,他好像确实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一下子精神了,还去扒拉林禹成:“嘶——是啊,你喜欢什么呢?你说你不好烟不好酒,不贪财不好色,让你管个公司跟扒你一层皮一样,可见你对权力也没什么感觉。那你还活个什么劲儿,哥们你这是要成仙啊?”   “哎哟你还让不让我睡了!你要不还是去隔壁吧?”林禹成烦道,“喜欢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吗?喜欢什么就能去追求什么吗?挺大个人了一天说话还跟小屁孩似的,难道你就很喜欢跟那帮所谓的‘发小’一块儿玩?这不没办法吗,不都是人脉吗?”   陈盛这才不吭声了,林禹成本就困顿至极,骂完没几秒就沉入了梦乡。   *   喜欢什么就能去追求什么吗?不能的,林禹成现在无比确定这一点。   睡梦里,那些在陈盛面前不敢回味的感受去又复来。   他站在空旷的泳池中央,四下里是消毒水味,整个场馆内空无一人。直到女更衣室的门一动,那个身影走了出来。   上次见朱茗是在餐厅,她披散着长发,看起来温柔恬静。而这次她将长发挽起,用抓夹随意地固定在后脑,露出其下凝脂般的脖子,和几绺俏皮的碎发。   然后她转了过来,就像陈盛所说,她选了一件比基尼。   林禹成也不是没去海岛度过假,包括平时在健身房游泳时也有遇到过穿这类款式的异性,但是他可以发誓此前他从没有像这样盯着看过。   是因为最近忙画展的事,所以审美有所提升吗?他眼中的朱茗就像一幅油画一样,不论配色、体态还是肉感,都恍若刚从大师笔下诞生。   林禹成当然知道这样不妥,立刻想移开视线,但是在他这么做之前,他发现朱茗分明也在看他。   或者说,是在观察他。   那如炬的目光甚至比他更加热烈焦急,火舌般舔过他的双肩、锁骨、两胸,然后还要往下。   他几乎要被灼伤了,慌忙叫道:“茗茗!”   他扑进水中,用冰凉的池水给自己降温,顺便想往岸边游。但是几乎同时,他听见一声惊叫。   他立刻起了身来,却发现自己已在岸边,而朱茗就在他眼前掉进水中。   来不及多想这是为什么,他条件反射地抓住她的上臂,将她一把拽起。   同时,那柔软的臂膀完全是本能地攀了上来,绵绵长发滑过他的胸口肩头,不善水性的人儿双眼通红,伏在他肩头用力地咳嗽着。   毫不夸张地说,他想回头看看陈盛有没有从男更衣室出来。   如果被陈盛看到这一幕,要怎么解释呢?但是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吧,这是在救人啊。或者说他为什么会觉得这需要解释呢?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女生原来是这么柔软的吗?这香味是真实存在的吗?当时情况那么混乱,他们贴得那么近,接触的真的只有手臂吗?不不不这不是救人时该想的事,但是他所感受到的柔软真的只是手臂吗?!   林禹成的心跳快得仿佛是得了什么大病,他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将脑袋埋向那玉一样的颈子,疯狂地亲吻……   他大吸了一口气,诈尸般睁开眼睛。   现在是,半夜三点。   林禹成怔怔地看着自己房间的吊灯,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再往下,一杆枪笔直地指着天花板。   还没缓过神来,旁边的人四仰八叉一个翻身,胳膊“啪”得打在他胸口,差点把他吓萎。   林禹成用了几秒才想明白,就算现在陈盛醒了,也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梦,更不会知道他怎么会把自个儿梦成这个状态。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Calm down,calm down。   他轻手轻脚地把陈盛的胳膊挪开,又蹑手蹑脚地下床,走进隔间的浴室。   然后他开了最冷的水,自虐般冲刷着。   *   那之后,四下无人时,林禹成偷偷点开浏览器,输入着会被全世界男人唾弃的问题。   【喜欢上好兄弟的女朋友了怎么办?】   不不不不,不是这样。   他一口气全部删掉,重新输入:【做梦梦到好兄弟的女朋友了怎么办?】   但是搜索结果没有什么从心理学角度出发的,大都是些周公解梦,有人说是凶兆,有人说是吉兆。   他琢磨了一会儿:【好兄弟对他的女朋友并不认真怎么办?】   回答大致可以分为“沟通交流”和“关你屁事”两类。   于是他继续输入:【好兄弟对他女朋友并不认真那我能不能……】   还没打完就狂按退格键不撒手——他都在想些什么?!   只是做梦梦到而已能证明什么吗?何况这又不是春|梦,就亲个脖子而已哪能叫春|梦啊。虽然对象是兄弟的女朋友这可能确实有点离谱,但是因为做了这种梦就觉得是喜欢这绝不是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心理。可能就是跟朋友的女友接触的禁忌感对他造成了一些冲击,但是因为这样反而心动的话那也太变态了点!   林禹成的脑回路转了九曲十八弯,最后的落点是“陈盛其实根本没有真心拿茗茗当女朋友”,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太关注这个事儿”,这件事可以简化成“他因长时间没有处理过生理需求所以不小心梦见了一个有点肢体接触的漂亮女孩”。是的,完全是生理性的。   他花了一下午才把自己的脑子打理齐整,手头堆的文件都没怎么看。   抬头一看时间,已经超过下班时间半小时了,但是因为他没走所以员工们也都没敢走。   于是收拾收拾关机准备走人。   却听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掏出来一看,是陈盛。   他做了一下深呼吸接起来:“说事儿。”   “下班没?唱歌去不去?”   “不去,文件没整理完,晚上得接着看。”   “啧,禹成哥今天效率不行啊。”陈盛还在那嘻嘻哈哈的,“茗茗也一起,你真不来?”   林禹成心里一颤,不自觉地把脖子上的领带拽松了一些:“说的什么浑话,她去不去关我什么事。”   陈盛莫名:“嘿——上次大白天我约她游泳你都得跟着,怎么这次大半夜我约她唱K你倒不怕了?”   林禹成顿了顿,转身去看办公室外的天空。   今晚应该会有很美的晚霞。   “行吧,不来不来呗,我就有当无地一问。”陈盛语气有点飘,“但要是我妈打电话问你,你记得跟她说我今晚睡你家了啊。”   真是个活畜生。   林禹成觉得自己手都在抖。   陈盛这就要挂电话了:“那就这样。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接茗茗……”   “等等。”林禹成深吸一口气把拳头放开,“哪家KTV,我马上就到。” 第12章 出逃成功   朱茗妈妈大致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表现出不满的:“这都几点了约你去唱歌?他说唱几个小时的?”   朱茗一边收拾挎包一边应:“没说。”   “他平时跟你在一块儿相处怎么样啊,各方面都正常吗?”   “什么方面啊。”   妈妈差点没绷住,她再次怀疑自己的女儿是智力有问题:“什么方面?你说什么方面?他说的是不是正经人说的话,去的是不是正经地方,一块儿的是不是正经朋友!”   朱茗不知道她妈又在发什么疯:“……是啊。”   “是什么是?你看上次他给你买的什么泳衣?我上次就想说他了,游个泳有必要穿成那样吗?”   朱茗被刺得耳朵都发痛了:“那真是我自己选的,跟他没关系。”   “那你又为什么要选那种衣服呢?”妈妈骂完又觉得这不是重点,很快把思路拐了回来,“你脑子不好他脑子也不好吗?他既然是你男朋友,那这事儿就跟他有关系,他要咬死了不同意,你还会那么穿吗?我本来还觉得这孩子挺好的,这么一看人品也堪忧,哪个男的能允许自己女朋友穿这么暴露?他自己就不觉得丢人吗?他对你能是上心的吗?”   “妈你不要这么说阿盛。”朱茗是真听不下去了,但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软绵绵的,“他经常去海岛玩吗,那边比基尼很常见的,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这个理由倒是暂且把妈妈的火气降了降。她其实也能理解年轻富二代可能跟一般人观念不一样,但要是太不一样了,她还真不放心把茗茗交给他。   于是语气依旧严厉:“那也不是他觉得什么对什么就是对的,得大多数人觉得对才是对的。他觉得你这么穿无所谓,那别的男的看了还觉得自己占便宜了呢,到时候你被人盯着看他就舒服了?真不知道这脑子里怎么想的……”   “哎哟你别这样了妈。”朱茗着急地回头看看窗外的路口,又去看自个儿妈妈,“一会儿阿盛来了你不要对他这么凶,他又没做错什么。”   妈妈气得翻白眼,是快被自个儿闺女笨死了。   *   到底是不上心还是真开明,朱茗妈妈一时拿不准,出于一直以来对陈盛印象还不错,到底还是允许朱茗去赴约了。   但是见到陈盛时,特意跟陈盛多交代了几句,语气也不严厉,只说:“朱茗这孩子呢,平时想法比较天真,我也没法说她错吧,但是做父母的毕竟也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我们不求她大富大贵,也不需要她多有出息,就是最基本的健康安全得有保障。”   妈妈说:“现在她成年了,上大学了,我能看着她的时间也少了。你跟她在一块儿,有些事情她要是任性起来,你也得管她,不能老由着她的性子来,啊?”   陈盛这个人精,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了。表面看是数落女儿,实际上句句落在他这男朋友身上。   他自然知道满分答案是什么:“好的阿姨,我明白,可能我之前确实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老想着茗茗决定的事我不该管太宽……那我以后也多注意一点,有您这句话,我在茗茗面前说话也有底气了。”   三言两语间不仅把朱茗放在了二人关系中的高位,甚至还无形中把自己和朱茗妈妈变成了统一战线。   这话谁能不爱听呢。朱茗妈妈便重又笑开:“行,好孩子。还有你俩今天约得也太晚了,还是KTV那种地方,到这会儿估计都是喝多了过去二场的,小女孩在那多不安全啊。你们要真想唱唱歌什么的,下次还是约白天,晚上吃吃饭散散步我看就挺好。”   陈盛看了看一旁已经快把手指抠出火星子的朱茗,又笑看朱茗妈妈:“知道了阿姨,是我考虑不周。一会儿茗茗去哪我都陪着,肯定不会让她落单的,晚上10点半之前肯定送她回家,您看行吗?”   “嗐,你们年轻人玩得开心就行啦。”朱茗妈妈春风满面地同他摆手,“快去吧,茗茗跟你在一块儿我是最放心不过的。开车慢点啊,路上小心。”   至此二人才被放走。   朱茗往车边去的时候一路小跑,逃难一样钻进副驾驶绑上安全带,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纵使迈着大长腿,陈盛也慢她一步才上车,看着她这样好笑道:“你就这么怕你妈啊?”   “这不是怕……主要我妈不同意的话我走不了啊。”朱茗说着往靠背上一仰,一副卸了劲儿的模样。   她还不忘跟陈盛道歉:“对不起啊,连累你也要挨骂。”   “还好吧,这算挨骂吗?”陈盛耸耸肩,熟练地把车子发动起来,然后打开空调和车载音乐。   快节奏的电吉他声几乎立刻把朱茗从片刻前的尴尬中抽离出来。   与此同时,街灯骤起,霓虹闪烁。   陈盛游刃有余地把车窗降了半格,冲外面挥手道:“再见啊阿姨!”   然后他把车窗关上,一脚油门踩下去,脸上轻佻的笑容和刚才乖巧的模样判若两人:“那就祝贺朱茗小姐,出逃成功。”   *   陈盛对朱茗的看法还是没有变。   一个没有思想的,空空如也的玩偶;一个怎么飞也飞不高的,父母手里的风筝;一个自主权少得出奇的,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和他之前的任何一任都没有区别。   不过和朱茗的恋爱进展确实慢得出乎他意料,陈盛将这归结于朱茗可能比之前遇到的那些更加乖巧听话,所以破天荒地发展到了见家长这一步。   他是觉得只要能给朱茗妈妈留下好印象,朱茗这边应该就不难办,但是现在情况和他想象的还是不太一样——一方面这位妈妈的机警敏锐让他有些惊讶,另一方面,朱茗对“出逃成功”的反应似乎依然不大。   是因为事先被妈妈提醒过要“提防”他了吗?陈盛有些泄气,感觉自己又白忙活一通,要不是还能靠这忽悠林禹成出来玩,他还真有点不想干了。   耽误了不少时间,到KTV时林禹成早已开好包间恭候多时。   陈盛一见他就乐得把朱茗忘了:“哟,林总破费啊!”   林禹成坐在茶几旁,还守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皱眉:“那不然怎么办?约我唱歌自己半天不来。”   “我这不是接人去了吗,我来容易啊,茗茗可是差点没能来。”陈盛说完才想起招呼朱茗,“茗茗随便坐,这么大个沙发呢爱坐哪坐哪,禹成哥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跟他客气什么。”   话音刚落,林禹成闻声抬头看向门口——朱茗穿了件纯黑的无袖连衣裙,戴了两个很显气质的环形耳环,包间里的射灯从她身上扫过,或许这就是五彩斑斓的黑。   而朱茗眼里的他,穿着板板正正的靛色西装,下巴到胸口被电脑的荧光照亮,凸起的喉结来回抖动着。   *   陈盛是真爱唱歌,霸着点歌屏不撒手,朱茗和林禹成就只能坐在沙发上扫码点歌。   还经常被陈盛的歌顶下去。   林禹成看不下去了:“你差不多行了,能让别人唱两句吗?”   “最后一首最后一首,唱完我上厕所去了。”陈盛说着又坐到了落地话筒那儿,跟开个人演唱会似的,“给大家带来一首《月半小夜曲》,希望大家喜欢!”   朱茗忙道:“没关系的禹成哥,后面那首歌我其实也不太会唱,我……其实有点五音不全。”   好家伙,真就是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吗。   林禹成也拿不准朱茗是不是谦虚,只能客套道:“没事儿,现在的歌也都不难唱……”   恰巧陈盛开腔了,一下子把林禹成的声音盖了过去,朱茗不得不探身过去,放大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林禹成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   客套话说两遍没意义,他索性换了个话头:“我说……你画画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新作品吗?”   “哦,有的。”朱茗立刻把身子移动回去,抱着手机找文件。   林禹成这才松口气,难受地扯了下自己的领带,但是那人很快去又复来:“这张是最新画的。构图比较简单,所以画得比较快。”   林禹成低头看去,是一个仰视视角,色彩非常鲜艳。中间是大面积的天空白云,周边以树冠点缀,画面中铺着各种五颜六色的东西——像糖纸,像塑料片,又像肥皂泡泡。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确实是非常梦幻,甚至能感受到创作者想要表达的喜悦之情。   作为半个鉴赏家,林禹成看得很细:“这些彩带是特意处理成这样的吗?这种模糊处理的效果……不对,应该是旋转……”   他说着说着嘴巴顿住。   朱茗点点头:“是的,那天你们来接我的时候,陈盛不是抱着我转了个圈吗。画的就是那个时候。”   “是吗,那你确实感受力非常强。”林禹成面不改色,甚至微微笑着,“这就是相机代替不了绘画的地方吧,相机只能拍下那一刻的真实景象,但是绘画可以记录心意和感情。”   “是的,相机当然不能。”朱茗确切道,“就算在萨金特的时代,相机也已经发明了100年了,他同样用寥寥几笔画出了相机无法取代的效果。”   “嗯,真好,画得真好。”林禹成看着这幅画,声音不自觉地变小,“所以你对陈盛……你确实很喜欢他……”   这听得朱茗很难受,她再次凑了过去:“你说什么?”   林禹成却很难再次开口——有些话一旦过了脑子,就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说了。   这首《月半小夜曲》是粤语版的,陈盛得盯着屏幕看罗马音,无暇注意沙发上的动向,只是在林禹成看着朱茗时,他的歌声如BGM般传出:   人如天上的明月   是不可拥有   情如曲过只遗留   无可挽救再分别   为何只是失望   填密我的空虚   这晚夜   没有吻别 第13章 童年噩梦   啊,对,这是理所当然的。   林禹成惊异于自己的傲慢,他怎么会觉得只要陈盛不是认真的,自己就有机会。   陈盛是小人,朱茗可不是,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又怎么会答应陈盛的求爱。   所以喜欢上兄弟的女朋友这事儿确实是很离谱,并不是陈盛不走心,他的心思就具有正义性。   要不是朱茗靠得太近,林禹成这口气估计就叹出来了。   但是他转念又想,这真的能算是喜欢吗?他一共才见人家几面?还都是陈盛在场的情况。   他确实有被吸引,被她看似怯懦却在聊起油画时专业的模样,被她那艺术熏陶下的独特气质,被她匆忙跑向汽车时的冒冒失失,被她穿着那身泳装时,在阳光下……   林禹成迅速地喝了口冰水——明明是想说服自己一切只是见色起意,但想了一圈反而确定了,这就是喜欢。   要了命了。   因为追问林禹成说的什么却得不到回应,朱茗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重新坐正回去。   她是很想接着聊自己的画,但是这环境嘈杂,显然也不适合。   大概这就是“男人心海底针”吧,一个是什么都不说,一个是说得支支吾吾的。多亏了他俩朱茗大致能理解妈妈面对自己时的崩溃了,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于是陈盛唱着歌儿,朱茗和林禹成就并排坐在沙发上。   林禹成是在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朱茗待得无聊了,就往他袖口上瞄,观察西装的纹理质感。   终于一曲唱罢,陈盛着急地把落地话筒一甩,说了句“你们唱,我去个厕所”,然后就一溜烟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里。   包间内只剩下朱茗和林禹成。   好在下一首音乐依旧响起,林禹成殷勤地给移动话筒套上防尘套,打开开关“喂”了两声,然后递给朱茗:“来吧,你的。”   “哦,好。”朱茗愣了一下接过,又铺垫了一下,“我真的不擅长唱歌。”   “没事儿,都不是专业的。”林禹成说着去看屏幕,一首《冬天的秘密》,高音不算高低音不算低,唱得再难听能难听到哪儿去。   然后朱茗一开口就把他惊着了。   好的,确实是五音不全。   *   陈盛不在的时候,林禹成就相对放松很多。   在第一句被雷击到愣住之后,见朱茗还是没意识到一样往后唱,他到底有些难顶,悄悄伸手用一种相对自然的姿势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但还是被朱茗发现了:“……我又跑调了是吗?”   “没有,还好。”林禹成说着清了下嗓子,“真的。”   “果然还是不行。”朱茗有些尴尬地挠挠耳后,“我自己完全听不出来,我觉得我唱得是对的。”   “没事,真没事。唱歌这种事……你开心就好。”林禹成是真想宽慰她来着,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口这么像嘲讽。   看他这样子,朱茗到底也有点绷不住了:“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特别像那个——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绝对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好形象。   林禹成还是那样半掩着脸,不仅是想着笑出来不礼貌,还因为觉得自己笑的样子不好看。但他的肩膀已经难以自持地抖了起来,他几乎要怀疑朱茗是故意在逗他。   这种时候最佳解决办法是赶紧转移注意力,让嘴巴去干点别的事,他索性拿起另一只话筒唱了起来:“你太善良,你太美丽,我讨厌这样想你的自己……”   朱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虽然自己五音不全,但是完全具备正常的欣赏能力,林禹成的音调音色完全是开口跪的级别,跟她听她自己的歌声一样美妙悦耳。   林禹成当然知道自己唱起歌来还是很有魅力的,他看了看朱茗惊讶的眼睛,偏偏头示意她一起。   于是朱茗也重新拿起话筒,释放自己天籁般的歌喉:“尴尬的我始终独自怀抱这个秘密,但朋友都说我太过犹豫……”   但是从林禹成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又唱错了。   于是她悄悄地放低音量,偷懒不唱了,只是听着林禹成的声音:   “爱你我不能说,看你们拥抱甜蜜,谈笑自若,忍受逾期的伤心。”   “如果我说我真的爱你,谁来收拾那些被破坏的友谊。”   “如果我说我真的爱你,温暖冬天就会遥遥而无期。”   *   林禹成会想起之前有一次,替陈盛安顿完他的某一任前女友之后,他曾暴怒地把陈盛按在墙上。   他拳头握得死紧,他和陈盛都知道,要是接下来哪句话突破了底线,他是真的会一拳打过去。   但是陈盛看他这样,反而故意讨打一样:“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留了你电话,但你要是不想管,只需要把她拉黑就行。”   “你觉得我气的是你留我电话?!”林禹成吼他,“我气的是你像个畜生,我气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像个畜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陈盛?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这样对人家?!”   “我干什么了?谈恋爱两情相悦,不爱了好聚好散,她不愿意好散我有什么办法?!”   “你那是两情相悦吗?你从一开始就没把人当人!你告诉我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人家长得漂亮工作也好,家境又不比你差什么,人家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你到底哪来的优越感?你告诉我你在高贵什么?”   “是是是,你觉得好那你接盘不就行了?你比我有钱长得还比我帅,拿我换你她肯定觉得血赚,你就当做好事牺牲一下行吗?”   “我!”林禹成的拳头照头就挥,那一刻陈盛也以为自己逃不掉这顿打了,但是睁开眼,拳头生生停在距离他一指远的地方。   林禹成急喘几口气,额头上青筋都起来了,但他还是咬牙收回了拳头,看起来活像个无可奈何的老父亲。   而陈盛心里分明地泛起一丝得意——他确信了,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林禹成都绝对不会打他的。   是因为他曾以命相逼让他爸借钱给林家吗?或者说,仅仅是因为那笔钱吗?   陈盛知道,不是的。   林禹成没法对他动手,是因为林禹成看过他最不堪的模样,他会条件反射地把他视作弱者。而林禹成的道德感,不允许自己向弱者挥拳。   上完厕所的陈盛哼着小曲洗了个手,然后抽下一张擦手纸拭干水珠,优雅地丢进垃圾桶里。   能跟林禹成一起玩就是让他心生惬意,要是这样的话,他倒也不介意跟朱茗多谈一段时间的柏拉图式恋爱。   这么想着,他忽然被一个醉醺醺的年轻人揽住,那个可怕的笑声近在耳畔:“哟,这不小盛吗?”   与此同时,他周身传来一群人的哄笑声。   *   林禹成是该感到惭愧的,在陈盛被童年噩梦缠上的时候,他正在KTV里吃着梅干唱着歌,思考陈盛有没有可能并不介意他追求朱茗。   他太了解陈盛了,他看得出陈盛对朱茗没有感情,全是演技。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可以跟陈盛挑明了说,就说自己心动了,让他分手然后自己顺理成章地展开追求?   听起来很合逻辑,但是林禹成就是觉得膈应,觉得心惊肉跳。   还有就是茗茗会怎么看他俩呢?跟陈盛分手会让她很难过吗?如果被茗茗发现陈盛是个渣渣,那会不会怀疑他也不是什么好鸟呢?她会不会以“分手后还得频繁见到前男友很尴尬”为由,反而把他踢出可选列表中呢?   等他意识到陈盛已经太久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过去太久了。   掉茅坑里了?这也没喝酒啊,不都开车来的吗?   刚好又一首唱完,他放下话筒起身:“茗茗你先玩,我去看看陈盛怎么了。”   朱茗还正看着点歌屏琢磨下一首让他唱什么,闻言回头应了声:“哦好,你去吧。”   然后继续转回去看屏幕。   林禹成便伸手开门。刚好两个醉汉勾肩搭背的路过,还往他们这间瞅了一眼,然后嘻嘻哈哈地走过去。   林禹成皱着眉头看他们,心里一阵窝火,再回头看一眼朱茗——偌大的包间里,她一个人静悄悄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完全一副学生样。   他到底放心不下,又唤道:“茗茗,要不你也一起吧。”   *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朱茗还是跟着出来了。   有种高中时和好朋友组团上厕所的感觉。   他俩就这么一路从包间往洗手间走,拐了几个弯,遇上不管喝醉的没喝醉的总要朝朱茗看一眼。   就是那种,飞快地瞥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这也不像是那种骚扰性凝视啊,甚至还暗含些许畏惧,些许偷感,让朱茗觉得很疑惑。   直到拐到洗手间那条走廊,看到陈盛正笑嘻嘻地和几个醉鬼攀谈,满口什么“嗐,我不行我不行,哪比得上佘哥您啊,以后还得靠您多关照”。   被称作佘哥的人明显喝多了,戴着个金丝眼镜,额角的头发都掉下来两绺,因为原本沾了摩丝的缘故滑稽地黏在一起。   他看起来跟陈盛很熟的样子,还跟他开玩笑说:“哎,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是很无聊的玩笑,但他身边那伙人还是笑得前仰后合,真是醉得离谱了。   就在此时,其中一个人看到了朱茗,忽然神色一变,用力扯着自己的同伴示意“看那边”。   一带二,二带三,于是一时间所有人都朝朱茗看过来。   她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感受——就是,一群喝醉酒的男人在看向她时忽然全都清醒了,脸上的醉红也因为惊恐发白而变浅,那个“佘哥”甚至浑身一颤,条件反射般放开了陈盛,然后后退了半步。   这种时候如果朱茗抬手发现手心里有个螺旋丸,那也毫不违和。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她转身看去,只见站在她身后的林禹成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凶煞。   朱茗也退了半步。 第14章 弱小的人   当然,林禹成要是还按从前那套横冲直撞的来,那他爸的那些打他就白挨了,这么多年公司他也白管了。   何况法治社会,打人的代价还是很大的。   对面那些人当然知道林禹成不会真动手,但是就像陈盛看到他们会有条件反射一样,他们看到林禹成也会有类似的反射。   他们会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挨得最重的那顿揍。   随着他们从陈盛身边散开,陈盛也扭头看向朱茗和林禹成这边,好像很无所谓一样摊手笑了笑。   *   好微妙的氛围。   朱茗扫过那伙人的眼睛,识别着他们眼中复杂的情绪。   恐惧,愤恨,不甘,以及一丝丝不太敢外显的轻蔑。   像是油画里围在主角周围的那一圈小角色,通常阴险、狡诈又卑鄙。   林禹成已经绕过她走上前去:“哟,我说你小子怎么半天没回来呢,跟佘哥商量什么好事儿呢?”   “嗐,赶巧遇上了嘛,不得跟佘哥叙叙旧?”陈盛耸耸肩,“放心吧,真有好事儿佘哥肯定先找你,哪轮得着我啊。”   似乎是看林禹成状态正常,至少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那位佘哥也稍稍放松了些。   只是远不像跟陈盛说话时那么醉醺醺的:“禹成也在啊。”   “对,忙里偷闲跟他出来玩会儿。”林禹成说着,竟从口袋里掏了包烟出来,熟练地敲敲烟盒,然后一人一根地给散了,“佘哥自家就有KTV,怎么今儿有闲情逸致来这儿啊。”   “朋友家新开的,这不来捧捧场吗。”佘哥说着把烟叼进嘴里,刚掏出打火机,旁边一个小弟的火苗就已经凑上来。   他毫不客气地借了小弟的火,抬头见林禹成也叼了根烟在嘴里,便擦了个火苗上去:“咱哥儿几个当中,禹成你是最早开始接管家业的。以后商场相见,你可不能虐菜啊。”   “佘哥哪儿的话,绝对实力面前,任何经验都是扯淡。”林禹成说着扯出个笑,低头接受了他的火,“佘家跟咱们可不是一个等级,何况我那哪算是接管家业啊——我爸宝刀未老,还掌握着生死大权呢,我顶多是给他打打杂罢了。”   这是朱茗第一次看到林禹成笑,说实在的,有股子……江湖气?   *   确实,林禹成的面部比例虽好,但肌肉走向十分刁钻。他只要不笑、不去调动一些肌肉,看着就很正派;反之要是笑起来,牵扯到下半脸的走向,就会变得有些邪性。   再加上他这熟练的散烟行为,看着就更不对劲儿了。   朱茗面前的景象变得很违和——她本身是和两个同学一起出来玩的,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其中一个似乎突变成了社会人。   而且她能很明确地感知到,林禹成和陈盛的这伙“朋友”,一定都已经步入社会了。他们从衣着,到举止,到气质,都在刻意追求那种浸淫社会多年的“成熟”。林禹成混入其中,毫无违和感。   这让朱茗本能地想要靠到陈盛身边去,因为现在全场只有陈盛最像自己人,他看起来至少仍是朱茗印象中的那个“学长”。   只可惜,陈盛分明又是这些人中最弱小的一个。   像是在印证朱茗的感受一样,佘哥抽着烟,毫无顾忌地问了林禹成一句:“这你女朋友?”   空气静了三秒,林禹成看也没看朱茗一眼,只是抖着烟灰:“陈盛女朋友。”   “哦……”佘哥无所谓地笑笑,回过头去似乎是想问陈盛些什么。   但是被林禹成开口截住了:“说起来,我那画展今年年底应该能成形,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请佘哥大驾光临啊。”   佘哥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回来,依旧是玩笑语气:“哦,我知道,你那画廊的事我听说了。真行啊,哥儿几个都是跟铜臭味打交道,你倒好,玩起高雅的了。到底是A大的高学历人才,这以后怕是要瞧不上我们喽。”   “佘哥净开玩笑,那哪能啊。”林禹成摊手,“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赚钱嘛,商业行为本质上就是卖东西,能有什么雅不雅的,真说到经商这块儿,佘家才是祖师爷。所以我就说,再多世界名画都是虚的,佘哥要是能来捧场,那才真是蓬荜生辉。”   “哈哈哈!”佘哥这就听舒服了,“那你这画展我肯定得去看看。不瞒你说艺术这块儿我还确实有点研究,真不是两眼一抓瞎的!”   “那太好了。那咱可说好了,到时佘哥一定得来指导指导。”   “嗐,到时候我等你通知——走去我们那间唱会儿呗?今儿能遇上就是缘分啊。”   “不了,我们差不多也快到点了。”林禹成边自嘲边继续抖烟灰,“我爸那人你也知道,我回去迟了他得抽我。”   “哈哈哈,你这人也真逗。”佘哥笑着,“太怕老子的人可没出息。何况你这一身的腱子肉……”   他说着随手捏了一下林禹成的二头肌,但那西装下明显拿着劲儿的硬度让他嘴上一顿。   这时再看林禹成的神情,才发觉他看上去可远不如他的语气那么友善。   气氛急转直下,佘哥的脸色也冷了下去,嘴上把剩下的话说完:“还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啊。”   林禹成无所谓地一笑,仍是跟他打哈哈:“佘哥又笑话我。小时候不懂事,大了还能再不懂事吗?”   *   等回到包间里,林禹成就瘫在了沙发靠背上,一副电量耗尽的样子。   陈盛扔了两颗薄荷糖到他身上:“先含着吧,我现在上哪去给你找牙刷啊。”   朱茗抬头问他:“什么意思?”   “他受不了烟味,没看他都没怎么抽吗?净在那抖烟灰了。”陈盛说着也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坐到林禹成旁边,“其实吧,你不过来也没什么事儿,真的,我本来都快能走了。你说你这孙子装的,我都快看心疼了。”   “那也没见你吱一声啊。”林禹成抬头把薄荷糖含了,又倒回去掐眉心,“真是点儿背,怎么在这儿遇上他们几个。”   说话归说话,也不耽误他睁开眼睛向朱茗的方向看了一眼,恰跟朱茗的视线对上。   她也在看他。   林禹成又绝望地把眼睛闭上了——他这也算是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给心动对象展示过了。那未经浸染的人好奇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这些年他大致接受了人的成长就是这么回事,所谓社会化就是学会用这套东西去对付不怀好意的人,他不能总想着用拳头解决问题。   但他也没忘记自己曾经有多么鄙视这种点头哈腰、油腔滑调的作风,那些年少时的恣意张扬、自视清高,如今到底是变成回旋镖扎了回来。   正惆怅着,那边陈盛忽然又活泛起来:“行了,别跟死了一样,不出来唱歌的吗——茗茗给他点个《燕无歇》,他唱这种娇得要死。”   终究是击溃了林禹成的最后一道防线:“你要死啊,我不唱这个!谁点谁唱!”   话音刚落,前奏就已经响起来了。   睁眼一看,朱茗正在点歌屏前惊慌道:“我不会啊……”   完蛋了,她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林禹成都觉得可爱好笑。   刚好陈盛还把话筒往他手里塞,一个劲儿地拱他:“哎呦你就唱嘛,唱那么多回了不差这一次,茗茗没听过啊——我跟你说茗茗,我就是从这首歌开始觉得他这嗓子是真有点东西,那家伙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于是朱茗也期待地看过来。   这算是挽救形象的一个机会吗?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禹成索性接过话筒。   是低沉的音色,但高音莫名也能飙得上去,带着一些特殊的转音:   “你爱着谁,心徒留几道伤。   爱多可悲,恨彼此天涯各一方。   冷月空对,满腹愁无处话凄凉。   我爱不悔,可孤影难成双。”   *   所以当时在场的是一群卑鄙小人,和两个弱小的人。   直到上了陈盛的车,飞驰在回家的路上时,朱茗还是觉得很有趣——平时在学校里受人仰慕的学长被人团团围住,即便强撑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也难掩内心的紧张;他那内敛稳重的朋友用自己最不喜欢的方式救场,看似如履平地,实际已经被这样的社会规则搞得心力交瘁。   是的,陈盛一定是紧张的,虽然在林禹成面前时尽己所能装作没事人,但这会儿回到车上,身边只有朱茗时,就完全卸了劲。   他开着车,神色凝重,难得是一副没有在伪装的样子,像是在考虑什么,半天没有开口说话。   朱茗也没说话,她在思考如果要画下刚刚那一幕,要用什么样的光影去突出重点,如何刻画林禹成眼里的油滑和疲惫,以及陈盛眼睛里的……   那到底是什么呢?   她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很怕那些人吗?”   陈盛一怔,像是才注意到副驾驶上坐着个人一样。   但他很快就又回到了那副假假的模样:“怕?你问你男朋友这种问题,可有点像是在挑衅。”   “好吧……抱歉。”感受到陈盛的抵触,朱茗只得偃旗息鼓。   但她不知道的是,有些话题即便是十万分的抵触,只要被提及了,对方都不得不顺着聊下去。   陈盛瞥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能看出来。”   夺新鲜那:“……很明显吗?”   “不明显。”朱茗摇摇头,“但我对人体油画感兴趣嘛,所以经常关注微表情。”   “服了,你还有这本事呢。”陈盛哼哼一声,笑得有些无力。   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夜幕下A市的高楼街灯,当汽车驶上高架桥时,他便觉得周边的钢铁丛林不断向他压来。这显得他何其渺小,好像就要被其他巨怪吃掉了。   这一刻陈盛难得没有把朱茗视作他的“女朋友”,没有将她认为是空空如也的漂亮瓷器。这是他头一次真正将朱茗视作倾听者,或者说是把她当个人一样地,平等地对话。   但这并不是因为朱茗的特殊技能让他刮目相看了,只是在这个话题下,他很难再去轻视任何人:“好吧。我小时候确实被他们欺负过,挺长一段时间。” 第15章 眼镜王蛇   一般人看到朱茗这么木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是这姑娘应该没什么朋友。但事实是朱茗朋友还挺多的,而且都维持着比较长期的关系。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交友过程大概分为两类。一类是同桌这种,因为长期坐在一块儿所以沟通比较多的;一类是她安安静静待着,就突然接近过来开始逗她说话的。   不论是哪一种,大致的情况就是时不时给她发发自己的近况,旅游给她寄寄好吃的,倾诉一下近期的苦难,还有就是隔段时间约她出去玩一玩吃个饭之类的。   至于发小什么的,她倒是没有,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众人欺负的对象。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所以她一直对陈盛和林禹成这样的友谊感到好奇,到底是怎样的18年让他们之间有了这样坚如磐石的情谊。   直到这天晚上,终于从陈盛口中得知。   *   “眼镜蛇?”   “对,就是刚刚那个戴眼镜的,姓佘,我和禹成给他起的外号就是眼镜蛇。”   合着男生在背后蛐蛐别人也得取外号。   朱茗发现了盲点:“他从6岁起就戴眼镜吗?”   陈盛语塞片刻,边打方向边应:“对,他好像属于遗传的近视。然后佘家在A市的生意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他人也比较横,所以就是当时一群孩子中的孩子王。”   他说:“我家是因为我爸的工作举家迁到A市的,在这些家庭中算是实力比较弱,而且我爸是突然发家,见识相对较少,在圈里闹过笑话。那些孩子知道了,对我也就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   朱茗点点头:“我理解这种感觉……因为姓朱的缘故我小时候也总是被嘲笑。”   “……可能比那再严重一点。”陈盛解释,“我经常被说是‘暴发户’‘乡巴佬’之类的。”   朱茗也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倾听一样应和: “那确实很难听。”   “是吧。但是我知道我爸想在A市站稳脚跟还得巴结他们家,所以虽然挨骂,每天也还是会跟他们一起玩。”   “我好像也有过这么一段时间。”朱茗努力回忆,“因为我妈说他们叫我小猪是表达友好的意思,而且也确实有些小朋友是很友善地叫我小猪。”   陈盛瞄她一眼:“那你就当他们都是友好的不就行了?”   “那还是有点区别。”朱茗解释,“到底是不是在骂我,从眼神和面部肌肉……”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陈盛给她打住,他实际上对朱茗小时候被起外号的事没什么兴趣,只敷衍道,“那还确实没招,你的感知是准确的,那连精神胜利法都用不了。”   “嗯……所以就多画画嘛,否则如果只有摄入没有输出的话会很难受。”感知到陈盛的情绪,朱茗便把话头扯了回去,“那如果我是因为妈妈的误导,你又是为什么要继续跟羞辱你的人一起玩呢?”   “可能就是天生的生意人吧。”陈盛说着挑一下眉毛,居然看起来有点得意,“没人教过,就是耳濡目染,知道跟一些人不能交恶,否则对我爸的生意有影响。”   他回忆着:“那时候被骂的第一反应其实也不是难过,只是有点愁,因为发现想融入他们之中很难。然后我就决定先巴结最不排斥我的那个。”   “禹成哥?”   “对。当时我们一起玩的人很多,大致分为两个小核心,一个是眼镜蛇,另一个就是林禹成。”陈盛说着会心一笑,“其实现在想想,以他当时的行事作风能混成那样,还挺让人费解的。真就没有任何社交技巧,全是人格魅力,他就是让人愿意跟他走得近。”   “发现他那边不排斥我之后,我就更多地凑到他们那边去。但是我是试图融入眼镜蛇那边未果才投奔另一边的,这又让眼镜蛇很不爽。”   朱茗眉头皱起:“可他不是瞧不上你吗?你不再和他一起了,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这就涉及到一个站队问题。我当时做得确实不好——一般来说只要选边站队了,不论如何都只能一直站下去,混不动了再投诚另一边,那个叫二五仔。虽然在一群孩子当中讲这个可能听起来有些好笑,但你也知道,孩子圈有时比大人圈更难混,小孩子较真起来远比大人恶毒。”   “所以他们就一直找你麻烦?”   “对,甚至当时最热衷找我麻烦的几个,就混成了眼镜蛇身边的核心成员,其他看不下去或者胆子小的,就被无限边缘化。这个时候我有向禹成求助过,但我掰扯了一通他也没明白我的困境是什么,更不理解我的处境跟他有什么关系。”   陈盛低笑两声:“我才反应过来他和眼镜蛇有本质区别,以他为核心的团体并不是眼镜蛇那样的拉帮结派,而是主动依附。在他眼里大家都是朋友,所以他这里没有等级,他也不会对团体成员负有保护义务,可以说是一个十分松散的集体。”   “于是我等于是背叛了眼镜蛇,但也没有找到新的庇护所,他们开始变本加厉。”   陈盛说着吸了口气,明显是略过了一些细节:“所以刚刚看到他们的时候,我觉得很不舒服。但是也还好吧?可能你比较敏感所以看出来了,实际上应该不会太明显。”   “确实从你这边看不算明显。”朱茗看向他,“但是他们那边还挺明显的——那种将人团团围住的场景一般表达的是敌意,被这样对待还笑着跟他们说话的话,那不就是被欺负了吗?”   陈盛破防了。   *   “你没事吧?”朱茗探头看他。   “还好。”陈盛做了几次深呼吸把情绪压下去,朱茗甚至怀疑他是想哭的。   于是她安慰道:“别太往心里去,可能只是因为有利益往来所以不好撕破脸,他们没素质是他们的事。”   她找到了很有说服力的角度:“你看禹成哥不也是好声好气的吗?他又没有被欺负过,说明就只是不想和那些人一般见识而已。”   “可算了吧,他也难呢。”陈盛苦笑,“他是没受过欺负,但他这人天生比较轴,他还真做不到‘不一般见识’。在他心里这些人老天就该降道雷下来劈死,所以心里一直憋着鼓气,就是看不惯他们又干不掉的那口气。”   “所以那些人又有点怕他?”   “怕他是因为真挨过他的打。”陈盛说着吹了个口哨,像是终于说到爽的部分的那种惬意,“说实话我本来没想到他会管。他当时一直知道我被人找事,但真正过分的那些行为都是背着人做的,没当着他的面。他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惹到眼镜蛇了,就一直处于观望态度。”   “那时候我好像是连他也一起恨上了。我觉得他其实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把我保护起来,但他偏偏不愿意做;我也恨他道貌岸然的样子,他明明对所有人都慷慨仗义,可他就是不愿意向我伸出援手。我还恨他愚昧天真,恨他听不懂人话,明明我都掰开来揉碎了告诉他我被欺负的底层逻辑,可他就是不明白。”   “直到有一次他们特别过分,可以算是拳打脚踢,还专打看不出来的地方。”他右手握拳比划着,像一个和朋友分享英雄绘本的小孩子,“这时候林禹成不知道打哪冒出来了。我就听见‘砰’得一声,一拳头直接就打在了眼镜蛇脸上。”   陈盛说着摊手,好像片刻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我再也没见过这么一根筋的人。你敢信吗?他不是不愿意帮我,只是不想用拉帮结派的方式。如果是单枪匹马上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   *   而故事里的英雄本人,此时却一身烟熏火燎的味儿,一脸疲惫地从汽车上下来。   回到家中,爸妈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还是个唧唧歪歪的老片子。   他爸闻着烟味回头瞅他:“不说今晚跟陈盛约的吗?怎么还抽上烟了?”   “遇上眼镜蛇那几个了,就……”   “什么眼镜蛇,你从小就这个死样,给人起外号一套一套的,大了也不改!以后生意相见,你张口也喊人家眼镜蛇?”   林禹成本来就心烦,被骂得脾气又上来了:“那这是生意场吗?我在自个儿家我还得注意这注意那的?”   “小处不注意,你迟早吃大亏!”林父剜他一眼,“也别带着陈盛抽烟啊,人家还没出社会,本来烟酒都不沾的,别给人带坏了。”   “放心吧,他玩得比我花多了。”   “你再胡说试试!”说着拐杖就已经翘起来了,“还有你那个领带,谁教你这么戴的?松松垮垮像什么样子!”   林禹成索性伸手把领带摘了。   “你看看你啊!跟陈盛一点好的没学——今年人家陈盛又是一等奖学金,听说还谈了个女朋友,漂漂亮亮的,成绩也优秀,陈盛早都去见过家长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陈叔,不用操一点心,就有这么好的儿媳妇……”   “那我能怎么着?你这么羡慕,我挖过来给你当儿媳呗?”林禹成冷着张脸说完,在父亲满口的混蛋声中上楼去了。 第16章 到家了吗   也是,这话当玩笑说都这么混蛋,真实操起来估计能把老头气昏过去。   这么想着,林禹成回到二楼浴室,哗哗地刷着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爸这么不信任他,也是因为禹成这孩子打小就不让人省心。   他从婴儿时期就是高需求,随着长大愈发精力旺盛,力气也大,还没上小学就犟得不行,大人说一句有八句等着。   当时老头还不搞棍棒教育,直到他一年级那年,那些孩子的家长带着鼻青脸肿的孩子们,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那完全不是能有时间搞清来龙去脉的情况,毕竟一般人不会被这么多家长同时找来,而且那些孩子确实包扎得很吓人。   当时老头就觉得这孩子的性格大有问题,要是再不严加管教,迟早闯下大祸。   当然林禹成也还口了,他说他打人是因为看到他们聚众欺负陈盛,但是毕竟不敌对面好多张嘴。   最后大人们为了求证,一通电话打到陈父那里,陈父的声音满是莫名:“没有啊,没听陈盛说啊。他一直跟大伙儿相处很好的,小孩子一起玩难免磕磕碰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   林禹成直接就要抢手机:“你胡说!你让陈盛接电话!你一门心思巴结佘家,你说话根本不可信!”   他爸上去就是一嘴巴。   *   “那你爸当时问你了吗?”另一边的朱茗问。   陈盛摇摇头:“他没有必要问我。这种问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就是‘误会’。”   “那如果当时有人问你,你会说出真相吗?”   “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一口回答你‘不会’。”陈盛耸耸肩,“因为只要仔细一想,就知道说出真相的结果是我和禹成一起被孤立。我把事情瞒住了,至少我还能跟大部队交好,再替禹成牵牵线,这样表面工夫做到位了,说到底生意都是可以谈的。”   确实是这个道理。朱茗点点头:“那如果是当年的你呢?”   “当年肯定会犹豫一下。”陈盛答得也干脆,“他在那种情况下跳出来,跟救世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那时候我可上头了,要真把我推到那个场合中,我可能真就不管不顾帮他作证了。但这不是没问到我头上吗?等我知道的时候,他都被他爸打过了。”   “哦……”朱茗一如既往需要消化个几秒,然后她问道,“那你这些年一定很自责吧?”   *   陈盛侃侃而谈的嘴巴一下子顿住了。   不过他很快缓过劲儿来,把话题继续下去:“多少也有点。当时我以为他再也不会理我了,我也不敢往他边上靠。但是很快我发现以前总跟他一起的那些人都不敢和他玩了——有些是对他打人的事信以为真,被爸妈告诫离他远点;有些纯粹是害怕,觉得跟他走得近自己也会被孤立。所以我就去找他了,解释说我不知道这事儿,他也没理我。”   他琢磨着:“后来我想了一下,我当时虽然因为没有‘出卖’眼镜蛇他们而成功融入了大部队,但是毕竟是被那样对待过,所以打心底里有点怕他们。我觉得我之所以不自觉地想往林禹成身边靠,其实就是去寻求保护的。一开始我还藏着掖着,担心这样会导致眼镜蛇又看我不顺眼,不过很快我又发现眼睛蛇虽然孤立禹成,但其实也被打出心理阴影了,所以又有点怕他。”   “之后我就肆无忌惮了。我去找他写作业,找他一块儿玩,反正他也没什么别的朋友,我来了他就跟我玩。别看他表面一本正经,其实都是被他爸压得太死了,一说到去干点什么小坏事,他可是比谁都心动。”陈盛说着就笑起来。   他是想起了小时候问林禹成他爸的核桃串里有没有核桃的事。   其实他那个时候已经发现了,林禹成就是对这些倒反天罡的事无法自拔,所以才投其所好地老提这些。   一般这种时候,林禹成还会先自我挣扎一下,好像很冷静地说一句:“关你屁事。”   但只要再稍作引诱,来一句“可你就不好奇吗”,他就会直接破功。   那天先是陈盛拿烟灰缸砸了一下,没砸动。然后林禹成推开他:“真没用,看我的。”   “咔”得一声之后,他得出结论:“有的。”   *   在陈盛朱茗还在车里聊天的时候,林禹成就已经刷完牙洗好澡了。   烟味总算散去,身上舒服了不少,心里却还嘀咕着。   关于那些往事,他总是认为自己没错的——从痛打眼镜蛇,到后面的各种大力出奇迹,听上去虽然离谱,但他从不内耗在判断是非对错上。   只是这天,他开始琢磨,正常孩子在看到欺凌现象时真的会以暴制暴吗,是不是有更文明一点的措施可以采取?要不是一开始就对干坏事有特别的兴趣,会对陈盛砸核桃串的行为毫不阻止甚至欣然加入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爸比他以为的要更加了解他,反倒是他自己没有细揪过自己行为的内部逻辑?   他从小动画片看多了,总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是光明的代表。但是他就一定是个大善人吗?或者说,他就一定得做个善人吗?   他反正都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非黑即白的那套早就从他的观念中抹去,他早就变成了叼着烟喊着哥的油腻样儿,在这样的外表下满口仁义道德,是不是也有点可笑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陈盛那种人他配谈恋爱吗?他本来也不配。他就是抱着玩玩的想法在和茗茗相处,真由着事情这样发展下去,那才是罪大恶极。   他至少应该尽到一个提醒义务。   这么想着,林禹成抬头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朱茗应该早就跟陈盛分开了。   于是他发了条消息过去:【到家了吗?】   *   “再兜一圈吧,还没到你家的门禁时间呢。”聊上头了的陈盛如是说。   “哦……可以啊。”朱茗应下来,同时看着屏幕上的消息。   想不到这大哥还挺会关心人的。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回复:【还没,在和阿盛聊天。】   陈盛才不在乎她在回谁的消息,只继续道:“我跟禹成的关系就是这么变好的。一开始他可能也很讨厌我,觉得我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但当我逢源到他头上了,他到底也招架不住。而且就像你说的,我在面对他时多少有些愧疚感以及崇拜之情,所以我这儿有点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他,这么多年都已经成习惯了。”   同时朱茗又收到消息:【抱歉,发错人了。】   *   林禹成觉得自己要死了,这被陈盛看到要怎么解释?这种说辞朱茗可能会信,但陈盛应该没这么好糊弄……话说这么晚了不送人回家还在外面逗留,他是想干嘛?   这时朱茗回了消息过来:【哦哦,你本来想发给陈盛的吗?】   林禹成的脑子转了一圈,觉得既然有被陈盛看到的风险,那不如索性洗成查陈盛的岗,这样他发给谁都合理:【对。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外面啊?】   朱茗回得很快:【是的,在听他说你们小时候的事。】   林禹成的脚趾抓了下地毯:【叫他别说了,赶紧送你回家,这都几点了。】   但陈盛还在兴头上:“他爸年纪大,所以他接管家业早,当时也是焦头烂额。我逼着我爸出了一大笔钱平了他家的账,那是我花钱花得最爽得一次。我意识到他思路还没转变过来,还想蛮干,所以软磨硬泡求他跟以前的发小恢复联系,不管是当时喜欢跟着他的那些,还是眼镜蛇那些,其实都是很好的人脉资源。”   朱茗看看屏幕又看看陈盛,到底是不忍心打断,手上啪啪地回复:【没事的,我10点半之前到家就可以。他难得说得这么开心。】   林禹成脑仁生疼——他们小时候的事不是陈盛的卑鄙者纪事吗?他就算不上心也没必要在女朋友面前这么自毁形象吧?这也能说得开心?   确实可以。陈盛之所以敢说,就是他觉得他的形象在朱茗眼中并不重要。   在此之前他也没有任何可以讲述这些往事的机会——他只有林禹成这么一个真心朋友,倒是没必要再去讲些双方心知肚明的事。面对新认识的其他人,又得维护自己的良好形象,不能把自己的这些懦弱和卑劣全盘托出。至于他的前女友们,更是不能多言——他太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样的了,如果真把这些话说出来,他保准一个也拿不下。   至于朱茗,反正本来就一副呆呆的样子,陈盛早就觉得没意思了,而且凑巧遇到了眼镜蛇他们,又被一句“你很怕他们吗”问中心事。   他难得可以去向一个人说出当年的林禹成是如何英勇,而他又是如何聪慧。至于那些显然不太正当的心思和行为,说了就说了吧。   他本质上就是个无赖,早一步挑明和晚一步挑明,其实也就是睡得到和睡不到的区别。天下女人千千万,能把这些年来堆积的旧事吐出来的机会才是真少见,大不了这个直接分了得了。   毕竟这个是学校里的,要真搞成前几任那样,还真有点麻烦。   他根本毫不遮掩,说了个淋漓尽致,就差告诉朱茗他俩内裤有几个角了。直到快到门禁时间,才把车停在了花店门前的路口。   “下车吧。”他难得在朱茗这里找到了一丝愉悦,“今晚听了这么多,是不是很烦?”   “没有啊。”朱茗习惯性地缩着脖子摇了摇头,看起来也很开心,“能知道这么多关于你们的事,我觉得特别好。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很冷淡了,小时候被欺负过,然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觉得会这样也很正常。但是被欺负不是你的错,不够勇敢也不是你的错,你不是也很努力地在弥补禹成哥吗?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陈盛给听懵了。   时间紧迫,朱茗也不等他答话,一边下车一边摆手:“虽然你还是习惯性地贬低自己,但我觉得你其实是个很真诚的人。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我终于开始觉得你像个活人了。”   距离10点半还有不到一分钟,朱茗说完就飞快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只剩陈盛一个人坐在车里看着她回家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开。 第17章 左右为难   可陈盛不知道的是, 他的倾诉虽然告一段落,朱茗手机里的消息却没有停。   林禹成:【他跟你说这些干嘛。你跟他说要讲讲自己的事,别带上我。】   朱茗:【我已经回家了, 他应该也走了。】   林禹成看了眼时间,还真是不多不少10点半。   陈盛能这么老实可不多见,看来他确实对朱茗没什么兴趣。   这两次出来玩,林禹成只觉得陈盛对这姑娘是肉眼可见的敷衍,往好了想就快分了也说不定。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 继续聊:【我们小时候很离谱吧?】   朱茗也坐在了花店里间的床铺上:【不啊, 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我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可以和别人说很久的事, 你们俩好有故事。】   林禹成都不知道她这是真心的还是阴阳怪气了, 他想自嘲说他俩小时候就跟没头脑和不高兴似的, 但仔细一想当时“没头脑”和“不高兴”的都是他。   所以他现在在朱茗眼中得是啥形象啊。   林禹成:【你们怎么会聊起这些的?】   朱茗:【就是因为今天看到眼镜蛇他们嘛,然后就聊到了。】   林禹成:【挺好的, 他之前都不会跟人说这些。】   朱茗:【是吗?我也是直到今天才觉得开始有点了解他。之前他都只会跟我说早安晚安,问我想吃什么, 想去哪玩,在干嘛。】   是的, 这确实是酒肉情侣的相处模式,今天估计是心情不好把人姑娘当树洞了吧。   林禹成又翻了个身:【你都还不了解他,就跟他谈恋爱了啊?】   朱茗:【谈恋爱不就是互相了解的过程吗?】   林禹成反应了一下, 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我以为是先了解,才会产生好感,然后再恋爱。】   朱茗:【那我可能是属于一见钟情那种,我第一眼看到阿盛就挺有好感的。】   呵, 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不就是看脸吗。   林禹成冷脸打字:【哦, 我不太明白,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朱茗眼睛霎时大了一圈。   *   这时妈妈的声音在店里响起:“我关门了啊,你今天还睡店里吗?”   朱茗赶忙抬头应她:“对,我东西都在这边啊。”   “你也够懒的,就不能抽空带回去吗?”说着就听外面卷帘门一响,是已经闭店了。   朱茗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开灯,上床,趴在床上翘脚脚。   天花板上的小灯昏黄,隐蔽的小窝里,传来店里的阵阵花香。   她继续啪啪地打字:【真的吗?可你看起来像是谈过的。】   甚至像是谈过好多个。   林禹成警惕:【可能面相问题吧。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坏事,大家总是第一个怀疑是我干的(摊手)。】   朱茗却有些迷惑:【谈恋爱算是干坏事吗?】   哎呀,狭隘了。   林禹成:【不是这个意思(惊恐)!我是说我总是因为面相被怀疑人品不行,所以你说我像谈过的,我以为是这个原因。】   朱茗:【哦哦,不是的。是因为你长得很帅,所以我才觉得你肯定谈过。】   林禹成一口气差点噎住。   *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戏的。   林禹成:【还没呢(苦笑)。等什么时候我谈恋爱了,估计还得找陈盛取取经,毕竟他经验丰富。】   这朱茗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经验很丰富吗?】   林禹成:【(惊讶)他没跟你说吗?】   朱茗:【没有。他这人其实比看起来要闷,不怎么说关于自己的事。】   林禹成:【哦哦,那我也不多说了。】   但朱茗觉得这其实也是了解自己男朋友的一个渠道:【没关系的,讲讲嘛。是什么不方便说的事吗?】   林禹成琢磨着措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吧,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坏事。陈盛一直就很受女生欢迎,有过几任女朋友。偶尔遇到比较极端的,可能也很正常。】   朱茗:【有多极端?】   林禹成:【嗯……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陈盛啊。】   朱茗:【好的,我不会说的。】   林禹成:【有女生为他差点跳了护城河。】   *   朱茗倒吸了一口凉气,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好吓人啊”。   朱茗:【这也太极端了!怪不得陈盛这么自我封闭,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如果是我的话,可能就吓得再也不敢恋爱了。】   林禹成怔住片刻,觉得走向不对:【不是,她是因为被分手所以才要跳河的。】   朱茗:【那也不能这样啊,在一起就开开心心在一起,要分手就体体面面地分手,这才是好聚好散。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寻死觅活也没法挽回感情啊。】   好熟悉的措辞,怎么跟陈盛狡辩的那些话这么像呢。   林禹成觉得还是自己没说清楚:【其实那件事陈盛也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他要是能再稍微认真一点,也不至于把人逼成那样。】   朱茗皱着眉头,她被他搞晕了——男生之间的好兄弟是这样的吗?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她们女生之间的好闺蜜一般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护着就完事了,反正她的闺蜜们干什么她都支持。   朱茗:【好吧……可能是我对当时的情况不太了解。】   她的一句“要不我还是抽空问问他”打到一半,就收到林禹成的二次强调:【你可千万不要去问陈盛啊,被他知道我跟你说这些,我就完了。】   朱茗只得又把话删掉:【这么严重吗?那我不说是从你这里知道的可以吗?】   林禹成发了个尴尬的表情包过来:【但是这件事就只有我知道啊。】   那还真没办法。朱茗挠挠头:【好吧。那我就不问了。】   林禹成:【抱歉啊。一不小心说多了,没让你觉得心里膈应什么的吧?】   好温柔的问法,朱茗回他:【你好会关心人啊。放心吧,完全不会!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关于阿盛的事,让我知道了我对他的了解还有很多空白。等以后什么时候他愿意说了,我再听他说吧。】   林禹成彻底看不懂了——她不膈应?她怎么会不膈应呢?   他纠结了这么久,顶着对兄弟不义的罪名,就这么把对陈盛最不利的信息说出来了,怎么好像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有种大招放空了的感觉,甚至好像还把自己变成了挑拨离间的那个——所以他现在是一个少时有勇无谋,大了油腻商场,背地里背刺兄弟的,小人。   正无措着,朱茗那边已发来消息:【那就先不说了哦,我收拾收拾准备睡了。】   他也赶紧回:【好的好的,晚安。】   朱茗:【晚安。】   关上和林禹成的聊天框,朱茗还得聊下一个。   *   陈盛:【我到家了。你回家了吗?】   朱茗:【我不回家,我住在花店。】   另一边的陈盛站在家门口,看着这回复想起林禹成问过他,朱茗为什么不回家。   他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了,他当时根本就不在乎。   陈盛:【怎么不回家住啊?】   朱茗:【就是觉得店里更好啊。只有我自己,没人打扰,我干什么都行。从里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很漂亮。】   陈盛看着这说法笑了一下:【真浪漫。浪漫主义画家小猪。】   朱茗:【喂,我都跟你说了我被这个外号欺负过了。】   陈盛:【你也说过有很多人是友善地叫你小猪。我不是先夸你才叫的吗?】   他是真觉得这姑娘笨笨的,怎么会有人听了这么多关于他的事,甚至听了他毫不遮掩的内心独白之后,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啊。   朱茗听了也开心。她翻了个身平躺着,手机举得高高的,似乎也开始觉得这个外号很可爱了。   真是个令人愉悦的夜晚。她目睹了很戏剧性的场面,听了一段有趣的故事,对自己的男友和他的好兄弟有了更深的认识,找到了一点自己正在恋爱的实感。   但也就是这样的实感,让她愈发不安,因为她还是觉得林禹成很有魅力——和陈盛聊天是很开心,但是她分明地意识到,和林禹成聊天时的快乐完全不输陈盛。   她还是自带一些分寸感的,知道自己不能去主动联系林禹成聊些有的没的,但只要是林禹成那边发来消息,她就顷刻间心花怒放。   这次是这样,之后几次亦然。   在那个炎热潮湿的大一暑假里,陈盛隔三岔五地约她出去玩,林禹成也总会同来。原本想趁着假期把自己的感情理顺,但被他俩这么一闹腾,朱茗反倒剪不断理还乱了。   陈盛找她聊天的频率比之前更高,有时要说好几次“我真的要去画画了”才能断开。而每次三人约会结束后,林禹成又总会在10点半准时给她发消息问她到家没。   一次两次是普通关心,次数一多了,朱茗一看到消息就心脏砰砰直跳。   她从没问过林禹成为什么这样,因为感觉只要一问,林禹成下次就不会再找她了。   于是总是抱着手机和林禹成聊半天,然后陈盛到家了,给她发消息,她再切出去和陈盛聊。有时候和林禹成这边没聊完,陈盛那边又已经开始了,就只能左右来回地切,那段时间朱茗打字速度都变快了。   偶尔也会有顾此失彼的时候,被陈盛问“你在干嘛呢”,或者被林禹成问“你在同时和陈盛聊天吗”。   然后朱茗就一个头三个大。就是,明明也没干嘛,却有种被逮到的感觉——甚至是两边都会给她这种感觉。   归根究底还是她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吧。陈盛是她男朋友,是个非常不错的人,甚至还有些心理创伤,她当然要将他妥善安放;但是林禹成又确实有股子陈盛没有的劲儿在身上,热辣滚烫的,挠得人心痒痒。   这样的心思让乖巧了近20年的朱茗十分苦恼,她甚至希望暑假不要结束,让他们仨就维持这样的关系好了,明明这样生活下去三个人都会很开心。   奈何世上却没有永远的盛夏。到了九月,天南海北的学生们陆续返校了。   室友们热情地跟朱茗打招呼,给她分享家乡的特产,朱茗虽然道了谢,却仍是满面愁容。   一看就是有情况。   善良的姑娘们陆续围过来,想对寝室可爱的忙内进行关心爱护。于是在大伙儿的再三追问下,朱茗总算是把自己的心结说了出来。   这一开口不要紧,一屋四个人被震晕了仨。   “你再说一次试试呢?”室友声音都有点抖了。   朱茗抬着双无辜的大眼望向她们:“我应该不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爱上两个男人的女人吧?” 第18章 天生一对   寝室内分工明确, 一个负责看朱茗和七千万的聊天记录,一个负责联系研究生院的熟人深度打听七千万的人品,还有一个负责给朱茗做思想工作。   “茗儿啊, 你男朋友要是别人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你男朋友是陈盛啊。你知道这是多少人想吃吃不到的肥肉,现在已经在你碗里了。”室友苦口婆心,“咱也不是不让你看着锅里的,关键那是锅吗你就看?”   看聊天记录的大腿已经快拍烂了:“茶!我靠怎么能这么茶, 还‘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他没谈过恋爱, 那那些抱着他哭的女生都是哪来的?”   朱茗还是觉得大伙儿说的跟她看见的根本不是一个人:“所以我说会不会是旁人单方面……”   “哎哟你对这人哪来这么强的滤镜啊!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那姐妹们说的你怎么不信?还有你看看你们俩这记录, 天天10点半准时开始,说他没定闹钟我都不信……”   “没有天天啊。”朱茗辩解, “就是我们三个一起吃饭或者唱歌之后,他会问我到家了吗, 因为10点半是我家门禁时间。我觉得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关心……”   姐妹们直接福尔摩斯再世:“我的天啊,是这样吗?!那他就是守着时间, 等到确定你和陈盛分开了再给你发消息!他就是怕被陈盛发现!”   理是这么个理,但旁边一个显然更冷静:“关键是茗茗也怕被陈盛发现。你光谴责那死绿茶没用,现在是他俩搅和到一块儿了。”   朱茗惊呆:“不至于吧?!我们只是聊天而已啊, 而且内容也都很正常!”   “那你把聊天记录给陈盛看啊。”   朱茗不说话了。   那边打听人品的已经挂上电话:“我又跟我的线人确定了一下,他打包票看得真真的——在校门口,那女生还穿着业务员的工装呢,哭得妆都花了, 一拳一拳往七千万肩膀上捶。七千万动都不敢动一下,就站那让她打。”   朱茗又精神起来:“你看这不是挨打吗?没说是谈恋爱啊。”   “不是谈恋爱那性质就更严重了!他万一是那种很随便的人, 到处玩,玩得还花,那、那简直脏得要死!再有钱有什么用,长得再帅有什么用?现在网上怎么说的——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   朱茗扁扁嘴。   她是想相信林禹成的,但她实在不理解他都长成那样了,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啊。本来就疑惑的情况下被各种人证物证甩在脸上,多少有点迟疑。   更何况,林禹成背着陈盛跟她聊天这个行为,确实也不是很厚道。   看聊天记录的那个连连摇头:“真服了,确实没聊什么过分的,但是肯定也没想好事。这种套路宫斗剧里我见多了,不就是装装天真单纯,蛐蛐两句陈盛,完事儿还说‘哎呀我说这些弟妹不会怪我弟弟吧’。”   朱茗眯起眼睛:“宫斗剧里还演这个呢?”   “而且我就不明白了,陈盛约你是你们两口子的事,他跟着去干什么?那么大个电灯泡在边上杵着,亲个嘴都不方便……”室友说着说着一顿,“等会儿,你俩不会还没亲上吧?”   朱茗又扁了扁嘴。   *   其实后来几次约朱茗的时候,陈盛已经不主动叫上林禹成了,但林禹成就是很自然地要跟去。   这时候陈盛就骑虎难下:“真没必要啊哥,我就约姑娘出去玩玩……要不我身份证放你这,我保证不开房行吗?”   林禹成看着电脑,端着副一本正经的大哥样:“有电子身份证。”   “不是林禹成你别太过分!那是我女朋友,我就算去开房又怎么了?”   林禹成握着鼠标的手不动声色地变紧:“那就会变成和前几次一样的情况,到时候让茗茗哭着来捶我吗?”   “我不早跟你说了吗,我这次是认真的,女方家我都去过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这人混蛋,去一趟女方家根本不算什么。”林禹成说着把键盘往前一推,半转过身来,“而且你之前不是很希望我一起去吗?怎么突然画风变了?我怀疑你是要开始不干人事了。”   “我真服了。”陈盛昏倒在沙发上,“那今晚你买单。”   “妥。”   于是就一直以一种组团的形态和朱茗约会。   朱茗反正是习惯了,只当他俩是关系好,但林禹成和陈盛互相之间却能感觉到不对劲。   陈盛会问林禹成:“你最近怎么这么闲,以往我约你十次能出来一次就不错了,现在还真是次次不落下呢。”   林禹成那副不显山不漏水的模样,说起来还是师从陈盛:“我说了,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再胡搞下去。茗茗是学校里的人,你跟她恋爱的事连我爸都听说了,真要是出点什么事,能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就不是我能帮你处理的了。”   比起说林禹成想挖他墙角,对于陈盛来说还是这话可信:“你也忒能操心了。”   林禹成瞄他一眼:“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要不是真心喜欢的,就少蹉跎人家,麻利点分手。我看茗茗要真想找,肯定能找到比你好得多的。”   陈盛就在旁边唉声叹气:“这话怎么说呢——我一开始就是喜欢她那个红扑扑的脸蛋,觉得很色,后来谈了之后说实话我是不喜欢的。我喜欢那种清纯的而不是蠢的……”   林禹成一下子没忍住:“你好好说话!”   凶完了才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好在看陈盛的反应,好像他平时也这样。   是的,在陈盛视角,他确实就只是听不惯混账话而已:“你听我接着说啊。但是吧,再继续相处相处,又觉得好像还挺可爱的。就因为她脑子里空空的,所以就是很包容,让我觉得在她面前很放松……”   “你在说什么屁话,她还算是脑子空空……”林禹成一下子又急起来,然后闭了下眼强行把脾气压下去,“行了你也不用再说了,你这明显就还是以前那副做派,你根本就改不了!”   说实话,这样的定论居然让陈盛轻松不少。   他这个人野惯了,什么样的花朵都见过,也形成了自己的“恋爱”模式。他觉得自己在恋爱过程中给了那些女生很好的情感体验,当然他自己也体验感拉满,直到走完所有的恋爱流程,对方于他也就彻底失去吸引力了。   这样的掌控感令他踏实,他知道自己没走心,总能在情场上来去自如。   而这一次让他觉得事情有点脱离自己的控制——最开始跟林禹成说自己是真心的,那其实只是为了糊弄事,他也知道林禹成根本不会信。但是到这会儿,每次被逼到要说自己“真心”的时候,他就有点颤颤的。   真心吗?也没有那么真吧?不就是稍稍可爱了一点,这种类型的女生很多吧?   辜负过真心的人最怕长出真心,因为他最知道付出真心的人有多弱势,弱到可以被人当狗玩。   所以听了林禹成的话,他还挺开心:“这玩意想改哪那么容易啊,你得给我点时间啊。”   他甚至都不太敢提“茗茗”这个称呼,他不想给自己一些和朱茗很亲近的心理暗示:“你看,这次这姑娘已经让我有点特殊的感觉了,说不定下回我就改好了呢?咱得循序渐进啊。”   听着他这些渣言渣语,林禹成就陷入一种极为割裂的情绪里。   一边是对自己喜欢的女孩被人轻视感到愤怒,他觉得所有人都该爱她;一边是觉得这混蛋幸好根本不喜欢茗茗,他无情就别怪他无义。   林禹成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去找朱茗聊天的。   *   对于林禹成来说,现在陈盛不愿意分手并不是大事,因为这是迟早的事。   最大的问题是朱茗这傻瓜是真喜欢陈盛。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陈盛突然露出真面目要和朱茗分手,那实际上受到伤害最大的还是朱茗。所以林禹成总是找她聊天,甚至有点给她做思想工作的意思。   如果她能事先对他有点感情,那会不会跟陈盛分手时就不会那么难过?或者说,如果在分手后实在难过的话,有没有可能把他当成第一顺位倾诉对象?   当然,一开始他也会惶恐不安,害怕朱茗反倒觉得他不道德、心思不纯,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懂得拒绝还是怎么回事,朱茗总是会回应他的消息,二人聊得有来有回。   无数个夜晚,他躺在床上,觉得要是没有陈盛的话,这简直就像是两个互有好感的人在互相试探。   但是某个聊得火热的开心瞬间,他又会深深自责——陈盛是他从小处到大的兄弟,他居然就这么爱上了他的女朋友,还真切地进入了撬墙角的具体流程。   然后在一句消息发出,朱茗却反常地半天没有回复时,他的嫉妒心又被拉扯到顶点,他甚至毫不客气地发出消息:【你在同时和陈盛聊天吗?】   几乎刚发出去他就后悔了——他居然在指责茗茗。   本来他找她聊天就已经是逾越,她愿意理他就已经算意外,而他竟习以为常并得寸进尺。   林禹成立刻想撤回这无理取闹的话,但朱茗已经回复过来:【没有啊,只是去削了个桃子。】   他便立刻调转话题,去聊些别的,以防关于陈盛的话头继续深入下去。   如果说假期里这样的关系就已经让他心乱如麻,那么开学后,情况就更加复杂。   哪怕是他这种在学校里没什么人际往来的人,也偶尔会听说陈盛和朱茗之间的八卦,他们在这个学校里是天生一对般的存在,是所有人都认可的、真正的情侣。   这种状况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而关于他呢?他只听见研究生院里有不认识的人打着电话:“林禹成吗?哦哟他这个人花得不得了,我跟你说,我亲眼看见在学校门口……” 第19章 这种玩法   真的, 很烦。   林禹成大概知道自己名声不太好。毕竟有几回陈盛的女朋友找到学校来,他不得不站在学校门口帮忙调解,当时眼见旁人路过纷纷侧目, 他就知道以后他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那时候他是无所谓,反正名声本来就差死猪不怕开水烫,但现在他还是有点在乎的。   毕竟他和陈盛走得近,陈盛是朱茗的男朋友。   那么一些关于他的事,哪怕朱茗不打听, 都很可能会传到她耳朵里。   *   何况她室友还真帮她打听了:“这人不行, 这人真不行。”   室友说:“而且你看他跟你聊这么久, 净聊些不痛不痒的, 这就是搅动一池春水还不想负责任!”   朱茗都给绕晕了:“那要是聊了什么不该聊的, 不是问题更大吗?”   “所以啊!你看他光跟你聊,又不把事情点透, 现在你喜欢上他了,内心这么苦恼, 你看他有一点要表示的迹象吗?”   “……可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啊。”   “茗儿呀,他都开始跟你拿乔了, 你以为他还没觉出味儿来吗?就算退一万步讲,他不确定你的心意是吧?好,那我问你, 如果你现在跟陈盛分手跟他表示心意了,你觉得他会跟你走到一起吗?”   朱茗听得愁眉苦脸:“可我也不分手啊,我干嘛要分手?我还是喜欢陈盛的啊。”   这话让室友齐齐松了口气:“那不就结了吗?那你就跟陈盛两人好好的,别老惦记这个死渣男。你爱的只是他呈现给你的一个虚假的幻象, 那根本就不是他本人!”   旁边的也说:“是啊,你想想得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撬好朋友的墙角?他是真的尊重你吗?还是说只是他的个人癖好?如果真的追到你了, 把你变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那他说不定还觉得没意思了,不珍惜了。”   朱茗抚一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怎么被你说得这么恶心……”   “知道恶心你就多警惕!你这么着——你先把跟他的聊天断了,也跟陈盛明确说一下你们的约会不想第三人在场,这两件事一做他应该也就明白你什么意思了。反正你不是还喜欢陈盛吗?你就多让陈盛陪陪你,要是林禹成有什么吸引你的点,你也提炼一下多教育教育陈盛。”   “太对了!”另一室友拍着大腿,“男人说到底还是可以调|教的。你既然会被林禹成吸引,就说明陈盛还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就把他变成什么样的呗?比起看着林禹成那个假的,不如把陈盛变成真的。”   朱茗咬咬下唇,勉强应道:“我试试吧。”   *   所以她到底喜欢林禹成什么呢?   朱茗寻思了好几天——她更喜欢林禹成的沐浴露味,难道她能让陈盛去用林禹成的沐浴露吗?她更喜欢林禹成的长相,难道她能让陈盛去整容吗?她喜欢林禹成穿西装的样子,难道让陈盛穿西装上学吗?   这都不切实际啊。   还有一直迷得她晕头转向的,林禹成身上的那股子劲儿……这要真是那么好模仿的,她也就不至于那么上头了。   可能应该从穿衣风格开始改变?   陈盛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亮色,蓝白偏多;林禹成的衣服都是暗色,黑灰偏多。   所以陈盛看着就是清澈、单纯,而林禹成的领口有时候两颗扣子不扣,随意地向两边敞开,黑色的衣领和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看起来就……辣辣的。   “哦……”朱茗喃喃自语,“所以是领口……”   正这么想着,恰好陈盛的电话打了进来:“喂茗茗,听说你的画被选中校内展出了?”   朱茗想了一下才记起:“哦对……好像之前确实被收过画。现在在展出吗?”   “对,在图书馆那边,我还没去看。我听人说这个被选中还挺不容易的呢,要不今晚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好啊……额。”她顿了顿,想起室友交代过的,“今晚禹成哥还一起吗?”   “他不,今晚他公司有事。”陈盛听着这语气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啊?没啊……”   “那是不想和禹成一起?”   “额……算、算是吧。”朱茗右手拿着手机,左手不自觉地抠手指。   她到底于心不忍——不仅林禹成知道她说这种话肯定会伤心,而且让陈盛觉得自己嫌弃他的好兄弟的话,肯定也会很无措。   于是赶紧补了一句:“因为就是……既然是庆祝嘛,我觉得有我们俩就够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陈盛的心跳忽然就乱了。   这软糯糯的声音,让他的心脏也愈发柔软起来,他特别想说——“对不起啊,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那以后就我们俩,再也不带其他人了”。   但这种被牵动的感觉让他非常不习惯,于是反而刻意避开这种发言:“也、也对。我今天本来也没叫他,真的。他去公司了刚好……那今晚就咱俩。”   “嗯……好,”朱茗的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那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要不找家没吃过的吧……”   “可以啊。”陈盛笑道,“你跟别的女孩真不一样,我以前的……不是,我以为的女孩子都会一直想吃同一家呢。你好像更喜欢新鲜感。”   “嗯……算是吧。”朱茗支支吾吾的,“还有那个……你今天能穿深色衣服吗?像黑衬衫什么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要求?   陈盛还没反应过来,朱茗就已经解释:“对,因为我今天打算穿那件黑裙子,然后我想拍照发朋友圈。如果你穿浅色的话,画面可能会不太协调……”   “好的,理解,情侣装是吧?”陈盛一面应她,一面翻着自己的衣柜——他好像确实也没什么深色衣服。   于是他看向了林禹成的衣柜:“没问题,那我洗个澡换身衣服,等会儿去宿舍楼下接你。”   “好的好的。”朱茗松了口气挂断,然后看向寝室里其他三个沉默的人,“你们说的是这个意思对吧?”   而另一边的陈盛已经脱光光走进了浴室,拿着自己的沐浴露按了两下:“嗯?用完了?”   *   室友们当时其实是不敢搭腔来着,因为这走向确实有点怪——说是让她调|教陈盛,但没人说让她把陈盛照林禹成那样打扮啊。   而当她们趴在窗口看着楼下那人时,她们真切地为陈盛感到抱歉。   “这确定是陈学长吗?这也太像七千万了。”   “这穿的就是七千万的衣服吧?他俩身材本来就差不多,可能借着穿一下?”   “所以现在茗茗是要跟穿着七千万衣服的陈盛约会?老天鹅啊,咱们会不会遭报应啊……”   然后朱茗的身影从女寝楼下跑了出来,跑着跑着一顿,分明也是被吓了一跳。   但是她还是走了过去,然后两人把手一牵,在楼下众人艳羡的眼神中一起离开了。   *   朱茗对室友们绝对是感激的,让她想她下辈子也想不到还有这种玩法。   她的脸比平时更红了:“嗯……这衣服是……”   陈盛本身就受不了这个,眼看着朱茗眼下那块儿的肤色愈发潮红,他甚至大庭广众下就躁动起来:“哦,我没有深色衣服,你说让我穿,我就拿了禹成的。”   “……你们关系真好。”   “嗐,我们俩就跟一个人似的,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   但是这明显还不止是衣服:“你闻起来也和平时不太一样,之前都是薄荷味……”   好暧昧的话语。这说明她之前就有细细嗅过陈盛身上的味道,这要不是爱什么是爱。   陈盛咽了口唾沫,喉结动一动:“因为我的沐浴露用完了,也用的禹成的。好像是某种香木的味道……怎么,你不喜欢?”   “也、也挺喜欢的。”朱茗牵着他的手因紧张而紧了紧。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反应。像是回应她一般,陈盛的手也紧了紧。   夕阳下的校园小路上,他们心思迥异地做出了类似心照不宣的动作。   然后朱茗舔舔嘴唇,终于鼓起勇气般抬头:“那个……”   陈盛在那一瞬间移开了视线,过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看起来有多么生硬。   于是他赶紧又看回去:“怎么了?”   朱茗似乎也不在意他刚刚的反常,只是问:“今天……是不是还挺热的?”   那可不嘛,谁不热陈盛都是热的:“好像……确实有点。”   “要不试一下把领口解开?”朱茗的声音越来越小,“扣这么严实,应该会很闷吧?”   陈盛是真没听清,微微俯过身来:“什么?”   “就是这样。”朱茗以为是自己表达不清,索性上手了。   她将手从陈盛手里抽出来,然后就着他这微微俯身的姿势抬高双手,轻轻解开了前襟的两颗纽扣。   嗯,对味儿了,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雪白胸膛,只觉得心鼓战战——林禹成和陈盛的胸口都很干净,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记,于是现在看着这一幕,还真和之前画过的那幅画有了些许重影。   唯一的区别是,之前那个不能摸,这个可以摸。   朱茗咬着下唇将手探过去,但临了忽然又顿住了——她和陈盛毕竟也只发展到牵手这一步,就这么摸上去的话,是不是显得她特别轻薄啊。   正迟疑着,只见面前的胸襟忽然急急起伏两下,然后一双大手按住了她的两肩。她被惊得微微后仰,乌黑的长发因为这样的波动,尾巴一样轻抚过她的后背。   然后她看见陈盛漂亮的脸庞在她的视野中缓慢放大,带着不知何来的红晕,和一些征求的意味。   这次朱茗反应很快,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男友是在索吻。   终于要到下一步了吗?   带着想要认真感受的心情,朱茗闭上了眼睛,手也索性摸了上去,用力感受着掌下细腻的起伏……   但是想象中的初吻并没有到来,一只青筋暴起的手一把把陈盛从她身前扯开了,力道之大差点把陈盛掀翻。   朱茗也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才叫出来:“……禹成哥?”   她看见林禹成的嘴角用力向下撇着,眉头也皱得死紧。他不看陈盛也不看朱茗,只是牙关紧咬,宛若怒目金刚。   而陈盛堪堪从他手底下站稳,正用一种迷惑又讶异的眼神看着他。 第20章 耶稣受难   “你干什么?你发疯啊?”陈盛甩开林禹成的手, 但语气还是不重,因为相信如果不是有特别的原因,林禹成肯定不会这么做。   而林禹成确实是准备好理由才敢动手的, 那甚至是他从公司赶回来的原因:“你知道你女朋友画了些什么吗?”   *   于是饭也不吃了,三人一起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有四层,中央是个不大的展厅,但因为是A大的作品展,所以还有不少校外人参观。   其中放在西南角的一副作品, 是大二学生朱茗的油画, 落款时间在7月。   “真厉害啊, 怎么做到的。”   “是啊, 她现在大二, 7月那就是大一暑假,都还没分流呢就画成这样?”   “这一批展览只有她一个大二的吧?其他都是大四或研究生了……”   图书馆里安静, 陈盛低头小声问朱茗:“分流什么意思?”   “好像就是细分专业。”朱茗迷迷糊糊道,“就是本来都是学艺术的, 然后有人去画油画,有人去画版画。”   “好像?你不就是艺术专业的吗?”   “我没怎么关注过……我肯定会分到油画系啊。”朱茗说着挠挠头, “从我入学大家就都默认我是油画系的了。”   林禹成大概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但是刚才那一幕给他刺激太过,他一时半会儿不想说话。   于是陈盛就说了出来:“哦——所以你是在油画方面非常有天赋吗?现在就和大四生、研究生上一个画展, 而且一进学校就被认定是要学油画,说明你很厉害啊。”   他听起来像个弱智。林禹成到底还是开口:“我不早说了她的画像研究生画的吗?你对自己女朋友能不能上点心?”   然后在把视线从陈盛脸上移开时顺带看了朱茗一眼,像是在说——“对你这么不上心的你也亲?”   把朱茗吓一激灵。   因为气势过于正直,让朱茗都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在撬墙角——毕竟一般人撬墙角应该不会理直气壮到把情侣二人都凶一顿。   好在人群很快拍完照, 去看别的画了,于是他们便走上前去。   是很常见的神话题材, 关于耶稣受难,但场景看起来有些怪——耶稣并不出现在空旷位置,而是在狭窄逼仄的长廊。   从整幅画来看,耶稣在右,尚未被钉在十字架上,神情看似舒缓,实则胆怯;左边是嚣张跋扈的罗马巡抚士兵,有四五个人,用包围之势戏弄着他。其中为首一个士兵拿着绿色酒瓶,是传闻中苦胆调的酒。   “这个不会是……”陈盛看着画中的情形,竟伸手想要摸摸那个酒瓶。   被朱茗紧急拦下:“不行,油画不能摸!”   “哦抱歉。”陈盛才把手缩回去,“你画这个场景我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画佘氏集团的商标啊?”   *   “啊那原来是商标吗?”朱茗还有点懵,“我不知道,在那个人的领带夹上看到的,我以为是什么无所谓的小标记。当时看酒瓶上有点空,我就画上了……但是应该也不是完全一样吧?我本来就没记住,只是随手一画。”   “确实不一样。”陈盛从网上找了张图片,“你看,他们的商标这里是封死的,你画的是敞开的。放心吧,不涉及侵权——所以大哥你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林禹成看看他俩,嘴里蹦出一句:“这画火了。”   *   大致就是被参观画展的人拍下来发到了网上,然后因为表现力过强的缘故小火了一把。   然后这个过程中被一些对佘氏不满的人看见了,转载并指出这幅画是讽刺之作,于是又爆了。   佘氏这些年来垄断经营,佘家公子也是被传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上了几次热门又都被拿钱压下。网络福尔摩斯们推理得火热,却也都不是实锤。   这次的画也就是推理的一环,人们说这画一定出自某个被佘公子欺凌过的人之手,借苦胆酒上的图标影射佘氏集团。   而朱茗搞清楚之后的反应是:“好像也没说错。”   “怎么没说错?你根本不是想影射什么,你只是不知道那个图标是什么而已。”林禹成看看她,此时怒意褪去,只剩担心,“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被叫回公司去?因为佘氏陷入负面热搜,我们这些竞争公司又有机会了——哎,包括你家。”   陈盛托腮坐在图书馆的小圆桌上:“听起来不错,但是把柄落人手里了——就这画,一看就是那天的场景,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出这耶稣是我。”   “你以为只有你吗?这边前景是块黑影,那一看就是我。”   “是圣母玛丽娅。”朱茗解释。   但这显然不重要。   林禹成说:“茗茗的名字没有出现在网上,但是要想查到画是谁画的也容易,而且那天眼镜蛇其实也看到茗茗了。他要冲咱俩来那好办,万一他找茗茗的茬呢?”   这也是个事儿,陈盛愁得搓搓眉毛。   但朱茗已经开口道:“那我就再给他画一幅。”   *   林禹成和陈盛齐齐看向她。   朱茗给这俩人盯得心里发毛:“……不行吗?”   陈盛已经得出结论:“我觉得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在眼镜蛇的视角这是别的商家买通画手搞的商战,你说白了只是个接稿的,他犯不着为难你,要找他会找主使,也就是我们俩。而我们俩当中我这边又没什么着力点——我没接管陈家,这事儿也不像我爸干的,他搞陈家没意思。那就剩下禹成你那边——你开始管事了,而且画的内容主要是冲眼镜蛇,没有让佘氏主体损失太大,特别像你一怒之下找人做的。”   他比划着:“那么调转过来,眼镜蛇要报复的话,最可能干的事是矛头冲你,但不触及你家公司主体。”   林禹成已经知道他在说什么了:“我的画廊?”   他冷哼一声仰在座椅靠背上:“我也不是吃干饭的,想拆我画廊那么容易呢?”   这对话听得朱茗心惊肉跳:“……是我添什么麻烦了吗?”   场面上再次一静,林禹成和陈盛看她一眼,继而同时笑出声来。   *   陈盛还是会恐惧,林禹成还是会愤怒,但他们都已经不再是6岁时的那个孩子了。   林禹成参与企业已经6年,后3年已经有独立处理事务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他形成了自己的行事准则,其中一项就是“不怕冲突”。   他意识到自己从小“不怕冲突”这点做得其实是对的,甚至在他管事的这几年,就是这个特质让他在商场上站稳脚跟。当然他也改正了自己的错误,就是在发生冲突后不能轴,他还得做到“不要脸”——就算前脚为了分配撕得你死我活,后脚也得为了利益称兄道弟。   所以这次的事件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又一次冲突,甚至是一次成功的冲突——这幅画是真的让佘家吃了瘪,其他家瓜分了好处。   至于陈盛,他自诩商业天才,即便没有实战演练过,对这些商场法则也是耳濡目染、心知肚明。   添麻烦?怎么会呢,这不招财猫吗。   一开始林禹成是怕眼镜蛇找朱茗麻烦,经陈盛这么一分析,事情就又回到商业领域去了。要说怕,只怕已经被惦记上了还不自知,现在明知道人家惦记自个儿画廊,那反倒成了规则内的对冲。   “本身就是竞争关系的公司,又非亲非故的,本来也不可能一直‘友好’下去。”林禹成尝试去解释,“我们这伙儿人的关系就是这样,说好听一点是发小,互相之间用得着。说难听一点,实际上还是竞争对手关系,互相之间得防着。你的画摆了眼镜蛇一道,那我们也可以不去抢生意,既然打定主意要抢,瞻前顾后也没意义。”   说完又去瞄陈盛:“你说是吧?”   小孩子的世界弱肉强食,大人的社会却有法律支撑,在拳头已经不顶用的世界里,林禹成被削弱了,陈盛却被增强了。   是真的,此时陈盛的表情,可能比眼镜蛇更像条毒蛇:“是啊,有时候机遇来了,该抓也得……”   话还没说完,林禹成就已经把他拽了起来:“那走吧,找个地方商量商量。”   陈盛差点就没站稳:“不是你今天干嘛……你松手我还有约会!”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约会,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难道不想乘胜追击吗?”林禹成扯着陈盛就出去了。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让路人忍不住笑起来,片刻之后,一切重归沉寂。   朱茗兀自坐在那张小圆桌旁,呆呆看了会前方,又回头看向自己的画。   然后她兴奋地低声道:“好酷!”   *   这是朱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画有着别样的能量,它可以为被欺凌的人发声,让施暴者受到众人的谴责,甚至实打实地付出代价。   那两人走后,她在平台上搜索了一会儿关于佘氏、油画的关键词,查看底下的评论,然后申请了自己的账号。   而另一边的二人回到寝室,陈盛终于不耐烦地甩开林禹成的手:“你到底想干嘛,你不觉得你今天很反常吗?以前再难的事也没见你这样啊,何况佘家不是还没动作呢吗?”   “把我衣服脱了。”   “什么?!”   林禹成就直接上手了:“让你把我衣服……你还用我沐浴露了?陈盛你真是个变态!” 第21章 人体模特   所以林禹成到底是为什么不爽呢?   那之后几天, 陈盛都百思不得其解。   林禹成这人直妥,尤其是面对他时,有什么情绪通常都写在脸上。印象中他还真没有看不透林禹成心事的时候, 但是那几天,林禹成分明是让他感到陌生了。   研三上正是论文收尾的时候,林禹成一边忙论文一边忙家里的事,好在是不用找工作,不然真能忙得头顶冒烟。   陈盛则闲成了另一个极端——论文他上学期就已经写完了, 毕业后肯定是进自家公司, 他确实可以躺在床上看着林禹成忙碌, 然后因为闲得发慌老找他说话而被骂到闭嘴。   今天上午朱茗有课, 下午说是要回家一趟, 所以他也约不着人,就只是盯着林禹成的背影琢磨。   是因为眼镜蛇的事?不对。网上有佘家的负面新闻他高兴还来不及, 当时顶多是担心茗茗。他虽然脾气大,但也不是乱发脾气的人。   那是因为他偷穿他衣服?不对。虽然他拿的那件确实是新款名牌, 但是他根本不是第一次穿林禹成衣服,只要事后洗好了还回去就行。   那是因为觉得他渣, 他不该去跟茗茗接吻?开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真正的要紧事儿是啥他又不是不知道。哪怕是他不认真, 林禹成也没幼稚到连接吻都管。   何况他觉得他现在也没那么不认真。   陈盛想着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乌云。   明明是阴沉的天气,陈盛心里却一点儿不低落,那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似乎还萦绕在他心间, 久久不能平复。   他仍记得那晚的晚霞,映红了他们的脸。他们漫步在A大情人道上, 朱茗说喜欢他身上的香味,还借口天气热,红着脸解开他的衣衫。   他从不知道,原来牵手、接吻、上床并不是一场通关游戏,这些并不是按部就班地来的。   而是在某一刻忽然情动,于是宇宙万物都在提醒他——就是现在。   朱茗确实是他的菜,是他第一眼就很喜欢的人,即便只是垂着张小脸默默脸红的样子都会让他产生反应。但是在那晚的路边,看着朱茗想触碰他又不敢的模样,陈盛清楚地意识到,他想要一个吻。   只是一个吻。   然后就被打断了。   回忆到这里终止,陈盛拿开了自己轻触嘴唇的手指,到底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是觉得你最近有点毛病,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听过没?再着急的事儿你能有点眼力见儿不?”   林禹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看时间:“我说了至少半小时内不要跟我说话,这才过去5分钟。”   “那你不是还没回答我吗?你是不是单身24年单成变态了?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棒打鸳鸯的爱好?”   “你也得是鸳鸯才行啊,癞蛤蟆跟天鹅我还不能打了?”   “靠,癞蛤蟆也太过分了。我承认我之前在分手那个环节可能做得确实不到位,但是我在恋爱过程中对人还是很好的啊。我比那些要求双方AA的,见第一面就动手动脚的那种,不又强了很多吗?或者就说长相上,我至少是不恶心人啊。”   “不要比烂。”   “行,我不比烂,我就跟你比。你在恋爱过程中做得可能还不如我呢——你能听懂女孩子的弦外之音吗?你知道什么神色是默许牵手、什么神色是不能吗?你知道接吻怎么接最舒服,怎么亲能亲得分都分不开吗?”   听着这描述,那天的场景轰得一下又蹿进了林禹成的脑子,他又炸了:“你能坚持半小时不说话吗?能吗?”   “不说话?寝室是什么地方?公共区域。我说我的,你别理不就行了,你看你声声有回应,其实你还是想跟我说话……哎哎哎你别过来我不说了!”   *   是的,诚如陈盛所说,不恶心是真的很重要。   此时的朱茗正陷入一种生理性的难受,因为台上的人体模特是位大爷,什么衣服也没有穿。   这是一堂人体课,画裸模更能学习肌肉走向,是很宝贵的练习机会。   朱茗抬头看看大爷,又看向身旁的同学们。   是真的有人能心无旁骛,以专业态度进行作画的,但不包括朱茗。   她很确定,自己仅仅能做到尊重,但是要细致观察这具身体的每一块肌肤每一道褶皱,然后印入脑海,画到纸上,对她来说简直就像跟对方的身体进行了一场交流。她有点顶不住。   于是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这么狭隘,油画主体从神到人经历了多么漫长的演变,并不是只有好看的人才能入画的。大爷就大爷吗,大爷在这儿一坐一上午也不容易。   但是在画到大爷腿间的时候,她还是感受到些许痛苦。她的画笔颤抖了。   好累,想下课。   *   结果就是午饭吃得少少的。   室友给她带了酸梅汤过来:“喝点开胃的吧。看来洞察力太强了也不是好事,我眼瞅着你画着画着就不行了。”   朱茗接过来嗦了一口,缓过来一些:“我这样太不好了,大爷要看出来了得多难过啊。但是话又说回来,老师就不能给我们请些年轻漂亮的模特吗?”   “那你说的,年轻的贵啊,找帅哥美女脱给你画那得多少钱呢。”室友给她整笑了,“不过听说之前有学姐主动做过模特,那学弟画着画着直接鼻血喷出来了。所以说真找年轻的其实也难办。”   “对哦……那还是别了。”朱茗本身就属于气血比较充足的人,真要是找个帅哥脱光了坐那给她画,她也不保证能留住鼻血。   见她略显失落,另一室友插话道:“不过你的人体本来就画得很好了吧?之前你那幅画不是在网上火了一把吗?我看有懂行的专门夸人体比例不错。”   “啊……比例我确实还可以,但人体也不是只看比例。”朱茗挠了挠头,“我觉得那个纯粹是因为佘氏的事才会火吧?网上比我画得好的人多的是呢。”   “嚯,说起这个我真是气死——看到有人说侵犯商标权什么的,我还在网上跟人吵呢。我就给他看证据,我说我就是A大的学生,高清图画的根本就不是佘氏的商标。结果他跟我说啥?他说那故意画得这么像就是蹭热点想火。这家伙把我给气得……”   “好了好了,不气了。”朱茗给她顺顺背,“这些东西不就一阵风吗,我看现在都已经没热度了。”   室友就接着扒饭:“你也是点儿背,怎么就刚好碰上佘氏丑闻正热的时候了——你看那个视频没,佘公子好大的官威啊,跟交警说话都那么不客气,那句‘你知道我是谁吗’都被剪进鬼畜区了。噫那个嚣张啊……”   旁边补了一句:“管他呢,人狂有祸,让他火吧,什么时候变成碳烤蛇就老实了。”   食堂里一桌四个女生闷头窃笑。   外面天还阴阴的,雨半天下不下来。又有人关心道:“茗茗确定下午回家吗?看这样子恐怕你在路上雨就要下了,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在寝室睡觉,明天再回吧?”   “……我还是今天回吧,有点事想跟我妈聊聊。”朱茗边摆弄喝空的酸梅汤杯子边说。   越是阴雨天,就越是容易多想。不趁着这股子不安劲儿回家,还要等什么时候呢?   朱茗最近的心结,说来说去还是关于林禹成和陈盛,但这些事儿也不能老去烦室友,最好的处理方法还是回家找顿骂。   朱茗妈妈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朱茗在回家前就知道她这情况只要回家一说,那肯定就是要挨骂的。不过她也想着自己可能是就欠教育,这顿骂挨完她应该就不那么躁动了,或者说至少会更明确这是“禁忌”,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但她还真没想到会被爸爸一句“骑驴找马”搞得更懵。   与此同时,男寝的兄弟二人也各怀鬼胎,曾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生死之交,如今竟也生出些许嫌隙来。   毕竟是都反常成这样了,聪明如陈盛,哪怕再相信林禹成的人品,也不禁暗自嘀嘀咕咕。   林禹成不是那种会欺朋友妻的人,可他也不是那种会对女人动真情的人。那如果现在他真的春心萌动了,是不是意味着……   不知这些心思在陈盛脑袋里拐了多少个弯,最终他带着试探的心思,在床上懒洋洋叹了口气:“怎么办,我现在是真想放弃了。”   窗外雷声轰鸣,大雨将落未落。   林禹成正在学习与工作间的休息时间,他玩着手机,闻言瞥了陈盛一眼。   因为他很清楚,陈盛如果真想放弃,那就会直接拉黑女方并消失,绝对不会提前跟他说。   是……察觉什么了吗?   “那你赶紧分手,我可替人家谢谢你。”林禹成说,“我话说在前头,这次分手你给我好好讲,再把我电话甩出去自己玩失踪,咱俩就绝交。”   啧,表现有点平淡啊,放以前不是会立刻开始教训他吗?   陈盛便又翻了个身:“那我还是再坚持坚持吧,主要这白幼瘦是真合我口味。”   他索性把话说得更难听,同时也留心观察着林禹成的微表情:“我就是不明白啊——都谈这么久了,这姑娘为什么还不让睡啊?” 第22章 聊天记录   又是人体课, 朱茗已经基本免疫了,面无表情地用细腻的笔触勾勒着大爷脖子上的老年斑。   然后中午吃了一大碗饭。   打从开学后她还没跟陈盛约会过,之前难得约了一次, 还被林禹成半途打断了。所以她并不知道关于“不再让林禹成参加约会”的方案能不能实现,以及林禹成还会不会在某天的晚上10点半忽然找她。   陈盛倒是还维持着之前的聊天频率,有事没事就找她聊两句,天上有朵长得挺标致的云都得拍给她看看。   朱茗点开来,被可爱得抿嘴一笑, 但这笑很快又收敛回去。   她到底还是觉得和林禹成聊天更有意思——说起来好像也没聊什么有营养的, 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 但是假期里每每想到约会后就可以跟他聊天, 就觉得一整天都有期待, 约会时玩得也开心。   而林禹成也从不让她失望,每当她回到花店, 洗完澡吹完头发,舒舒服服地躺到自己的小床上时, 就看到手机显示着准点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但是这样的消息自打开学后就没有再收到了,由此产生的明显的沮丧情绪就提醒着朱茗——啊, 我可真是个坏女人啊。   该不会真的只是关心她到没到家吧?还是说现在回学校住了,他没了找她的借口?   朱茗皱皱眉头,还是觉得借口这种东西只要想找就会有, 他既然不找她,应该就是想结束这段“关系”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也是好事,虽然会有点难过,但也是处理问题的一个方法——那就是他们不约而同地以开学为分水岭, 很有默契地想要结束这个会伤害到陈盛的行为。这样谁也没有亏欠谁,只要把暑假发生的一切当作如梦如幻的美好回忆就行了。   可万一不是呢?万一他是知道了她跟陈盛说的“以后不想和林禹成一起”, 于是误以为自己给她造成了困扰呢?那他得多难过啊。   而且就算是普通朋友之间,总是一个人主动的话,时间长了其实也会觉得郁闷吧?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惹人烦了,或者想要试探一下如果自己不主动,对方还会不会找自己。   这么想着,朱茗从和陈盛的聊天界面退出去,点开了和林禹成的聊天框。   那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因为怕陈盛看见,朱茗清空了和他的聊天记录。   她修长的手指按下几个键,但很快又通通删掉了——不行啊,本来就决定减少联系的,现在明明已经断得这么自然了,她再这样找过去的话,那感觉……感觉接下来就得她来对这段关系负责了。   她可负不了责啊。   朱茗苦恼地抱住自己的脑袋,食堂里来来往往的人都能感觉到她的焦虑,于是同情地瞥她一眼,然后快速走开。   于是她脑海深处又传来一个猜测——林禹成该不会真是室友们说的渣男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吗?好吧他真的很会,她根本不是对手。   正纠结着,手机又震了两下,朱茗赶紧抬头看,却是没有得到回复的陈盛又发来消息:【在干嘛呢?】   朱茗赶紧切回去:【在食堂吃饭(笑)。】   陈盛:【哦哦,今天下午没课的话,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朱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问林禹成去不去,但是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个儿:【可以啊(可爱)。】   陈盛:【你这组表情包禹成也爱用。】   朱茗险些把手机甩出去。   她定定心神,抱着手机炯炯有神地回复:【(惊讶)是吗,真巧啊。】   陈盛:【是的,不过他一般只用(吃屎吧你)这个表情。】   这是给你发的时候只用这个吧。   朱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顿一顿,陈盛那边消息就发过来了:【我还以为是他发给你的呢。】   朱茗:【不是额,我室友会用这个。】   陈盛:【原来如此。那你先回去午睡,醒了叫我。】   朱茗:【嗯嗯,好的哦(超开心)。】   *   放下手机,陈盛脸色不太好看。   其实那组表情包朱茗不是第一次用了,但是陈盛一直觉得凑巧用同一组表情也很正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朱茗和林禹成往歪了想。   林禹成这人脑子里是淤泥,青春期别的男生凑一块儿看美女,他就跟没开智似的对女生毫无兴趣。从18岁那年起他就是学业家业并重的状态,硬生生压得他无暇亲近女色。每次陈盛开玩笑说要给林禹成介绍对象,林禹成都得恼羞成怒作势捶他。每每他在外面闹出事来,林禹成又会将他臭骂一顿然后扬言绝交。   陈盛知道,他想绝交的心是真的,但过了几天之后的心软也是真的。   就这样的人,陈盛宁愿承认是自己脑回路龌龊,也不想相信林禹成会偷摸地去和茗茗聊天。   但他已经这样想了,他明摆着就是龌龊的,他在猜忌自己从小处到大的兄弟。   那天他故意说些难听话刺激林禹成,想看他的反应,结果是林禹成看着他叹了口气,然后说了声“你没救了”便出门了。   他虽然很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平时说话还是会注意别惹到林禹成的。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林禹成面前说得这么露骨直白,所以对方的反应和平时不同倒也正常。   大概是自己无赖的程度,已经超出了林禹成的预期吧?彻底无语了,说不出更多话来了?   那次试探并没有让陈盛看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林禹成反常的模样又实打实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总觉得他那向来正义凛然的禹成哥好像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所谓的失望和愤怒当中也夹杂着一点复杂的情绪,让他愈发看不清了。   而现在,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林禹成的手机正放在桌面上。   陈盛的视线精准地落了上去。   林禹成的手机密码,他当然是知道的。但真的要看吗?真的有怀疑到这个地步吗?   这么想着,陈盛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屏幕。   朱茗确实是从认识禹成后才开始用这组表情包的,这些惊讶俏皮的表情,想想林禹成曾经可能给朱茗发过,他就感到一阵反胃。   算了,看就看吧,看了心里就踏实了。要真是误会了……那也是好事,大不了以后再加倍对他们好就是了。   陈盛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过去的,反正反应过来时,林禹成的手机就已经在自己手里了。   他轻点屏幕唤醒密码界面,忽然又生出几分类似“近乡情更怯”的心思。   他在想,如果一切和他猜测的一样,那林禹成会不会已经改密码了?   林禹成的六位数密码这么多年都没变过,要是用那串密码已经打不开这个手机了,那他要去兴师问罪吗?他能强迫林禹成把手机解锁给他看吗?真这么做的话,不就暴露了他内心的这些猜忌了吗?   这太诡异了,陈盛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对林禹成,他对这有着天然的抵触。他从小就讨厌这世上所有人,唯独林禹成他觉得还不错,如果林禹成真的做出这种事,那他整个世界观都会崩掉——甚至单是他竟试图查林禹成的手机这事儿,就已经让他觉得自己不像陈盛了。   就在这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是洗好了吗?   陈盛心下一急,飞快地把密码输了进去。   还好,解锁了。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立刻去看林禹成和朱茗的聊天界面……   *   林禹成从浴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陈盛站在桌边,手上拿着他的手机。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场景,甚至陈盛缺钱的时候直接拿他手机给自己打钱都行。   于是林禹成也没说什么,只是擦着头发走过:“借多少?记得还啊。”   但这次的气氛显然与平时不同。   陈盛忽然把他手机往桌上一撂,声音不大,却也是把林禹成惊了一下:“你能轻点放吗?膜碎了你帮我贴?”   “这就是你跟茗茗的聊天记录?”陈盛问。   林禹成低头瞥了一眼——没错,是一片白板:“怎么了?”   “她给你发的油画文件呢?”   “我存电脑里了啊。”   “我是说你删过聊天记录!”陈盛叫道,“你删跟她的聊天记录干嘛?”   林禹成直接给他个白眼:“你小子是不是犯什么癔症了?这我手机,我不能删聊天记录?”   他一边往自己的床铺走去一边把陈盛扒拉开,一如往常地嫌弃道:“滚开别挡路。”   *   林禹成确实有日子没联系朱茗了,但朱茗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还在生她险些与陈盛接吻的气。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在网上聊得很开心的,甚至好几次她跟陈盛都说晚安了,都还会跟他再聊一会儿。如果没有陈盛的存在,林禹成都要以为她是爱上自己了。   所以确实有那么几个瞬间,林禹成以为自己离成功不远,他觉得这墙角他算是撬动了,甚至都开始脑内演练该怎么跟陈盛摊牌了。   结果就看到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做那种有伤风化的事,她甚至闭起眼睛,用手去摸陈盛的胸口——他都想不通陈盛那个胸肌有什么好摸的,练得还不如他呢。   林禹成简直是要被气死,他那么担心她被骗,煞费苦心地想帮她从心理上摆脱陈盛,到头来人家根本就不觉得陈盛是个渣渣,甚至还谈得十分得趣。   那他算什么呢?   完事儿还得被陈盛猜忌,还故意说那种难听话来恶心他,试探他的反应。那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特别恶毒的想法,想着要不自己还是退出战场祝他们百年好合吧。   于是憋着这么一股气,他就再也没找过朱茗。而让他更加气闷的是,朱茗竟也没找他。   直到现在,每当他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都还会条件反射的想要给朱茗分享,但是点开对话框就算了,想想人家可能也不稀罕。   而这时再往旁边一瞥,往往就能看到陈盛捧着手机笑得一脸灿烂,手机屏幕左侧正是朱茗的头像。   于是林禹成就更加确信了,朱茗之所以会理他,其实仅仅是出于礼貌,或者她就是在网络上比较健谈,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好女孩吧。只要他不纠缠,他们的故事就真的会结束……   这么想着,林禹成不知第多少次点开那个空白对话框,上头的备注亲昵又得体地写着“茗茗”。   几乎是同一瞬间,左边忽然弹出了消息。   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朵长得很标致的云。   朱茗:【好看吗?】   林禹成:【好看(超开心)。】 第23章 疑神疑鬼   林禹成还想说点什么, 但是那边很快又发来消息:【睡午觉噜(笑)。】   他便也不多话:【好的,午安(Zzz)。】   完事儿往陈盛那边瞥了一眼,手指灵活地又把聊天记录删了。   他觉得这个事儿还是得从长计议——茗茗还是会找他, 这就说明她心里有他,但她只是冒个头就又缩回去了,那就是她还是被道德感所缚,不敢真的越过红线。   那他确实不能贸然有什么动作,毕竟撬墙角这事儿也不是好人能干出来的, 虽然他明知陈盛只是玩玩, 但茗茗又get不到——她太过天真善良, 哪里想得到自己的男朋友竟如此人面兽心。   说起来陈盛会对他和朱茗的事儿这么敏感, 倒是林禹成没有想到的。在他看来陈盛在面对异性时完全是用下面的头思考, 对朱茗也毫不例外,他满以为即便陈盛发现了顶多也只是奚落他两句, 说不定还会主动退出成全他,但现在看起来好像没这么简单。   先是做那种显而易见的试探, 后是拿着空白聊天记录这种丝毫算不上证据的东西来质问,这对于陈盛这种自诩聪明人的人来说, 实在是有些欠考虑了。   也就是,他急了。   为什么呢?   林禹成更先想到他是没法接受一直以来很有节操的朋友突然碎了一地。   他其实大致知道陈盛为什么一直跟他交好,为什么能站在窗台上逼自己亲爹借钱。或许他在陈盛眼里一直是正直大哥的形象, 那么陈盛就不是不能接受女朋友被人觊觎,他只是不能接受这个觊觎者是林禹成。   但林禹成又会想起陈盛老挂在嘴上的那句没谱的话——“除了我老婆不能给你睡,其他你随意。”   也就是说他到底在这方面没那么随便,但这难道是因为他把“老婆”看得很重吗?   不是的。林禹成知道, 真的尊重的话就不会说这种话来调侃,他说白了只是把“老婆”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当作了彰显自己尊严的一个符号。   那他活该被撬墙角。   老实说最近林禹成是有在反省的——他确实是被一开始那个想跳护城河的姑娘吓着了,后面再有女生突然哭着给他打电话,他就生怕对方再有轻生念头,总是忙不迭的去当面安抚。但是他这么做,实际上却也是帮陈盛摆平了“麻烦事”,让他从未受到教训,于是愈发有恃无恐。   这波啊,这波是子不教,父之过。   现在回旋镖终于扎了回来,因为他以往的溺爱纵容、优柔寡断,导致这畜生盯上了他喜欢的女孩。他这才觉得痛啊,太痛了。   好在现在管教也不晚,这种烂人是应该吃点亏才能知道下次不能再犯。   林禹成就这么说服了自己。   不过他也知道,真要救茗茗于水火,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形象搞得太差——如果被陈盛发现他的这些小心思,他会如何在茗茗面前诋毁他?如果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贸然跟茗茗表明心意,茗茗又会如何看他?   他在这方面吃了太多亏了,从小当他和陈盛说法不一时,所有人都会选择相信陈盛——他顶着这张脸,可信程度实在太低。   还是得稳住,那个有勇无谋的林禹成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已经开始讲人性、讲策略、讲行为背后的逻辑。   正在这时,陈盛忽然翻身下床,拿了浴巾就往浴室走。   林禹成还是很不习惯对陈盛设防,嘴巴远比大脑快:“大中午你洗什么澡?”   陈盛还一脸不乐意:“你刚不也洗澡了吗?”   “我洗澡是我下午要去拜访一位老教授。”   “我洗澡是我下午要跟我家茗茗约会——可惜啊,你来不了,你得拜访老教授。”   林禹成实在是没忍住,好在他的生气也合理:“不是你在这阴阳谁呢?谈个恋爱给你谈得脑子都不正常了。还‘我家茗茗’,我是能跟你抢还是怎么着?”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陈盛确实是祖师爷。他瞄了林禹成一眼,硬是撇出一个半开玩笑的语气:“那可说不准。我家茗茗这么漂亮,我可得护好了。”   好家伙,一身的优点你小子就只能说出个漂亮。   恼归恼,林禹成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被动的境地,他这话无异于说“放心,我对你女朋友才没兴趣”。   这对他之后接近茗茗很不利。   于是他索性开口:“神经病。对了,我下午要见的是艺术系的刘教授,我想要她那幅《蛇女》的展出权。要是谈得顺利那还好,万一要不顺利,我可能还得拜托茗茗从中帮忙。”   陈盛真是要给他烦死:“茗茗自己都忙得要死,哪有空管你的闲事?”   “不你说的带我认识茗茗,就当多个艺术系人脉吗?”   二人话接得飞快,到这里一时卡住,谁也不想让谁。   到底是陈盛先松口:“你先去谈,真要是不顺利再说。”   林禹成嗤笑一声:“那我这不是先跟你报备吗?省得你又觉得我要图谋不轨了。谈个破恋爱给你谈得疯疯癫癫的,我以后可不能变成你这样。”   *   真的是他太疯了吗?真的是他疑神疑鬼吗?   陈盛自己都有点拿不准了,只不过暂且认为是自己第一次心动、神经比较敏感,这样会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朱茗午觉睡醒后就和他说了,他洗了澡换了衣服,早早到她寝室楼下等待。   到了离约定时间还有5分钟时,朱茗急急忙忙从寝室楼跑出来,奔到他面前时还有点喘:“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我室友说看到你在楼下,我就赶紧下来了。”   是的,茗茗总是这么好。   回想起来,每次约会茗茗都很准时,有时还会早到一点等他,而且没有任何怨言——陈盛甚至都还没见过她生气什么样。   陈盛跟很多女孩子约会过,有时她们的迟到甚至带着些考验男方耐心的意味,让他觉得十分可笑。当然有时他也会迟到,这时要面对的暴风骤雨就不是三两句话可以平息的了,会把他的游戏调整为高等难度。   但是跟茗茗在一起总是这么轻松,她这担心他久等的样子,看得陈盛心里暖暖的。他觉得自己正被真实地、毫不计较地爱着。   他有理由相信,即便林禹成确实动了歪心思,茗茗也是真心爱他的——上次他向茗茗索吻,茗茗不是也同意了吗?   如果他没想错的话,那应该还是茗茗的初吻。不过他也不是特别确定。   恋爱三个多月了,陈盛才意识到自己对朱茗知之甚少,这太离谱了。   他清清嗓子找到自己的声音:“嗯……收拾好了就先过来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果不其然朱茗还是一如既往的随和:“我都可以啊,你想去哪里?”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_9_ ._ c_ o _m   “要不……我们今天找个好说话的地方?”陈盛都快不知道这嘴是不是自己的了,“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   这让朱茗很迷惑:“关于我的事?”   “对。就是你的成长经历,你的亲人朋友,你的生活环境,你的学习生涯。”陈盛说,“我觉得作为男朋友,我还是太不了解你了。”   这实打实的让朱茗犯了难,对她来说无异于一场面试:“啊……我吗?可我身上没有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啊。”   她甚至感到羞愧:“我一直不太会和人沟通,就是因为我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的亲人朋友都是普通人,学习生涯也按部就班。我不像你和禹成哥那样,有着讲起来很吸引人的经历。”   “不是,你没明白。”陈盛看着她,“我不是想听故事,我只是想更了解你。哪怕是无聊的、普通的,我也想听听看。”   此时的朱茗想的是——可我不想讲啊。   她那些事有什么好讲的,说出来跟流水账一样,跟任何一个乖巧长大的女生都没有区别。陈盛为什么想听这个啊?他该不会听着听着打瞌睡吧?她这种说话絮絮叨叨半天找不到重点的性子,谁听她说话都得烦吧?   朱茗是不想在男朋友面前暴露自己最大的缺点的,但不知道陈盛今天怎么就这么执着。她只好提议:“那要不……我们去画室?”   她脚趾抠地:“虽然很高兴你想更了解我,但我真的不确定我会说出什么。去画室吧,今天下午没课,没人会去那边……”   “可以啊。”陈盛欣然接受,并觉得她和别的女生都不一样——旁人第一反应肯定是咖啡厅、清吧之类的,但茗茗不一样,茗茗想去画室。雅。   但他还是很有经验地提议:“要不先去买两杯奶茶带过去吧?光聊天不喝水,嘴巴会干的。”   朱茗如临大敌——还要带水?这是要聊多久啊?这跟审问有什么区别?   “也、也行。”朱茗说着拿手机看了眼时间——才2点,就算5点吃饭,也能审她个3小时。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朱茗的潜意识里还是知道,男朋友想更了解女朋友,这是非常正常正当的,倒是不擅长沟通的她比较古怪。   于是壮士断腕道:“好,那就先去买奶茶,然后再去画室。”   “嗯。”这明显的抵触被陈盛看在眼里,加上看到朱茗的手机,他忽然又想起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忍不住开口:“还有,茗茗……”   “嗯?”   “作为男朋友,我能知道你的手机密码吗?”陈盛看着她的眼睛问,他想看她会不会因此慌张。   但朱茗还是一如既往一脸莫名:“我的手机密码?”   她理所当然道:“我的手机密码是你生日啊。”   那一刻,陈盛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大的混蛋。   他难以自持地拥抱住朱茗,根据头顶上飘来的细小尖叫声可知,她那三个牡丹室友又在偷看了。 第24章 情窦初开   但是朱茗并不明白陈盛为何如此激动, 在她看来,把男友的生日设为密码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像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拿林禹成的表情包逗陈盛, 拿陈盛拍的风景照哄林禹成一样。   *   “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大多数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朱茗还是觉得很费解,“我妈妈是开花店的,爸爸是普通职员,平时妈妈管我比较多, 就和绝大多数家庭一样。”   安静的画室内是满满的颜料香气, 让她安心不少:“然后后面的每次升学也都是按部就班的, 没有跳级也没有留级, 在班里没什么职务也没卷入恩恩怨怨。虽然成绩不好又不爱说话, 但是很幸运的是和我玩的都是很友好的同学。”   “尤其是到了高中开始画画之后,同学们就对我更好了, 老师也喜欢我……然后我就考到A大来了。”   哇哦,三分钟就说完了。   好在陈盛还是会聊天的, 他引导着谈话的节奏:“你高中才开始接触画画吗?”   “也不是。”朱茗想了想,“其实小时候就喜欢, 所以小学时的黑板报都是我出的——这么一说好像就是从有一次画黑板报开始,我们班主任一直表扬我,然后还顺带提了一下不允许起外号的事, 从那之后大家就对我不错了。”   这要是换了别人应该会铭记这个老师一生吧。   陈盛语塞片刻,试图继续深挖:“所以你是从小就发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然后早早地决定了要走这条路……”   “不是的,这怎么可能。” 朱茗连连摇头, “我妈当时还生气呢,觉得那么大个黑板报就我一个人出, 耽误我学习了。后来她专门找老师沟通了一下,老师就派了两个人给我写字——这两个女生可喜欢我了,到现在她们俩还会给我寄好吃的呢。”   所以她朋友缘还挺好的。   陈盛觉得好笑,但还是继续道:“所以即便是小学时的朋友,你也保持联系?”   “是的呀,又没有绝交。”朱茗其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我在班里不是很核心,所以朋友也不多,一般来就说是自己待着的。但是可能是怕我总是一个人会寂寞,有些同学会主动跟我说话,然后就成了朋友。所以虽然说是跟小学朋友也联系,但其实人也没有很多,总共算起来的话也就……”   朱茗说着开始掰手指,陈盛眼看着她都把快第二只手掰完了,到底还是没掰清楚:“大概就是不到十个这样子。”   “……你的精力足够维护十个朋友吗?”   “我没有花什么精力啊,就只是偶尔聊聊天而已。如果你说常见面、能约饭的朋友,那现在的话就是室友们了。”   那陈盛就看不明白了——朱茗只是个画画的,她显然没法从这些朋友身上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那她为什么要保留这些无效社交呢?如果说跟现在的室友处好关系还有能给自己营造良好生活环境的意思,那跟以前的朋友为什么还要联系呢?   反正对于陈盛来说,他对人际关系的重视程度大概分为三个梯度——一是他真正觉得值得来往的林禹成,二是让他有利可图的那帮发小,三是目前还在身边、能对他生活环境造成影响的同学。   至于以前认识、现在没什么交集、以后也不会有的那些“朋友”,他从来都是直接删掉,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多费心神。   他一直以为朱茗是那种只知道画画、没什么朋友的内向乖乖女,但这么看来她好像也不是特别内向,或者说她的内向根本就不耽误她交朋友?   还有这样的人呢?   他觉得愈发有意思了——一个很坐得住、很享受独处,却又能吸引很多人喜爱的小姑娘。   “这方面我就不如你。”他这话带着些特意讨好的意思,“对于我来说,真正说得上朋友的只有林禹成。”   但朱茗并不会因此开心,只会觉得他们的脑回路有些接不上:“但是朋友数量的多少也没法评价一个人的好坏吧?我们是两个人啊,不同的人当然会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嗯……你说的也对。”陈盛现在根本没法反驳她,他觉得她说什么都对,“所以你妈妈应该是那种比较传统的人,她其实不希望你学艺术。”   “是的,她一直就希望我走文化路线。她没有上过大学,就算做生意很成功,也一直被我爸爸家的人轻视,觉得她没有文化。包括我出生后比其他小朋友笨一点,爸爸家那边也总说是遗传了我妈。”   听起来是挺让人辛酸的家庭矛盾,但朱茗看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像是在描述别人家的事。   她甚至喝了口奶茶:“但是我成绩实在太差了嘛,照那样下去我没学上的,那我妈更不能接受。幸好就是我还会画画,然后她就让我学了。”   “然后你就考上了A大。”陈盛接道,“所以你算是阴差阳错地走上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可以这么说吧。高中时真的过得很开心了,每天上课都被表扬,还有很多同学向我请教,虽然我也不太能说清楚。”朱茗被这么一带,就又想起了一些事,“这个阶段我朋友特别多,还有人因为想坐我身边而吵起来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陈盛的兴趣所在:“男的女的?”   朱茗嚼珍珠的嘴巴一顿,有些僵硬地看了看他。   让陈盛哭笑不得:“没关系,你说啊。是别人抢你又不是你抢别人——而且这都是以前的事了,我还能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吗?”   倒也是,陈盛看着确实不像那种敏感多疑的男生。   朱茗便也放心道:“是男生啦。本来其中一个每天坐我旁边跟我说话的,后来他请了两天假,另一个男生占了他的位置,等他回来后面一个就不愿意挪位置了。然后他俩就吵起来了。”   “你觉得他们是为了和你挨得近才吵的?”   “他们喜欢我。”朱茗确切地告诉他。   这笃定的语气让陈盛挑了下眉头,神情里竟有几分赞许:“你怎么知道,他们向你表白了?”   “那倒没有。”朱茗说,“但他们总找我聊天啊。我一直觉得跟我也能聊得下去的话,应该就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陈盛真想说“谁会不喜欢跟你聊天呢,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可爱”。但他隐约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收敛收敛,一个太舔的男生会很快在女朋友那里丧失魅力。   于是他强行压下这种冲动,只是问:“那他们当中有你喜欢的吗?”   朱茗又是一个迟疑,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陈盛有些意外:“你也喜欢其中一个男生?”   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朱茗的初恋:“那你们后来有在一起吗?你们这也算是两情相悦。”   即便这问题问得犀利,朱茗也看得出陈盛没有生气——他依然是用探索的语气在询问。   于是朱茗也坦然道:“没有,我妈说我眼光差,说我要是敢跟那个男生恋爱就断绝母女关系。”   陈盛一下子笑出声来——虽然初恋不是他他也能接受,但得知自己是朱茗的初恋,还是让他心花怒放:“那还真是要谢谢阿姨了,不然都不见得能轮得到我。”   与他的喜悦相对,朱茗倒是有些惆怅了——虽然陈盛也很好,但是回想一下高中时的那个,该说不说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黄毛啊,他不比陈盛差什么。   妈妈非说他一个月不吃早饭才能攒出个生日礼物,可见家境太差,骂她太笨被区区一个八音盒收买了。可是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啊,又不是说他家境不好朱茗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心动的。   到现在记起这茬,朱茗还是有点埋怨妈妈的专制,如果妈妈不阻拦,她的高中应该会有故事。   于是从这事儿开始一发散,朱茗又记起了自己高中时不太愉快的一面:“但是也有一些令人难过的事啦。虽然老师同学很喜欢我,但我去学艺术这件事还是让我妈觉得很难过。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画画过程其实也很让人痛苦——很多时候已经到了哪怕老师夸奖我、让我放松点,我也还是觉得自己画的是一坨屎的地步。我的笔没法画出我想要的效果,甚至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想画什么……”   她越说越沮丧了:“其实就是禹成哥上次说过的,鉴赏能力总是远高于创作能力。像最近开始上人体课,我才知道我以前学的只是简单的比例,对于肌肉的光泽、弹性、明暗处理都很差。就感觉刚刚对光影有了一点心得,却已经开始面临新问题了。”   朱茗聊起这些简直是收不住话头:“虽然老师会给我们请模特,但基本上都是肌肉很不明显的那种,我也试着去画石膏了但是总是觉得缺少一点呼吸感,没有生命力,所以我就一直跟我室友说要是老师能给我们请一些年轻模特就好了……”   当这样的倾诉告一段落却没有得到回音时,朱茗才意识到自己又犯老毛病了:“啊对不起,我一说画画的事就这样,是不是听起来很烦?我确实觉得最近进步很不明显,所以……”   她不说下去了,因为她眼睁睁看着陈盛把手探到了自己领口:“那如果我来给你当模特的话……够年轻吗?”   *   朱茗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过了几秒才知道自己又无意识张着嘴了,于是赶紧闭上:“我、我室友说年轻的很贵。”   陈盛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摇摇脑袋,那神情几乎算是在放电:“你跟你男朋友算钱吗?”   “可是、可是我画得真的很慢。”朱茗脸颊涨得通红,她话都说不成块了,“你要在那里坐很久,一直不能动,你会很累……”   真会关心人啊。   陈盛的眼睛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放心吧,我健身这么久,这点累还是受得了的。我只想知道我的身材够不够格给你当模特?你不是在泳池里看过吗?哦对,你还摸过……”   朱茗实在是遭不住这个。   眼见陈盛还想把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放,朱茗刷得一下把手抽了出来——不行,这是画室,她不能做这种事。   她索性起身去搬画架了,如果不看她的脸色,那声音其实还挺正人君子的:“你、你坐前面那个椅子上吧。”   于是朱茗头也不抬地整理着颜料画笔,因为手忙脚乱的缘故还把笔碰掉了三次,再一抬头就见陈盛已经坐到了前台的椅子上,衬衫脱去,露出姣好的身材。   “这样可以吗?”   朱茗哪还敢要求更多:“可以的,可以。你找个舒服的姿势,可以坚持久一点的……”   她说着就忙不迭地开始画轮廓了。   创作中的艺术家眼里永远只有自己的缪斯,朱茗一时间再看不见其他,自然也不知道陈盛略带嘲弄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而林禹成也在画室外冷冷看了他一眼,继而回头向着身后的女士微笑道:“刘教授这边请,我们去校外找个地方慢慢谈。” 第25章 终生创作   是刘教授让林禹成来美院这边找她的。   因为是第一次和校内的人对接, 林禹成有些纠结自己该穿西装显得商务一点,还是该像平时在学校一样穿普通衬衫。最后理清楚了,学生身份其实是他的一个优势, 既然是去见教授,不妨用身为A大学生想要虚心求教的姿态。   然后刚跟教授接上头,路过一楼画室时,就瞅见自己兄弟坐在偌大的讲台前搔首弄姿。   他把衬衫脱掉了,看上去确实有些冲击力, 但林禹成知道那是他的上半身在发力充血, 只要稍微一卸力就不是这样了。   也不知道他能装到几时。   正在这时, 陈盛似乎也发现了他, 大老远隔着玻璃冲他一笑。   笑容这个东西, 总是有很多解释。他事后要非说是打招呼,那可以, 但林禹成当时感受到的挑衅,也是实打实的。   再一看朱茗, 小脸红得像宝石一样。她哪里知道陈盛的狼子野心,正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画笔。   林禹成看了眼门口贴的课表, 今天下午这间画室没课,不会有人来,但好在临近几间画室都是满课, 学生来来往往。   量陈盛不敢在这里做出什么出格的。   这么想着,林禹成更想尽快完成今天下午的洽谈了,他调整了情绪,回头对刘教授道:“您这边请。”   *   但是真的不顺利。   “林禹成对吧?你之前电话里说, 你是商学院的?”   “是的刘老师,我在学校官网上找到您的号码。”该说不说用学生身份谈这个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林禹成递上名片,“之前也跟您讲过,我在林氏旗下实习,现在负责A市体育场的一间画廊,预计将在今年年底开展第一场画展。我知道您有一副叫《蛇女》的画造诣颇高,已经在国内外展出多次,今天斗胆约您商谈,就是为了这幅画的展出权。”   他说着又拿出一份制作精致的单页:“这是我已经要到的参展名目,您可以看一下。”   刘教授接过来,但也不着急看,只是先问他:“这么大的项目,交给你一个实习生干?我看你也姓林,你跟林氏是……”   “对,林氏总裁是我父亲。”林禹成便适时地解释道,“我父亲已过花甲之年,公司里大半事务是我暂代,已经这样三年了。这次将业务拓展到艺术领域也是我的决定,我对这个项目全权负责。”   “哦——是这么回事。”教授说着点点头,低头看了看单页,肯定道,“你能力很强,谈下来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林禹成低了低头:“多亏名家抬爱。为了不辜负他们的信任,不管是安保还是宣传,我都会尽我所能。”   “是的,你在宣传上做得确实也不错,你的画廊我已经听两个朋友提起过了。”刘教授说着把单页折了起来,和名片一起收进手包里,像是不会再看了,“你是A大的学生,既然找到我了,那这件事我肯定也是想帮你的,但是《蛇女》这幅画我确实是已经决定不再展出了。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可以看看我的其他作品。”   这话真是让人喜忧参半,喜的是至少要到刘教授的作品了,忧的是最出名的一副没要到。   林禹成很好地藏住了自己的失望,换用一脸的关切:“我这边当然可以,能展出您的作品,已经是您对林氏最大的肯定了。但我冒昧一问,是《蛇女》出了什么事吗?有毁损还是别的什么……”   “那倒没有。只是我不满意。”刘教授笑一笑,“现在《蛇女》已经成了我的代名词,甚至很多人看到我的其他作品时会说‘这幅画是蛇女画的’。所以我在创作时会有执念,拿起画笔就在想怎么画出比《蛇女》更好的作品,创作的灵感和乐趣都被消磨了,我不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年轻的企业家,问他:“实际上我也很好奇,从你的视角看,如果我手上有比《蛇女》更加优秀的作品,你会愿意展出吗?还是说你只看名气,只在乎这场画展是否成功,只希望《蛇女》出现在你的画廊里?”   林禹成大概知道了刘教授的意思——如果反复展出的只有《蛇女》这幅画,那么她的进步将被埋没,但说实在的他作为一个以盈利为目标的画廊主,他还真就是冲着这幅画的名气来的。   他明白这份执念,但又很难理解——刘教授已经头发花白,看上去是个颇为柔和慈祥的老奶奶,竟还有这么充沛的干劲儿。对于一般画家来说,能创作出这样一幅高知名度的作品这辈子也就值了,但刘教授竟还有这么多的苦恼,还希望能够超越《蛇女》,这简直就好像……   就好像她还年轻。   真是神奇的感受,林禹成忙道:“我说过,只要刘老师的画能出现在我们的画廊中,那就是蓬荜生辉。虽然从营销角度讲,肯定是《蛇女》本身出现在画展中吸引力更强,但作为《蛇女》作者的您的新作,却也是人们关心的。如果是您认为比《蛇女》更好的作品,那么首次展出能放在我们这里,这绝对是我们的荣幸。”   这是在讲条件了——不是《蛇女》也行,但我希望是没有展出过的新作。   “那好,这是我的名片。”刘教授倒也知道他的需求,同样拿出了自己的诚意,“上面有我的工作室地址,之后可以约一天空闲,你来看看我的画。”   “好的好的,我一定……”   “最好是找个女学生一起来。”   林禹成收回名片的手一顿,然后赶忙应道:“好的刘教授,刚好我认识一个油画系的同学,我会问问她是否有时间。   *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确实学校里出过骚扰女学生的丑闻,从那之后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女学生去办公室找男老师,那这办公室的门就必须开着。   这事儿和林禹成没什么关系,他自己的导师也是男的,所以从来也没注意过。如果刘教授的工作室僻静且没什么别的人,那确实是找个女同学一起比较不容易尴尬。   很显然,朱茗就是林禹成口中的油画系同学。   不过此时的她正画得上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光泽,这样的呼吸感,这样轻小的律动。照灯下的陈盛白得发光,又不像石膏一样是一团死物。   而且这么一拆解,朱茗好像也理解自己画大爷为什么画得不好了,她对这样的肌肉核心构造理解都不到位,又怎么去画多脂肪版本呢?   是的,艺术就是正义,一切为了艺术。   这么想着,朱茗就画到胸口了。她遵从本心地想往大了画,但立刻又谴责自己形不准,赶紧盖掉改回正常大小,然后再亿点点刻画细节……   朱茗深吸一口气,在桶里用力涮着画笔,眼瞅着都快卷出个漩涡了。   然后她尽量平复心跳,带着虔诚的心去沾红色颜料……哎不行也没这么红,还得加点白。   她就这么盯着那一点,反反复复审视着自己调的颜色,确定没有色差之后才落笔。   陈盛倒也没想到自己赤身的模样竟会给朱茗这么大的诱惑,尤其是在调色盘上调出一团粉色颜料之后,那微张的嘴巴呼吸略显急促,不用想也知道呼出的气流一定是烫的。   他知道朱茗在画什么部位——这个颜色的也没别的地儿了。   于是他说出了《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台词:“大艺术家,你脸红了。”   朱茗都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陈盛便又问:“你画画时我能说话吗?”   这个朱茗倒是会回答:“你只要保证上半身别动,其他干什么都行。”   “就动一下也不行?”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人在想装严肃的时候,语气总是凶巴巴的,朱茗也不例外。   但聪明如陈盛,当然知道她这是在假正经。   他忍住了想耸肩的冲动:“也没什么事,就是……身上有点痒。”   朱茗画笔一颤:“哪、哪里痒?”   陈盛便仰起脖子,让灯光打在自己好看的侧颈,看起来已经难以忍耐:“就是……你在画的地方。”   朱茗一副大脑宕机的样子。   陈盛解释:“因为我知道你在画哪里。看着你这样用笔刷反复磨蹭,感觉就像刷在我身上了一样……所以有点不舒服。”   那何止是不舒服,那肯定是奇痒难耐。   这么想着,朱茗像做梦一样开口:“那、那要不然我帮你……”   “……可以吗?会不会打乱了你的节奏?”   “没事的,我没那么容易被影响啦……模特一坐坐这么久,需要帮助也是在所难免的……”朱茗说着就已经把画笔放下起身。   但是林禹成谈完生意赶过来,恰好也就是这个时候。   *   “当个模特事儿还不少。茗茗你画你的,放着我来。”林禹成边说边自然地推门而入,吓得朱茗刷得一下又把笔拿了起来。   这一刻陈盛是真心想跟他干一架的,奈何他现在是模特,他不能动。   他只能干瞪眼:“林禹成你到底想干嘛?你来干什么?”   朱茗赶忙道:“你呼吸不要这么急,体态都变了。”   于是陈盛又只能把脾气压下去。   而已经二次坏他好事的林禹成看上去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不跟你说了吗?生意谈不拢的话可能还得麻烦茗茗。刚好刘教授让我去她画室,最好能和女同学一起,所以我就来了。”   “刘教授?”朱茗立刻反应,“画《蛇女》的那个刘教授吗?”   “对。没事不着急,等你画完再说。”他走到朱茗身后,找了个椅子挨着她坐下,“哇,画得真好。”   然后又抬头看陈盛:“哦对,你哪儿痒来着?”   陈盛冷冷地盯着他,只能回出一句:“好多了。” 第26章 独立个体   画室向来是让朱茗很放松的地方, 尤其是这种画过几次画的画室,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带给她归属感。   它们总是有着相似的气味,是颜料, 是油墨,是画布,是纸张。   也有着大致相同的排列布局——角落放着石膏画具,前台有模特椅,下面是林立的画架。   但画室最让朱茗着迷的, 是画室内的无序。   它不像教室一样, 有着一排排方方正正的桌椅, 要求每个人都学一样的东西, 成长成同一个样子。在这里, 画架可以不用整齐地排成一排,学生们不用正襟危坐, 想去厕所随时可以去,想伸懒腰随时可以伸。   没有人会责怪她走神, 只会觉得她是在观察,在思考, 或者是画累了在休息。于是在画画时反而专心致志,鲜少有走神的时候。   此外最让朱茗感到放松的是,艺术创作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   只要是真能驾驭, 学生们都被允许有自己的风格,毕竟就算是不允许,也不可能有两个人能画出一模一样的画来。于是朱茗再也不用因为拿不准选A还是选B而胆战心惊——和那比起来,追逐造诣的苦闷却又不算什么了。   众生皆苦, 至少她吃的是自己想吃的苦。   朱茗很少在画室内有紧张感,想想上一次, 还是两个男生为了坐她身边而争执的时候。   而此刻,陈盛还是保持原姿势坐在台上,林禹成坐在她身边大概半米远的地方,也不打扰她,只是玩手机。   莫名让她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她真不觉得刚刚自己有什么出格的,不就是模特觉得痒她想帮忙挠挠吗?不对,不是她想,而是对方热情邀请她帮忙挠挠,这要是拒绝的话也很生硬啊。   虽然位置是有些敏感,但就是敏感的地方才容易痒嘛,这很合理。而且陈盛是她男朋友哎,碰一碰又有什么关系,林禹成又哪来的立场教训她……   想到这儿朱茗又意识到——也不是,林禹成其实也没教训她,他只是进来了,坐下了,甚至说话语气什么的也都正常。   她之所以觉得不舒服,主要还是,她心里有鬼。   天知道朱茗是怎么稳下心神继续去观察陈盛的身体的,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浪费这次机会,愿意在她面前脱成这样让她画的肌肉男可不多,这要没琢磨点东西出来都对不起陈盛在前面坐这么老半天。   于是她又继续落笔,去雕琢那明显已经凸起的颗粒。   陈盛冷眼盯了林禹成一会儿,到底是不想当着朱茗的面跟他吵,只故意刺他道:“真没谈妥啊?我们禹成哥现在怎么谈幅画下来都这么难了?”   林禹成闻言脸色也不好看,刚把手机一揣抬头要回怼,却听朱茗先开口了:“怎么能这么说呢……画就是很被珍视的东西啊,尤其是名家大作,注入的全是心血,得是很受信任的人才能拿下展出权呢。”   陈盛被噎了一下——原本是想让林禹成不痛快,却不小心踩到了朱茗的雷点。   他愣住几秒,便听林禹成笑道:“茗茗别上火,我这兄弟就这样,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也不是故意没礼貌的。”   好有技术含量的劝说,朱茗听着想笑,但却能感受到陈盛的怒火:“你能少解说两句吗?茗茗也是你叫的?以后叫弟妹。”   “太拗口了,叫不惯。”   “那你喊嫂子也行。”   “茗茗你看他就这么没大没小。”   朱茗给他俩逗得直乐:“你们别这样,我都画不下去了。”   陈盛便掰回一局:“听见没,茗茗嫌你吵呢,赶紧回宿舍去。有什么事儿待会儿跟我说就行,我是她男朋友。”   “你看,你还是把女朋友看作自己的所有物,你就没有那种女性是独立个体的意识。”林禹成说着又把手机掏出来,坐回了之前的模样,“我是有艺术方面的事向茗茗请教,跟你说能有什么用——茗茗你安心画,有什么需求随时提,今天我就是来巴结你的。”   *   结果就是为了快点画完,使唤林禹成换了两次水,拿了一次大白。   完事儿后三个人一道去盥洗室门口洗笔刷和调色盘。   朱茗还是很关心陈盛的:“怎么样?一直那样坐着很累吧?”   陈盛牵着她的手跟她笑嘻嘻:“要是累的话会有什么奖励吗?”   “哕——”林禹成用难听的声音打断他们,顺带把洗好的笔刷调色盘放进桶里,“不好意思,今天肠胃不太好。”   “吃屎了是吧?”陈盛骂起他来也不嘴软。   朱茗无暇听他俩在这打嘴炮,她明显更关心林禹成之前说的:“禹成哥,你是说你今天见到刘教授了吗?”   “对,我想展出她那幅《蛇女》来着,没要到。”林禹成说着把她的小桶递给她,“说是不想因为这一幅画掩埋了其他作品。刘教授让我过两天去她的工作室看看,说到时可以给我一幅尚未展出的、比《蛇女》更好的画。”   朱茗听得两眼放光:“比《蛇女》还好吗?而且还没展出过?我真的可以跟着一起去看吗?”   这反应让陈盛心情复杂,因为他花了那么多钱,带朱茗游山玩水吃山珍海味,好像也没见她这么兴奋过。   林禹成倒觉得这是正常反应,对于搞艺术的人来说,刘教授也能算是偶像名人了,能去偶像的工作室看最新的画作,谁能不激动呢:“是的,刘教授专门提醒我找女同学一起,不然我一个人上门挺尴尬的。我一想我也不认识什么别的女同学,也就是你了……”   陈盛听得心烦:“约的哪天啊,那我也一起去。”   “不太合适吧……”林禹成看起来有些为难,“本来刘教授只邀请我一个,为了避嫌才让我找个女同学一道。这我要是带个女同学又带个男同学,拖家带口的往人家工作室里一站像什么样子?”   陈盛直接恼了:“林禹成你别太过分!我跟茗茗约会你次次跟来我说什么了吗?怎么你俩的事我作为她男朋友想去你还拒绝上了?”   “这……”林禹成一脸百口莫辩地看向朱茗。   而朱茗一到这种时候就能说会道起来:“阿盛你别跟禹成哥着急,这确实是这个道理。油画工作室本来就是闲人免进的,而且刘老师是艺术大家嘛,别看平时慈眉善目的,要是踩到底线了直接把所有人轰出去都有可能……我的意思是我们去人家的地方做客,确实应该按人家的规矩来,贸然多带一个人确实挺冒犯的……”   林禹成也微蹙着眉头:“陈盛你还是没明白,不是说你女朋友能去哪你就有权去哪的,茗茗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你的附属品。现在茗茗明摆着是拿这当一次好机会——能观摩作品,还能跟刘教授交流,这对她以后的发展是有帮助的。你呢?你拿这对标一次普通约会,觉得多你一个也没事儿,还觉得我的拒绝不合理。”   他轻叹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为了这个画廊付出了多少,我也是为了我的生意,又不是……唉,我都不知道你在抵触什么,实在不行茗茗介绍个别的女同学给我吧,愿意陪我一起去看画就行。”   这话让朱茗彻底着急起来:“阿盛你别这样好吗?能被邀请去刘教授的工作室真的特别不容易,我真的想去看看……”   虽然被林禹成气个半死,但朱茗这样子又让陈盛柔和起来。   林禹成到底怎么回事儿呢?不知道。陈盛宁愿认为他是故意激他,想让他对感情更认真些。   但不管怎么样,陈盛至少知道朱茗对他是真心的——从前他那么混蛋,茗茗还是对他不离不弃;他心里诸多猜忌,茗茗却直接把手机密码设为他的生日;他多方撩拨试探,茗茗分明是愿意同他接吻,并进行更多肢体接触的。   这怎么不算爱呢?甚至直到现在,朱茗还很尊重他这个男友的感受,明明是合理的想要学习和进步,却这么煞费苦心地想要得到他的理解。   如果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还不同意……那确实也有点过了。   他只得松口道:“哎哟,该去去,我又没说什么。纯粹是我跟这孙子之间……”   陈盛说着抬头看了林禹成一眼:“最近有点不和睦。”   *   陈盛完全是确定了林禹成不对劲儿,现在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样。   他看上朱茗了吗?有可能。但陈盛就是不信他会挖自己的墙角,死都不信。   所以从林禹成现在确实在整花活来倒推——既然他这不是在挖墙角,那他肯定就不是对朱茗动心了。   “看他太混蛋,想激他一激”这是个理由,当然也可能是真心想指出他和朱茗交往过程中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陈盛对女人随意惯了,很多行为都是下意识,在画室这种地方引诱朱茗和自己亲密接触可能确实不妥当,而且他也确实没有林禹成所说的“独立个体”的观念。   即便他对朱茗的态度已经变了很多,但也仅限于“想见到她”“觉得她可爱”“不想她被抢走”。此前陈盛确实没有意识到,朱茗对油画非常认真,是真心想在这条赛道上不断精进的。她不是谁的附庸,而是作为独立的人在为自己的人生努力。   这方面林禹成确实比他强。陈盛承认,即便自己再聪明,都不可能主动地想到这些。   所以就是为了教育他吗?之所以让他觉得不适,让他觉得林禹成手伸得太长,归根究底还是他自己要改得太多吗?   好吧,不管是什么原因,解决方法都是一样的。   那晚回到寝室,林禹成又给刘教授去了两个电话约时间,再加上公司的事,一晚上忙得在宿舍鬼转。   陈盛就一直没打扰他,直到他的忙碌告一段落。   然后陈盛开口了:“哥,有空吗?”   林禹成硬是顿了一下才应:“哟,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我有个非常严肃的事要跟你说。”陈盛说着从床上坐起来,坐在床畔看他,“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林禹成眉头一皱,也从座位上侧过半个身子来看他:“你失心疯了?”   “正相反,我觉得以前的我才是疯子。”陈盛说,“我现在特别理解你看我时的那种焦急和无语,真的。你没一拳捶死我算你脾气好。”   “……我现在捶也不迟。”   “你不要跟我嘻嘻哈哈的,我没跟你开玩笑。”陈盛定定地看着他,神情非常认真地说道,“我爱茗茗。”   林禹成僵了一瞬,然后扯出个无所谓的笑:“我知道,你不早说了你这次是真爱……”   “不是。我承认那时候是胡说,但现在是真的。”陈盛说着站起身来一把按住林禹成的肩膀,“我想学着如何爱她、尊重她、照顾她。我想和她有未来,有场婚礼,有一个家。”   “林禹成你听明白了吗?我爱上她了。” 第27章 俺也一样   “我承认, 最开始我只是看她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恰好她也挺好追的,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以为她和其他女孩一样, 脑袋空空,只要花上一些钱就能搞定,但是并没有。我觉得她乏味无趣,约起会来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叫上你一起。”   “但是在你加入之后, 我才意识到是我聊偏了。其实她有开朗健谈的一面, 有自己的人生理想, 是我太过肤浅狭隘, 没能和她对上。”   “我也没想过她竟然这么包容, 在她眼中我想必也是个无聊至极的人,但她还是愿意给我时间, 跟我磨合。”   “尤其是遇见眼镜蛇那天,我本来想着反正谈不久了, 索性就把当年的事儿以及我的一些小心思全都说了。”   “我以为她会很嫌弃,或者听得懵懵懂懂, 但是她完全理解了我在说什么,而且觉得我没什么错。”陈盛看着林禹成,“连你都做不到这样。你一直觉得当初是我胆小怕事不愿意站出来作证, 哪怕我跟你说了无数遍我爸根本没有问过我,你都认为那是谎言,是借口。只要我不去和眼镜蛇他们撕破脸,你就觉得是背叛。”   陈盛说:“林禹成, 你是我人生中遇上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算得上是英雄的人。我一直把自己视作那个让英雄没有得到好下场的二五仔,是比反派还要不堪的小角色。从那之后我也一直是这么活着的——只有把自己当个精明的恶人, 我才能觉得小时候我做的一切是理所当然。但是茗茗告诉我,我没那么不堪。”   他轻叹一口气,仰头看着寝室的日光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爱上’并不是一个过程。不是说需要一起经历多少事,不需要谁救过谁的命,不需要怎么轰轰烈烈过。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是在那个晚上,在开车把茗茗送回家的路上爱上她的。”   此时的林禹成想着——我信啊,我怎么会不信呢。   我也是这样啊。   *   如果这些话能早一点听见,林禹成觉得自己是会为兄弟开心的。   那些年他苦口婆心地劝说,真情实感地发飙,奈何陈盛不听,也不怕。他总觉得他这兄弟已经废了,却又时常想起他也有好的一面。   陈盛说得不假,在他还一根筋的幼小岁月里,他确实一度把陈盛视作和眼镜蛇一丘之貉。他觉得既然他为陈盛出了头,那不管有什么理由陈盛都不该和眼镜蛇一起玩了。   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对陈盛没什么好气儿,说话怎么难听怎么来,就是想把这晦气东西骂走——要是一般人被这么对待,估计早就不会再接近他。   林禹成很清楚自己对认定的“坏人”态度有多差,在陈盛视角说他是新的眼镜蛇也不为过。但是陈盛就是骂不走,每次来找他都带着各种玩具,一脸欠样儿地邀请他一起玩。   虽说他因为被陈盛诱导着干了不少小坏事,独自一人扛了不少打,但说到底那些事儿他也是真想干,差的只是一个主犯还是从犯的区别。他当时觉得只打他一个不公平,现在想想他爸确实也只能打他,总不能把别人儿子捞过来揍一顿。   后来对陈盛态度稍稍好起来,是因为发现陈盛对他是真舍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陈盛送他的东西他总是完全无法拒绝——尤其是限量版的球鞋这种,光有钱还买不到,只能托关系买、靠手速抢的。   当然到这儿林禹成心里还有些别扭,直到6年前陈家的那次借款让他们打断骨头都得连着筋。他开始接触家族企业,也明白了赤子之心不能成事,于是这个曾经埋怨陈盛的人,终究也背叛了年少时的自己。   他在陈盛的帮助下拉下脸来参加发小聚会,每次结束后陈盛还会帮他复盘,一个点一个点地告诉他他哪句话说得蠢了,真正的漂亮话应该怎么说……   他倒也好奇,当他开始用这些心眼子对付起陈盛时,陈盛会后悔把他教会了吗?   他不是没有感觉到陈盛对朱茗的特殊,但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或许陈盛现在也是一样的状态。所以陈盛怕了,他急了,他不再藏着掖着,明摆着告诉林禹成他爱上了。   好狠的一招,林禹成知道,陈盛这是要粉碎他接近朱茗的全部正义性。   但与此同时,一股愤怒从林禹成心底熊熊升起——他确定了,确实是他在先的。   是他先爱上茗茗的。   *   那之后林禹成郁闷了好几天,情绪实在找不到出口时,他甚至还怨过朱茗——怎么就答应和这个烂人恋爱了,怎么就看不出他是个渣男了。就算没看出来,那不能缓一手吗?就不能再多看看吗?说不定他兄弟更好呢?   当然,陈盛搞他心态,他也没放过陈盛。在听完陈盛那一通真情剖白之后,他沉吟片刻,回了一句:“那你的过去,茗茗知道吗?”   当时陈盛就怔住了,因为他分不清这是普通的疑问,还是一句威胁。   林禹成见他不答,很快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是真想和茗茗走下去,最好还是早点跟她坦白,她有知道的权利。纯靠装的话,你也不知道茗茗爱的是真实的你还是装出来的你。既然是真心,就不要搞得不明不白的。”   这话满满的全是道理。   陈盛迟疑了几秒,然后应道:“知道了,我找机会跟她说。”   所以陈盛这几天肯定也不好过。   但林禹成怀疑,就算陈盛把之前的那些事摊开了摆在朱茗面前,朱茗可能反应也不大——毕竟他之前漏过一些信息给朱茗,一般小姑娘听见差点沾人命光吓也吓跑了,朱茗还跟没事人一样说什么“等陈盛自己愿意讲再说吧”。   林禹成就不明白了,这是能等的事儿吗?   而与他和陈盛近日的苦闷相对,朱茗这几天倒是相当兴奋——集中体现在当晚就给他发了自己的课表,告诉他哪些时间是空的,哪些课是能翘的,哪些课是不能翘的。最后还说实在不行不能翘的也翘了,她都能配合。   然后从确定时间的第二天开始就给他发刘教授的旧作,逐个地给他分析哪幅画妙在哪,得过什么奖,是刘教授在什么状态下创作的,在展出时出过什么样的事。   但是该说不说林禹成对油画其实也不是那么感兴趣,他开画廊说到底还是为了赚钱。刚好这两天画廊的吊顶材料还出了点问题,也正是忙的时候,朱茗一连几十条关于油画的信息,他确实有点顶不住。   于是只好回她:【不好意思,这两天有点忙,可能跟不上回复。你可以先说,我有空会看的(笑)。】   朱茗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立刻回道:【好的,你忙你的。】   然后她又发了一张图片,是刘老师那幅《蛇女》。一如林禹成之前看到的网图,整幅画塞满了蛇身,不细看就像许多青蚯蚓充斥着画面,画面中间是一个神情凶煞的女人,下身埋在蛇群中,似与蛇群相连。   林禹成这人本来就有点恐蛇,看了一眼就两眼一闭,赶紧去查吊顶材料的事儿去了。   到了傍晚才得空重新点开聊天界面。   朱茗:【这幅画表达的是愤怒和敌对。其实我们看到的油画,表达愤怒情绪的是非常少的,因为画画本身就是件要平心静气的事——或者说至少画完了人的心应该是静的。那么人在构思时、落笔时,一般想表达的是哀伤、忧郁、痛苦、无奈,当然也有愉悦、放松、美丽、惊恐。】   朱茗:【目前最有名的表达愤怒不甘的油画应该是卡巴内尔的《堕落的天使》,是天使路西法堕落为恶魔时的场景。《蛇女》的情绪表达和那幅画情绪非常类似,主角是个美丽善良的姑娘,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她怪物般的模样。】   朱茗:【大量的蛇尾体现的是强大的破坏力,令人恐惧,人体部分则看起来痛苦又疯狂,给人一种随时可以冲出画布的惊悚感。再加上皮肤和鳞片上精湛的处理手法,被认为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朱茗:【而且你看其实整幅作品被阴影笼罩,因为边边角角有亮的地方,所以整体的阴暗并不是画本身暗,而是主角在面对很大的敌人或者说压力。】   朱茗:【我查了一下刘教授创作这幅作品前后的经历,除了参加过几次绘画讲座以外,就是参加过一次访谈节目。当时记者为了节目效果曾多次问到刘教授的婚恋问题,能明显感觉到教授的愤怒和抵触,这幅画应该就是那个状态下画出来的。】   朱茗:【其实我很能理解刘教授不愿意再展出这幅画,因为像我们这些人的情绪其实一般不会这么激烈,这像是气上头了催生的作品。现在可能就是气消了,事情过去了,就不太希望这狰狞的样子继续出现在大众眼前——至少如果是我的画,我会脚趾抠地。】   林禹成看着这措辞不由得想笑。   他回道:【明白了,我会去看看那次采访。】   朱茗:【约的就是明天上午对吧?】   林禹成:【是的,我到时候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林禹成:【还有个事儿哦……可能听起来有点功利,但是《蛇女》这幅画的展出权,我到底还是想要的。“刘教授新作”的吸引力完全比不上《蛇女》,因为刘教授本人的知名度并不比《蛇女》高。】   林禹成:【你毕竟是专业人士,明天如果有能说上话的地方,能不能试试帮我劝劝刘教授?】   另一边的朱茗抱着手机在床上打滚尖叫:“当初邀请我的时候没说还有这事儿啊!” 第28章 表象之下   翌日, 一如天气预报所说,是个大晴天。   林禹成不知道朱茗的寝室是哪一间,但他知道有个阳台早就有三个女生在那里探头探脑。   “陈学长又穿七千万的衣服来了。”   “我怎么觉得那就是七千万啊。”   “我靠还真是, 茗茗你这次约的七千万吗?”   朱茗一边打理头发一边回:“对啊,说是要去刘教授工作室,刚好带我一起。”   三个脑袋又齐刷刷缩了回去——   “啥?哪个刘教授?是画《蛇女》的那个吗?”   “就是咱们学校退休返聘的那个?你今天是去她的工作室?”   “七千万有点东西啊,他怎么搞到的资源?还挺会投其所好的!”   朱茗赶忙解释:“不是为了我约的刘教授。是他家开了个画廊,为了展出刘教授的画找我帮忙……大概就是这个情况。”   “那陈盛知道吗?”   “……他知道啊, 禹成哥当着他的面邀请我的。”   “行, 他知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大白天的还是去刘老师那, 总体也是安全的。”   “对, 这七千万虽然人不行,但他硬塞的资源还是要收下的。啧, 想不到咱茗茗也不傻啊。”   “我早说了茗茗这属于大智若愚——到了刘教授那多听多看多交流,学到什么有用的了记得回来分享哦。”   就这样的, 本以为又要听室友们科普“七千万风流韵事”的朱茗,被大伙儿敲锣打鼓地送了出来。   *   说实在的, 美术生,而且是能考上A大的美术生,那说白了都是带点天赋在身上的。朱茗身边围满了事业脑, 这是她早就意识到的事。   也是听了同学们的故事之后,朱茗才知道自己其实绕开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同学中有些是文化课成绩也不错,为了学艺术和家里撕破脸的。有些是反复被灌输“你根本没有天赋”“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以为你的人生是电视剧吗”, 就这么顶着巨大的压力考上的。   这些感受朱茗都不曾体会过,她是被“放弃治疗”后投放到这个领域中来的, 所以没有经历过这种抉择,没有接受过“天赋拷问”。   她也好奇过:“所以真的有人因为没能顶住这种压力,导致被埋没天赋吗?”   室友们对视一眼,然后给出答案:“我觉得没有。”   “可你们不是说……”   “因为我当时就一个感觉,不让我画画我会死的,我这辈子只能干这个。”室友耸耸肩,“我觉得这就是天赋驱动吧,后来有学弟学妹问我他们有没有天赋的时候,我就只问他,不让你画画你会死吗?会的话就是有天赋。”   不愧是文化课成绩也不赖的人,朱茗觉得她这辈子也说不出这么高深的话。   然后她还真想过,如果有一天手受伤了,不能再握画笔了怎么办。答案是用脚或者用嘴,总之一定会画下去。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吓人,但是不画画的话,确实是会死人的。   *   所以没人能拒绝去刘教授工作室的邀请,但是下楼看到的是林禹成的时候,朱茗还是有一瞬的恍惚:“禹成哥,等很久了吗?”   “没,我刚好在食堂吃的早饭,吃完就过来了。”林禹成老老实实站在舒适距离外,“你吃了吗?”   “嗯,我在寝室吃的面包和牛奶。”   “好,我车停在校门外,不远。刚好路上想跟你聊聊刘教授的那次采访。”林禹成说着就边走边起头了,“刘教授她是终身未婚,对吗?”   朱茗点点头跟着他走:“对,至少目前还没有结婚。”   “在那个年代确实挺艰难的,不婚可能是件过于时髦的事。”   “现在也很艰难吧?反正我要是说我不想结婚的话,我妈应该是会发疯。”   直接把林禹成聊卡壳了:“……所以你……会有类似想法吗?”   “啊?我暂时没考虑过,毕竟几个月前我妈还在担心我早恋。”朱茗听得挠头,“而且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这不是我愁的时候。”   “你还没到……”林禹成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然后才反应过来“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和“未成年”是两码事。   女生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多大来着?20岁。   朱茗解释:“我生日是在11月,到时候就是刚好满20周岁。”   林禹成闭了下眼:“哦,对对,我老忘记你才大……现在是大二了。”   他再次惊异于陈盛的恶劣,这么年轻的姑娘他就是真心喜欢也得掂量掂量,何况陈盛当时还只是玩玩的心态。   他旁敲侧击地打听:“那现在阿姨对于你恋爱的事……已经不反对了?”   这话题如果是在手机上聊可能有点别扭,但就因为这是有正经事的线下见面,反而就正常了很多。   朱茗点点头:“我也以为我妈会反对,但结果就是没有,我妈挺喜欢阿盛的。就有一回,因为那身比基尼的事让她有点生气,不过我也说了那是我自己选的,不关阿盛的事。”   “就是说,你在认为阿姨不会同意的情况下,还是带陈盛去见她了?”   “对啊。”朱茗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尴尬,“当时陈盛一直要去我家,我没办法。我都怕我妈直接把他打出去。”   林禹成在琢磨:“那要是阿姨真不同意呢?你打算怎么办?”   朱茗眉头微蹙,像是在想象这种可能性:“……那也只能分手了吧。我妈不同意的话也没办法啊。”   *   这是林禹成第一次意识到,朱茗可能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喜欢陈盛。   在他的认知里,如果是他带女生回家,那就是“爸妈,明天你们未来儿媳要来,记得准备一下见面礼”。所以他一直认为见家长是双方讲定了,谈婚论嫁了才干的事儿,他以为朱茗既然能把陈盛带回家,应该就是很喜欢。   当然也不排除朱茗可能希望家人帮忙长长眼之类的,但至少不该是“觉得妈妈大概率不会答应”“如果不答应的话就算了”这种想法。   这有点太随意了。   林禹成隐约觉得自己该问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问合适,一时间就静住了。   于是朱茗就乐得抛弃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聊回刘教授的事情上:“不过我其实还挺能理解教授为什么生气的。她作为一位画家去接受采访,但是大量问题都围绕她的个人生活,这实际上也是对她作品的一种不尊重。那之后的十几年间刘教授再没接受过任何采访,显然是被问怕了。”   林禹成也不得不被她拉回来:“你说的我能理解。但是《蛇女》这幅画这些年来在国内外展出也有个七八回了,你说教授可能是气消了决定不再展出,那这也有点不合理——她总不会生气生了十几年。”   “是的,所以不是说画里除了愤怒还有敌对嘛。”朱茗说,“生气生不了十几年,但是反抗肯定是可以的。她就是在和那些爱对别人生活说三道四的人抗争呗——你看当时那个记者问的,‘您是否经历过那种失败的恋情呢’‘那您一定是觉得婚姻会影响您的绘画事业’‘所以说您是享受独处,您就是不需要陪伴’‘那您究竟为什么决定不结婚呢’。”   林禹成也疑惑:“所以是为什么……”   朱茗赶紧双手交叉给他打住:“你可千万别当着刘教授的面这么问,她恼的就是这个!”   *   林禹成昨晚也看了采访视频,可能对于朱茗来说,当时教授是“明显生气了”,但是在林禹成看来,这简直像记者在欺负人。   即便明知刘教授不想也不擅长回答这类问题,记者也一直死揪着教授的婚恋观不放,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三十分钟。刘教授脸色明显不对了,从一开始略显混乱到后面的敷衍作答,林禹成都在疑惑为什么还不拍桌子走人。   这要是换他他早就不伺候了。   但是他也确实不明白,不结婚的话,事业和自由总要为一样,要么就是不喜欢异性或者讨厌异性,可这些理由在采访中都被刘教授否决了。   直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他还没被朱茗掰扯明白:“你的意思是,不管刘教授说什么,对面都会有理由拿话堵她?”   “对。如果她说是因为遭遇过渣男,对面就会说‘但是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如果她说是为了事业,对面就会说‘可是事业家庭能兼顾的人有很多’,如果她说是为了自由和独处,对面就会说‘那您有没有想过您其实可以试着和另一半探索出一个您能接受的婚姻模式,保障您对自由和独处的需求’。”朱茗说着也坐上副驾,把安全带系好,“这就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就像我小时候我妈问我‘这题为什么会错’一样。记者首先是觉得刘教授做得有错,然后才展开提问的。”   她比划着:“所以我的理解是,《蛇女》面对的阴影是以那个记者为代表的嘴碎的人,画面中没有明确的女孩与蛇身相连的部分,所以女孩是观者眼中的怪物,实际却未必是。女孩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对抗压力,同时更希望自己让人心生畏惧——蛇身部分栩栩如生,让人不敢直视,其实也教授心里‘不要盯着我的个人生活不放’的愿望投射……额,怎么了?”   “没事。”林禹成收回看向朱茗的视线,把车发动起来,“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们专业上课会讲这个?”   “你说这幅画嘛?这幅画没讲过,但是会教鉴赏。”朱茗看起来有些兴奋,“所以说你想要《蛇女》确实是不太可能,但是刘教授想给你的新作可能真的有点名堂——那是教授从蛇女困境中走出后画出的作品,是她想表达的新的情绪。尤其是她既然敢说比《蛇女》要好,那就一定是各个维度上的好。”   她呼出一口气:“禹成哥,我真的特别感谢你邀请我,我实在太想看了。”   林禹成被这话说得挠了挠耳后:“不不不,是我该感谢你,要不是你帮忙分析拆解,我估计新作旧作我都拿不下来。”   是的,这个事儿难就难在,他得让刘教授知道他懂画,那聊画就得聊刘教授的生活,可他又明摆着知道刘教授不爱聊自己的生活。   那他说啥呢?   他尝试总结从朱茗这里得到的信息:“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什么选择独身’这个问题它本身带有恶意,我不能问,也不能揣测。”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林禹成犯难了,他隐约觉得朱茗心里什么都清楚,但她表达不出来,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引导她说出来。   这分明是还有什么很核心的东西被掩盖在表象下了。   好在正在他头疼的时候,朱茗自己在旁边说开了:“我觉得独身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吧,因为她只是什么都没有做而已啊。倒是结婚是个很重大的决定,会很大程度上改变生活状态,这个肯定是有理由的——因为爱或者因为别的什么,总不能没有任何原因就结婚了吧?”   林禹成闻言长长地松了口气——是了,就是这个。 第29章 道听途说   林禹成从第一次见朱茗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女生, 她对自己专业领域的东西颇有见地,有着自己敬仰的画家,而且知识渊博——哪怕他这个半吊子东一榔头西一棒的, 朱茗也能凑着聊上来。   但是他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善言辞,所以这次谈展出权的事,他本意确实只是……想创造机会和朱茗独处,而已。   是因为朱茗前一晚突然跟他聊了些关于《蛇女》的事,他才意识到自己事先查到的资料都太浅薄, 想着朱茗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结果这么一看, 还真是找对人了。   他在脑子里大致顺了一下谈判思路, 确定了哪些是禁句, 拔掉了自己脑子里一些腐朽陈旧想当然的东西, 预备以百分百的尊敬面对刘教授。   同时他对朱茗本人也有了新的了解——她在一些方面,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木讷;而在另一些方面, 又比他想象得敏锐得多。   这让他愈发迷惑了。   刘教授的工作室远在郊区,距离目的地还有些路程。   林禹成瞄了一眼正在副驾驶看风景的朱茗, 尝试再说点什么:“你妈妈管你管得很严吗?”   朱茗的注意力便从风景上回来:“嗯?”   “因为你说只要阿姨不同意,你就只能分手。而且刚刚好像也说到你小时候妈妈会问你‘这题为什么错’, 所以是她管你学习吗?”   “唔,对的。我妈教我的时候很凶,不过她不打我, 就只是喊。”朱茗说得很无所谓,“但是我跟我妈关系很好的,不光是学习,我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妈管, 吃饭睡觉刷牙洗澡,反正所有你能想到的都是我妈来做。她凶的时候我就放空, 假装听不见,过一会儿就好了。”   “那你爸呢?”   “他更喜欢和朋友在一起。”   “他总得回家吧?”   “我不喜欢他回家。”朱茗说着神情有些复杂,“我小时候他总是喝得烂醉,我妈会打很多电话叫他回来,然后回来后两个人就吵架、摔东西。不过现在好多了,我妈无所谓他回不回家,他想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回,已经很久不吵架了。”   这不是不吵了,这是绝望了。   林禹成回想了一下自己爹妈,虽说他爹总是不相信他这个儿子,但对他妈总是没得说的。他时常怀疑这俩人生孩子生那么晚是因为本来是不想要孩子的,后来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他就诞生了——也可能是他爸发家了,财产得有人继承?   他曾经在某次跟陈盛无关的挨揍后同陈盛吐槽,他觉得他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二人世界的意外。不过陈盛表示他没见过当儿子当得比林禹成还硬气的,说他挨那么多打主要是因为他在他爸面前一句好听话没说过,60多岁就得拄拐很大程度上还是给他气的。   想远了,林禹成把脑回路拽回来:“听陈盛说,你不怎么回家住,一般住在花店,也是因为这个吗?”   朱茗点点头:“对,在家会有点紧张,在花店就很舒服。”   林禹成开着车,无意识地冒出来一句:“小可怜啊。”   三秒后反应过来:“不不不,你当我没说。”   *   朱茗觉得林禹成是个很神奇的人。   从最开始见到他,朱茗就觉得他很好玩,毕竟很少有人能在饭局间表现得比她还紧张。也正因如此那顿饭她相对放松,还聊了不少跟油画相关的事。如果不是被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困扰,她应该会更愉快些。   后来在游泳馆的时候,她的视线就总是不自觉地往林禹成那边瞄,去KTV那次更是发现了他很独特的一面——他可以从不苟言笑的学长一键突变为混迹江湖的老油条,然后再变成被人情世故捶得找不着北的天真小生。   而在事后陈盛的讲述中,朱茗惊讶地发现他还有圣母玛利亚和光之战士属性。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敬佩的时候,这光之战士开始找她聊天了。   说起来真的只是聊天而已,但她莫名觉得他们度过了荒唐又快乐的一个暑假,直到开学后,从室友那里听说七千万是渣男的消息。   这人啊,是怎么又复杂又单纯的呢。   到现在他嘴里能蠢蠢地冒出一句“小可怜”,然后又很快意识到不妥让她“当我没说”。朱茗只觉得自己脸上一热,然后就是在心里直呼“他好可爱”“好高的段位”。   她咬了咬下唇,到底还是问了出来:“那个……为什么别人都说你是渣男啊?”   *   林禹成也是被问愣住了。   “我……”他顿住片刻,然后反应过来,“你都听说什么了?”   “就是说经常有女生来找你,抱着你哭什么的。”   “不不不,抱着我的还是少见,主要还是来捶我的。”林禹成耸耸肩缓解尴尬,“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陈盛恋爱经验丰富,有时候跟人断崖式分手,人家找不到他,就会来找我撒气。最严重的一次,我跟你说过的,姑娘要跳护城河,还是我给劝下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朱茗恍然大悟——对啊,事先知道陈盛恋爱经验多,又觉得林禹成很容易害羞不像有很多前女友的人,可她硬是没有想到林禹成哄的是陈盛的前女友。   她不知第多少次感叹:“你们关系真好。”   林禹成苦笑一声:“这是唯一的感慨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来你男朋友才是别人口中的渣男?”   “……可是别人都说你是渣男的时候,我也没有觉得你很不好。”朱茗说着抿抿嘴,“我看到的阿盛对朋友很真诚,对女朋友也是用尽全力,虽然有点笨拙,但总归是有在变好吧……”   用尽全力是因为他馋女孩的身子,看起来笨拙是因为他根本没用心。   林禹成真的很想把这话说出来,但前半句光说他都觉得脏了自己的嘴,后半句又不太符合现状。   他第无数次在心底发问——那畜生怎么就真动心了呢?!   “但是据我所知,他的每一任前女友都被他害得很惨。”林禹成冷着脸说大实话,“他这个人对女生并不尊重……说白了就是玩弄人家感情。所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和女生约会叫上我,放任你和他交往下去,我觉得良心不安。”   “那你还……挺善良的。”   “这不是善良不善良的事儿,我怕的是下一个是你。我怕有朝一日你们分手了,你会和其他人一样痛哭流涕地向我控诉陈盛有多么混蛋,那我……”林禹成说着说着意识到他又把陈盛想来真的的事儿忘了,于是紧急补了一句,“当然,也许你觉得你会不一样。”   眼看林禹成着急起来,朱茗也有些无措,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又让人觉得“憋得慌”了。   但是她确实不可能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否定自己相处了很久的人。   她女性朋友虽多,但向来不擅长和男生交往聊天,于是在最初和陈盛聊天时不得不求助室友。她深知当时和陈盛聊天的并不是她本人,说起来可能还得算是欺骗,因此很担心在约会时露馅。   但是并没有——虽然她表现得和在网上判若两人,但陈盛还是很好地接受了她所有的模样。   之后安排各种约会、饭局,挖空心思在各个节日准备小礼物,反正总会给她各种惊喜。倒是她没什么事儿基本上想不起陈盛这号人,也总是在收到礼物后才很抱歉地说自己没有准备。而陈盛也丝毫不生气,只说她送不送都没有关系。   所以在朱茗看来,这场恋爱确实是她对陈盛亏欠良多,以至于只是把陈盛的生日设为密码,都能让他感动到拥抱上来。   所以朱茗觉得,他可能就是太缺爱了吧。   毕竟是小时候被欺负爹妈都不管的人,甚至有人打电话上门,他爸都能问也不问就说他和小朋友们都相处得很好,那平时怎么待他的也可想而知。   至于林禹成说的,他玩弄感情的事,朱茗扪心自问她并没有从“女朋友”的角度对此感到恐慌,而是从作为“人”的角度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陈盛有错。但是毕竟这是林禹成一家之言,她从来也没有从第三人的口中了解某个人的习惯。   但是对于林禹成的提醒,她也是很感谢的:“知道了……所以我之前不是说想去问问他吗?可你又说不能问……”   “问了也不会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他做过的事不会因为他现在有了改善就消失……何况他是不是真改还不一定呢。”话一出口,林禹成自己都要被这话里的酸劲儿惊到。   他几乎想趁着这股子劲儿直接挑明了,但想想这是在高速移动的密闭空间内,他对有男朋友的女孩说喜欢,这显得他像个变态,很可能把朱茗吓着。   当然,也可能现在已经吓着了,他知道他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有些急。   于是他试着做一下深呼吸,去向朱茗解释:“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   “什么?”   “别看我和陈盛关系好,我和陈盛,和你爸都不一样。我不是更喜欢和朋友在一块儿的人。”   他说得耳朵尖尖泛红:“我是那种把爱情看得比友情要重的人。” 第30章 后生可畏   当时朱茗的第一反应是——陈盛这半生终究是错付了。   第二反应——等等, 爱情指的是……我吗?   她瞄了一眼林禹成红红的耳朵,然后自己也惊得脸红。   眼瞅着林禹成又要看过来,她赶忙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让车内重归寂静。   *   刘教授的工作室在郊区的一个新园区内——说是新,其实也建起来挺久了,只是因为地理位置不好,大多铺面都被空置。   好在约的是白天,要是天黑了来估计真有点恐怖。   林禹成走在无人的长廊里, 只觉到处空空荡荡, 说是荒凉毫不为过。按理说刘教授应该不缺钱, 怎么就把工作室安排在这儿了, 叫外卖估计都不方便, 倒是杀人抛|尸的绝佳地点。   这时候他反应过来,从朱茗视角看这就是——一个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把她带到了空无一人的荒郊野岭。   换位思考一下林禹成身上都要冒汗了, 他特意做出一副有点紧张的样子:“刘教授给我发的定位就是这里啊……会不会给错地址了,感觉还挺吓人的。”   “不不不, 应该就是这里。”朱茗的眼睛在发光,她四下观察着, “让我选的话我也想把工作室放在这种地方。”   林禹成眉头一皱,差点脱口而出“那可不行,太危险了”, 好在朱茗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朱茗说:“这就像是那种世界末日之后残留的建筑,植物疯长,然后幸存者躲在里面生活。现在我们就像两个入侵者……哦不,我们是接到邀请才来的。”   奇怪的幻想, 不过还真让林禹成有点理解了这个选址。   “好吧……我看看具体的,应该是在二楼。”他说着就带头上了楼, 朱茗赶紧跟上。   *   工作室不难找,因为没人的地方连地面都布满灰尘,只有一条小走廊附近是完全干净的。   朱茗和林禹成走的应该是教授不常走的楼梯,一路上踩出了两串脚印,然后在那条小走廊处一转弯……   里面是个逼仄的窄门。   门上什么标识都没有,光线也很差,像极了一个杂物间,林禹成看看门又看向朱茗。   朱茗对他猛点头:“像我们会做出来的事。”   “好吧。”林禹成对着门框上的反光条整了整衬衫领子,然后按下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与走廊的幽暗相对,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同时飘来香甜的花茶味道。   刘教授就像一个很久没见到活人的末日幸存者一样,热情邀请道:“来啦?快,进来坐。”   然后她将门完全打开,呈现在朱茗和林禹成眼前的,是刚才那条幽暗走廊的延续。但不同的是,门内的一半亮堂如同美术馆的展廊,两边大大小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美画作。   林禹成先行走了进去:“打扰您,刘教授。”   朱茗也跟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路两边的作品,这时再回头看向门外废墟般的园区,真就像是步入异世界一般了。   *   工作室的格局是半拉走廊连通里面一个空旷的画室,而连通处的环形节点就打造成了会客厅。   刘教授在这里摆了张小圆桌,桌上是泡好的红色花茶,倒在花瓣状的瓷杯里,看上去格外有腔调。   朱茗正被走廊里的一幅少女肖像所吸引,便听那边林禹成递上了一直拎在手上的礼袋:“教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他在教授变脸之前把话说全了:“是几个非遗陶瓷茶杯,分别来自汝、官、哥、钧、定五大窑。我本来就不止是学生身份,更是作为林氏员工为了画展的事来的,登门打扰空着手不合礼数,但也确实不好太贵重。刚好听说老师对非遗感兴趣,就准备了一下,您能收下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深居简出的实干派本来也难能经住这样的周全,刘教授听罢只得接过来:“好吧,但我本来能答应这事儿,确实是因为拿你当A大的学生看待。我觉得学生经商,作为老师我应该支持。”   林禹成得体地笑一笑:“我明白,我也特别感谢刘老师——哦,这是我邀请同来的艺术系的同学朱茗。”   突然被点到,朱茗立刻将视线从那幅画上移开,顿一顿才叫道:“……刘老师好,我叫朱茗。”   本以为会是个很寻常的介绍,但让林禹成没想到的是,刘教授扶了一下眼镜,确定道:“你就是朱茗?”   *   但是林禹成是这里头唯一感到惊讶的那个。   朱茗已经很习惯这个场景了,每位老师第一次给他们班上课时,看到她的名字都会这么问。甚至有平时比较大大咧咧的,会直接来一句:“哟,1班的课啊,哪个是朱茗?”   刘教授的课是排在大三,所以朱茗还没见过她,在这里遇上了,被问一声她觉得也正常。   “是的。”朱茗说。为了防止教授再次确认,她还专门缀了一句:“我去年入学的,今年大二了。我……特别荣幸能来这儿,刘老师的画太有个人特点了。”   而对于刘教授来说,朱茗的画单看肯定是普通的,但是不可忽视的是,她才刚上大二。在这个其他学生还刚刚分流的年纪里,朱茗的油画已经很能入眼,如果她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进步速度,那前程不可估量。   刘教授看她的眼神完全是看可爱的后辈:“后生可畏啊。只可惜等你读研读博的时候,我应该就彻底退休了。你有开始联系研究生导师吗?”   “……没有,我暂时都还没考虑过这个……”   “我估计等你到大三,有些坐不住的就会来联系你了。真有人找你的话可以事先问问我,我给你看看能不能跟。”刘教授说着连连摇头,“有些人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哦。”   不是,这话是可以说的吗?   朱茗还没反应过来,林禹成已经惊喜道谢:“可以吗?那可真是太谢谢刘老师了!”   刘老师看看林禹成这样子又看向朱茗:“你们俩是……情侣关系?”   *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都没有提起陈盛这号人,只连连摆手说是普通朋友。   那刘教授就明白了:“哦——普通朋友是吧。我懂,我懂。”   虽然很想回一句“不,您没懂”,但林禹成的耳朵和朱茗的脸颊,衬得任何反驳都苍白无力。他们唯一能做出的解释就是坐得稍远些,就好像他们之间真的很清白。   合着人结不结婚跟爱不爱八卦也是两码事。   林禹成又喝了口茶缓解尴尬,开始把话题往正事上引:“那……刘老师,要不我们先看一下您说的那幅画?”   “啊,好的好的。”刘教授也不知道在乐什么,只边笑边引着他们往更里间去。   墙边地上放着一幅画,大小和《蛇女》差不多同一尺寸,他们过去时还蒙着遮光帘。   然后随着帘子掀开,第一眼带给人冲击的还是大量蛇身。   大篇幅的画作直接呈现在眼前,比网图更加震撼。林禹成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地闭眼,过了两秒才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细看。   整幅画看上去比《蛇女》明亮很多,蛇身的鳞片在光照下更是亮得刺眼,林禹成差点抬手挡光,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光线来自画里。画中央还是那个女孩,但这次画出了下半身。女孩与蛇尾拥抱纠缠在一起,神情欢愉享受,仿佛是在……   俗人再次闭上了眼。   *   好在刘教授好像也不是特别在乎他的想法:“茗茗,你怎么看?”   朱茗都快把画吃进脑子里了:“这个鳞片……处理得太好了。我什么时候才能画成这样啊……”   她又探头向前观察女孩的面部表情:“她很享受,已经可以与这股巨大的力量相融。而且从这幅新作可以看出,‘蛇女’实际上是场骗局,主角其实有着人类躯体,并不是妖魔。现在画面上空笼罩的阴影消散了,光线改变了,但这应该不是因为世界变了,而是情绪不一样了。”   朱茗说着抬头看向刘教授:“我很为您高兴,所以您的选择最终带给您的是自洽和快乐。”   刘教授笑一笑:“感谢你的解答,但是有一点不对。这可能有一点抠字眼了,但是我确实没有做什么选择。”   她耸耸肩,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曾一度以为保持独身是我的选择,我要对我的选择负责。这导致很多时候我都提醒自己保持警惕——我不能歌颂和赞美爱情,否则我就是背叛自己;我不能因少男少女互生好感而觉得美好,否则这就好像我还是需要这种感情。但后来我发现这也是个骗局。”   她说:“我发现我其实从来没有决定,我无论如何都必须是个独身者。但事实是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或事,让我觉得对我来说,陪伴比独身更好。在我的生活已经足够愉快舒适的前提下,我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寻求陪伴去做一些所谓的‘努力’,这是自然而然的事,而不是我的选择。”   “十几年前的那场采访后,我感到十分愤怒,但也曾自我怀疑。我总想搞明白那些问题究竟改如何作答,我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现在如果那个记者还在我面前,他又要问我‘您为什么决定保持独身呢’,我应该会回答——”   “我没有做这个决定,但我总不能跟空气结婚吧。” 第31章 精神三变   这话被朱茗纳入了“可以记一辈子的话”的清单, 想想上一个还是室友那句“不画画你会死吗”。   而且刘教授这话说得很轻松也很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攻击性,以至于乍一听好像也就那样……但莫名就给人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 让人耳目一新。   其实朱茗本身的想法和她有相通的地方,但是刘教授所说的“因为生活状态本身就很好,所以无需刻意做什么努力”这一点,倒是朱茗没有想过的。   在她愣住的时候,她其实就是在思考这个。   她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满意吗?是满意的。学着热爱的专业, 室友们都待她很好, 老师们也觉得她是可塑之才。爸妈之间不再吵架了, 她没什么事一般也不再回那个讨人厌的家。   其实朱茗觉得自己过得还挺充实的, 那她当时和陈盛恋爱是因为什么来着?   回想起来一开始陈盛要加她好友她就是想拒绝的, 但是因为室友说“这个可以有”,而且她也觉得这个人很好看不加有点浪费……   然后就是既然加都加了不聊天很尴尬, 都聊这么久了不见面也不是个事儿,见都见了而且气氛还挺好既然对方表白那就接受。   作为一个被妈妈耳提面命“不能早恋”的女生, 朱茗还挺好奇恋爱到底是怎么感觉的,但她总觉得单靠她自己来完成恋爱前的那一系列工序几乎是不可能……所以能被这么推着一路向前然后忽然被表白, 她还觉得挺好,有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所以她这算什么,是好奇心作祟吗?   朱茗试着幻想了一下当时如果对方是林禹成, 经历了这么一套流程之后跟她表白,她会答应吗?   她当然会。   但是没办法啊,这种事就是先来后到的吧?她就是认识陈盛在先,这已经没法改变了。而且虽然喜欢上两个人这种事她没法控制, 但是行为还是可以控制的啊——真要是在和陈盛恋爱期间和林禹成有什么实质上的接触,这……其实就是劈腿吧?   从没把这个词和自己挂钩过的朱茗感到心惊肉跳, 她迅速打断了这个思路,重新拐回陈盛的事儿上。   朱茗不禁又想,和陈盛在一起她有变得比以前更快乐吗?   这还真有。   比如差点接吻那天,她觉得气氛非常好,特别期待亲吻的感觉。又比如陈盛给她当模特那天,她被撩拨得从脚趾头酥到手指尖,画笔都有点不稳当了。这都是其他人没能带给她的感受。   虽然代价是必须得回陈盛一些无聊的消息,以及被拉到画室聊什么“你的过去”。这很难说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不过如果是林禹成找她聊天,她就完全不觉得无聊,包括今天路上好像也聊了不少关于自己的事,甚至比和陈盛说得还深入,但朱茗却丝毫没有觉得尴尬。   这个事情很蹊跷,看似是白玫瑰的陈盛实际上烧的不行,而看似是红玫瑰的林禹成倒是能满足一些比较纯情的需求。   于是朱茗产生了一种愿望,如果这俩人能融合成一个就好了,那她就什么都有了。果然男人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吗?   她神情复杂地看向刘教授——教授您知道吗,您这辈子一个也没爱上,而我轻而易举爱上了两个。   *   朱茗静得有些久,但林禹成没敢吭声,他以为这俩人在神交。   但刘教授其实也看不透朱茗在想什么,只是暂且没有打断她的思考。   恰好这时一阵嗡嗡的震动声,刘教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了声“我这边有点急事,稍等一下”,然后便匆匆出去接电话去了。   林禹成刚松了口气准备调整一下状态,忽然听见朱茗叫道:“哎,禹成哥。”   “怎么了?”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朱茗看着他:“你确定还想要《蛇女》吗?”   这话问得。   林禹成非常准确地表达着自己的需求:“要肯定是想要的,但我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要就不礼貌了。你之前分析得没错,刘教授是心境变了,她不愿意再展出《蛇女》,我觉得能理解。如果还死揪着《蛇女》不放,未免显得唯利是图,刘教授可能都要怀疑新作能不能托付给我了。”   朱茗过滤掉了他话里的大半信息,只确定了他还想要:“那如果要展出三幅刘教授的画,你这边能接受吗?”   *   “事情就是这样。”在刘教授回来后,三人围坐在会客厅的圆桌旁,由林禹成进行了新构想的阐述,“我们希望能将您的画作为套图展出,一幅是《蛇女》,一幅是新作,还有一幅是走廊里那幅少女肖像——从她的五官来看,她应该就是后来的蛇女。”   林禹成说着看过去:“只不过她看起来困惑又隐忍。”   刘教授便也扭头看去:“那是更久之前的画了,画技还很稚嫩,远不如后两幅。”   朱茗在一旁坐着被扎了一刀——这画技还稚嫩,那她画的是什么?是还没出生吗?   林禹成则继续解释:“但早期画风加上迷茫的神情,刚好就是这幅画的精髓所在,它记录了在面对压力时的最初反应,可能甚至都还不太明白自己为何痛苦。然后就是《蛇女》,是非常明确的暴怒状态,是确定了对方的不合理,渴望暴力反抗。最后的新作则是推倒之后的重建,是接纳自我和重返天真。”   他加上了自己的理解:“这刚好吻合尼采的‘精神三变’——人的精神会从骆驼变成狮子,再从狮子变成婴儿。骆驼是背负传统道德的束缚,狮子是勇于破坏传统的精神,婴儿是破坏后创造的新的力量。”   朱茗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是大致地解释了一下想把这三幅画放在一起的理由,但没想到林禹成竟能叽里咕噜冒出这么多。   果然是靠文化课考上大学的人,还是有文化的。   *   刘教授听得笑了一下,心里明镜一样的:“那你其实还是想拿下《蛇女》。”   “希望得到您的谅解。”林禹成摊手,“我确实有私心,但如果不是真觉得合理,我不会冒昧地提出这种要求。我能理解您觉得现在的生活状态更好,但是《蛇女》时期的状态绝对不能否定,那是达到下一个状态的必经之路,甚至是最需要勇气的一步。”   “这是你的想法?”   “……经过了茗茗的一些点拨。”林禹成诚实道,“但我非常能理解。老实说我原本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但我现在觉得对付一些人保留道德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才要保持愤怒,持续行动,不管推倒了什么,反正我会重建。”   朱茗给听迷糊了:“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但林禹成暂时没法给她解释:“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完成重建,我第一个感谢的应该是当初那个勇于抗争的自己,我觉得那是最艰难的一个决定。因为推倒的废墟上总要重建点什么,这是我们的意志在催动我们向好发展,这或许也很难,但总归是我们一定会做的事。可推倒呢?”   他说:“那完全是一个破坏行为,人很难有勇气、能想到要去摧毁自己原有的东西。”   “刘教授,最后的结果固然令人羡慕,但请不要吝啬您的经验。您完全可以在呈现新作的同时去表达……您曾愤怒过。”   *   是的,林禹成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摧毁。摧毁自己这么多年来关于道德的信念,摧毁他和陈盛这么多年来积累的友谊,摧毁他在自己心中正义凛然的认知。   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名声不好,可他压根就不在乎。他觉得只要自己行得端、站得直,别人就是说破了天也伤不到他分毫。但从得知陈盛爱上朱茗的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将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喊出那句“我没错”了。   林禹成和朱茗在临近中午时离开了刘教授的工作室,带着三幅画的独家代理权合同。   他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车里的,空调都没开就双双仰在座椅里傻乐。   林禹成其实还好,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签合同,比这难的时候多得是,但是这次是他和朱茗合力签下的,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但朱茗是真的第一次见这个场面,早几个月前她一定不信,她居然和一个资产七千万但又平易近人的富二代一起,拿下了鼎鼎大名的刘教授那幅《蛇女》的合同。   她很努力地压制自己,才没有尖叫出声,只是不断嚷嚷:“我居然真的做到了,我不会是经商的天才吧?我本来以为我就是来参观的,完全没想过还真能说上话。为什么呢?我明明不太会讲话的……”   她看向林禹成,眼里头全是光:“我发现了,我在完全放松的环境下好像挺会说的。可能是因为在刘教授和你面前吧——刘教授和我很多想法本来就很类似,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她也知道我在说什么。然后你的话,我们好像一直说话也比较接得上。”   林禹成笑笑地看她:“那其他人听你这话可要伤心了。”   “什么?”   “陈盛啊,还有你那些室友朋友什么的。”   “唔……但是本来也不是必须完全同频才能做朋友的啊。然后陈盛的话……”朱茗说着说着皱了下眉头,她需要思考一下,“陈盛就是不能陪我聊天吧,其他的还挺好的。”   “我还以为聊得来对女生来说是最重要的。”林禹成还是那个语气,丝毫看不出情绪有什么异常,“有时候挺好奇,为什么他这么招女孩喜欢,我就孤寡到现在。要说他有钱的话,那我也有;要说他样貌好,那我也不赖;要说他头脑聪明,那我学历毕竟也摆在这儿。那我到底还缺点什么呢?”   朱茗此刻对他是真没什么防备心,只顺着聊道:“可能就是因为陈盛经验多?经验越多就越会吧——不是说语言上的,就是肢体动作上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林禹成已经把纽扣解到第三颗了。   “呼——我说怎么这么热,忘开空调了。”林禹成说着按开车载空调,顺带把袖子也卷了起来,露出结实的前臂。   朱茗才反应过来,林禹成刚才问的可能不是陈盛为什么招女孩喜欢,而是为什么招她喜欢。   好造孽啊。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伸出根手指头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明明是开了空调,车里却不知为何反而越来越热了。 第32章 家庭厨房   其实林禹成不是很能理解朱茗的这个喜好。   他知道陈盛能装, 所以一直以为那小子吸引朱茗的是一些他装出来的成分——毫无意义的大方,或者纯靠演技的单纯开朗。他甚至有想过是朱茗善良,知道陈盛小时候被欺负过, 产生了想要治愈他的想法。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朱茗喜欢的是那种“肢体动作上的很会”。   那不是耍流氓吗?   回想之前朱茗和陈盛的相处,他也意识到朱茗确实对男人胸脯那二两肉情有独钟,于是试着解开衣领……   这于他而言其实是个有点尴尬的举动。在他看来,在不是自己女朋友的女生面前来这套完全是骚扰,回想陈盛在画室里扯着衬衫搔首弄姿的时候, 他都被恶心得想吐。   但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是陈盛不讲武德, 在对朱茗完全没动心的情况下得了名分, 否则一定是他表白在先。现在陈盛就是在朱茗面前脱光了都是正当的, 索吻也是被欣然接受的, 那在明知朱茗就吃这套的情况下他要是再不做点什么……那很可能矜持到最后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他有在抽空观察朱茗的反应——如果她表现得很害羞或者很惊慌,林禹成会立刻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然后找借口解释, 从此这事儿将变成他半夜三点想起都得爬起来抽自己嘴巴子的事件之一。   但是并没有。朱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完全被他吸引, 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原本只打算解开两颗纽扣的林禹成,硬是继续将手下移, 解开了第三颗。   这时候她的视线甚至在继续往下瞄,但林禹成实在没法继续了。在他心里,两颗纽扣还算是常人所为, 三颗纽扣已经在情有可原的边界,四颗纽扣那是实打实的变态。   所以朱茗是真喜欢这种——并不是陈盛有什么特殊,而是身材好的愿意露的她都喜欢。   那一刻,林禹成死去的记忆开始复苏——那些三人约会的日子里, 朱茗好像就总往他胸口附近瞄,还有在游泳馆那天, 她那大胆火热到快要将他灼伤的视线……   所以可能甚至不只是胸口,而是他大多数时候只露了胸口。   这么想着,他又一圈圈挽起了袖子,露出锻炼得当的前臂。   即便声音轻小,他也听见朱茗猛地吸了口气。她好像也试图移开视线,但没有成功,移开90度又回了30度,余光忽上忽下,已经不知道该看哪里了。   “呼——我说怎么这么热,忘开空调了。”林禹成说着打开空调,语气里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得意。   瞥着朱茗红着脸轻挠脸颊的模样,他的内心也被巨大的满足感填充了。   *   朱茗不抵触他这样,这是个好的走向,但林禹成到底不是陈盛——他知道对陈盛来说亲个嘴不算什么,脱衣服也不算什么,可他到底还是从小被他爸管得规规矩矩的,这衣衫不整的样子让他不是很适应。   想想他那个连领带都不许他系松一点的爹,要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怕是会当场直呼家门不幸。   他索性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都这个时间了,要不一起吃个午饭吧?想吃什么?”   朱茗手上抠弄着安全带,声音好像比平时更黏糊:“不了吧,我下午还有人体课……”   “那总得吃午饭啊。”   “……可是得早点去画室做准备。”   “那就学校附近吧,有家家庭厨房还不错的。在小巷里,很难找,但你肯定喜欢。”林禹成说得很自然,“是我珍藏的店了,刚好请你尝尝,就当是为了感谢你这次帮忙。”   盛情难却,朱茗只得松口道:“那好吧,但我可能要吃快一点,上课去晚了很麻烦的。”   林禹成便踩下油门:“没事儿,要是来不及我直接把车开到你画室去。”   *   这确实是朱茗下辈子都找不到的店,它看起来像一户人的家。   她都不知道什么人会有理由走进去。   堂食的用餐区打造得温馨可爱。暖黄色的墙,红白格子的桌布,醋和辣酱的瓷瓶是企鹅造型,醋是从企鹅嘴里倒出来的,多余的还会回流。   朱茗点了一份蛋包饭,先上来了,林禹成便给她递了勺子:“赶时间就先吃吧,我吃得肯定比你快。”   “好吧……”朱茗也不多客气,动勺子挖了一口。   “好好吃!”她一点没夸张,甚至已经盘算着推荐给室友,“你怎么发现这个店的?”   “陈盛发现的。”林禹成耸耸肩,“不过他应该早就忘了这家店了。”   他下车时就把扣子扣好了,现在看上去人五人六的:“陈盛就是很擅长发现新鲜事物,找吃的跟打地道战一样,只要是真好吃,费多大的劲儿他都能给翻出来。但是他这种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像这家店他吃了两次就腻了,倒是我还经常来。”   果然一提到陈盛就没什么好话。   林禹成在朱茗面前蛐蛐陈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再木讷也该能听出这话里的刺儿劲了。   何况朱茗还是个经常需要对画面进行解读的,轻而易举就把这话转为了另一种意思:“嗯……这算是塑料兄弟情吗?”   “本来也不是一路人。但你也说了,并不是得想法完全一致才能做朋友的。哦……谢谢。”他的鸡排饭也来了,林禹成伸手接过,然后一如既往先淋上辣酱,“他这个人很聪明,从他能妥善处理和眼镜蛇之间的关系就能看出来,小小年纪就很有心机。”   林禹成说得不假,虽然他的用餐仪态挺好,但一旦开始动筷子了,餐盘里的东西少得是真快。   朱茗觉得自己该专心吃饭,但到底好奇:“那你们为什么还一直做朋友呢?”   “陈盛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会带你玩,带你做一些有趣的事。”朱茗半瞄着天花板回忆,“说他对你很好,什么都愿意和你分享,在你遇到困难时还斥巨资帮忙……反正在他的叙述里,你们情比金坚。”   朱茗又铲起一勺饭:“所以听见你对他这么多怨言,我还挺惊讶的。”   “因为他都是从他的视角叙述吧。”林禹成说,“我们小时候的事他应该跟你讲过,但是那些他轻描淡写的事,对我的创伤还挺大的。”   明知朱茗对眼镜蛇那段无感,林禹成便刻意绕过了:“我不是指我替他出头他却跟人交好的事,他只是胆小而已,我不怪他。但是后来他干什么坏事都往我头上推,我爸又是个暴脾气,所以我可替他挨了不少揍呢。”   这是朱茗闻所未闻的:“你爸会打孩子啊?包括砸核桃那次吗?”   “啊,你知道那件事啊。”林禹成挠挠耳后,“对,那核桃好像是我爷爷盘完传给我爸的,我爸又盘了十来年。所以说我爸生气我也能理解,但是那事儿本来真不能怪我。他爸妈其实也是对奇葩,陈盛在外面闯了祸,非得说是我带坏的,他们儿子就一点错没有。你要是嫁过去,这对公婆也不是好对付的。”   朱茗吃饭的嘴巴再次顿住:“哥你这是不是有点密集了。”   “吃饭吗,就随便聊聊,反正我说话也不可信。”这是开始扫射了。   朱茗哑口,林禹成就继续:“但是就像他说的,他确实什么都愿意跟我分享,我这人也不记仇,就继续维持这个岌岌可危的友谊。再后面就是他玩弄女生感情的事儿——我当时是想跟他绝交的,但恰好又欠了大人情,所以就继续处着。我倒也没想到他干的那些脏事最后会落到我头上来。”   说话间林禹成的餐盘便见底了。   他将筷子放下,这次看起来格外严肃:“我之前不好说得太明白,但这次你帮了我大忙,我觉得我应该非常正式地跟你说一下——陈盛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觉得我信不过,那你可以试着问问他,说是我透露给你的也没关系。”   这话给朱茗说着急了:“我不是信不过你……”   “没关系,习惯了。”林禹成说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朱茗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店里的布谷鸟时钟报时了。   “啊,这么快就1点了!”朱茗着急地扒拉下最后一口饭,而对面林禹成已经拿过车钥匙起身。   *   倒是没有迟到,但是同学们都习惯早到一点准备画具,于是那辆乌黑油亮的车开过去时,便吸引了赶课的同学们的视线。   车在美院楼下停下,朱茗匆匆从副驾驶下来,不忘探头回去道谢:“谢谢你啊禹成哥,我这边……我得赶紧了。”   而本该直接把车开走的林禹成,不知为何却从车上下来,笑笑地回应:“没事儿,你去吧,不用谢。”   朱茗无暇细想他下车干嘛,飞快地就往画室跑去了。   林禹成知道路过的学生们在瞄着他窃窃私语,但也硬是在车旁站了一会儿。   其间他因为觉得被议论不舒服而拿起手机,刚好给陈盛发去消息:【人送回来了,已经去上课了。】   顺带发过去的,是一盘淋满辣酱的鸡排和用番茄酱画着爱心的蛋包饭。 第33章 世界盛会   “林禹成你要死啊, 你是不是要死啊!”刚回寝室的林禹成就这么被陈盛吼。   他也不多话,就一脸无语地换衣服、去阳台给多肉浇水、顺带收回阳台上晒的被子。   陈盛则一路跟着他喊:“你告诉我你想干嘛?你给我发那图片什么意思?你不应该跟我解释解释吗?”   林禹成索性把被子扔床上,然后转回身来跟他理论:“怎么着, 不是你女朋友吗?我约出去一趟不是急死你了吗?那我回来跟你报备还报备错了?”   “你少跟我装蒜,你那是报备吗?你那就是挑衅!”陈盛这次是真不打算怀疑自己的直觉了,“你要不再打开手机看看你给我发了什么?你给我发那张图什么意思?”   林禹成还真打开看了:“这图怎么了?茗茗一下子帮我谈了三幅画下来,我本来还愁画廊中间那块儿环形场地怎么用呢,这一套图一上直接解决了。就这我不能请她吃顿饭?还是说请女士吃饭必须要经过她的男友批准?”   “你觉得不用我批准, 那你还发给我看干什么?”   “我就随手一发, 谁知道你能想这么多。”   “随手一发?你是会随手一发的人吗?你每天跟那么多画家、老板、员工对接, 你说你随手一发?”   “那我跟你发消息也得跟和画家、老板、员工一样吗?”林禹成指他, “我告诉你陈盛别跟我犯浑, 我让你对女生认真点,可没说让你像这样疯疯癫癫的。”   陈盛一把把他的手打开:“我疯疯癫癫?你自己对着镜子看看你自己还有没有人样了!什么人跟别人的女朋友吃饭还得拍照发给人家男朋友?”   “服了。”林禹成连连摇头, 索性转回头去铺床,“刘教授选择独身生活真是明智, 她要是有个老头管着,还真未必能有今天的成就——你也醒醒吧陈盛, 时代变了,早就不是男人能对配偶的职业理想说三道四的年代了。”   “你省省吧林禹成,少来这些政|治正确的。”话到此处, 陈盛的语气终于也冷下来,“今天茗茗不在这儿,你跟我演什么呢?”   林禹成铺床的手一顿,然后继续铺开:“真希望茗茗能早点看到你这副样子。”   陈盛给他气笑了:“你说什么?”   “怎么, 你也知道见不得光吗?”林禹成铺好了床,回身推他一把让他闪开, 又去桌边开电脑准备干活,“其实你跟之前也没什么区别,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横竖都得演。你说茗茗知道所有关于你的事,还觉得你是个好人,我看也未必——说到底你还是装的成分多吧?”   “我……”   “自己亏心事干多了心里没底,还跑这拿我撒气来了,你可真有意思。”敌明我暗,林禹成占了上风,“不过你是该着急着急,毕竟跟个假人谈恋爱确实一点意思没有,就我个人感觉啊,茗茗确实也没多喜欢你。”   陈盛又一次破防:“不是我女朋友喜不喜欢我轮得着你感觉……”   “别整这些酸事了,我现在没这个空——画廊查出一批吊顶材料有问题,来源不明。”林禹成边说边登公司内网继续处理,“好在是员工心细,查出来了,不然万一装了之后撑不住吊灯,砸下来了,不死伤人也没人敢来了。”   陈盛其实觉出味儿来了,但还是习惯性贫嘴:“你就不能别装吊灯?”   “这是我装不装吊灯的事儿吗?”   “知道你意思。”陈盛瞄他两眼,“晚上我回家用我爸电脑看看佘家那边的数据,看有没有什么茬可以找。出人命的事儿也敢这么玩,高低得回他一下。”   林禹成还有点犹豫:“但毕竟是没出事。而且没证据是眼镜蛇搞的,万一不是呢?”   “你管是不是呢,是也是了不是也是了,就得让他知道画廊出一点事儿都会找他算账,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而且你不会玩阴的啊?让他也拿不准是不是我们干的不就行了?”陈盛说完才觉得好像哪儿不太对,好像胸中还有一股憋闷气。   然后他才想起刚才明明是在吵架来着,但一扯到他们的共同敌人眼镜蛇,这架还真有点吵不下去。   他索性往林禹成椅背上踹了一脚:“靠,老子还是来气!以后离我老婆远点,狗东西!”   *   而另一边的朱茗,此刻正在全神贯注地创作。   “可以啊朱茗,进步非常大!你这个上半身的感觉这次就对咯,就是应该透过脂肪看到骨骼和肌肉,不然光观察外形总会出问题的。”人体课老师在旁指点,“不过这个下半身还是有点走样了,你可以课后再看看马奈的画,看看他的膝关节和腿部是怎么处理的。”   紧接着又直起身来对画室里其他同学说:“你们也可以请教请教朱茗同学,学习一下她是怎么悟透的,有时候就是一两个注意点,画面的质变就来了。”   然后老师就指导其他人去了,朱茗迷惑地咬咬嘴唇,重新调颜色试图挽救这个下半身。   这时旁边的室友小声唤她:“茗茗,茗茗!”   “嗯?”   “你怎么突然进步这么大,是不是上午在刘教授那取得真经了?”   “啊?没有啦,上午都是谈画展的事,没有聊什么技巧——不过刘老师新作的光影真的超绝,就是看了会觉得画很刺眼的那种。说是12月在体育馆的画廊展出,到时候我们寝室一起去吧?”   “好啊好啊。”另两个一起应和,“报你名字能免门票不?”   *   嘶——别说,你还真别说。   朱茗竟还真思考了一下:“不能吧,那是禹成哥的画廊,又不是阿盛的。”   “他俩不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吗?他俩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是啊,你说他都好意思麻烦你陪他去刘教授那谈生意,你还不能让他给你打个折吗?”   “而且七千万啊,他家可是有七千万啊,你看他开的那车……话说他这人真的不对劲儿,他下车时看你的眼神并不清白,群众们可都看见了。”   朱茗闻言小脸一红:“也、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毫不夸张,你懂什么叫满眼温情吗?他看你背影的模样仿佛已经爱了你十年。”   “是的,而且他送兄弟的女朋友上课,这种本来就该避嫌的事儿,你说他下车干嘛?生怕没人议论他吗?”   “这种人真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画室里一阵嘁嘁叨叨,让老师不得不低声制止:“行了啊,让你们交流没让你们一直交流,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刚凶完没两分钟,外面似乎有人找,老师便出去了。   于是室友又继续躁动:“对了,茗儿,茗儿。”   “嗯?”   “你知道埃及的那个艺术展博会吗?”   “知道啊,世界级盛会吗,下周就开始了吧?”   “对,今儿上午有个关于这事儿的瓜——展博会主办方那边邀请了刘教授,然后刘教授名下不是还有个关门弟子吗,是个博士,她打算一起带过去。就是主办方已经给买好机票、订好酒店了,什么都不用操心,结果今早博士学姐亲人去世,上午跟刘教授请假说去不了了。”   朱茗忽然想起上午刘教授出去接的那通电话,其实看得出教授回来后神情有些复杂,估计是博士学姐的请假电话。   室友继续道:“结果前脚学姐刚一请假,后脚博士那边直接撕起来,竞相联系刘教授想要那个参会名额。硕士那边有几个平时爱跟刘教授请教的,也争得头破血流,也不知道是打架了还是怎么回事,上午警察都来了一趟。”   旁边一个猛点头:“是的哇,嗡嗡哇哇的,我还以为有人跳楼呢。得亏你不在,不然你得吓死。”   “我真的会被吓死。”朱茗完全承认,“确实这种镀金的活动谁都想去吧……但名额只有一个啊。那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呢?刘教授也很难办吧?”   “我要是刘教授,我就直接发火说谁也不带,让他们都别想了。”   “估计最后就是这样。刘教授是退休返聘的,手上这个博士就给她关门了,她对其他学生其实没有说感情特别深的,要是随机挑一个的话,肯定要被说是收礼了,到时有嘴也说不清。”   “但是说不带的话,其实也止不住这个风波,总会有人觉得自己再使使劲儿,说不定老师耳根子软就同意了。下周五的活动,我估计是周四飞埃及吧?还有六天呢,谁知道这六天还能怎么撕呢……”   “那教授现在有发火说谁也不带吗?”朱茗问道。   室友们顿一顿,然后互相看看。   “没吧。”   “没听说。”   “怎么了?”   “额……就是觉得如果教授还没决定的话,那我也去碰碰运气。”朱茗说着挠挠脸颊,手上的颜料都沾上去了,“刚好我上午也加了教授的联系方式,这种学习的好机会我也想参加啊……当然教授要是已经说不带人了,那就算了。”   话音刚落,室友们又纷纷正襟危坐画画,朱茗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是老师回来了。   她赶紧也转回去佯作专心,却听老师唤她道:“朱茗出来一下。” 第34章 千载难逢   人体课画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没人知道朱茗出去干嘛了,但毕竟是朱茗嘛,有什么特殊活动也很正常。   说羡慕可能是有的, 但嫉妒很难产生,因为朱茗的艺术天分很显然是她在其他方面的代偿。当大家对她的第一印象是“怎么呆呆的”“这样的人怎么活下去啊”“肯定会受欺负吧”,这时候再发现她其实还是有一技之长,那么担忧的心情就会稍稍放松。   甚至跟她走的近的人,在这种时候会产生一种类似骄傲的情绪——不愧是我们茗茗, 又被单拎出去了。   而此时的朱茗在教室外, 眼睛睁得牛一样大:“我吗?去埃及?”   她倒也知道自己天资卓越, 但是跟那些已经抢破头的硕博学长学姐们实在不是一个量级。刚才跟姐妹们说想问问刘教授只是因为太想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刘教授会直接到画室来找她。   “这个事儿我确实也没什么好办法。”刘教授看起来已经焦头烂额, “能发展到动手打人是我没想到的,估计也是本来就有矛盾, 上午警察来了一趟,院长也找我了解情况, 我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朱茗连连点头:“我知道,刘老师, 我也不擅长。”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有多夸张。”刘教授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稳重,“上午还只是发消息打电话,下午那礼都送到我工作室了,我一路追着给还回去。我倒也说让别费力气了, 不会再带人了,可没人听啊。”   看来室友们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   朱茗还是没明白:“那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你跟任何人都没有可比性。”刘教授说, “我任选一个硕博,其他人都会有意见,都会认为是我收了人家好处。可是你才大二,你都还没上过我的课,跟我没有任何联系;而且学院里的人基本都知道你的名字,如果我选择你,那很显然就是看中你的才华,以及想平息争执和风波。这样一来,硕博不会有意见,本科生更不会有意见。”   好聪明,所以既有艺术细胞脑袋又很灵活的人也是真实存在的!   刘教授见她懵住,只当她是还没绕明白:“没事你也不用理得太清楚,现在问题就是你下周能不能跟我去埃及。”   “我可以!”朱茗一口答道,“我可以的刘教授!”   过于果断的回答反而让刘教授语塞片刻:“但是茗茗,你要知道那是埃及,你才大二……”   “我知道,很远、很热,我都能克服!”朱茗很果断,“只要能参加展博会,这点苦不算什么!”   “我是说光你自己决定我不敢带你去。”刘教授现在是真迟疑了,“你得问问你家长同不同意。”   *   刘教授千算万算,没算到孩子有点愣呼。   而朱茗脸上的兴奋飞快地褪去,换上一脸彷徨失措:“嗯……要不我下课后回家问问我妈……”   “这个事着急确定,你要是能去,再有人问我就直接说确定好人选了。”刘教授催促,“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打电话问一下。”   朱茗又开始抠手指。   那刘教授就明白了:“你妈妈大概率不会同意是吗?”   “不,她要是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话,肯定是会同意的。”朱茗连忙解释,“只是跟她说明白这件事……有点困难。”   “我理解,在她眼里你还小,会担心很正常。”刘教授还是很随和,“要不你把你妈妈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跟她……”   “不不不不,刘老师,还是我来吧。”朱茗直接否决这个提议,“您稍微给我点时间,我能处理好的,您稍等一下。”   *   朱茗是知道的,以妈妈的脾气,要是有人跟她说要把她女儿带去埃及,她肯定上来先把对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盘问一遍。   这太冒昧了,完事儿之后就算妈妈同意,朱茗都会觉得很对不起刘教授。   她撇下刘教授找了个楼梯底下的角落猫着,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喂,妈。”   “哎,你怎么这个点打电话过来,我记得你今天下午不是有课的吗?”   “是这样的妈。”朱茗酝酿了一下措辞,“我们学校有个教授,很厉害的,想带我去埃及。”   “什么?哪儿?!”   朱茗已经开始习惯性放空,还用手指头在地上的灰尘上画了个金字塔:“埃及。”   *   “你知道埃及在哪吗你去埃及?”   “在哪儿啊……”   “非洲!那都到非洲了!非洲能去吗那?”   朱茗这边已经百度出来了:“不是说跨亚、非两大洲吗……”   “有区别吗?!你这个是个什么教授?没别人了吗非得带你去?男的女的?”   “女教授……”   妈妈闻言语气稍稍缓和一点:“那也不好说。真要是好事能轮到你吗?”   “真的是好事,妈。”这个话朱茗还是会说的,“你可以在网上查查,埃及艺术展博会,下周五开幕,这个是世界级的盛会,能学到真东西……我们学校好多硕博士争着想去呢。”   妈妈那边传来关掉ipad电视剧的声音,应该是已经查起来了:“我就奇了怪了,硕博士都争着想去怎么就得带你去呢?你比人家画得好还是怎么着……我看了,埃及是有这么个会,但是带你去埃及就一定是去参加这个会的吗?”   “……就是这个会啊,本来是该博士学姐去的,她请假了去不了。就因为硕博士抢破头没法选其中一个,所以才问我能不能去,我在本科生里……还算是比较优秀的嘛……”   朱茗难得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妈妈也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那去一趟要花多少钱?”   朱茗喜道:“一分钱不要!机票食宿都……”   “不许去!朱茗你听见没,不许去!”   *   谨慎的妈妈,弱小的我。   朱茗挂断电话,地上已经画出一个狮身人面像了。   刘教授还在走廊等着,如果她现在走出去说妈妈不同意,那这次机会就真的没了。   朱茗的表情垮下来,嘟囔着个脸,还是希望事情能有转机。这时妈妈的电话又打了回来,她立刻接起:“喂,妈。”   这回妈妈语气已经平和了不少:“茗茗你也知道,为你前途好的事妈妈都是支持的,但是这次我确实不能同意。我先不说这个事真不真假不假,就光说你——你也不是那种多能干的孩子,平时家门都不爱出,从小晕车也没怎么旅过游。这要是去国内我陪你一块儿去也就去了,去国外那谁能绕得明白啊?你那英语a、i读音都没分清过,而且,人家那儿说的是英语吗?”   “手机不是有翻译软件吗……而且我只要跟着老师跑就好了啊,老师总是有办法沟通的吧……”   “你看看,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更担心。而且老师带你你是要为老师服务的,不是老师照顾你的,你到了那边能有这个眼力见儿吗?你不会成为老师的负担吗?你说去了那边能学到真东西,那真东西多呢你就不能先学别的吗?又不是说你长了见识、看了些名家大作,你就能画得跟人一样好了,说到底不还是得看你自己的能力吗?”   妈妈说:“我觉得为了这个冒这么大风险不值当的。你就跟老师说你能力不够,怕给老师添麻烦,委婉一点拒绝吧。也别难过,你要真有那个能力,以后有得是机会——你才多大啊,不急于一时,而且你抢了那些硕博士的名额,人家对你没意见吗?你身边的那些同学,人家不恨你吗?”   恰好店里来了客人,妈妈就赶忙招呼去了:“你自己想想吧,我的建议是你不要去,我这边还要忙,先不跟你说了。”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想象中的转机并没有出现,朱茗的脸又重新嘟囔下去。   过了三秒,给陈盛打了电话。   *   “大致就是这么个过程。”朱茗在地上画骆驼,“所以我想你能不能去跟我妈说说啊,我觉得她会信你的。”   “可以啊,没问题。”陈盛听起来心情颇好,“你放心,跟咱妈交流我有心得,这埃及你保准能去。”   朱茗听得脚趾抠地:“你别乱叫啊,怎么就是‘咱妈’了……”   “没事儿,就是让一些牡丹人士羡慕羡慕……嗷!”   像是挨打了。   但陈盛现在也不介意,只对朱茗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阿姨的一些担心也合理,你确实看着懵懵的,你们教授又忙,让她照顾你也不是个事儿。要不你问一下你们是哪天、几点的机票,我买同一班飞机跟你们一块儿过去……”   朱茗慌忙想要拒绝,便听那边传来骂声:“陈盛你是不是有病啊?”   是旁边林禹成的声音:“她是被刘教授带过去学习的,要什么照顾?一会儿妈妈跟着一会儿男友跟着的,你让她的脸往哪放?没断奶还是金丝雀?”   “不是我跟茗茗说话你能少插嘴吗?你有礼貌吗?”   眼看他们吵起来,朱茗忙道:“阿盛,确实是这样的,你能不能用别的办法跟我妈说啊……不要说你也去,你肯定不能去的……”   陈盛那边顿了几秒,不排除是跟林禹成较了会劲儿。   然后他应道:“知道了茗茗,是我考虑不周。我查查这个博览会,一会儿给咱妈打过去。” 第35章 自力更生   论“听喜欢的女孩的男友和她妈妈打电话是什么体验”。   林禹成觉得那是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他想骂陈盛,但总是出师无名。   “是的阿姨,茗茗一开始跟我说我也是不同意的, 我觉得那边语言不通、骗子多、女性地位也远不像我们国内这么高,茗茗一小姑娘去了多危险啊。但是后来我跟美院那边了解了一下,这个展会它是面向世界的,排场很大,到时候各国艺术家都会到场, 安保肯定是可以保障的。”   林禹成这边已经把吊顶材料的事处理完了, 开始对着电脑查“女性埃及旅游”的相关帖子。   “我特别理解您阿姨, 但是您要知道这不仅是主办方那边是一重保障, 我们学校也是一重保障。您想这是我们学校的老教授, 带着我们学校的学生前去参加,真要是连安全都保证不了, 学校会松口吗?A大不用担责任吗?”   陈盛坐在床畔摊手:“还有一个,您说茗茗还年轻, 以后有得是机会,这个我不能认同。艺术领域吗, 好还是不好,那还不都是说出来的。我家是做生意的,说白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一辈子也没碰上机遇的人多呢, 再有本事、再有能力,欠了那阵风就是起不来的。”   “对对对,阿姨您是白手起家开的这个老字号花店,我觉得您其实比我明白。您说当初要是有人阻止您开花店呢?要是该乘风而上的时候有人不让您上呢?那我觉得您心里肯定也是有感觉的。”   “而且我觉得茗茗有些事儿没跟您说明白。她光说去那儿能学习, 她有说去了能镀金吗?到时往那些大牛身边一站,照片一拍, 以后往个人主页上一放,那不少人会买账的。不说别的,就光刘教授——等茗茗读研她都退休了,茗茗是读不上她的研的。但是这一趟茗茗要是跟她去了,那将来不管说到哪儿,她们都是师徒关系。”   “对,我一会儿把官网上刘教授的介绍发给您,您一看就知道了——刘教授绝对是当代奇才,就为了搞艺术一辈子都没有结婚,这样的人看中茗茗,说明茗茗确实是天赋异禀。茗茗应该也跟您说了,刘教授这次是遇上些麻烦,想让她占下这个名额来平息风波,所以这还真不好拒绝。”   陈盛说:“又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是那么多人抢破头,又是刘教授特意请帮忙。这要是拒绝了,不光同学们得说她‘连埃及展博会都不放在眼里’,刘教授可能还得觉得脸上无光呢。”   他幽幽道:“阿姨您光说怕朱茗得罪同学招人嫉恨……那您就不怕她得罪刘教授吗?”   *   又是一通掰扯,陈盛挂了电话把手机一扔:“搞定!”   然后又爬到床里去捡手机:“不对不对,还得给我岳母发刘教授的简介。”   林禹成这边瞄他一眼,手上已经给朱茗发去消息:【看样子是说通了。】   朱茗:【真的吗?太好了!】   林禹成:【但是你确实要注意安全,跟好刘教授,真要是走散了,可以打给我。】   林禹成:【论嘴上胡咧咧没人能比得过陈盛,但是远程处理事件的能力,我比他强。】   朱茗:【知道啦,放心吧,跟着人走我还是能做到的。】   林禹成:【(苦笑)别开心得太早,这段时间你有不少东西要准备呢。比如那边怎么手机支付,手机出国了怎么打电话,还有那边的风俗、信仰、衣着习惯之类的。】   朱茗:【知道了。其实也没有太开心。】   林禹成:【?】   朱茗:【就是觉得怪怪的,我妈从来不相信我,但总是愿意相信阿盛的话。得麻烦阿盛才能让我妈同意,感觉不太好。】   林禹成看着这话一愣,他是真没想到朱茗还会有这个意识。   林禹成想了想,安慰她:【陈盛不就这点本事吗,不用白不用。】   刚发过去,陈盛就已经电话打到朱茗那里邀功:“宝贝,我跟咱妈说好了,咱妈其实挺好说话的……对啊,有我在你怕什么,我都觉得可以了咱妈还能不让你去吗……”   林禹成翻个白眼,知道朱茗一时半会儿没空回消息,于是又抬头看电脑,想给朱茗转些帖子过去。   却听手机抖了两抖。   朱茗:【不是啊,我不是怕麻烦他。】   朱茗:【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妈妈像信任他一样信任我。】   林禹成低头看着这两行消息,又看着正笑嘻嘻跟朱茗打电话的陈盛。   认……认真的吗?   *   论“喜欢的女孩一边跟她男友打电话一边给我发消息是什么感受”。   林禹成把手机往另一边挪了挪,并开始琢磨该换防窥膜了:【你还小呢,经济都没独立,阿姨不敢相信你也很正常。】   想了想又来:【不过陈盛也没独立,他就是铁齿铜牙,会哄会骗。】   朱茗:【可能还是我懂的太少了。要是我能多会一些东西,妈妈就会更重视我说的话了。】   这话林禹成还真不敢轻易接。   他知道这个社会上男人天然被认为比女人可靠,这是真实存在的。陈盛再怎么能说会道,说到底也还是个学生,朱茗妈妈会听进他说的话,很难说和他是个男人无关——就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朱茗哪怕原模原样地说出来,都很难达到一样的效果。   而人在明知会被反驳的时候说话语气总是虚的,这其实不光是会得多还是少的问题,林禹成还是不希望朱茗把这种压力过多地放在自己个人身上。   正纠结着,陈盛那边说:“哦,阿姨打过来了是吗?好好好那你接,我这边先挂了。”   然后电话一挂,又是惬意地往床上一躺:“瞧见没,我家茗茗还是依赖我,有什么事儿第一个想到向我求助。”   “哦是吗,这么有自信,还跟我炫耀干嘛。”   “我这不是炫耀,我说的是事实。”   果然人在明知会被反驳的时候说话语气总是虚的。   陈盛顿了两秒又坐起来看他:“林禹成你什么意思?我是在炫耀,但这跟我自不自信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不自信?你个狗东西是不是说漏嘴了?”   林禹成作势继续浏览网页:“别神经过敏了,你现在就好像全世界都想抢你老婆。”   “我神经……不是你干嘛呢?‘女生在埃及旅游的注意事项’?你看这干嘛,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正聊这个呢吗?我好奇看看怎么了?”   “轮得着你好奇吗?我女朋友我不会帮着看?”   “我电脑,我查什么要你管?”   陈盛被噎了一下,然后指着他警告:“别给我老婆乱转东西啊,她没空看。”   敌正我邪,林禹成持续发挥:“怎么,多个人对你老婆好不好吗?”   “你要死啊林禹成,你是不是要死啊!”   *   结果那几天朱茗就是轮番收到关于去埃及的各种教程和注意事项。   有时看了几行,才发现这篇另一个转过了,于是叉掉看下一个。   她还是没变,这种大篇幅的文字总是要多看几遍才能理解意思,有时三行一看思维就飞到九霄云外了,再回过神来已经忘记刚刚看到了什么。   但还是艰难地搞定了VISA卡,以及搞明白了刘教授给的那张手机卡怎么用,还学了几句常用的阿拉伯语和英语,虽然她很怀疑她到时候能不能说得出来。   看她这几天画都不画了,光对着这些帖子抠头皮,室友也觉得不能理解:“这些你让陈盛帮你做不就好了,他不是经常出国吗?”   朱茗是真心想哭的,她脸都憋红了,说话也词不达意:“就是不想麻烦他。”   “不至于吧……你们是情侣哎,有没有可能他很希望你麻烦他呢?他可能很希望为你做这些事呢?”   陈盛确实很希望,他约了朱茗好几次说可以找个空画室帮帮她,但都被朱茗拒绝了。   对此陈盛只觉得奇怪,他甚至想过是不是隔壁老林偷偷去助人为乐了,可这几天林禹成偏又安生得很,出门要么是见导师,要么回家,要么去公司。   被林禹成骂多了之后陈盛也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动了真心之后精神状态不太好。   不过有时他也会有一些别的想法——林禹成毕竟是只有他一个朋友,难道说他花了太多心思在茗茗身上,不怎么关心林禹成了,所以他醋劲儿犯了?倒也不是没可能。   或者说林禹成真对朱茗有点好感,但其实很压抑自己,没打算逾越,只是因为心绪不宁所以总闹他?这个陈盛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   他一直将林禹成当大哥、英雄来崇拜,隐约觉得自己除了嘴皮子功夫好像哪儿都比不过他。现在林禹成有好感的女孩子和他才是一对儿,这种感觉还真有点……爽爽的?   君子论迹不论心,他是不能接受林禹成撬他墙角,但是心动这种事总是控制不住的,如果林禹成其实有在控制行为,只是偶尔占占口头便宜,那陈盛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茗茗确实是很可爱,毕竟林禹成是他认定了要好一辈子的兄弟。   就像现在虽然心里还有猜忌,但生意上该帮的忙他一点不会少帮:“市中心佘家那家铺子可以关注一下,从我爸和佘家最近的交集来看,我觉得那家店有搞头。” 第36章 离别前夜   人类总是很难面对信仰崩塌, 即便所有证据都指向信仰是假,但只要信仰本人还没承认,那人类就会揣测其他所有可能性。   甚至放低自己的底线。   从察觉林禹成不对劲儿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 陈盛从心底里的抵触、拒绝接受,到现在几次三番的挑衅下不得不接受。   因为不接受也没法子,还能绝交咋的。   他只得去寻找林禹成只是心动并未行动的证据——他怀疑过二人互通表情包,但事实是林禹成那并没有聊天记录,朱茗还把手机密码设为他的生日;林禹成屡次破坏他和朱茗的亲密接触, 但毕竟只是破坏, 说到底并没有打算自己做点什么。   还有林禹成带朱茗去刘教授那也找了完全合理的理由, 如果他真是不管不顾了, 那偷偷约朱茗出去就好了,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包括回来后对他的种种挑衅,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是躁动的驱使, 除了过过嘴瘾,林禹成也不能得到更多了。   陈盛觉得自己捋明白了——就算林禹成再急那也是干着急, 他只能慢慢接受现实,接受茗茗已经是别人的了。而他陈盛现在只需要给兄弟一点时间, 等他慢慢放下,而已。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林禹成真有那个意思, 那茗茗能有吗?她天生懵懵呆呆的,家教又严,她怎么可能动这个心思呢?再退一万步说,她就是有那个意思, 那她敢吗?她自己的良心都能把自己谴责死,她只会对这种想法感到不齿。   想通了这些之后, 陈盛这些天来的焦虑、苦闷、“疑神疑鬼”才总算好了些。   但他这闲适的状态让林禹成觉得迷惑。   林禹成之所以开始使用激进手段,起因是在去刘教授工作室的路上跟朱茗聊过之后,发现朱茗其实不像他想象得、也不像陈盛想象得,甚至,可能也不像她自己想象得,那么喜欢陈盛。   那好像是一种十分清新淡雅的情感,很难说是爱意。但林禹成也不是特别确定。   于是他开始捣鼓陈盛。原本只是觉得既然如此就不用太藏着掖着,但一看到陈盛炸毛的样子忽然又觉得,就让他这么发神经好了,这精神头要是闹到茗茗那里,茗茗肯定不会惯着。反正本来也没多喜欢,充其量是一直没闹矛盾而已,这矛盾一起,说不定就分手了呢?   但是事态的发展和他想象中显然并不一样。   陈盛没有去质问茗茗吗?还是说就算他发神经,茗茗也包容了?他不会去PUA茗茗,让茗茗觉得是自己的错吧?还是说他俩已经串通好了,坚不可摧了,开始一致对外了?   看着陈盛这个气定神闲的样子,林禹成心里就一阵阵地发毛。   但兄弟阋墙也不能耽误正经事,林禹成闻言回道:“你说市中心那家KTV?乌烟瘴气多少年了,有什么搞头……你等会儿,你打哪儿知道的?”   “我爸电脑里。”陈盛说得满不在意,“我本来是想登公司内网查数据的,结果还没登呢就瞅见我爸在佘氏KTV里搂着黑丝小妹妹喝酒的视频了。”   林禹成看看他,久违地对他产生了怜悯之情:“你也不容易啊。”   “我不容易?呵,他们生意人吗,你爸说不定也没少去。”   “我爸要是去过,我一头撞死在我家门口台阶上。”   “瞅你那点出息,你不会拿你爸脑袋撞?撞自己的干嘛。”陈盛边乐边凑过来,“哎,话说你不也掌家好几年了吗?就没人请你去快活快活?”   林禹成一把把他推开:“别恶心。”   “你先说有没有人请,这个我真不信没有。”   林禹成闭一下眼睛:“有。但我没去。”   这话别人说陈盛不信,但林禹成说他是绝对信的:“你看,你家生意做不大的根源就在这儿,你家不合群。”   “你爸倒是合群了,生意还不如我家呢。”林禹成懒得跟他贫,“所以你到底什么意思,要不你把你爸的视频给我,我现在去举报去。”   “用不着。你知道吗,那视频里头烟都抽得跟仙境似的了,烟雾报警器一点儿动静没有,消防保准不合格。”陈盛说,“所以我觉得,我们匿名举报消防,大概率能给他来个停业整改。”   “……也是个办法。”林禹成说着去掏手机,但又忽然想起什么,“真的假的你爸去的?别是你自己去过吧?”   陈盛失笑:“林禹成你拿我当什么人了,那种地方我嫌脏你知道吗?”   “你要真去过,就从我寝室滚出去,我怕传染。”   陈盛指天发誓:“真没去过,我喜欢清纯的。”   *   而朱茗那边,也已经进入了准备工作的最后工序——收拾行李。   这些天她陆陆续续到了一些快递,每天都在寝室愉快地开箱试穿。   看得室友们心里发毛——   “茗儿啊,好看是好看,但关键那边能这么穿吗?”   “是啊,我看网上说那边相对保守,穿太美可能容易遇上麻烦啊。”   “别的不说,主要是紫外线还强啊,穿这漏肚子的不得晒秃噜皮咯?”   但朱茗已经非常有心得:“没关系的,我还准备了这个防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刘教授说我们会有半天自由行动的时间,我想去拍点好看的照片。我看景点里很多人这么穿呢,有些白人女孩穿得更少都没人说什么,反正拍完就得穿上外套,不然真的会晒伤。”   可正是因为她不怕室友才更怕:“那万一被搭讪了可咋整啊,我看网上还有人被问‘要不要做我的第三个老婆’呢!”   “……我又听不懂。”   “那万一有人动手动脚呢?!”   朱茗眉头微蹙,抿了会儿嘴,然后抬头:“我觉得不用担心这么多,因为很多人会去埃及旅游啊,也都是会穿漂亮衣服的,如果这么怕的话就真的没法出去玩了……而且教授也说去展会现场的时候可以穿得稍微时髦一点,所以这类服装还是要准备的吧。”   结果最后一句比前面所有都有用,室友们听完便表示——   “那你早说啊。”   “刘教授都这么说了那肯定OK啊。”   “是的但是出了会场还是要小心哦,跟紧刘教授千万不要乱跑哦。”   眼看她们又各干各事去了,朱茗迷惑地鼓鼓腮帮子,继续往行李箱中放东西。   此时手机“嗡”得一震,是有消息。   朱茗拿过来一看,是林禹成:【跟陈盛约会时注意点,我怕他不仅玩弄人家感情,还去不干净的地方。】   朱茗看完惊呼一声,把室友们吓了一跳:“怎么了茗儿?”   “我差点忘了今晚跟陈盛有约会!”   *   毕竟是起飞的前一天晚上,小情侣之间当然会约个道别会。   看到陈盛在那哼着小曲梳妆打扮,林禹成就已经开始警觉了,问了一下果然是和朱茗有约。   其实陈盛说他没去过商K林禹成是信的,主要是理由实在是该死的充分,陈盛大概率对那种地方真没兴趣。   但是想也知道这种离别前夜,陈盛不去索个离别吻,那真不像他的作风。   林禹成也曾试图加入:“你们打算去哪儿玩啊?”   可陈盛笑眯眯地告诉他:“你别想了,上回茗茗就跟我说了,说约会有我们俩就够了,不想带你。”   这话对林禹成而言如同晴天霹雳,他简直不相信这是朱茗会说出的话。   但陈盛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肯定就是去不了了,这才从朱茗这头使劲,暗示陈盛这人可能带点什么乱七八糟的病毒。   该说不说确实是招狠的,关系到身体健康了,朱茗总算不再稀里糊涂的——说起来,这还是自上次在家庭厨房,林禹成给她忠告之后,和陈盛的第一次约会。   走在护城河畔,风似乎不那么温柔了,就连陈盛想牵手,朱茗都条件反射地想躲。   陈盛敏锐地察觉了这微妙的气氛:“怎么了?感觉你今天有点不开心。”   “啊……也没有。”朱茗说着挠挠脸颊。   她是想起了林禹成之前说的,想问可以问,哪怕说是他告发的也没事儿。   于是索性摊开道:“阿盛,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不好的事。”   陈盛闻言怔了怔,然后无所谓地笑一下:“林禹成说的?”   “……”   “不用替他瞒。我不好的事,只有他知道。”陈盛耸耸肩,“真有意思,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这么对我。”   “所以是真的是吗?”   “嗯。”陈盛点点头,“他其实也说过让我告诉你,说你有权知道。我承认我以前挺不好的——我看脸,喜欢什么人一下就喜欢上了,就去追求。但是很快又觉得没吸引力了,不喜欢了,然后就分手。对人家打击可能挺大的……对林禹成的名声影响也挺大的。”   他说着看向朱茗:“你应该是我第一次对什么人的内在产生好奇,想要不程式化地,而是用心地去爱一次。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他居然也……”   “什么?”   “没什么。”陈盛笑笑地看着她,“我说完了,现在我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毫无保留。所以你还能理解我吗?”   “说实话,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好像也还好。”朱茗把手背在背后,和他并排走着,“毕竟……我也看脸。” 第37章 始于颜值   随着这样的剖白, 河畔的风总算不那么焦躁了。   陈盛笑笑地踩着路边的路牙石走直线,居然还挺稳当:“谢谢啊。”   朱茗觉得挺莫名其妙的,怎么这也谢:“什么?”   “你不是说你看脸吗?说明我长得还不错?”   原来是这个思路。   朱茗忙道:“当然, 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你非常漂亮。”   朱茗说话有个魔力,就是让人觉得她没有在说瞎话,她有什么说什么,非常真诚。   把陈盛还给说害羞了:“你用漂亮夸男人啊。”   “这个词不分男女吧?”朱茗执着道, “你的五官很柔和, 皮肤好, 双眼皮, 睫毛还翘。看起来……特别面善。”   相反林禹成五官凌厉, 肤色比陈盛稍暗一些,脸上更吸睛的不是眼部, 而是挺翘的鼻子和向下的嘴角。这种类型的话不管男女都难用漂亮形容,朱茗一般称为英俊。   但陈盛不会知道她嘴上夸着自己, 心里还想着这些。   他只是感叹朱茗真是个傻姑娘:“都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还觉得我面善啊?”   “嗯……面相还挺重要的吧, 不然禹成哥也不至于背那么多黑锅了。”朱茗说,“他真的对你挺好的,帮你安慰女生, 还不计较这些名声上的……”   “他不是对我好,他就是人好。”陈盛耸耸肩,“他要是看到人要跳护城河,跟他无关的他都得捞一把, 更别说是直接找他的。我就是明知他不忍心让女孩独自哭泣,才每次分手都留他号码。”   “肯定也是因为是你把人惹哭的吧, 不然谁会趟这种浑水……”   “嗯……也可以这么说,不过那也是因为他就我一个朋友。如果他有别的朋友,跟我一样混蛋又跟我一样会拿捏人,他少不了也得帮忙。”   陈盛说着从路牙石上跳下来:“我一直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恋爱的时候开开心心玩儿,该分手了就体面点,谁也不是谈个恋爱就得奔结婚去的……”   朱茗听得眉头皱起,迟疑着问:“那你现在……不这么认为了吗?”   “嗯。因为我觉得很难再遇到一个你这样的女生了。”陈盛看看她,“我一直觉得我和女生不可能真正交心,因为我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样的。弱小、有心机、阴暗、自私的男人不会被爱,恰好我就是这样。所以我会装,我假装自己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假装阳光开朗重感情,假装自己真诚善良又无私奉献。”   他说:“但你好像是可以理解我的。你在看到我这些最不堪的成分之后,没有掉头就走,你还是愿意这样听我说话,听我解释。”   朱茗捏着自己的手指,莫名有些心虚:“可能因为你事先跟我说了你小时候的事吧……可能这不是我有什么特殊,而是你刚好愿意向我倾诉。如果你也和其他女孩倾诉过,而不是一味地自我封闭,可能也不至于会发生那么多不愉快的事。”   这话让陈盛心里一个激灵,他意识到朱茗也不是无条件站他,她还是有在指责他在之前的恋爱中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他意识到,朱茗在知道这些后还愿意这样跟他心平气和地说话,已经是难得。如果不端正态度的话,朱茗可能也要怀疑他的人品。   于是他立刻应道:“是的,是我太蠢了。我因为自己的自卑,主观地揣测没有女生会爱上真实的我,所以也不认真对待感情。我还觉得反正兄弟是老好人,让他帮忙解决点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直到现在我真心喜欢上一个人,才知道她们有多痛苦。我知道我对她们亏欠良多,所以茗茗,从今往后我会更加认真对待我们的感情,用对你好的方式,将那些情债弥补回去。”   而朱茗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他蠢还是自己蠢——为什么要将这些情债弥补在她这儿?之前那些女孩不是还活着呢吗?   *   晚间的河水冲刷着岸边的礁石,朱茗的思维陷入些许混乱。   合着这就是禹成哥说的陈盛的炸裂黑料吗?合着这就是玩弄别人感情吗?   但她也是这样的啊,她可没有想着这辈子就必须跟陈盛过,她也是觉得如果有一天不爱了、分手了是要好聚好散的。但是陈盛似乎已经把她拔高到了一个过高的位置上。   虽然陈盛以前就常说什么“你和别的女孩都不一样”,但朱茗一直没深想——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啊,她跟别人不一样不是也很对嘛?   而这次陈盛在将这话拓展,他的意思是他以前是个混蛋,而朱茗的出现让他有了很大改变,他把朱茗放在了此生难觅的高度上,要将以往没使的牛劲都用在她身上。   朱茗想起妈妈看的电视剧里总说“溺死在他满眼的爱意中”,她还一直不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此刻看着陈盛眼中的柔情,朱茗好像有点理解了——溺死了,确实是快要溺死了。   她确实是太久没有细看陈盛的眼睛了,她分明地记得这双眼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神经兮兮的。   朱茗陷入一种诡异的倒错。   当初之所以答应和陈盛交往,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给她的感觉是一件毫无压力的事情。当时的陈盛看起来确实温和冷静、云淡风轻。当他说要不要“试一试”,朱茗便明白的知道他们就是试试。   试着在一起,试着成为一对恋人,成为一起吃饭、游玩搭子,尝试更深一步地探索恋爱的乐趣。如果两个人觉得合适,那就继续,如果走不下去,那就分开。   当时的陈盛给朱茗一种明确的感觉,就是如果有一天她提出分手,陈盛是会耸肩一笑说“好吧,以后的日子里也祝你幸福”。   但是现在好像不行了,他越是这样强调朱茗的特殊性,强调“从今往后改邪归正”,朱茗就越感到压力。   因为她隐约觉得以后要是想分手好像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这暂且还是小事,因为朱茗现在还没有分手的想法,毕竟她谈个恋爱到现在连嘴都没亲到,真要是拉拉手就结束了那这谈得也太没劲了。   真正让她觉得不安的是,不管林禹成还是陈盛,似乎都认为陈盛以前的状态是不对的、不认真的,甚至用上了“玩弄人家感情”这样的词。   那就让朱茗产生了一种怀疑——她这算是在玩弄陈盛的感情吗?   朱茗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首先她从未打算伤害陈盛,其次她也是真的很喜欢陈盛……难道这样还不够吗?一定要进入这种颠颠的状态,才算是“健康的爱”吗?   察觉到朱茗周身的低气压,陈盛隐约有点慌:“怎么了茗茗,你不相信我吗?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有在改。”   这副模样更让朱茗想逃,但她控制住了自己个儿:“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有点乱……”   “你乱什么呢?你是觉得我既然会抛弃以前喜欢过的人,就也可能抛弃你吗?”   这个用词让朱茗头皮发麻——人类和人类之间也用得上抛弃这个词吗?这听起来好像她是什么小猫小狗。   但陈盛已经解释开了:“讲真的其实我现在想想,以前那种都很难说是喜欢。”   朱茗直接叫出声来:“啊?真的假的?”   “是的。”虽然朱茗反应激烈,但本着坦诚相待的原则,陈盛还是点头道,“人家说‘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如果只是‘始于颜值’的话,又怎么能说是爱呢。好看的人这世上有很多,但只有一个不断努力、天真善良的朱茗。严格来说,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人。”   “你是说,虽然你以前和很多符合审美的漂亮女孩交往过,甚至可能是很深入的交往,但是你对我的这种感情……才能说得上是爱吗?”   “对。可能听起来有些荒唐,但事实如此。”陈盛说,“我既然敢告诉你,就不畏你的任何审判。不论结果如何,我下定决心要认认真真、正正经经地和你交往,我不怕你知道我的过去,也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的改变。”   朱茗愣在当场,陈盛也停下步子,面对面牵起她的手:“你还记得那天傍晚,我们险些在学校的情人道上接吻吗?那是我头一次意识到我在恋爱,头一次明白接吻应该是心灵上的交汇。说起来我也是情场老手,但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样的瞬间才是适合接吻的。”   朱茗硬是反应了三秒才把他话里的意思理解下来:“什么样的……瞬间?”   “是的,比如今晚,其实就不适合。”   陈盛说着冲朱茗笑一笑,神情有些落寞:“我知道这些事给你的冲击还是很大,没关系,等你从埃及回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向你证明自己的。明天你就要走了了,我以为今晚氛围会很好,没想到会聊起这些……但如果没有找到那样的瞬间,那我宁可不要这个吻。”   朱茗脑袋想破了都没想明白到底是怎样的瞬间。   但受到冲击是真的,她确实有点想回去了:“那今天……”   可惜陈盛没get道:“今天适合做另一件事。”   “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很正式地跟你说过吧。”陈盛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头,说话的样子略显别扭,“茗茗……我爱你。” 第38章 天塌地陷   人的一生总要经历一次精神世界的天塌地陷。   朱茗回到寝室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本来对明天的“人生第一次坐飞机”紧张又期待,现在就好像已经飞过一趟了一样。   室友们都已经洗漱好上床了,见她回来还挺意外:“茗茗今晚不回家住啊?我还以为今晚阿姨肯定会让你回家住呢。”   “哦……她有让我回家, 我说明天要跟刘教授一起出发,就拒绝了。”   “啊?刘教授又不住学校,而且去机场的话从你家出发不是更近吗?”   “是的,不过我怕我妈查我行李啦。”   *   一通洗洗吹吹,躺到床上时朱茗已经是放弃思考的状态。   她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 看着上方的蚊帐, 两手庄重地交叠放在小腹。   看似还活着, 其实走了有一会儿了。   但姐妹们上了床是不会这么快睡觉的,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唉, 茗茗这一走这么多天,让姐姐们怎么活啊。”   一个起了头, 哀鸣声又起——   “是啊,这个寝室没有我们茗儿可怎么行啊!”   “没有茗茗的A大都不美丽了哇!”   朱茗才稍稍回过神来:“哪有那么夸张啊。”   反而让她们更夸张了:“地球没有茗茗能转?硬撑罢了!”   *   但其实室友们自己也很难搞清楚朱茗在集体中的角色担当。   她好像很少主动说话, 也不太擅长倾听和安慰,或许正因为她这人油盐不进, 所以一般没人向她输出负面能量。   倒是疲惫时往她的方向看上一会儿,心就好像被洗过一遍一样,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大概就是——你看, 像这样心里不搁事儿光傻乐,凡尘世俗与我无关的人也能过得好好的,那旁人又何必给自己的心塞满糟心事儿呢。   这样一个人要离开几天,大伙儿心里当然是有些惆怅的。   所以她们倒是很理解朱茗妈妈的分离焦虑, 因为……她们也焦虑。   “我感觉我会想你,茗茗, 真的。”   这话朱茗还真的很难接,她很难把“我也会想你的”说出口,因为很显然她根本不会想:“……就这几天而已啊,我很快就回来了。”   “死丫头,心真狠。”室友抱着枕头打滚,“这要是你的亲亲男友,你肯定不会这么敷衍。没回家还在外头逗留这么久,是不是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了?”   不提这事儿还好,提了朱茗又开始脑壳疼:“哎哟,你们都不知道,他今天特别离谱,一直在说些黏黏糊糊的话,像我妈看的电视剧一样。”   室友们来了精神:“就是甜言蜜语是吧,阿盛哥挺会啊,说什么了快讲讲。”   “就是说什么我和其他女孩不一样,说我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人,让我给他时间证明自己。”朱茗尝试回忆,但说实在的已经忘了大半了,“然后还有什么,本来想吻我,但是气氛不合适,所以就说爱我。”   “啊啊啊啊——!”   *   好在尖叫完了还有个留有一丝理智的:“哎,所以还是没亲上是吗?怎么了气氛就不合适了?”   “因为禹成哥事先给我发消息说……”   “嗷?又是他个七千万?”   “还事先发消息,摆明了就是给阿盛哥上眼药呢!”   “是啊茗茗,你咋还跟这渣男来往呢!”   朱茗这才想起来跟她们更新信息:“哦对了,他们的情况好像跟你们说的不太一样,甚至是刚好相反。”   “嗯?怎么个事儿?”   *   这觉彻底不用睡了。   “所以其实渣男是陈盛?”   “那些女生是因为找不到盛子所以捶的七千万?”   “那七千万也不是什么好鸟啊,这不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呢吗?”   “不是的。”朱茗急着辩解,“七千万是因为一开始遇上一个很极端的女生,想跳护城河,所以后来一听有女生哭着给他打电话他就怕出事,只能去处理……”   “什么?把人逼得都要跳河了?”   “这个该死的男人到底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啊!”   “这些陈盛都认了吗?他还有脸认吗?”   朱茗顿住片刻,因为很显然大家对此事的第一反应和她不一样。   好像没人认为女生极端,大家只觉得陈盛该死。   果然炮口很快冲她而来——   “你还真是傻的啊茗儿,你啥时候知道的这事儿?你咋不早说呢!”   “这你都不赶紧分?你跑不跑,你不跑我拿叉车叉着你跑!”   “渣还不是最可怕的,你知道最可怕的是啥吗?可怕的是渣还能演,这陈盛平时形象多好啊,谁能想到是这种人!”   毕竟都是跟陈盛聊过天的人,现在知道这事儿的惊悚程度不亚于自己谈了个人面兽心的渣男。   朱茗才后知后觉好像确实是自己的反应不对头,难道这就是陈盛说的“你和别的女生都不一样”?   她的大脑已经超负荷了:“可是之前都只是禹成哥说的啊,我也是今天才刚从阿盛口中确定……而且我们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他刚一认真起来我就说分手是不是也不太好啊。”   “我的妈呀,你还为他考虑!不行了我掐会儿人中……”   “他不是也这样对前女友的吗?他不是也好好的突然分手吗?”   “而且他说认真你就信啊,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心,他什么胡话都能扯出来的!”   朱茗给憋得难受,她在黑暗中轻咬自己的下唇。   现在就是感觉聊天内容很偏,偏得离谱,室友们关心的和她关心的根本不是一个事儿。   她着急地想怎么把话头拉过去:“可这根本就不重要啊。”   “这都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我的茗儿啊你咋还是个恋爱脑呢?”   “你这线还是咱们给拉上的,你要不分咱们仨万死难辞其咎啊!”   “可我根本就不关心这个。”朱茗真是要急死,“我根本不想知道他有多少前女友,也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断崖式分手的,我跟他在一块儿就觉得他很会玩,很会安排,长得也好看,我觉得这就够了。”   “这怎么可能够了,你跟人品不行的人怎么共度余生啊!”   “我没想跟他共度余生啊,我从来没打算跟他共度余生!”总算说通了,朱茗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了,“我以为谈恋爱就应该是吃吃喝喝玩玩,以及牵手亲吻doi。我以为谈恋爱就是应该开开心心的,直到其中一方不爱了提出分手。”   她算是话匣子打开了:“照这么说的话阿盛是很合格的恋人啊。他和我一起玩一起吃饭,还经常送礼物,所有的开销都是他付钱,也很愿意跟我聊天——虽然我会觉得有点麻烦。他也不跟我吵架,从不摆脸色,时不时地还很会搞一些小情趣。这样的话,就算哪天突然说分手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啊,怎么可能还要死要活的。”   朱茗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我之前也有觉得他对我没敞开心扉,怀疑过这到底是不是爱,但是后来我觉得这应该算的,因为我也是这样啊。我会觉得他试图了解我的举动让我很尴尬,但我又实打实地很喜欢他,看到他我就心情很好,也不抵触和他的肢体接触,甚至还很期待,这不是爱这是什么呢?”   寝室里一下子静住了。   朱茗急道:“你们说句话啊!”   黑暗中传出一声:“哇哦。”   *   朱茗感到沮丧:“为什么要说这是不认真呢,这怎么就玩弄别人感情了呢?一定要加上一些复杂的恩怨情仇才是爱吗?平平淡淡的不好吗?”   现在轮到室友们反应慢半拍,主要是这个她们真没见过。   她们选择互相聊起来——   “她这个……她这个能算渣女吗?”   “我觉得得算,她这个像见色起意。本质上跟陈盛好像没什么区别,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好有出息。”   “那她能同时谈两个我觉得不奇怪。她这个所谓的‘喜欢’其实不怎么耗心血,只是可能有点耗精力。”   朱茗惊得直接坐了起来:“我没有同时谈两个!”   话音刚落,手机接连震了两下。朱茗拿起来一看——   陈盛:【早点休息,明天旅途愉快。爱你,晚安。】   林禹成:【明天有雨,记得早点出发,伞要放在好拿的地方(爱心)。】   朱茗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室友们继续讨论——   “所以这个其实就是不爱吧,她只是馋人家的身子而已啊。”   “废话,爱哪有爱两个的,这明摆着就是欲|望。主要是这个情况咱应不应该阻止呢,这样下去会不会翻车啊。”   “我觉得不熟悉的领域咱们还是少管,她不一直平衡得挺好的吗。而且那俩男的是室友哎,他们互相之间可能也知道,不都挺开心的吗。啧,我们茗茗,还是有手段。”   朱茗把魂儿从手机里抽出来,还试图辩解:“不是啊我从来没有去平衡这个……”   却听手机又是一震,低头一看,是妈妈。   妈妈:【出门在外一定要跟紧老师,注意安全。妈妈到现在想起你时,脑子里还是你六七岁时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朱茗便先点开了和妈妈的聊天界面:【知道了妈妈,早点睡吧,别担心了(爱心)。】 第39章 欺人太甚   第二天一早, 林禹成在生物钟的驱使下起床洗漱,顺带把陈盛踹起来。   看着阳台外的阴云,他想着, 果然朱茗离开的日子,连太阳都懒得出来。   *   虽然本来也不是随时能见面的关系,但是人毕竟是要飞去七千公里外,说到底感觉上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林禹成又觉得陈盛实在不上路子——茗茗要是他女朋友, 他每天都得约着见一面, 光躺在寝室聊天有什么稀罕的, 他不是男朋友他也能。   镜子外的陈盛察觉到自己被镜子里的林禹成盯着, 便也盯回去, 嘴里叼着牙刷问:“看什么看?”   “谁看你了。”   他是不知道陈盛最近确实每天想约朱茗见面,奈何朱茗是个忙人, 十次能出来一次不错了。   比如昨晚的临别见面,朱茗还是去了的, 只不过气氛不太好而已。   陈盛斜睨他一眼,吐掉泡沫, 气定神闲地涮着牙刷。   根据昨晚和朱茗的长谈,陈盛知道林禹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对茗茗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不然他不会在他已经答应过要找机会和茗茗坦白的情况下, 还着急地要将过去的那些事透露给茗茗。   但陈盛现在不想跟林禹成掰扯这个——这些日子里他口头上吃的瘪够多了,他知道如果直接问出来,林禹成多半会说“对啊我告诉她了怎么了”“你好意思干还不好意思让人说吗”“你自己说的要坦白那我帮你讲了又怎么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事情模糊掉。   之前陈盛总落于下风, 是因为总对林禹成心存幻想,觉得他不是那种人。如今一看, 他这好大哥到底也免不了俗。   那既然心里已经明镜了,陈盛总要把这阵子吃的亏还回去:“好奇我们昨晚的进展吗?”   林禹成洗脸的手分明一抖,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关我屁事。”   “可你就不好奇吗?”陈盛说,“昨晚月亮又大又圆,晚风又舒服,我和茗茗手牵手走在护城河边……”   “哟,你还敢去护城河边呢?”林禹成嗤笑一声,“那估计是没什么进展,你的第一任女朋友差点跳下去的地方,你得有阴影。”   陈盛语塞片刻:“林禹成你是不演了吗?”   “我演什么了?”   “没事,你乐意演我陪你演呗。”陈盛压压火气,重新明确优势在我,“昨儿茗茗跟我说她对我是一见钟情,说她找对象看脸,就喜欢我这类型的,你知道她用的形容词是啥吗——漂亮。”   林禹成简单粗暴地回敬:“哕——”   “哕也没用,你得承认现在小姑娘就喜欢我这种的,看着温柔体贴会照顾人。”陈盛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你这种吧早几年可能时髦,但现在实在没什么市场——知道现在小姑娘都怎么说你这个类型吗?你这种就叫‘阳刚之气’。”   “哦哟不敢当不敢当,阳刚之气什么时候光指长相了。”林禹成用力甩着手上的水,“这天底下谁能有你阳刚啊。”   *   于是陈盛又把被溅了水的T恤脱下来,重新换了一件。   林禹成看着忍不住皱眉:“磨磨蹭蹭的,来得及送茗茗吗?”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陈盛掰回一局,“你别往我身上甩水我这会儿都出发了。”   “你!”林禹成想揍他,又怕耽搁茗茗赶飞机,便只骂道,“没我你这会儿可能还正睡着呢,赶紧收拾赶紧滚。”   “哎呀来得及。我定闹钟了,你醒得比闹钟还早。这也得亏是我,要换个宿舍谁忍得了你……”   “你早点到能死是怎么着,外面下雨说不定堵车,茗茗第一次坐飞机万一绕不明白呢。”   “那不是有刘教授在吗?”   “哦对你还得顺路去接刘教授。”   他不说还好,说了林禹成更是头皮发麻,扯过陈盛的挎包就往里面塞车钥匙纸巾充电宝。   *   “那我走了啊。”陈盛一手对镜打理额头那几撮毛,另一只手接过林禹成递来的挎包。   他假模假样地邀约:“要不一起啊?”   林禹成阴着张脸看他:“两个男生送她,让刘教授看到了不合适。”   “哦,还是禹成哥想得周到。”陈盛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你至少可以送茗茗上车啊,完事儿我送她,你再回寝室呗。”   林禹成的胸腔分明地起伏两下——陈盛欺人太甚,他几乎想直接挑明了。   “你到底走不走?”   “干嘛,怎么还有脾气了。”   “我车今天也在学校,你不送我送,去刘教授那的路我还比你熟。”   “那不合适,上次你请茗茗忙帮,这次还让你送,万一刘教授误会了你的身份……多不好啊。”   林禹成给他气笑了:“怎么,我跟茗茗有这么般配吗?”   “这不是省你解释吗?万一刘教授问你是茗茗什么人,你还得解释说是‘她男友的兄弟’,你看多麻烦呢。”   “你也不容易啊,你得跟刘教授说是‘现任男友’,听着也别扭。”   这算是明示了。   陈盛昂起下巴看着他,林禹成也站得笔直看回去。两个身高相似,身材相仿的成年男子,在这里剑拔弩张。   “行吧,我跟你置什么气。”陈盛卸下力来,“你小子打小就老看上我的东西,但是我也说过,其他无所谓,只有老婆不能跟你分享。你也甭拿‘现任男友’刺我,我和茗茗是要结婚的,你等不到我们分手了。”   “我觉得你太敏感了,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陈盛说着把包一背,开门道,“走了啊。”   “等等!”林禹成忽然又把他叫住。   陈盛回头看他一眼。   林禹成的眼眸则飞快地垂下去:“……我去送她上车吧。”   *   开往女生宿舍楼下的路上,陈盛从车内后视镜看了看后排的林禹成:“兄弟,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林禹成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极了一个失恋的男人:“我怎么了?我朋友临行我去送送不行吗?”   “我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这副样子。”陈盛连连摇头,“你不知道刚发现的时候我的心灵受到了多大的冲击,真的,滤镜碎了一地,要不是我顽强地粘起来了,难以想象昨晚的事会给我造成怎样的伤害。”   “老实说没伤害到你我还挺挫败的。”   “我一开始是不能接受的,我觉得要是你真有那个意思,照常理这朋友算是做到头了。”陈盛叹出口气来,“但想想也能理解,那毕竟是茗茗啊,带你接触她是我的不对。”   他又抬头看后视镜:“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哦,今天之后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再让我察觉有什么不对,我真要全力防你了。”   林禹成没说话。   校内限速低,陈盛开得慢慢的:“你可能就是年纪到了,躁动……”   “25了才躁动?那我也是废了。”   “我意思是你不一直没怎么接触女孩吗?茗茗可能是你接触最多的适龄异性,你就误以为是喜欢。这么的,我给你介绍姑娘行不,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你把茗茗让给我呗。”   “再这样我可翻脸了啊。”陈盛声音也严肃下来,“茗茗是我认定了要过一辈子的人,你说话放尊重点。”   “……哎,是茗茗。”看到宿舍楼下张望着的女孩,林禹成死水一样的眼里瞬间又有了光。   他着急道:“早跟你说了让你快点,肯定等半天了!”   被陈盛回头瞪了一眼,遂偃旗息鼓。   然后车子停稳,陈盛下去一手帮朱茗拿伞,一手接过她手里的包包:“等久了吧,都怪林禹成磨磨蹭蹭的……”   林禹成则一手拿着自己的伞,一手拎过了朱茗的箱包,不声不响地去开后备箱。   朱茗一边被陈盛在伞下护着往车边走,一边被这阵仗惊到:“禹成哥怎么也来了?”   “他去食堂,我顺路捎他一程。”说着把朱茗送上副驾,自己绕回主驾去。   林禹成则把后备箱一关,然后来到副驾边上敲敲窗子。   车窗打下来,朱茗坐在里面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她今天也很漂亮,好像还化了点淡妆。   林禹成冲她笑笑,这个表情一如既往让他有些局促:“安全第一,其他都是小事。”   “好的禹成哥。”朱茗赶紧应下,“我回来会给你带礼物的。”   绷不住了,林禹成嘴巴一咧,听见陈盛不满的咳嗽声。   “快走吧,窗子打上去,别进雨。”林禹成说着摆摆手,看着朱茗在上升的车窗内逐渐消失掉。   然后汽车发动起来,缓慢地驶离了女生宿舍,把林禹成一人留在原地。   可能是他这模样确实有些凄惨,几分钟后手机震了震,他接起来:“喂。”   是陈盛:“没事儿吧兄弟?等我回来吧,中午请你吃饭。”   *   好像一切都很合理,又好像什么都怪怪的。   待陈盛挂了电话,朱茗便看向他:“禹成哥怎么了?我看他好像不开心。”   “嗐,谁还不遇上点事儿啊。”陈盛轻叹一口气,“没事儿,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忙你的就好了,他有我呢。”   “好吧……”朱茗说着窝进座椅里,“我稍微睡会儿哦,昨晚没太睡好。”   “快出发了兴奋的?”   “嗯……算是吧。”   陈盛给可爱笑了,伸手把空调稍微打高点:“睡吧,到刘教授那我叫你起来。”   “好……”朱茗说着脑袋一歪,这就睡过去了。   而片刻之后的刘教授看着陈盛茫然道:“你是……”   陈盛回头看看从睡梦中迷迷糊糊下车的朱茗,又转回来冲刘教授一笑:“您好刘教授,我是茗茗的男朋友。” 第40章 真艺术啊   “哦……”上了车的刘教授还没缓过神来, “茗茗说她男朋友帮忙说服了她妈妈……说的是你吗?”   “是的。”陈盛边应边开车,“其实我特别能理解阿姨,茗茗毕竟很少独自外出, 阿姨对艺术这块儿不了解,也不知道这次会展的含金量,当然会有顾虑。”   朱茗在副驾驶上听着,手心里无端端捏了把汗。   因为她知道陈盛平时就有点胡咧咧。在她和林禹成面前有些话说也就说了,她无所谓, 林禹成也会包容, 但是万一在刘教授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那就太难堪了。   好在“含金量”这个词意义有很多, 理解为“有很多大牛在场”“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看到很多优秀的作品”是可以的, 但朱茗知道陈盛的意思是“能跟名人合照”“能给自己镀金”“能有吹嘘的资本”。   毕竟刚开始和陈盛约会时,陈盛就拿“石头在地摊和在美术馆售价不同”这个经济故事来举例子, 后来也多次明里暗里表达“艺术作品的价值都是评论家吹出来的”。   这要是在刘教授面前明白地说出来了……多冒犯啊。   “还是得看茗茗自己能吸收多少。”刘教授自然不会跟外行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回应了关于艺术展的讨论, “有些人展看了不少,但其实内化得不多;有些人没看多少展, 但开窍往往就在某个瞬间。”   “是的,说实话我对艺术不是很了解,这些跟‘开窍’相关的, 在我眼里都属于比较神秘的了。”陈盛说,“但我是真的很佩服的,就是那种追寻事业梦想的信念,能为此牺牲……”   朱茗一把按住了他的大腿:“阿盛, 你好好看路。”   陈盛被按得半边身子一麻,嘴上也有点不利索了:“好、好的。”   *   朱茗觉得这大概率是刘教授的炸毛点之一——明明没牺牲什么, 旁人非得说她牺牲了。   回想起来之前妈妈再联系她的时候也说过:“听阿盛说,你这个老师为了画画一辈子没结婚啊?”   朱茗就明白地告诉她:“才不是呢,刘教授保持独身跟画画一点关系也没有。”   随后就是翻来覆去地一通掰扯,朱茗到最后也没能把妈妈整明白,自然就更不可能去跟陈盛讨论这个——在她看来陈盛可能还不如她妈妈呢,妈妈好歹是真想了解奈何朱茗说不清楚,但陈盛的心里好像有套坚不可摧的逻辑,别人说的他都会认为是狡辩,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放任让他险些在刘教授面前大放厥词。   陈盛能意识到朱茗之所以出手阻止,肯定是自己说话不妥了,但他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只觉得搞艺术的规矩多,外行人不知者无过。   他换了个话题:“这几天的行程你都跟老师对过了吗?”   “嗯。”这个话题很安全,朱茗答得很流畅,“飞机过去的话大概十个小时,时差六小时,不过埃及现在是夏令时期间,会比标准时间提前一小时,那就是在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左右到开罗国际机场。”   “然后顺利的话我们会在一小时后到达扎维亚门双塔附近的旅店,入住后可以进行一些休整,第二天去参加展会的开幕。”   “第三天会有场艺术家之间的沙龙,之后主要就是和艺术机构之间进行交流,到第四天下午可以自由行动。然后第五天一早就坐飞机回来了。”   陈盛一下子就明白了:“所以这场艺术博览会本质上还是招商性质的是吗?”   朱茗没听明白,刘教授已经在后面应道:“对的,可以这么理解。艺术博览会本来就是画廊、艺术生产商、艺术机构还有艺术家之间的一个交易平台。只不过这次规模比较大。”   “层次也比较高。”陈盛这是奉承话,但说的也是事实,“那照这么说,林禹成办画廊还挺有前途,说不定哪天做大做强了呢。”   听到熟悉的名字,刘教授忽然又来了精神:“你跟那个……小林,你们也是认识的吗?”   “我们近二十年的朋友了。”陈盛摊手,“上回还是通过我找到茗茗帮忙的,说起来还没感谢刘教授,给茗茗这次机会,也给了我兄弟一次机会。”   刘教授挠着下巴沉思:“哦……是这么回事儿啊……”   *   陈盛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朱茗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汽车在刘教授的迷惑中快速且稳当地行驶着。   如果说妈妈和林禹成只会不停地强调安全第一,那么陈盛的特别就在于他是真不觉得能出什么事儿,既然是这样期待已久的出行,他觉得开心最重要:“说起来埃及我还没去过呢,早几年看过攻略,后来觉得度假还是得去更舒服的地方——哎,有自由行动时间的话,想好去哪玩了吗?”   这倒是旁人没问过的,朱茗的情绪立马又被调动起来:“有啊,我们住的地方好像就在扎维亚门双塔附近,然后周边的话有那个洞穴教堂,听说很震撼的,我想去看看。还有一个哈利利市场,我看了图片,里面真的很漂亮,可以买买东西拍拍照——只有半天的话应该就只够这些了。看到时候的安排吧,如果还有空的话,我还想去吉萨金字塔和开罗博物馆。”   “这不是安排得很好嘛,阿姨还怕得不得了。”陈盛笑笑,“你是不知道,阿姨这些天觉得跟你聊没用,天天给我转些她看到的帖子,从女性地位到国际局势,一直问我这个情况还适不适合去。”   “真的假的?”朱茗惊道,“你怎么没告诉我呢,你早说我就让她不要打扰你了。”   “这怎么能算打扰呢,我是你男朋友啊,这些事不问我问谁。”陈盛耸耸肩,“而且这些情绪总要有个出口,我不帮忙排解,万一阿姨担心得不让你去了怎么办?”   “天啊……我一直都在忙着做攻略,都没在意。”朱茗表情又垮下去,既是对没有注意到妈妈情绪的自责,也是觉得太麻烦陈盛了。   于是陈盛还得接着安慰她:“没事啊,你全神贯注做攻略就对了。阿姨不就是要你平安回来嘛,你要是没把这件事做好,才是对不起她呢。”   说着话车就已经停在机场门口了。陈盛利索地解开安全带,然后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   朱茗也立刻把包背起来跟过去。   “时间足够的,不要着急,先办托运再去候机,一步步来。”陈盛牵着朱茗的手,捏捏她的手心,然后把行李箱交到她手上,“等你回来啊。”   然后又看向刘教授:“麻烦您了刘老师,茗茗第一次出国,很多事情不懂,您受累。”   “哪儿的话,确保学生安全是我的责任。”刘教授看着这二人牵手的模样,找到一点他们是情侣的实感。   “那我走了啊。”陈盛冲朱茗摆摆手,这就要回车上了。   却见手上一紧,是朱茗还拉着他。   他很难理解朱茗眼中的情绪,是感动,是心疼,好像还有一点……心酸?   朱茗抬头看着他,急急道:“我也会给你带礼物的,阿盛,我保证!”   *   直到办好行李拖运,刘教授的脚趾还抠着地:“茗茗啊,我们一共就离开五天。你知不知道一个概念,叫地球村。我们去的地方没你想象得那么遥远。”   “我知道,但是我不只是因为要去埃及。”朱茗接过刘教授递来的登机牌,叹息道,“我就是觉得阿盛有时候还挺好的,所以心里有点压力……”   “怎么,你不喜欢他吗?”   朱茗浑身一个激灵,她震惊地抬起头来:“您为什么这么问?”   “被喜欢的人照顾的话,应该没什么压力吧?而且我觉得你配得感还挺强的,不像是不愿意接受旁人好意的类型。”刘教授解释,“除非是不喜欢,那压力应该是挺大的。”   朱茗眉头微蹙,还是那个答案:“我觉得我是喜欢的。”   “为什么是‘你觉得’?”   “因为我室友觉得这不是喜欢,甚至禹成哥和阿盛也觉得不是,他们觉得是见色起意。”朱茗看起来有些苦恼,“我们寝室昨晚夜谈就是聊这个,聊到好晚,然后我自己又思考了一阵子,所以才没有睡好。”   刘教授的眼睛微微放大,眼角的细纹也因此舒展了不少,看起来更显年轻了:“那我有个问题哦。”   “什么?”   “你喜欢小林吗?”   好灵魂的问题,朱茗都不知道刘教授是怎么想到要这么问的,她简直就是古希腊掌管爱情的神。   朱茗的呼吸短暂地停滞,然后果断点头道:“也喜欢。”   “更喜欢哪个?”   朱茗觉得自己应该是要迟疑的,毕竟刚才还跟陈盛拉拉扯扯难分难舍,但是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根本不用迟疑:“林禹成。”   “哇哦。”刘教授摘下眼镜,用随身的小手帕擦拭着,口中惊叹道,“真艺术啊。” 第41章 孤注一掷   与此同时的A大校园里, 一些八卦在悄然传播着。   其实无人在意林禹成身上的脏水真不真假不假,但是一向在人前光彩照人、诚信友善的陈盛,内里居然是个玩弄女生感情还嫁祸兄弟的小人, 这事情不管在哪儿都是大新闻。   陈盛刚把车停稳,拿起手机就看见有消息。   本以为是林禹成找他,仔细一看却是那个偶尔跟他一块儿打球的贫困生球友:【盛哥,你听说了吗?】   陈盛不明所以:【什么听说了吗?】   球友:【有人找我打听,说林禹成身上那些情债其实都是你的, 问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盛心里咕咚一下:【没有的事。】   球友:【行,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盛哥, 我说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胡说。】   陈盛无暇去回这话了, 抬手就给林禹成打过去:“过分了吧?”   林禹成那边传来拿石头打水漂的声音:“又怎么了?”   “装什么呢, 把我那些事儿抖出去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茗茗自己能接受,你把这事儿闹大有用吗?你是觉得用舆论压一压就能让茗茗动摇?你以为茗茗是这么不坚定的人吗?”   “这可难说。”   “我真服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这要光是我的事儿就算了,现在茗茗跟我在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传言会给她多大的压力?这本来就是我们仨之间的事,干嘛要让其他人来评头论足?”陈盛急道, “你也知道,我把你电话甩出去只是担心那些女生真出什么事,至于你们被看见、被传成那些歪七扭八的样子, 这也不是我能预料的啊。”   “陈盛你就不像个人。”林禹成说着,又掷出一块小石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给我装, 我那些事儿除了你还谁知道?”陈盛的心境是真有点悲凉的,“你把事情透露给茗茗我已经原谅你了, 现在你又来这出,你还真是为女人插兄弟两刀啊。可惜没证据的事儿,你把我染脏了,你也洗不白。”   林禹成那边的声音还是闷闷的,提不起气儿的样子:“你自己寻思寻思你是不是弱智。”   陈盛怒道:“什么?”   “你自己不也说了吗,我透露给谁了?你说你那些破事除了我还谁知道?”   陈盛闻言顿了三秒,这就要给朱茗打电话。   林禹成说话比他挂得快:“现在别打给茗茗啊。”   “怎么了?”   “这个点儿飞机快起飞了,手机估计开飞行了。”   *   陈盛有句话是认真的——他现在还差一年毕业了,要不是乐意跟林禹成待一块儿,这学校他都可以不来。   他现在确实没那么在意自己在这个学校的形象如何,尤其是传言真真假假,谁也不能给出个定论。   但茗茗才大二,她还要在这个学校继续读下去的呀,到时人人都知道她和一个品行不端的学长恋爱,万一都劝分怎么办?虽然茗茗现在是很爱他,但她能禁得住日积月累的挑唆吗?   而且现在是他在学校里,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苍蝇不往茗茗身边飞,那以后他毕业了,不在同一个环境中了,茗茗身边那些年轻男大,他们能安分吗?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些传言而自诩正义,甚至以为自己在救茗茗于水火……   想到这里,陈盛才反应过来——谁说没有苍蝇,林禹成不就是吗!他人还活着呢,这不就有人虎视眈眈了吗?!   说到底他心里这么难受,很大程度上也是他觉得揭发者是林禹成,他的好兄弟,他最信任的人。   但现在事实好像是林禹成没搞事,是朱茗自己在散播……   这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窗外的雨更大了,陈盛兀自坐在车里焦躁。明知茗茗要上飞机,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过去。   果然没有打通,确实是开了飞行模式。   放下手机想了想,又给刚才的球友发消息:【他们从哪听的这些?】   球友回得很快:【我是听隔壁寝说的,隔壁寝说是女生那边传过来的。】   陈盛打字想问女生那边又是从哪知道的,打到一半又删掉——还是他自己直接问来得更快。   他直接点开了院里一位女生的聊天界面,是之前跟他表白过的——他觉得如果真是从女生那边传过来的,那肯定有人优先去告诉喜欢过他的人。   陈盛:【你好,可以向你打听点事吗?】   对面语气明显不友善了:【什么事啊。】   陈盛:【听说研究生院这边有些关于我的不实传言,我想问问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我不清楚。身正不怕影子斜,真不实的话也没必要搭理。倒是如果属实的话,那人家传出来也是为了提醒别的女生,我总不能出卖人家。】   陈盛:【怎么可能属实呢?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陈盛:【总要给我个辩解的机会,我今天等于稀里糊涂就被人打了一闷棍,就算是被告也得有律师吧?】   陈盛:【我是觉得你最可能帮我,所以才找的你。就算你不告诉我,我问一圈也总会有人告诉我——是谁说的,是林禹成吗?】   【如果真是林禹成,大家就不会这么相信了。】   【我只能告诉你,是从美院那边传过来的。】   *   还真是茗茗。   陈盛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茗茗为什么要把他这些事告诉别人,她不是已经接受了吗?她不是觉得过去的事没关系吗?   难道说她其实很愤怒,只是不发作,还要装□□他的样子在背地里狠狠报复他?她心思有这么重吗?   这样的猜测让陈盛汗毛直竖,类比一下惊悚程度不亚于枕边人是杀人犯。   所以他之所以守在本科女寝附近,等朱茗的三个室友下课回来,并不是想要吓唬她们或者是想报复,他只是想要个答案。   那三个女生辨识度挺高,一个爱穿绿的,一个爱穿红的,一个爱穿蓝的,远远看过去跟飞天小女警似的。   三人很快也看到了他,步子一顿,神色一变,畏畏缩缩就要往女寝院子里头钻。   “等一下!”陈盛叫着迎上去,“你们是茗茗的室友对吧?”   飞天小女警短暂地胆怯了一下,但很快站出来一个花花:“对,怎么着?”   这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确定了他有问题。   陈盛看起来很严肃:“为什么要诋毁我呢?”   “讲讲道理啊大哥,你没干那些事,别人说你干了,那叫诋毁。你干了那些事儿,我们告诉别人了,这是互相警示!”   “你怎么就确定我做了?茗茗跟你们说的?”   不知道这个虚伪的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小女警不答话,只狐疑地翻白眼珠看他。   陈盛叹出口气来,面相一如往常的良善:“不是那样的。这里面其实有误会,你们就这么把事情扩散开,是不是也太草率了点?你们有为茗茗考虑过吗?”   “有什么可考虑的?反正你们分手也指日可待了,茗茗根本就不喜欢你!”   陈盛神色一变:“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毛毛也在一旁叫道,“茗茗最多就只是看你长得好看而已,你以为除了这个你还有哪点值得茗茗喜欢?还真以为茗茗非你不可了吗?”   天上一道闷雷劈下,先是照亮人间,然后隆隆作响。   瓢泼大雨随即而至,路过的女生们纷纷加快了回寝的步伐。   泡泡还有些纠结:“喂……这样说出来会不会不太好啊,茗儿好像还没决定要和他分手呢。”   “茗茗那个脑子本来就稀里糊涂的,等她理清楚不知道猴年马月呢。”花花抱臂道,“听明白了吗?有我们三个在,你不要妄图继续欺骗茗茗。好在茗茗对你本来也没什么感情,你不要利用她的同情心就好。”   虽然说得义正言辞,但三人倒是非常默契地把朱茗和林禹成的事儿忘掉了。   陈盛顿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还是希望能暂且得到她们的信任:“你们就因为茗茗的话对我有这么大敌意吗?你们也说了,茗茗本来就稀里糊涂的,她自己都没理清楚的事,告诉你们了,你们就拿来当真相散播……”   “茗茗才不是那种人呢!”花花闻言一下子恼了,高声道,“茗茗只要说出来就是百分百确定了,茗茗才不是没搞清事情经过就往外讲的人呢!”   *   那一日的雨下得好大,当陈盛被室友三人怼得哑口无言时,林禹成站在护城河边撑着伞,心里想的是不知道茗茗顺利起飞没有。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对航班有没有影响。   这么想着,他又拿起一枚扁扁的石头,想着如果弹起奇数下,就放弃,要是弹起偶数下,就继续。   果然背着陈盛搞事,跟在被陈盛发现之后搞事,心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孤注一掷,觉得只要茗茗了解了陈盛的过去就不会再继续这场恋爱,但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他非但没有拆散这对爱侣,反倒将自己暴露个精光。   这之后如果再去接近茗茗,那他算什么呢?   小三。   他实在不能将这个词和自己联系在一起,这太不道德了。   心下一横,手臂一甩,石头便飞了出去。   一下,两下,三下……是三下。   林禹成在原地久久伫立。   然后蹲下,捡起今天的第七枚石头。   这时手机响了,他知道应该是陈盛打来约他吃饭,接起来就开口:“事情解决了?”   对面传来的却是眼镜蛇的声音:“没呢,消防不合格关停了。”   林禹成抬起的胳膊又落下,一开口,声音已变了个腔:“哟,佘哥啊,我当陈盛呢。什么消防不合格?怎么了?”   对面嗤笑一声:“要不别斗了,两败俱伤没意思。今晚发小聚餐我请客,老地方啊,等你们来。” 第42章 闲情逸致   另一边的朱茗已经上了飞机。   外面雨很大, 她看着窗外,一时间整个人进入了抽离状态,机舱内语音播报着什么, 但她硬是等到快结束了才反应过来要去听。   朱茗心里有些着急,怕是听漏了什么重要的安全信息,所以全神贯注等着重复播报,但是下一段播出的……是英语。   听不懂。   皱皱眉头,扭头去看刘教授, 好在教授也一副没有在听的样子, 只是闭目养神。   那朱茗就放心了——可能是不重要的事吧。   *   起飞时还是被吓了一跳的, 有种云霄飞车爬坡时的感觉, 虽然朱茗对云霄飞车的记忆还是小时候玩的幼儿版。   而且虽然只是爬坡, 但毕竟也是超高超长的坡,眼看着大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朱茗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按理说这时候闭上眼睛会好很多,可朱茗又实在不想放过初次坐飞机看到的风景, 觉得如果将来的回忆里只有超重失重、漆黑一片,那未免太过无趣。   于是只能一边恐慌, 一边探头向外观察着。   这时,灰机突然一个拐弯,整个机身一歪, 朱茗从窗子看出去,甚至只能看到阴云密布的天空。   朱茗赶紧又回头去看刘教授,发现教授不仅是闭目养神,还打起了轻小的鼾。   那、那这应该也是不重要的事吧。   *   等飞机穿过第一道云层, 朱茗悬着的心就稍稍放下去一些——因为下面近处有厚厚的云,莫名给她一种云朵会托住他们的感觉。   此时飞机整体也进入了比较平稳的飞行状态, 像一辆匀速向前行驶的列车。   朱茗才松了口气,在雨中的机舱内重新回忆之前和刘教授之间的讨论。   她们到得早,在候机时刘教授曾说自己对爱情没有太多经验,但是对情绪的感知还算敏锐,当朱茗和林禹成首次出现在她的工作室,她就知道这二人是一对。   “我印象中你们俩甚至是牵着手来的,但仔细一想那个场合下,你们确实不太可能在我面前牵手。而且你们自己说的也是‘普通朋友关系’,那应该就是当时的气氛误导了我的记忆。”刘教授说,“但你和小陈之间我没这个感觉。你们确实看起来很熟,像是相处了很久的朋友,你很知道他什么时候要说点不中听的了,他也很照顾你的感受和需求。”   “他确实很会照顾人。”朱茗点点头,“他恋爱经验丰富,很明白怎么去和女生约会,也知道怎么去讨女孩子喜欢。虽然总是分手分得很不愉快,但我毕竟也没想过要和他有什么结果。所以我就觉得,他剩下那些的优点就已经足够了,我是不抵触和他恋爱的。”   刘教授了然:“我明白,及时行乐,不以结婚为目的。”   “对对对。”朱茗眉头紧皱,“刘教授,您认为这是很过分的事吗?”   “不过分啊。”刘教授接受良好,“这怎么会过分呢。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只要不涉及欺骗,就没有任何问题。”   “我当然没有欺骗他!”朱茗忙道,“我甚至认为这样的模式,其实是从阿盛开始的。他很明显只想和我吃吃喝喝玩玩,并没有打算交心之类的,那时候我还很疑惑。我原本也是认为恋爱的话应该谈点更深入的,但后来发现跟他真的聊不到一起去,他跟我讲他的过去,我也不是很关心,不如就维持原样来得快乐。”   朱茗总结着得到的经验教训:“所以其实应该在最开始就讲好吗?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告诉他,我并不是恋爱了就要奔着结婚去的,在这样的基础上开始这段恋情。可我才第一次恋爱呀,我一开始也没有搞明白。而且我觉得即便没有明说,我们互相之间也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呀,怎么会忽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什么意思?”   “就是阿盛忽然又说,他变了,他对我是认真的——他甚至连眼神都变了。”朱茗苦恼着,“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啊。”   *   这波啊,这波是海王收心,这波是浪子回头。   刘教授理解得很迅速:“那我觉得你们之间,你应该是一直清醒的那个。倒是他,可能对你有什么误解。”   “对吧!”朱茗瞬间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我特别不能理解!我都要吓死了,我的室友们居然说我是渣女,我这只是和她们恋爱观不同而已吧……”   “你先等会儿。”刘教授已经进入了下一part,“你先跟我说说那你跟小林又是怎么回事。”   飞机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提醒检票的。   *   刘教授到底是年纪大了,上了飞机就开始打盹,直到飞机遇到气流颠簸起来,她才悠悠转醒。   转头看到朱茗正恐慌地握着安全带。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职:“……你恐高吗?”   朱茗才反应过来地放开手:“不是……就是有点紧张,这样晃也是正常的吗?”   “今天有雨,飞机是会这样的,别担心。”刘教授安慰道,“主要是担心也没用。”   “……”   这倒也是。   于是朱茗就脱力了,从“保持警惕”变成了“死就死”:“好吧,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知道为什么,刘教授看她这样就想笑,但真笑了又会显得有些怪,于是习惯性地憋着:“要不接着聊聊吧,分散分散注意力。就是,关于你和林禹成的事。”   “啊……”提起这事,朱茗脸色又涨红,“林禹成的话,就是第一次看到就觉得很帅,和看到陈盛时完全是一个感觉,会心跳加速。但是因为我觉得林禹成相对来说更好看一点,所以会觉得林禹成更好。”   “只是因为这个?”   朱茗摇摇头:“也不是。而且林禹成比陈盛要正常一点,他不会说那些难听的话,也不会对自己完全不懂的事评头论足。他好像没什么恋爱经验,但是很温柔很细心,所以同样对人很好。”   她继续思考着:“还有就是林禹成做画廊生意,对油画有一定的理解能力,相对来说会有话聊一点……哦对,在他面前我会相对放松一点,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但那些话如果说给阿盛听,他大概率会表现得很不屑。”   那刘教授就迷惑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陈盛分手呢?”   “就是觉得没必要呀……”朱茗试图探索自己的心,“他没有什么不满足我要求的地方,漂亮又会玩,我就觉得已经很好了,除了突然说好爱我让我压力有点大以外,其他都还不错啊。那分手的目的是什么呢?是和林禹成在一起吗?”   朱茗摇摇头:“我确实很喜欢和林禹成说话,也很怕他伤心,但我也并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的啊。”   “哦——”刘教授这才理明白,“所以你不是两个都爱。你其实是两个都没多爱。”   *   又是一道雷劈下,陈盛找到了立在河边的林禹成。   “真有闲情逸致啊,下雨天在这打水漂?”陈盛说着走过去,“眼镜蛇电话接到了吧?”   “接到了。”   “你觉得他是想握手言和的吗?”   “不知道,不关心。”林禹成又是一枚石头扔出去,“管他呢,去吃个饭拉倒。面子反正还得给,给了他要还没完,那我也不会跟他算了。”   石头在水面上弹了几下然后沉底,林禹成看了看,弯腰又捡起一枚。   陈盛斜睨着他:“怎么着,不是你喜欢的数字啊?”   “别贫,你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好。”   “合着你撬我墙角没撬成我还得哄你是吧?”   “别瞎说,什么撬墙角。”林禹成说,“有实际举动的才叫撬墙角,我那都是朋友间的请客、提醒、互帮互助,我顶多是心动。”   “那我问你个问题啊。”陈盛说着也捡起枚石头,“你那聊天记录为什么删了?你到底是不是偷偷找茗茗聊天了?”   “你想象力真丰富。”林禹成矢口否认,因为没有更多解释,反倒显得比真金还真。   “行吧。那这个算我错怪你了。”陈盛对石头哈了口气,想着如果弹起奇数下,说明“她爱我”,弹起偶数下,说明“她不爱我”。   眼看就要扔出去,林禹成忽然又问道:“是茗茗把你那些破事抖出去的吗?”   陈盛只得暂缓占卜:“嗐,寝室聊天聊到了。茗茗也不是故意的,她应该也没想到室友会把这些往外说。”   “合着你还不觉得这事儿怪你,你还想怪她室友?”   “我没怪她室友,我就觉得你没脑子。”陈盛还头痛上了,“你说你当时怎么想的跟人在学校门口对线?你不能约个别的地方见面吗?你就不觉得同学过来过去的看着尴尬吗?”   说实在的林禹成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当他看向陈盛时他想的是,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所以现在变成我害你了?”   “互不相欠,好吧?”陈盛一摊手抹平了,“反正现在你名声差,我也不干净,就最后一年了又不读博,烂就烂吧。”   “哦哟那你可真想得开呢。”林禹成白他一眼,又问,“没别的事儿吗?看你脸色不好啊。”   陈盛手上一抖,石头就飞出去了。   一下,两下……没了???   陈盛看着水面发怔,然后才去回林禹成的话:“哦,没事儿啊,就这个。还能有什么事儿啊。”   在林禹成狐疑的眼神中,陈盛弯腰又捡起了一枚。 第43章 鸿门盛宴   林禹成仍不希望陈盛知道自己找朱茗聊过天, 陈盛也绝不能让林禹成知道朱茗对爱情的理解可能还不是那么的到位。   二人的友情在一些隐瞒与欺骗中继续岌岌可危地维持着。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世上还存在这样一个人,只要他一出现, 就能让他俩迅速摒弃前嫌达成联合。   晚上的聚餐安排在佘氏旗下的酒店,是大厦顶层的一家旋转餐厅,从包间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A市,而且随着地面缓慢旋转,视野会在不知觉间发生三百六十度的变化。   但是来这儿的人, 要么是为了生意推杯换盏, 要么是为了情欲一醉方休, 谁也不会有心思去认真欣赏窗外的风景。   除了林禹成。   他到得算早, 久久地站在落地窗前, 看着夜幕下的A市。   正是晚高峰下班时间,也是夜生活华灯初上。灯红酒绿之下, 是仿佛未来世界般的繁华,背后传来陈盛与发小们打牌消遣的声音, 那堆满的砝码一推,全是纸醉金迷的声音。   “陈盛你出老千了吧?怎么可能一直赢啊?”一直输钱的一位懊恼道。   陈盛就笑嘻嘻地把砝码拿过来, 谦虚道:“手气好,纯粹手气好。要不这样吧,一会儿二场我请。”   那人便撇撇嘴——陈盛的家境是这里头最次的, 听他说请客就像是在听人说大话,以为谁瞧得上他啊。   于是砝码一推,起身道:“我不玩了,换人吧。”   另一人便坐下, 口中还奚落他输不起:“输了就走啊?行吧,可算到我了。风水先生说我坐西南方聚财, 我倒要看看准不准。”   陈盛便收敛神色,一边洗牌一边奉承着“看来我的不败纪录要破咯”。   他是很知道什么人的钱能赢,什么人的钱赢不得的。   连输三把之后,刚才赢的钱基本又散掉了,陈盛便想起身:“不行不行,玄学这事儿确实没招,看来我也得找个先生算算……”   话音未落,抬起的屁股又被按着落了回去。   身旁那人看着他:“不说了吗,不能输了就走啊,少个人这还怎么玩?”   陈盛身子僵了僵,很快还是笑道:“换别的兄弟吧,光我玩了,旁人多无聊啊。”   “哦,那是得找个人替你。”那人平日跟眼镜蛇跟得最紧,矛头很明显冲谁,“林禹成来玩两把?”   *   这玩意儿能算鸿门宴吗,感觉吃得不会太轻松。   林禹成忽然被点名,闭了下眼睛从窗前转过身来,看着陈盛冲他耸肩。   你耸个鬼啊。   林禹成忍住想骂他的冲动,只板着张脸道:“我不玩。”   “哟~”这语音语调像极了那个只会心疼giegie的绿茶猫,“林公子还是心气儿高哈?瞧不上哥儿几个了是吧?”   “真瞧不上我还来这儿吃饭吗?”还不是为了那两个臭钱陪你们在这磨叽,“佘哥人呢?姗姗来迟就为了让你们打头阵?”   陈盛轻咳一声提醒他别太横,同时眼镜蛇的几个狗腿就已经嚷嚷起来——   “看来这老林家是要发财了是吧?这架势像是要跟佘哥平起平坐啊。”   “不懂了吧,这是林公子光明磊落,跟咱不是一路人。这赌的事儿在场其他人都能沾,那林公子他能沾吗?”   “哎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咱的问题啊,林公子不好赌,咱非要拉他打牌干嘛呢?”   “对,咱应该投其所好,林公子好什么,咱们来玩点什么。”   围观群众现在一半是看热闹的,一半是不喜争执,觉得糟心的。   而林禹成想了一圈儿也不知道自己好什么,他现在一门心思想把第一场画展做起来,这些人能给他扛几幅世界名画过来吗?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面会说:“我们禹成哥这么些年烟不爱抽、酒不爱喝,来来回回不就好个色吗?”   林禹成眼都变大了:“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什么时候……”   他说了一半才想起,虽然他现在在学校里是半洗白状态,但是圈内依然认为陈盛那些前女友都是他的。   他霎时扭头看向陈盛,眼睛瞪得像铜铃。   陈盛知道这下是真要恼了,赶紧站出来控制局面:“别别别,别胡闹啊,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   “哎,不用客气。佘哥管的那家商K最近被举报停业了,这些妹妹们总得再就业啊。”狗腿说着打开门,一众年轻漂亮的女孩鱼贯而入。   陈盛样貌出众看着又温和,眼瞅着腿上就坐了一位,搂着他问:“小哥哥怎么称呼啊?”   陈盛即便没去过那种地方也是久经情场,对这种亲密接触并不惊慌,主要还是这种被按头的感觉让他心里不爽:“我不用陪了,我有对象。”   这话一出,背后传来那些狗腿们的哄笑声:“瞧你说的,在座各位谁没对象啊。”   *   此时的飞机已跨六个时区,来到一片艳阳天中。   朱茗反复咀嚼着这一路上和刘教授的交流讨论,实在是受益匪浅。   刘教授说:“根据你的描述,我感觉是这样的。你说你爱陈盛,但你其实对他的态度很无所谓,你说你爱林禹成,但你其实也并不是很着急要和他在一起。”   朱茗当时真是惊呆了:“可我有心动,我会心跳加速,还会脸红!”   “看到帅哥心跳加速且脸红这很正常。”刘教授看看她,“你的审美还是没得说的。虽然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但每次我带的学生跟那些长相不尽如人意的男生恋爱,我都会觉得培养难度大大提升。”   朱茗的语气就像是飘起来了:“所以我确实是见色起意……”   “但是陈盛最开始对你的态度,大概率也是。”刘教授摊手,“你说陈盛有个转变过程,突然对你很用心,突然说自己是认真的,甚至带给你压力。那在这之前你之所以压力全无,不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爱你吗。”   刘教授说:“我觉得你们之所以能在一起,是因为你们一开始就是对等的关系。你没那么在乎他,他也没那么在乎你,但是他可能很符合你的需求,你可能恰好让他越来越爱,然后现在这个平衡被他打破了,所以你倍感压力。”   朱茗觉得很惊讶,曾经困扰她的问题总算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为什么陈盛都已经对她这么好了,她还是会觉得疏离,觉得他不爱?原来不是她作,是他真的不爱。那她当时是怎么说服自己说这是爱的来着……   朱茗呼吸一滞——因为陈盛的眼中常含欲|望,她逐渐地把这种欲|望当成爱意,那她自然会在自己欲念上头的时候觉得“爱了爱了”。   “所以我这根本就不是爱他……”朱茗口中喃喃。   刘教授以为她受刺激太过,所以总重复这两句,于是试图给她回回血:“也不一定,这个主要还得你自己……”   却听朱茗继续道:“我只是想睡他……”   *   乖巧懂事了二十年,朱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谈了这么场恋爱。   然后仔细一想,她对林禹成好像也没差,横竖就是一看到他就两眼发直移不开视线,更别说他在那解扣子、撸袖子、到处散发荷尔蒙的时候了。   所以这个说到底也不能怪她吧,这换谁来都顶不住哇。   但是说到底,林禹成和陈盛又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非要说的话,陈盛给人感觉更像个弟弟——虽然行为上他照顾朱茗的时候居多,但是从心理上来说,他就好像还没成人,总是自说自话,听不进别人在说什么。有时候朱茗觉得累了,就敷衍他,大多数时候好像也能蒙混过关。   但是林禹成给人感觉就像哥哥——不仅行为上会照顾人,心理上也成熟很多,是一个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会认真听别人说话的人。   朱茗是有点恐慌的,不是因为她不爱陈盛却跟陈盛恋爱了——这个很好解决,只要她事先准备好措辞,去找陈盛说明白就好了。虽然分手可能会让陈盛很难过,朱茗也不想看他那样,但长痛不如短痛,她都已经蹉跎人家这么久了,再继续畏畏缩缩、拖着不处理可就太过分了。   她惶恐的是,她该不会是那种天生“不懂爱”的人吧?那人生会少很多乐趣哎,连林禹成这样的极品都没法让她爱上,那感觉换旁人也悬啊。   正纠结着,只觉浑身一个失重,朱茗觉得天灵盖往上一飘。   同时窗外一片白茫茫,是向下进入云层中了。   刘教授这回想起关心学生了:“是在降落。”   “哦哦,好的。”朱茗说着放开抓紧安全带的手,紧接着又一阵失重感逼着她又抓了回去。   这回高度直接降到了云层以下,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土黄色沙地,以及密密麻麻的方块状小房子。等高度再降一降,便能注意到建筑风格明显不同,朱茗看见了课本上呈现过的圆顶建筑,以及非常漂亮的承重柱身。   正想问那是什么地方,飞机却已呼啸而过,一个规整的尖顶建筑又吸引了朱茗的视线,她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课本上有没有讲过这种建筑风格,然后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傻了。   那不是建筑的顶部,而是金字塔。   骄阳似火,晒干了朱茗内心的所有迷惑不解,现在就是除了激动还是激动——居然真的来埃及了! 第44章 成大事者   朱茗的飞机于下午两点准时降落, 刚到就顺利和展博会的接待人员接上了头。   对方是个高个儿的大胡子,深褐色皮肤。虽然是来到非洲了,但埃及似乎并不以黑人为主, 但这个肤色显然也不能说是黄种人。朱茗在做攻略时有查过埃及到底属于什么人种,结果查出来密密麻麻好多字。   看了两眼看不明白,遂作罢。   当朱茗以为接下来刘教授要用流利的英语和大胡子说话时,大胡子率先开口道:“您好,请问是刘教授吗?”   刘教授:“是我, 您好。”   朱茗:???   *   虽然是有点奇怪的腔调, 但确实是普通话没错。   所以是主办方特意请了一位会中文的地陪。   由他帮着朱茗和刘教授填好了入境卡, 然后给护照贴上了落地签标志, 又在机场大厅换了些埃及镑, 这便可以出站了。   1元人民币大概是6.8埃及镑,真正的一分掰成六分花。   机场外阳光毒辣, 连柏油路看着都刺眼,见刘教授掏出了墨镜, 朱茗也紧跟着把墨镜戴了起来。   大胡子倒是没戴墨镜,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 只一边说着“这边请”,一边引她们到了汽车旁。   车上还有个男孩,见他们来立刻跳了下来——看脸明显是未成年, 五官很稚嫩,还没长胡子,不过身高已经和朱茗差不多了,只略矮一点点。   与沉默寡言的大胡子不同, 这个卷毛男孩似乎过分热情,他径直走向朱茗问道:“您好, 可以合个影吗?”   *   朱茗倒是有看到亚洲脸在这里有一定概率被要求合照,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可以的……”话音刚落,那边就已经举起手机咔嚓一下。   朱茗忙道:“要不要重新来一张?我好像眯眼睛了。”   卷毛笑嘻嘻地看看她,又抬头看着大胡子说了句什么。大胡子似乎教训了他一句,然后又看向朱茗:“这样就可以了,请上车吧。他是我儿子,只会那一句中文。”   *   刘教授在落地后一直显得比较严肃,除了必要的沟通以外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大胡子也不知道是性格原因还是大中午的太困,总体也没什么话讲。   于是这辆破车就在开罗的公路上安静地前进着。   当然朱茗不懂车,之所以说它破只是因为上车时看见车门被撞得瘪了一块儿,似乎还没来得及修。不过开着开着朱茗注意到,路过的车辆好像很多都有点伤。   那可能就是这边的人不怎么在意车的外观破损吧。   说起来这时候手机显示虽然是下午两点,但对于朱茗她们来说其实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再加上因为各种原因在飞机上都没怎么睡着,朱茗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下很快打起盹来。   只不过还没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就被前排副驾驶递过来的一张卡片打断了施法。   她赶忙接了过来,是卷毛递过来一张名片。   名片很显然是他父亲的,隶属于一个旅行社。朱茗看完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张中文名片,所以大胡子并不是专为主办方打工的,而是主办方雇佣的中文地陪,负责接待她和刘教授——当然可能还有其他来自中国的艺术家。   有趣的是,下面的电话号码被用圆珠笔划掉了,写了一串新的号码上去。朱茗抬头一看,卷毛正回过头来,神采奕奕地冲她挥着手上的圆珠笔。   好吧,得到新信息,卷毛的号码。   出于礼貌,朱茗还是将名片收进了包包里。卷毛见状明显很满意,把圆珠笔往耳朵上一挂,拿着手机开始啪啪地打字。   于是等他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显示的就是翻译好的中文:【需要陪同游览的话可以打给我。】   朱茗也打开早已下载好的翻译软件:【可以吗?你看起来还很小。】   卷毛笑出声来,他爸在开车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幺蛾子,只用他们的语言呵斥两声。   但卷毛显然不打算搭理他,很快递了新的消息过来:【请放心,这里的景点我都很熟悉。】   他们这儿雇佣童工犯法不?   朱茗想了想,又问:【请问费用是多少?】   卷毛似乎也考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小小声跟她说了句:“One dollar.”   *   这个,朱茗做攻略时也看到了。   说是这里的“1美金”并不是真的“1美金”,它只是一种叫卖声,如果被这种声音吸引过去,很可能要花掉更多的钱来购买商品。   当然也有一种情况,小孩子会喊着“1美金”邀请人骑骆驼,但是上去之后不加钱就不让下来。这个,这个是坐地起价。   或者小朋友忽然对着人唱歌,唱完就突然“1美金”。这个,这个是强买强卖。   所以在听到这个价位时朱茗就心死了——怎么可能这也One dollar,好离谱。   但是人在异国他乡,朱茗当然也不会去激怒他,只是客气地回道:【谢谢,如果有自由行动时间的话,我会考虑的。】   正在这时,汽车路过了一个小镇。   镇子看上去有些破败,但时不时也会路过一些有腔调的建筑,姜黄色的墙体搭配墨绿色的铁门,看上去十分协调。门前摇晃的木板上画着咖啡杯和咖啡豆,所以这是一家咖啡店。   这时,朱茗的卷毛小地陪就已经在发挥作用。   他又一次将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显示:【这里是“死人城”。】   *   而六个时区外的晚上七点,林禹成直接开门就走,人都快上电梯了被陈盛赶上来。   “林禹成你干嘛!”陈盛拽住他,“他就是想看你着急,你要就这么走了,他们吃饭时少不了在那恶意编排你。以前不管私底下怎么闹,面子上总归过得去,这回眼镜蛇要是真放话了,以后你在圈子里没那么好混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我已经很给他脸了,他现在是在干什么?”林禹成一把把他甩开,“我就不信了,他放话顶什么用?我现在谈生意都是跟他们爹妈谈,只要有利可图谁管他这点乳臭未干的恩恩怨怨?”   “是,现在是跟他们爹妈谈,现在还有你爸在后头给你坐镇,就算瞧不上你也得卖你爸几分面子。可以后呢?”陈盛看着他,“以后里面这些人都是要从父母辈手中接过衣钵的,其中也不乏能人,他们即便看不惯眼镜蛇,总也不想跟佘家交恶。”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忍忍。林禹成你这个脾气做不成大事。”   “我大不了不做大事。”林禹成说着转头又按电梯,“你回去忍吧,我忍不了一点儿。”   “不是你这人是不是跟钱有仇啊。”陈盛急道,“你别以为在这钻牛角尖犯犟你就是什么好人,你这才真叫败家子我跟你说!”   林禹成已经气到极点,反而语气冷静:“败家子怎么了?败家就败家,我要不把这罪名坐实了,不白瞎我爸骂我这么多年了?”   “我服了,你也为你自己想想,难道你这么些年生意都是为你爸谈的吗?”   “我就是为我爸谈的!”林禹成直接叫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这行也不想跟这些人处,那我能怎么办?我爸就我一个孩子,我有得选吗?”   陈盛被他吼得也没话讲,走廊里一时间静住了。   于是林禹成回想起刚刚那一幕,气性更大:“还有你,茗茗真是瞎了眼才跟你谈,我要不出来你真就打算搂着别的女人喝酒了是吧?”   “我靠林禹成你什么意思?茗茗不跟我谈跟谁谈,跟你个不务正业的谈?你爸再正派也少不了有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你以为你现在的生活都是怎么来的?”陈盛也恼起来,“一天到晚摆这个样子我看着就来烦,还‘败家就败家’,你以为没了钱你是个什么东西?少跟我在那茗茗长茗茗短的,茗茗是我女朋友,跟你没关系!”   林禹成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连珠炮似的冒出这么一长串的,合着他觉得他让别的女人坐大腿没错?反倒是他感觉到被羞辱所以有情绪是不务正业?   “我一定会告诉茗茗的。”   “林禹成你敢!”   眼瞅着电梯就到了,叮咚一声。林禹成也不想跟他纠缠,这就要进去,却听一旁传来眼镜蛇的声音:“茗茗就是陈盛那个小女朋友吗?”   *   林禹成和陈盛同时看过去。   那个气势让眼镜蛇本该出于上风的步伐莫名地虚了虚:“……朱茗是吧?这个名字我想不知道都难啊。”   陈盛刚要张嘴,林禹成话都已经出来了:“这跟茗茗没关系。那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茗茗不知道那是佘氏商标,只是参考了那天的构图。她没有故意针对佘氏的意思,也不是我们俩在背后指使。我知道你气不过,搞了我的吊顶材料,所以我举报了你的KTV消防不合格。你有什么你冲我来,茗茗在这件事里没得到一点儿好处,钱都给林氏赚了。”   正义凛然的声音铿锵有力,震得眼镜蛇硬是过了几秒才问:“她到底是谁女朋友?”   陈盛说:“是我女朋友。”   “算了这也不重要。”眼镜蛇摆摆手,“所以这些就是你们知道的全部了是吗?”   空气再次静住。   于是眼镜蛇扶了下眼镜:“你们知不知道她有个个人账号,现在已经是个绘画领域的小网红了。” 第45章 飞行模式   于是林禹成和陈盛就发现了朱茗在网络平台上晒画的号子。   其中浏览量最高的一幅画, 是黑衬衫下隆起的V型胸肌,中间深不见底的缝隙,以及悬而未决的汗珠。   他俩肯定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甚至隐隐觉得有点恶心。   但是下面的评论区炸了,人们纷纷叫嚷:【请一定要误入歧途啊妈咪!】   *   看一看上传时间,是刚开学那会儿。   陈盛就反应过来:“哦,是我穿你衬衫那天。”   林禹成也不想仔细看,手指头飞快地划过去了, 那画里的情欲感让他心生暴躁。   其次就是陈盛的半裸像, 是那天在画室画的。陈盛皮肤确实白, 为了突出这种质感, 朱茗应该是加了点紫调, 奇迹般让人觉得这肌肤带着花香。   画大爷的画也有,一开始朱茗也发, 但后来可能是发现流量不高,就不发了。   其他就是一些风景, 表达情绪的作品之类的。大多数时候画面亮且色彩丰富,表达的是喜悦;但有时也会有色彩纠结的画面, 光影也暗沉,不知道她在苦恼什么。   这个账号的事朱茗没跟林禹成聊起过,也没跟陈盛聊起过, 虽然已经做起一定规模了,但也还没到很出圈的地步,所以他俩是完全没发现她有这么个号子。   那么问题来了,眼镜蛇怎么会知道呢?   眼镜蛇对此的回应是:“你们看置顶。”   于是二人又翻回最上面, 发现朱茗居然把那幅《耶稣与玛利亚》置顶了,比起当初刚爆的时候, 浏览量已经又翻了几番。   “老实说我也觉得你俩不至于这么损。”眼镜蛇说着抚了一下自己油光瓦亮的大背头,“她的其它画每爆一次,这幅画就会被炒起来一次,我的公关部门就得去压一次。”   眼镜蛇说:“她到底什么意思?”   该说不说被这么搞是挺糟心的,陈盛只得先道歉:“不好意思啊佘哥……我不知道这事儿。”   而对于林禹成来说,刚刚的羞辱已经突破了底线,他现在一点儿好脸拿不出来:“怪不得最近这么收敛呢,好久没有给鬼畜区提供素材了。”   上一次还是开车堵四岔路口大喊“我姓佘,你这个身份、你这个层次你都没有资格接触我”,然后还动手打人,被人录下来发网上了。   光这件事佘家就被群嘲了许久,朱茗的画就是抓住了这事儿的尾巴,所以才被认为是刻意追逐热点。   但是即便是被群嘲的事件本身,实际也只是让眼镜蛇挨了他爸一顿骂,然后为了低调压下几波宣传推广而已,对佘家的利益根基本身影响不大。这就更别说朱茗的一幅画了——虽然让本该平息的事态重新翻起,给佘家带来一点点微小的损失,但眼镜蛇其实并不在意画本身,只是觉得林禹成和陈盛在搞鬼,得想法子回敬。   真正恼起来是因为,这幅画在持续发挥能量。随着那个账号渐渐做起来,置顶作品在持续增加热度,甚至有人直接把头像改成那幅画,昵称也统一改成“我姓佘你没资格”,眼镜蛇都不知道这些人平时都是干嘛的,怎么就这么闲。   所以就算影响不大,眼镜蛇总也不希望这事儿就这么没完了,尤其是这个号完全没有要凉的意思,根据评论区所说,画手的画技一直在进步,粉丝数不断往上飙。   掉包吊顶材料是损,举报消防不合格是狠,但这些都是能过去的事儿,也是他们行商的内部规则——闹能闹啊,但后面该合作还得合作,你不能搞个过不去的事儿在这恶心人。   至此眼镜蛇意识到这个账号可能跟林禹成、陈盛没关系,是那姑娘的个人举动。   刚才包厢里的那一出是试探,也是下马威,但想让那个账号删贴,现在也得客客气气说话了。   眼镜蛇没搭理林禹成,只看向陈盛:“让你女朋友把那画删了,然后回去吃个饭,这事儿咱们就算结束了。都是误会,对吧?”   陈盛这便掏手机打过去:“行的佘哥,这都小事儿……”   但是过了几秒,又皱着眉头把手机放下,顺带看了林禹成一眼:“打不通啊。”   林禹成立刻掏出手机也打。眼镜蛇不想夜长梦多,直接招呼道:“是你在A大的同学吧?又不远,要不你直接接过来一块儿吃饭,就当认识认识。别说,我对油画也很感兴趣的。”   按理说话到这儿,不管眼镜蛇有没有坏心,林禹成跟陈盛都得有点慌了,但是这次他俩只觉得安全又平和。   “她来不了。”拒绝的时候,林禹成莫名感到一种爽感。   “嗯?怎么来不了?”眼镜蛇吹胡子瞪眼,“我请吃饭还有来不了的人?”   “是真来不了,人在国外。”陈盛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这会儿可能正穿过无人区吧。”   *   但是朱茗只是忘记关掉飞行模式了而已。   不过她的翻译软件是离线包,可以照常使用:【为什么叫“死人城”?】   卷毛:【因为这里原本是贵族墓地,房子是守墓人住的。后来守墓人的后代以及其他穷人们才住进来,所以门上的编码和姓名都是长眠于此的死人的,而不是活人的。】   惊呆了,居然是字面意思的“死人城”。   所以这就是类似“我们学校以前是个乱葬岗”那种感觉。   朱茗:【这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小镇,饭店、学校、咖啡馆、公交车,该有的都有。】   卷毛:【是的,但是没有警察。】   *   继续向前开出一段后,已经开始能闻到明显的异味。   卷毛又把手机递过来:【前面是“垃圾城”。】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看到什么垃圾,感觉像是来到一个普通的街区,唯一特殊的就是楼房总给人一种烂尾楼的感觉——就是总觉得顶上还该有点什么,但是就是没有封顶。   注意到朱茗的眼神在往上看,卷毛便解释:【没有完全建成的楼房无需缴税。】   所以不封顶是为了避税。   朱茗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问他:【垃圾在哪里?】   其实她觉得这是个幽默的问法,因为她怀疑垃圾是某种隐喻,比如这种烂尾楼被称作垃圾之类的。   但是卷毛回她:【在前面。】   *   好吧,从某个湿哒哒的窄街开始,朱茗找到了异味的源头——原来这个城市是个大型垃圾处理厂。   即便人在车里,也依然觉得熏眼睛,但是一抬头就能看见居民在楼上晒被子。而视线下移,车窗外的一楼处,女人和孩子在垃圾山中对垃圾进行分类,男人在将大袋大袋的垃圾从卡车上搬下来,他们似乎已经很习惯这个味道。   耳畔还有机器的轰鸣声,卷毛说:【是粉碎垃圾的声音。他们世代以处理垃圾为生。】   汽车在这里开得很慢,有几个小孩子发现了这辆车,就立刻追过来冲着朱茗挥手,嘴上喊着:“哈喽!”“哈喽!”   感受到他们的热情,朱茗也挥手回应:“哈喽!”   然后他们就很开心地转回头去,继续去踢那个已经瘪了的皮球。   那种开心的情绪传达到朱茗这里,即便熏得脑袋疼,她也还是不由得笑起来。   而身后的刘教授却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声:“唉……”   朱茗扭头看去,只见刘教授摘下墨镜,用随身小手帕擦了擦眼角,眼眶也红了。   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被气味熏得。   *   朱茗大致开始能理解为什么看攻略的时候,人们对这里的游玩体验会两极分化。   朱茗是个纯粹摄入情绪的人,她看到那些孩子嘻嘻哈哈的,她就也觉得开心。她完全没有去想他们生活在这里多么可怜,他们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皮球都没有。   但是看到刘教授的时候,她又分明地感知到了教授的悲伤,她知道刘教授在真情实感地为他们难过。或许对刘教授而言,这趟旅程并不是开心的。   于是朱茗的选择是暂且不要去看刘教授,继续和前座的快乐卷毛玩耍:【我们住的地方也会有这种味道吗?】   卷毛:【不会,你们是尊贵的客人,住的地方非常好。不过如果你要去洞穴教堂,那还是要回这个方向。】   看到计划中要去的地方,朱茗眼前一亮,但会想起刚才的气味,又开始思考这教堂是不是非去不可。   她从翻译软件中切出去,想要查一下这个景点具体在什么地方,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飞行模式一直是开着的。   当关闭飞行模式的那一刻,朱茗总算重新和世界恢复联系。   然后就看见了来自妈妈、林禹成、陈盛的好多个电话和消息。   朱茗一个头三个大,赶紧先发消息给妈妈报了平安,然后又去看林禹成和陈盛的信息。   在得知自己的网上秘密基地被这二人撅了的时候,朱茗是痛心疾首的,而陈盛居然问她能不能删画,她更加不能接受:【可是最火的一幅画当然要放置顶啊,这幅画撤掉的话对流量影响很大的,凭什么要删掉啊?】 第46章 豁然开朗   正喝酒的陈盛看着这话, 实打实地呛了一口。   之前那些女孩已经都撤出去了,所以林禹成也回到包厢来吃着饭,见状顺手给陈盛递了张纸巾。   眼镜蛇很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 毕竟今天聚餐主要就是把网络上的事儿解决了。眼见陈盛盯着手机一顿咳,便上赶着问:“有回音了?”   陈盛咳得脸色发红,赶紧摆手:“没,就是呛着了——你们喝着,我去趟洗手间。”   *   但他实际上是去了天台顶上。   白天下了一天的雨, 天台的风有些冷, 他着急地给朱茗打去电话:“茗茗, 这件事真的不是小事, 你没看过前阵子鬼畜区的视频吗?你不知道他有多嚣张吗?佘家的实力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你的账号粉丝数又一直在涨,不删掉那幅画, 他会一直纠缠的。”   此时的朱茗还在车上,其他人都静静的, 她也只得小声说话:“可那幅画对我来说很重要。很多人是看到我的其他画,点进来看到置顶, 然后才选择关注我。没有它的话,我的流量会小很多。”   “你是画画的,又不是专做自媒体的。你可以走专家路线, 像刘教授那样成为有名的画家,这点流量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可我不明白,我的账号,我的画,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几句话而删掉?”   这件事上朱茗比想象中要固执,这是陈盛没想到的:“这已经不是一幅普通的画了, 你难道没看见评论区那些人说的吗?说你这幅画是讽刺画,矛头直指佘家,甚至很多人头像都换了。”   “可那就是一幅讽刺画啊。”朱茗眉头紧皱,“他们欺负过你,长大后也在延续那种压迫感,那本身就是一幅用于谴责他们的讽刺画。”   这话说得。   陈盛心头一暖,但他知道这不是暖心的时候:“可是那个标志你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佘氏商标,你也从没想过要闹这么大不是吗?”   “我是没想到我的画能有很大的影响力。”朱茗说,“但是我很高兴它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我觉得这很酷。”   “天啊。”陈盛脑子都是懵的,“茗茗,救世主不是那么好当的。我跟你说过,林禹成在这些发小里原本是很吃得开的,自从帮了我一次之后整个形势全变了,直到他自己掌家才知道人脉有多重要,还需要靠我重新去建立联系——现在家业还都掌握在上一辈手里,那些叔伯阿姨们都还卖他爸的面子,可等下一代接手之后呢?如果他还是这个我行我素的作风,到时谁会卖他的账?”   朱茗开始有点跟他对不上了:“你能说简单点吗?”   “就是说做救世主是要付出代价的。”   “佘家还能不让我画画吗?”   “如果让你的才华被埋没呢?少个敌人总比多个敌人好吧?”   这个。   朱茗的乐趣在画画本身,并不是成名成家。但是人毕竟是要恰饭的,如果对方能让她的画赚不到钱,那确实也是麻烦事。   她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也是想答应删画的,但下一瞬还是另一种感觉占了上风:“可我会觉得很屈辱。”   陈盛忽然觉得很陌生,他觉得这话不像是朱茗能说出来的。   但她确实是说了:“你不觉得吗?我不认为眼镜蛇比我们厉害很多,更不想对他惟命是从。这幅画的矛头就是对准他没有错,我也没有杜撰一个场景,我是实实在在的看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如果他真的这么介意,那他先逼着鬼畜区视频全部下架好了。”   “可你的画也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你就只是在反复膈应他,就为了这个值得吗?”   朱茗一点磕绊没打,像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话:“阿盛,我觉得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这是尊严问题。”   “我……”陈盛说着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眼泪居然落了下来。   *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忽然哭泣,明明他只是着急想让朱茗按他说的做而已,但这斩钉截铁的声音,忽然让他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下午,一拳打在眼镜蛇脸上的林禹成。   当时林禹成跟他并不熟,严格来说动手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心中的正义,是为了作为人类不应受到欺压侮辱的尊严。   所以这样完全不顾后果的犟种,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   陈盛永远为高自尊者着迷,但他自己并不是,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因为他自己都觉得在这种时候哭出来很癫,所以硬生生把哭腔压住了,眼泪也没擦:“那你稍微为我想想呢?我是你男朋友,你让我怎么继续在这个圈子里……”   “我们可以分手的。”   朱茗说这话时纯粹只是提出一个解决方案,但说出口后才豁然开朗。   她顺势提道:“这样我可以坚持我的原则,你也可以不用被我拖累,我觉得这样对谁都好。阿盛,我们分手吧。”   然后她飞快地挂上了电话,心跳声像雷声一样大。   *   朱茗的手机震个不停,刘教授瞄着她的来电显示:“你接啊。”   朱茗说:“我不敢。”   刘教授摇头叹息:“你还不如直接说不喜欢他了,这样我觉得他还好接受一点。”   朱茗惊慌失措:“是这样吗?!我以为说不喜欢他会更受伤!”   “……也有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刘教授实打实地想着和这么个人谈恋爱还不如去死,“但是借着吵架的由头提分手可太损了,你平时不看言情剧吗?”   “我妈看的时候多少会听到一点。”朱茗说完才发觉这不是重点,“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重新说可以吗?”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九_⑨_ ._ ℃_ o _Μ   想不到这个恋爱看别人谈也挺糟心的。   刘教授说:“我觉得你说都说了,就先别动弹了,你看他什么反应。”   朱茗就对着震动中的手机摊手:“他就这个反应啊,我能怎么办……哎,停了。”   确实,电话一直打不通,陈盛似乎也放弃了。   紧接着弹出条消息来。   陈盛:【不删就不删吧,说这种话干嘛。等你回来。】   朱茗看着手机上的这行字,喃喃道:“救命啊……”   *   林禹成看到朱茗给陈盛回的那条消息了,也知道陈盛出去是去跟朱茗打电话解释情况的。   老实说他也以为等陈盛回来,大概会给眼镜蛇敬杯赔罪酒,然后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陈盛回来时眼眶红红的,即便洗了脸也难以遮掩,而且也没提删帖的事。   没谈妥?   确实想想朱茗时常语出惊人,从在刘教授工作室启发他展出“从忍耐到愤怒到重建”的套图,到后来为“借陈盛的口让妈妈答应出国”而感到不爽,她其实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木讷——即便表达起来有些费力,但她内心的那种秩序感比很多人都强。   何况她的口头表达能力好像也在不断提升。   说实话,林禹成有想过,那个佘氏商标朱茗有可能是故意画上去的——并不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有意想把事情闹大,而是她很希望在画中有一些暗示,让有缘人能知道她在画什么,于是有意无意地就把眼镜蛇身上出现的记号画上去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有缘人居然是这么的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确实很可能并不愿意删帖,尤其是那幅画确实对她养号很有帮助。   但是这还是无法解释陈盛的状态——就算朱茗不愿意删,那他哭啥呢?就算他有童年阴影,也没怕眼镜蛇怕到这个地步,这太反常了。   酒桌上其他人觥筹交错,早已烂醉,一时没人注意到陈盛回来了,只林禹成侧身问一句:“怎么了?”   “喝得太难受了,吐了一会儿。”   居然还不跟他说实话,这太蹊跷了。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但是因心思暴露而消沉了许久的林禹成,在这一刻忽然有种回血了的感觉。   他咳了一声调整声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虚弱,也不至于太乐观:“咳,没谈妥?”   “嘘——”陈盛摆摆手,“先不说这个,就说还没联系上。”   林禹成还想再打听,就见自个儿手机一震,拿起来,是茗茗。   朱茗:【禹成哥,你和陈盛在一起吗?】   林禹成:【在的,怎么了?】   朱茗:【我刚刚跟他提了分手,可能方式不太对,有点刺激到他了。麻烦你帮我看着他点儿,别让他出什么事儿(拜托)。】   林禹成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嘴巴一时忘了合上。   过了几秒,他把嘴巴闭起,强迫自己的嘴角不能上扬。   虽然兄弟是个烂人,但是都哭成这样了,他要是笑出来就太不好了。   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看花眼了,于是伸手把手机锁屏。   再刷脸打开,那句话还在,嘿嘿。   分手了?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呢?林禹成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现在全是薄荷叶,从左耳通到右耳——他们真的分手了?那这样的话,他不就不是小三了吗?   他赶忙回道:【好的好的,你放心,他有我呢。你不要考虑太多,参加画展才是正事。】   朱茗:【太感谢你了禹成哥,我都快吓死了!】   再看向陈盛时,林禹成努力将内心的雀跃压下,他把从小到大陈盛为他做的所有事想了一遍,才把表情转化为关心和同情:“多大点事儿啊,别哭丧个脸了,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来,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了,把这杯喝了,干!”   陈盛也抬手和他碰一下杯子,咣得一声,像极了心碎的声音。 第47章 天赋所在   有林禹成这句话, 朱茗就放心了。   陈盛暂且没有再纠缠的意思,朱茗也乐得不再去回复他的消息,她知道事情交给林禹成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么她现在的要紧事, 就是照顾好自己,以备出席明天的展博会开幕。   随着车辆远离垃圾城,垃圾的酸臭味果然就消失了,只是因为气味太上头,所以脑子里暂时还有味儿。   街道相对干净起来, 车变多了, 朱茗甚至在大街上看到了骆驼和驴。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 从机场一路到这里, 硬是一个红绿灯也没见着。   又拐了几道弯, 车在一栋豪宅前停下了,大胡子一面下车帮忙卸行李, 一面介绍道:“就是这里。办理入住后你们可以先回房间休息,晚上开幕式嘉宾到齐后, 主办方会带大家一起参加晚宴。”   朱茗和刘教授便跟着下了车。   朱茗是想用“豪宅”来形容这个酒店的,它看起来就像电视剧里那些有钱得无边无际的人住的地方, 就是在家走着走着会迷路的那种,但是因为明知自己住的只是其中的一间,所以就……还好。   不过据大胡子所说, 这个酒店直接就叫“什么什么宫”,前面的单词太难听不明白,反正最后的落点确实是宫殿。   墙体是偏红调的黄色,外面是别致的白色栏杆, 院落中间有喷泉和几棵巨大的棕榈树。   穿过院落便到了大堂,地上中央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 上面是各种富有地域特色的纹路。在刘教授的示意下,朱茗也掏出随身证件交给大胡子,由他帮忙跟前台沟通并办理入住。   由于大胡子对她们的一些情况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刘教授也去了前面,用英语和对方交流,此时的朱茗就比较闲。   她这才注意到卷毛递过来的手机:【你是艺术家的女儿吗?】   朱茗摇摇头,用自己的手机回应:【我是她的学生。】   卷毛看起来很惊讶:【所以你也是作为艺术家被邀请过来的。】   朱茗想了想:【我暂时还不是。我是来学习的。】   卷毛:【你一定也很厉害,不然不会被选中住在这里,这里费用非常昂贵。】   朱茗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好在大胡子已经唤了卷毛一声,做手势让他跟着走。   卷毛便飞快地打字:【我们要去接其他客人了。有需要的话记得打给我,你们在这里很容易被骗,我能帮你避免,还能帮你砍价。】   确定朱茗已经看清屏幕上的文字之后,卷毛便笑嘻嘻地同她摆摆手,然后跟着父亲跑掉了。   刘教授也把证件递还给朱茗,顺便唤道:“走,我们住在三楼。”   *   室内墙体和外观一样是红调暖黄色,走廊墙壁上挂着的各种画作已经具备很高的欣赏价值。   上楼的电梯在走廊另一边,一路走过去时,会有服务人员热情地同人打招呼。   这时她们路过一个巨大的房间——或者应该说是大厅。里面空无一人,所以朱茗她们就没有进去,但因为刘教授看上去也很感兴趣,所以在门前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真漂亮啊。”刘教授感慨道。   是的,这个大房间装修得奢华古雅,中间铺了张宽大的方形地毯,四周则是各种沙发、桌椅、摆件。墙上依然名画云集,几扇巨大的窗户让室内妥善采光,窗帘也是厚重繁琐的复古风。   是个非常适合座谈的地方。   朱茗还探头观察着,刘教授已经走出三步开外,见状不得不又叫她:“先回房间把行李放下吧。”   *   房门的把手做成了“生命之符”的形状,进门后是常见两张床的标间布局,只不过两张床中间多了个纱帘。吊灯和桌椅、床脚都延续了那种复古感,红木色的床体配上牛仔蓝的床品,看着格外协调。   值得一提的是阳台整体漆成了白色,天花板也是横条状的白色木板,阳光照进来看上去干净明媚。黑色的铁质圆桌上放着茶壶茶杯,旁边还有个牛仔蓝的小沙发,朱茗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能在这儿窝到天荒地老。   再推开阳台的白色玻璃门,可以看见院落中的泳池,只是暂时没有人去游。   “还是关起来吧,开空调了。”刘教授说着打开室内空调,然后坐到小沙发上掏电脑,“你先去洗个澡,我跟主办方联系一下,等你洗完正好换我。”   “啊,好的。”朱茗慢半拍地应了,动作上开始准备洗澡,魂却还在观察房间里的各种细节。   刘教授无奈地看看她,但是倒也不催,她知道这是朱茗的天赋所在。   她是附在环境中的精灵,反应慢是她骨子里的抽离感。她的灵魂不在她的躯壳里,看到的东西也和常人大不相同。   *   那天朱茗洗完澡出来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看似是午觉,但是其实对她来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眼镜蛇他们一天没旁的事儿,就剩花天酒地了,喝得烂醉也要去二场。有些对此不感兴趣的直接就走了,定期联系一下维持关系就已经算完成任务,陈盛也以没联系上女朋友心里担心为由,吃完饭就匆忙离开。   于是代驾开车,喝了酒的林禹成、陈盛二人就在后面坐着   陈盛没提分手的事儿,只说朱茗不愿意删帖,还跟他吵了一架。   和朱茗的描述大相径庭。   林禹成心下疑惑,但也不能直接说“你俩不是分手了吗”“茗茗说的不是吵架是分手啊”“哥们你得面对现实啊”。   原本听朱茗说的他还很乐意安慰陈盛,但看陈盛这个死不承认的样子,他心里又有些着急。   但陈盛比他更急,又急又丧,还疑惑不解:“你给分析分析,你们这些犟种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你们不知道怕的吗?”   “就是不服呗,还能怎么想。”林禹成说着又把领带解了,勒着他不舒服,“茗茗是A大的学生,A大名头还是响当当的,眼镜蛇前面那风波刚过,正是他该低调的时候,要是敢再骚扰A大女学生,那我们俩是死的吗?没法子整他吗?”   老实说林禹成私心里还是希望朱茗能删帖的,这样对她来说最安全,但是他也不是不知道“气不过”是什么感受——辛辛苦苦创作出来的画,旁人一句话就给删了,任何一个有点骨气的人都忍不了。   可以说,哪怕眼镜蛇直接雇人把这个号子举报到封号,都比被逼删贴来得好接受。   不管怎么说,既然朱茗都这个态度了,画删不删这事儿肯定就是不能商量的了——她都能为了这个跟陈盛提分手,那林禹成肯定也不敢再触这个霉头。   那就只能从不删画的角度去考虑。   林禹成说:“眼镜蛇不会直接找茗茗的,他只会先找我们。找点借口稳住他,过两天万一茗茗画出热度更高的画了,她肯定会换置顶的,到时候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别在那我们我们的,眼镜蛇肯定是找我,我才是茗茗的男朋友。”陈盛现在明显对此非常敏感。   林禹成就只糊弄道:“这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现在问题落到咱俩这。我是无所谓,如果原来的圈子容不下我,我就直接往艺术领域发展,把资产全部往这边引,做转型。这个事儿我琢磨好久了,画廊、艺术生产商、艺术机构,把这些盘活了最后未必比我爸混得差。”   陈盛已经懒得去争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了:“你能不这么天真吗?你以为艺术领域就都是好人,都清高?画商那边我爸接触过,你以为油画价格不用营销不用炒的?你想找净土我跟你说找不到的。”   “那至少可以从这个圈子里出去吧?我明确地知道现在的环境我不喜欢,我改变不了那我就离开,不管下一个环境怎么样,总比在这儿憋死了好。”   “万一失败了呢?”   “做什么都有可能失败的。”   “可你就算换了领域,你也依然是经商,本质没有什么改变。”陈盛苦口婆心地劝着这个他自知劝不动的人,“等于你兜了一大圈子,费了这么多精力,最后你还是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你觉得有意义吗?”   林禹成静了静。   然后忽然又侧过去看着陈盛:“说实话这个我也迟疑过,所以才先开个画廊试水。”   “然后呢?这水你都还没试出来,就开始搞进一步规划了?”   “我就意思如果是为了茗茗,我是愿意跟眼镜蛇硬刚的,我没什么怕的。”林禹成摊手。   陈盛都给他整不会了。   林禹成便又把手放下:“而且你说转型意义这个事,我一开始也有犹豫,我担心搞到最后发展得不如以前好,做的事还一样心累。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同样是经商谈价钱,同样是心累,那要是新的领域对茗茗来说有帮助,你说我是不是就干得更起劲一点儿?我是不是就比现在有意义了?”   陈盛直接忍不住跟他动起手来:“林禹成,你能不能去死啊!” 第48章 艺术穿搭   这原本是林禹成挂在嘴边骂陈盛的话, 他倒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么骂回来。   然后他才知道往日陈盛被骂的时候,为什么还能嘻嘻哈哈的。   因为这句话的杀伤力是那么的小,即便搭配上一些拳脚, 也依然难掩其内心的急躁、愤懑、不安、不甘。   而林禹成也在抱头躲避的过程中不由得笑起来,整个场面甜蜜又喜悦,温馨又和谐。   *   这个笑容一直维持到林禹成回家。   他爸起夜上厕所路过门旁,看他这模样就觉得他没干好事——领带拎手上,领口扣子也解开了, 西装皱巴巴的, 头发也乱了。   一身烟酒味, 还一脸坏笑。   “又去哪鬼混了?”他爸两眼一瞪, 指责的话就来了。   林禹成破天荒的没顶嘴:“发小聚餐, 喝得有点多。”   “你那衣服就不能好好穿?”   “胸口那块儿有点紧,扣着不舒服。”   “这头发怎么也乱七八糟的?”   “刚在车上跟陈盛小打小闹, 没什么事儿。”   “……”实在是没见过他这么老老实实答话的样子,林父一下子沉默住了。   他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笑什么?”   林禹成低下头去, 脸上像是醉酒的红晕,又像是娇羞:“我笑还不能笑了啊。”   *   令人恶寒。   另一边的陈盛也回到家中, 陈父陈母正坐沙发上看电视。   见他回来,陈母立刻起身迎他:“怎么了这是?”   陈盛也不知道妈妈问的是他凌乱的衣衫还是发红的眼:“跟眼镜蛇他们一块儿吃饭,喝多了。”   “哎哟, 有些朋友实在难相处的就算了,大不了读个博以后进高校当老师,不也好样的吗?”妈妈说着心疼地给他理了理头发。   听起来是关心的话,但是陈盛知道, 妈妈口中“难相处的朋友”指的不是眼镜蛇,是林禹成。   电视放着, 但陈父并没有看,只是在玩手机,闻言冷笑一声:“你净惯他。一个大男人这点苦吃不了,以后还能干什么?”   陈盛便也不想多话了,只说:“那我上去了妈。”   妈妈对爸爸的安排向来也没有异议,她永远只能在丈夫划定的圈内心疼儿子:“行,你去吧。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碗粥上去。”   于是陈盛便上楼了,但他并没有进屋,只是在走廊开窗吹风。   需要烦的事情很多——眼镜蛇那边没法交代,他决定按林禹成说的先拖着,说不定朱茗那号慢慢凉了呢?说不定她有更火的画就换置顶了呢?说不定拖着拖着事情就解决了呢?   当然有那么一瞬间陈盛也想过要不他多雇些人把那账号举报了,就没这么多事了,但很快脑子又清醒过来——那是茗茗的心血。   他很聪明,要想解决办法总能想到一堆,但只要还有点良心、还顾些情分,那绝大多数点子其实都是用不了的。   林禹成于他而言是兄弟,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他亲爹还亲——当年他受欺负时竟完全没想过向大人求助,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而事实就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他爹没出现,林禹成出现了。   所以他帮林禹成牵线,教林禹成驭下,把林家生意看得比自家还重要。甚至他说想把陈家并到林家去自己给林禹成打工,也是真觉得这样安排挺好的。   他可以算计所有人,甚至拿命跟自己亲爹博弈,但是他那些卑鄙的主意绝不会用到林禹成身上,如今这样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绝不会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到朱茗身上。   哪怕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茗茗的号已经算小火,还有不少人把她的画设为头像,如果她的号被举报到封号,人人都会说是佘家动用资本力量捂嘴,万一发酵起来,眼镜蛇可能又要被骂上热搜,佘家的所有营销宣传都得再往后延。毁了她的账号,其实是能给眼镜蛇造成损失的。   但是这事要是反过来想,其实也别有一番趣味——要照这么说的话,眼镜蛇其实一不敢动顶着“A大学生”名头的朱茗,二不敢动朱茗的这个账号。   也就是说,他还得求咱。   那这件事就比较有意思。如果跳出“必须巴结眼镜蛇”的这个框架,直接把眼镜蛇看作敌人,那此时就是一个难得的,眼镜蛇完全落于下风的时刻。   他的舆论风评被以朱茗为代表的网络作品钳制,以至于佘家纵使再有钱也不能在社交平台上进行大规模宣传;同时佘家产业内,由眼镜蛇自主经营的项目中,作为收入主要来源的商K刚好被林禹成举报歇业关停。   想动佘家根基是难的,但是如果单说从眼镜蛇这个废物手上撕块肉下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手段都在商业领域内,佘家便没有由头对他进行制裁,如果这块肉撕得够大,那甚至可以完成向上一级的跃迁。   还是那句话,商人之间,就算以前有血海深仇,只要双方还能合作换来更大的利益,那就还能笑脸相迎。也就是说,就算这一把和佘家缠斗一番,只要做大做强后能产生更大的利益并对佘家反向输出,那就无需担心报复。   同时还能保护重要的人。   这么想着,陈盛扭头下了楼去,险些和送粥上来的保姆撞上。   听见保姆的惊呼声,妈妈赶忙起身问:“怎么了这是?”   陈盛也没回这话,只叫道:“爸,我想像禹成哥那样,接手家里的公司。”   *   陈盛似乎认为自己没有分手,因为他没同意。   林禹成觉得他俩完全就是分手了,因为朱茗已经提了。   这一次的友情,是靠着一些理解上的偏差,继续岌岌可危地维持着。   而时差还没倒明白的朱茗是被教授的闹钟声吵醒的,看得出教授脑瓜也不清醒:“哦对……这是在埃及。起来吧,收拾收拾去参加晚宴。”   朱茗闻言一下就精神了:“啊,那可以穿之前说的稍微时髦一点的衣服吗?”   刘教授已经下床去行李箱掏衣服:“可以啊,晚宴再不穿等什么时候穿呢。你随便穿,只要不丑、不土、不死板,最好能有点搞艺术的样子——这种场合,能被一眼看出身份也很重要。”   “几点之前要准备好?我还有时间化妆吗?我化妆很快的。”   “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顶层的露天宴会厅。”   朱茗嗖得一下就从床上跳起来了。   *   其实朱茗的同学们很多都挺会打扮的,就像刘教授说的,是“让人能看出来是搞艺术的”。但是这样的人肯定看起来和一般人不太一样,走路上也容易被盯着看。   这是朱茗妈妈所不能接受的,朱茗喜欢的那些衣服总是让她不能理解,会被批评为“你看大街上哪有人这么穿的”。   于是为了不被批判为“学艺术把脑子学坏了”,朱茗只得按妈妈心意穿搭,扮演妈妈心里那个“板板正正的老实小孩”的样子。   这次天高皇帝远,终于能按自己想法放肆搭配,着实令人迫不及待。   朱茗赤脚蹲在自己的行李箱旁,三两下就把箱子里翻了个稀乱,但还算迅速地确定了今晚的三件套。   上身是一件灰调红色小衫,布满大大小小的污渍状碎花,像豹纹又像蛇纹。紧贴在身上的款式刚好凸显玲珑有致的线条,下沿在肚脐以上,露出漂亮的一节腰腹。   下身是一条包臀灰黑色长裙,让腰臀以下漂亮得好像瓷器花瓶,灰调与上身的小衫刚好呼应,仿佛整个人被加了层很有质感的滤镜。   脚上是一双中古风高跟鞋,优雅的尖头,驼黄的皮面,上面还有各种古朴纹路,又与这“宫殿”的风格很是相称。   这些搞定之后,一打眼看过去就是细高高的大美人了,更别说她还有着一头保养得当的瀑布长发——毕竟那些不让“乱打扮”的日子里,这头发就是她唯一可以往自己心中的“艺术”靠近的东西。   化妆也简单得很。朱茗还正是满脸胶原蛋白的时候,皮肤底子本就很好,再加上是晚上便直接没有上底妆,不过眼影画得却是真仔细——由于选择了深色眼影不能下手过重,只能逐渐加深。   完事儿后满意地看着镜子中小野猫一样的眼睛冲自己放了个电,又挑选一支灰调玫瑰色口红涂满饱满的唇,最后定妆。   “我好了,我可以了!”她一边对着镜子摆pose欣赏自己的美貌,一边宣布。   然后明显觉得还少点什么,于是翻箱倒柜找出一对夸张大胆的环形耳环戴上,头发往耳后一撩:“好了,这次是真可以了!”   回头一看,刘教授那边也已准备妥当。她选择了一件色彩艳丽、款式新潮的上衣,搭配一条牛仔阔腿裤,脚踩一双朱茗完全穿不来的细高跟。那略显斑白的头发盘在后脑,竟构成了这身装扮中最时髦的单品。   当时朱茗就想着,等她老了可不要把头发染黑,就要这样自然地老去。   此时刘教授也正看着她,本就容易伤春悲秋的人儿眼中略显浑浊了,或许在某一刻她也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这不得把人迷成智障啊。”教授一面感慨一面开门,“走吧,上楼去。” 第49章 当前任务   埃及的夜幕已经降临, 朱茗跟随刘教授来到顶楼参加露天晚宴,出示邀请函后便被侍者请了进去。   “Oh,Liu!”随着十分热情的一声招呼声, 那个穿着宽大白袍的老人便张开双臂向刘教授走来。   刘教授看到他明显也很喜悦,熟练地用英语跟他打招呼,说着说着还回头用手掌指了指朱茗,语言中分明也带出了她的名字。   朱茗知道这是在介绍她,赶忙上前:“哈喽, emmm……”   因为实在说不出更多的, 所以就伸手。   于是老人一面热情同她握手, 一面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完蛋, 听不懂。   好在刘教授及时解围,像是解释了几句, 于是老人便明白了,向朱茗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来代替刚才的一堆话。   刘教授也回头解释:“他很喜欢你的穿搭, 觉得很有腔调。”   朱茗忙道:“Thank you,thank you!”   *   这个英语这回是非学不可了。   夜空就是这场晚宴的穹顶, 所以光照相对昏暗,基本上靠光柱、彩灯还有桌上的蜡烛灯。黑夜完成了晚宴的一半色调,红皮的沙发、随处可见的装饰红绸则完成了另一半, 搭配上明快的埃及音乐,让人觉得神秘又轻盈。   晚餐是自助模式,有些精致甜品、沙拉、烤肉还有糊糊状食物。   朱茗和刘教授各拿了一些,然后找到一个空沙发落座。   “那是这次展博会的主办方, 画廊的主人,有名的评论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说了一串英语的缘故, 刘教授的语序好像有点变化,“也是我的老朋友。”   朱茗便再次看过去——老人的白袍很有意思,如果是个清瘦老人的话应该会看起来很圣洁,但他其实是个胖老头。他也是棕褐色皮肤,但不知道是因为夜幕笼罩还是白袍映衬,显得他比实际要黑很多。没有蓄胡子,脑袋上唯一的毛发是耳朵上方的两团头发,乍一看像是带了个白色的毛绒耳捂。   朱茗被这个想法逗笑了:“……看起来很和蔼。”   “谈价钱的时候可就不是这样了。”刘教授耸耸肩,“但是怎么说呢,互相成就吧。把自己的‘孩子’拿出去让人点评、定价总是不那么舒服,可是一幅画能够被他点评就已经是极大的肯定。也只有在评论家的讨论中,画作才能走进买家的视野,甚至争执越是激烈,就证明艺术价值越高。而他作为画商,在点评中有时还会稍稍用点手段——捧高踩低、造势抬价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刘教授说:“可能在你看来有些黑暗,但是赚钱实在也很重要。闷头创作的狂人固然值得敬佩,可万一真像维米尔那样死后两个世纪才成名……那也不是一般人顶得住的。”   这要放在以前朱茗可能还得反应反应,但现在她很知道刘教授在说什么:“我明白的教授,阿盛他……也有说过类似的话。”   啊,我那卑鄙奸猾却实在美丽的前男友。   朱茗拿过桌上的郁金香杯,喝了口冷饮。   “对,他以后大概率也是往类似方向发展吗,他是需要有这些意识的。”刘教授也搅动着长饮杯中的鸡尾酒,“说起来我都还没看过你的画。不过你反正才大二,不用着急,等什么时候你开始卖画了,一开始先不要怕便宜、怕赚得少。谁都有贱卖画作的阶段,先打开一级市场,获得一定的知名度,认识更多的专业人士,然后再慢慢往上走。”   特别神奇,这些话要是陈盛说朱茗就觉得好俗气,但从刘教授嘴里说出来就是金玉良言,好有道理:“所以那位白袍先生就是您的伯乐吗?《蛇女》是从他这里开始火起来的吗?”   “哦哟,别提了。”刘教授扇扇手,“他当初把我的《蛇女》贬得一文不值。”   *   刘教授解释:“他是我从一级市场往二级市场走的时候遇见的引路人,我的画第一次参加大型画展就是从他这里开始的。那时候他也还是个普通画商,在把我的画捧起来之后,渐渐在圈内有了知名度,所以我说我们是互相成就。”   “那《蛇女》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刚刚说的踩高捧低啊。当时《蛇女》一经展出就颇有盛誉,所以他提前给我打了电话,说会公开对《蛇女》进行批评,同时捧另一幅他想提价的画作。这样《蛇女》会在争论间享有更高的知名度,他想捧的那幅画也会蹭着《蛇女》的势头走进大众视野——是个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的法子,对吧?”   朱茗做梦都想不到还能这样:“然后您就允许了他的批评?”   “这没有什么允不允许的,我又不是画出了完美的画,受到批评很正常。倒是他提前联系我就说明他还想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是非常讲究的举动。”   说着话,刘教授看向白袍,白袍也恰好跟她的目光对上,于是二人同时抬了抬酒杯遥遥一敬。   “所以这对我们来说是件矛盾的事。”刘教授继续跟朱茗说,“你想画出精美的作品,就要心无旁骛、端坐高台、不断练习;你要持续进步、彰显才华、获得收益,又要迎合很多他们的规则。我曾对这些深恶痛绝,但好在逐渐找到了平衡。”   “懂了。”朱茗连连点头,“所以我现在的任务是早日打开一级市场,以期尽快被人看见。”   “不。”刘教授否认道,“你现在的任务是多去找人合影,这些人来得这么全乎的场合可太难得了。”   *   但是朱茗一个人去要合影当然是不行的,不仅是因为她英语口语不过关,还因为没人知道她是谁的情况下,要求合影很冒犯。   于是刘教授便带着她各种介绍,各种拍拍拍。   不知道是礼貌客气还是热情浪漫的音乐感染了大家,又或者是刘教授在圈内本就很吃得开,反正不管来自哪个国家,皮肤什么颜色,都很开心地接受了合影的要求。   而且还很夸张地对朱茗一顿夸,尤其是在女艺术家那里,合影动作都大胆亲昵。   该说不说朱茗虽然看着呆,但是对于拍照构图、表情pose、角度采光还都是很有心得的,一晚上硬是没凹过重样的造型,这身衣服又很适合拍硬照,下巴一抬就是满满的表现力。   当然看光影情况,也有搞怪的、剪刀手的、嘟嘴的、吐舌头的。   虽然交流起来基本上靠“哈喽”和“Thank you”,但是倒是逐渐能从他人的语言中听出一句略带尖叫感的“Why are you so cute”,她知道这是在夸她可爱,她甚至能自然地带出一句:“Oh,really?”   总之,是虽然语言不通但非常开心的一天。   而在遥远的六时区外,林禹成从朱茗的账号上看到更新的这些照片时,他还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的视线完全被朱茗吸引——那件上衣看上去就像是被烟头烫过不止一下的老旧红窗帘,裙子也像扯了飞机上的毛毯随手一裹,鞋子要不是有那么高的跟,简直就像是老年人塞床底的旧鞋子。   明明分开来看都是扔垃圾场没人捡的衣服,但往朱茗身上这么一穿,件件都像限量版奢侈品。   照片中的她气质完全变了,像极了养尊处优、万千宠爱养出的大胆自信贵千金,又好像天资聪颖、我行我素的天才少女。   哦不,她确实是天才少女。   林禹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得好激动,有点想哭。他一个劲儿地截图收藏,然后看看时间,才刚发出来没多久。   于是他点开和朱茗的聊天框:【睡了吗?】   倒是还没。   这时朱茗刚结束忙碌的晚宴回到房间卸妆,刘教授去洗澡了,下一个轮到她:【没呢,刚吃完饭,很累但很开心。埃及人好喜欢跳舞,后半程基本都蹦蹦跳跳的,然后就这会儿了。】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那换算一下A市就是……   朱茗一惊:【才五点多你就醒了啊。】   林禹成坐在床畔捶着宿醉的脑子:【对,昨晚应酬了,睡的家里。上午还要见导师,所以早起回学校去。】   朱茗:【哦哦,好辛苦啊。】   林禹成手指顿了顿,然后又想着他们分都分了,没什么好怕的:【你今天真美。】   朱茗这一晚上都被夸麻木了,看着这话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自信回道:【Thank you!】   看到自然的回应,林禹成便拳头一握——分了,这回是真分了。   但他当然不会这时候表白。他是没经验,不是没脑子,他知道表白是胜利的号角,而不是进攻的冲锋号。   这还远没到那个时候。   于是他只是殷勤道:【早点休息。等你回来(爱心)。】   这下朱茗回过神来了,明晃晃的小红心摆在那里,让她心头一颤。   这种心虚感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她和陈盛确实是分手了没错啊,可能只是角色暂时没转换过来吧。   恰好这时刘教授穿着浴袍出来了,朱茗赶紧把手机一撂,也赶紧洗澡去——明早就是开幕式,不能耽误刘教授睡觉。   就是这样的,A市的黎明已经到来,人们纷纷早起工作生活,发出去的帖子也收获了一波稳稳的早间流量。   但是开罗的夜还长,朱茗给手机开了勿扰模式,直到七个小时后闹钟响起,才能有人联系上她。   在这七个小时内,热帖将尽情发酵。 第50章 一闭一睁   朱茗的新贴子爆了, 一方面是大家发现画手太太是个大美人。   朱茗这张脸偏淡颜系,看着很乖,肉肉的脸又不符合现在的主流审美, 如果穿校服白T就容易泯然众人,顶多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但是她的瀑布长发又弥补了这种淡感,格外吸睛,想当初陈盛就是被这一头的好头发吸引,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直接放飞自我, 更是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野性难驯的感觉, 配上奢华的背景和与她同样充满艺术气息的同伴们, 整个格调便指数型上升, 美得十分大气。   陈盛接到眼镜蛇的电话去看朱茗的账号时,他原以为这个贴子火就是因为他女朋友太美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但是点开评论区, 才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和朱茗合影的这些人,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艺术领域极负盛誉的大牛。尤其是一位白袍老人,是享誉世界的艺术评论家。   热评第一是:【天啊, 这是埃及艺术展博会吗?UP主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邀请参加这个?】   *   这是陈盛第一天到家里的公司坐班,这身浅色西装穿得他还挺不舒服的。   不过他并不是第一天接触公司业务。因为对家里的赚钱模式不了解的话, 他会有一种不安感,他天然认为自己是这个家创造财富的一份子,所以总会从包括他爸在内的各种渠道获取商业信息。再加上天生脑瓜比较灵光,能进行一些合乎逻辑的推断, 所以才能经常给林禹成一些指导——虽然那个犟种也未必听。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得去结交豪门子弟,这从来就不是友情, 不是人情世故,而是工作。   但是这次接到眼镜蛇的电话,听那边火急火燎的让他联系朱茗删置顶时,他很明确地感到一丝丝厌烦。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因为他将这种不加思考的情绪化视作愚蠢,只要稍微带点理智,就会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利益最大才是真。   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佘哥,我再试着联系一下。不过埃及现在还是夜里,联不联系得上不能保证。”   “联系不上就直接飞过去找人!这个词条我现在压都压不下去,我爸已经催了我三次了,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好看!”   陈盛看了眼时间:“飞过去得十个小时,还不如等埃及天亮来得实……”   一个“际”字还没说出来,那边电话就已经挂了。   陈盛左手拿着手机,右手五个指头弹琴一样敲了几遍桌面,想了想,先给朱茗打去电话。   果不其然没打通。   于是一转弯又打给林禹成。   他还没说话,林禹成就已经开口道:“在压了。”   “压什么?”   “你说压什么,压眼镜蛇雇来攻击茗茗的水军。”   *   是真的,“我姓佘你没资格”的词条紧跟着着朱茗的账号昵称词条,在热搜榜上不断上升,眼瞅着都快赶上眼镜蛇霸路视频刚出来时的热度了。   任何一个参加展博会的教授、老艺术家发出活动相关的照片,都不至于会有这样的热度,因为他们在那里出现理所当然。但是朱茗的这组照片要素过于齐全——年轻、美女、奢华、名人云集、号子有一定的粉丝基础。   而且朱茗这些日子里有在不断上传作品,她的水平也很透明,于是下面的评论就出现了——   【这个水平能受邀参加这个级别的展会?说她没后台谁信?】   【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啊,人家自己家的资源不给女儿用给谁用?也不需要这样讲话吧?】   【没准真是靠实力呢,她的作品进步非常快——如果真是她自己画的的话。】   【艺术界什么时候不看作品好坏,看进步速度了?进步快就能参加?】   【原来她就是画我头像的太太!用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太太人美心善!】   这些不管好话坏话好歹还算正常,是爆火带来的代价。但是有些不堪入目的评论,显然就是收了钱的,有组织的——   【这人是我同学,老学术妲己了,学校里人都知道。】   【去年就被拍到跟在那白袍老头身边了,两人各取所需嘛。还讽刺佘氏蹭热度,狗咬狗罢了,大家散了吧。】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抢普通人家名额参加这场展,还敢这么高调。让她火吧,她该火了。】   林禹成一路看过去气得发抖,直接提交了网上立案申请,截图打码后在几个高赞下面评论:【已告。】   没一会儿几个高赞就删评了。   陈盛跟他的通话还连着,因为是玻璃隔间也不怕别人听到,放办公桌上开着外放:“行啊兄弟,那‘强牛’是你吗?你是把公关部门用起来了吗?”   “没,为了私事动公司资源不太好。”林禹成说,“我个人名义告的。”   “治标不治本。你越压那边越急,最后眼镜蛇应该会举报封号。”   “那怎么办?由着他们这样造茗茗的谣?”林禹成火急火燎的,说话也冲,同时拿另一部手机给朱茗打着电话。   因为朱茗已经出现了比那幅画热度更高的贴子,她完全可以把这组照片设为置顶了,只要置顶一换这事儿能小一半。   可关键是她没醒啊。   又是一通电话没打通,林禹成愁得揉乱了眉毛。   相较之下,陈盛的声音就冷静得让人有些吃惊:“哥们儿,我在想啊,如果眼镜蛇这个热度再持续往上飙,他那个佘氏分公司手上的单子肯定会不稳。你说,我们要不要趁机直接把他这部分生意直接撕过来啊。”   林禹成正被那些不断被顶上来的黄谣气炸,从这句话里没捕捉到任何和朱茗相关的信息,就打算当废话处理。   但是两秒后脑子反应过来,陈盛这是已经从朱茗的事里抽出来了,他在说生意的事了。   林禹成一句“你女朋友被这么骂你怎么不急”都已经在嘴边了,然后脑子一转赶忙咽下,换了一句:“你不帮茗茗就算了,居然还想利用她?”   “嘶——你怎么老把话说这么难听呢。”陈盛斥道,“我不说了你治标不治本吗?茗茗现在就是个小画手,多大的能量能跟资本斗?现在距离埃及天亮还有三个小时,照这个事态,等这三个小时过去,就算她撤画舆论也已经控制不住了。这个账号被举报是一定的事,它保不住的。”   “那你想怎么着?”   “我意思是茗茗的事儿暂且先放一放。现在我们比起其他家有个优势,是我们能提前知道后续的事件走向,左不过是茗茗的账号被封,然后舆论反弹斥责佘家捂嘴,再往后估计还得闹个几天。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现在就开始撬眼镜蛇的单子——就这几天,你一半我一半,铲干净了眼镜蛇资金链直接断掉,相当于他爸交给他做的这块儿就归咱们两家了。”   很阴,但十分合理。林禹成知道他说的对,可他过不了心里那关:“那茗茗怎么办?”   “战术性舍弃。”陈盛说,“收拾收拾干正事吧哥,与其跟一帮收钱办事的人在网上扯淡,不如先强大自身。没地位没话语权,拿什么保护茗茗?这把真要是办成了,以后茗茗想做几个账号做几个账号,我花钱给她抬身价,我让她在艺术圈横着走。”   林禹成都不知道跟他说点话怎么这么费劲:“这是这么回事儿吗?你觉得茗茗在乎的只是账号?”   “是不是都没工夫管了——我难得激进一回,干不干你一句话,眼镜蛇手底下的资源单靠陈家肯定吞不掉,只要你答应帮忙,我这边就开始了。”   林禹成还真没见过陈盛这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太沉静,就好像忍了这么多年就等这一下子:“……你爸同意吗?”   陈盛说:“我昨晚觉得事态不好,跟我爸说了参与公司事务,今天刚好拿到内网账号。只要我们先动手了,他不同意也来不及——那你爸能同意吗?”   “我做事不用我爸同意。”林禹成说着已经用另一部手机打了电话出去,“喂,李哥啊,对是我。最近你们公关部门忙吗?哦,那个不着急,你手上的活儿先停一下,我这儿有个事儿需要交给你……”   好个“私事不能占用公司资源”。   陈盛腹诽着,手机也拿了起来:“喂,王老板您好。对,我想问一下您和佘氏正谈的那个单子,有想过换个合作方吗?因为现在网上情况您也知道,交给佘氏的话最终效果一定不会好,而且您并不是和佘老交易,是和他儿子,那结果就更不能保证了——我的意思是,您看今天下午您有没有空,要不我们当面谈谈?”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于朱茗而言却只是眼睛一闭一睁。   开罗的清晨在闹钟声中到来,刘教授先起,厚重的窗帘一拉,眼睛都快瞎了。   这太阳大得跟中午似的。   朱茗也迷迷糊糊地把闹钟关掉,坐起来,一如往常地先刷手机提提神。   差点被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的数量吓死。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完全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明知道开罗是夜里啊,怎么她一静音就这么多电话,有什么事他们自己不能解决吗?   这么想着,朱茗刚要回电话,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她平时上传画作的那个软件,每天早上起来都是99+的消息,今天却没有了。   她赶紧点进去看,然后惊呼出声:“诶???”   刘教授边梳头发边问:“怎么了?”   她呆呆道:“我号没了。” 第51章 谁的人生   不过朱茗现在没空管号的事, 她只是大概看了一下林禹成和陈盛发过来的消息,捋清楚是那个眼镜蛇搞鬼,然后赶紧梳妆打扮、吃了早餐, 便陪同刘教授去展博会现场。   展博会所在画廊就在“宫殿”附近,刘教授和其他相熟的艺术家们有说有笑就走了过去。朱茗跟在一旁,穿的是一件希腊风白裙,原本是温柔挂,但自己搭的皮质腰封又让整个装束精神了很多, 与一双皮质马丁靴相得益彰。   昨晚刚认识的艺术家们看见她, 也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画廊外观是个不规则形建筑, 看着不高, 内部却大得离谱, 雪白的场地中央放置着一颗巨大的人类心脏。不知使用了什么技术,那颗心在不断地跳动, 而地上的指路标像树根又像触须,朱茗过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那模拟的是血管和神经末梢。   画展的主题是“人生”, 随便一扫眼便是令人拍案叫绝的佳作。有出生婴儿与耄耋老人的对视,有潮湿的大雨也有明媚的盛夏, 有看一看能跟着会心一笑的,也有明显能感觉到画家快断气儿了的。   朱茗听不懂教授他们说的英语,又实在不方便这时候跟林禹成打电话, 便先四下里看了看。她发现正如刘教授所说,在这里,服装便把人进行了很好的区分——那些是搞艺术的,哪些是买画的, 哪些是中间商,基本上一眼就看得出来。   好在没等多久, 开幕式便正式开始了。   主持人是位包着头巾的姑娘,白袍老人也在,他们的声音将人吸引至心脏处。紧接着,便像朱茗以前参观过的画展那样,开始了冗长的主持人介绍、画廊主致辞、嘉宾代表致辞、参展画家代表发言。   刘教授不是画家代表,只是在介绍过程中站出来冲大伙儿、冲摄像机挥了挥手,但看得出她对这些作品很感兴趣,而且这应该也是一个她难得愿意跟身边的人多交流交流的场合。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这个时间不算长,但也着实不短。   紧接着便是白袍老人、嘉宾一起在画廊内走动着,和参展画家就画作内涵进行交流。   即便听不明白,朱茗也是想一起跟过去看看的,但是这时她注意到那颗大心脏旁边的墙上,正展出着一幅她很感兴趣的画。   她兀自走了过去,果不其然是一幅裸身的男子像。   比起朱茗喜欢的类型,画中的男人略显纤瘦。他二十岁上下的样子,不着寸缕地侧卧在一只黑皮沙发上,眼中满是戏弄挑逗。刺眼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他身上,温暖又圣洁。   即便不符合朱茗的审美,她也看得出这画家画工了得,在观察下肢走向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快把下肢的画法悟出来了。   然后她看向画下的标识,想瞅瞅这是谁的人生……   打扰了,刘教授的。   *   怪不得那画里的窗子朱茗看着那么眼熟呢,在刘教授工作室看到过。   再扭头一看,大部队已经走远了,无人在意她,倒是个打电话的好时机。   朱茗看也没看陈盛的未接来电,因为觉得给刚分手的前男友打电话很尴尬,于是就只打给了林禹成。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喂,禹成哥?”   “嗯。你的账号应该已经被封了。”林禹成的声音比平时听着要商务,像是还没从工作状态出来,“这种属于有组织的恶意举报,你试着申诉一下,短的话5到7天能放出来,长的话就……先申诉再说吧。”   “啊,好的,我早上起来没顾得上,等下我看看。”   “嗯,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林禹成说着自己又补了一句,“你忙你的,网上那些消息,暂时先不要去看。”   但是越是这么说,朱茗越是心痒痒:“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现在应该基本没事了。我也不是很确定,你先别看吧。”   “到底怎么了?”   “真没事——你昨晚睡得怎么样?”林禹成岔开话题。   朱茗被这跨度搞懵了:“啊?我吗,我睡得挺好的啊。”   “好,你睡得好就行。”林禹成揉揉宿醉早起又没睡午觉的眼睛,“我现在脑子不太够用……先不说了吧。”   “好的……拜拜。”朱茗说着挂掉电话。   然后立刻去看网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林禹成挂掉电话之后也立刻去看了热搜情况——朱茗的账号名和眼镜蛇的黑热搜还是居高不下,但因为朱茗的号已经没了,讨论的主体风向也从朱茗是个什么样的人,变成了佘家捂嘴小画手。   因为朱茗的画最早火起来就是在A大的画展上,有些照片也把画下的标识拍进去了,她的名字和学校早就不是秘密。林禹成被陈盛拉扯着“办正事”的时候,把关于朱茗的谣言交给公司的公关部门处理了,但是由于个人信息泄露实在压不住,所以商议之下拿出的方案是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   他们也雇佣了水军,以A大学生的身份说朱茗是陪同女教授参展的,而且也不存在抢他人名额,是博士学姐家中有事去不了,所以才由她去。   至于为什么博士去不了会轮到她,真实的理由太繁琐,说出去也没人愿意看,公关部门选择的策略是派出一支水军对朱茗的画一顿猛夸,反正网上真懂画的也不多。   再加上软件本身女生偏多,对捕风捉影的黄谣十分敏感,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是一边倒地狙击眼镜蛇,相关贴子里关于朱茗的标签都是顺带打上去的了。   恶意举报朱茗到封号,对于眼镜蛇来说也不是好选择,他的上上策其实就是通过抹黑朱茗转移注意力。正是在抹黑不成功的情况下才会选择举报这条路,而他现在所要面对的形势显然也不乐观。   林禹成大致刷了刷相关贴子,基本上注意力都不在朱茗身上了,造谣的贴也都被很有效率地举报掉了——倒是他,用公司资源做这种事,不知道之后员工们私底下会怎么讲他。   有些羞耻。   有趣的是,林禹成还真刷到一条把朱茗去埃及的始末讲得明明白白的,从学校里如何抢名额到选择朱茗同去是不得已之举,说得头头是道的,但因为字儿太多没什么人看。   这应该真是朱茗身边的人在为她说话了。   很难得,一般人碰上这种事,身边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还有帮着说话的。   这么想着,林禹成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响起的工作手机又把他一秒唤回了另一种状态:“喂卓总,对,之前说的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哦那太好了,那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   所以朱茗看了一圈也没弄明白到底有什么她不能看的,不就是她的照片火了,带着眼镜蛇又火了一把,然后她被举报了——这她早就知道了啊。   倒是突然冒出很多人夸她画得好,让她受宠若惊。   因为她没发过什么下肢图吧——穿着裤子的那种肯定好画,主要是没穿裤子的,那种肌肉线条她从来就处理不好。   不像刘教授,这么纤细的男体也能画得明明白白的。   稀里糊涂地从热搜里撤出来,朱茗按林禹成所说去进行了账号申诉,然后就继续观察画中的纹理。   恰好参观人群基本上已经散开,一位收藏家跟随刘教授向这幅画走来,口中连连惊叹。于是朱茗看着她俩就这幅画畅所欲言,并在最后以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成交。主办方的人就在旁边,愉快地给这幅画的边边贴了个小红点,意思是这幅画已经卖出去了。   看得出刘教授心情不错,朱茗便试探着问了这幅画的最终售价,但刘教授摆摆手说:“别问。这个价格对现在的你来说没有参考价值,反而是种打击。”   好吧。   朱茗便挠挠耳后,又问:“那这个男生是……”   “哦,这是我的一个模特。”刘教授说着看过去,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回答的,“他高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做外卖员。然后去年春天,有一次我叫外卖,是他送的餐。我看他体态不错,就问他愿不愿意给我做裸模,我开价可不低。”   朱茗看着画中缱绻旖旎的氛围,感受着那种温暖的心流:“然后您就爱上他了?”   “是的。”刘教授毫不避讳,她显然并不觉得这值得羞愧,“我有过很多模特,男女都有,但我确实只对他产生过那种感情。在完成这幅画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不过回忆还是很美好的。”   刘教授看着这幅画叹了口气,又扭头看向白袍:“要不是看在老朋友的交情上,这画我还真不太想拿出来啊。”   这时朱茗忽然想到:“可是如果是‘人生’主题的话,那《蛇女》不是也很合适吗?为什么当时没有把《蛇女》运过来呢?”   “《蛇女》?《蛇女》肯定是不能出现在他的画展上的。”刘教授失笑道,“他当初把《蛇女》贬得一文不值,现在再展出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第52章 不要牺牲   朱茗是真的很喜欢刘教授的那幅画。   那种嘴上无法言说, 却肆意宣泄于画布的爱恋;那种跨越了所有界限,用笔端肆意舔舐的激情;那种生怕伤害他,却又想要狠狠伤害他的, 蓬勃的侵略意味。   那天刘教授带着朱茗逛完了整个画展。因为展区太大,有的细细研究,有的走马观花。   笔法技艺上的东西,说多了是老生常谈;创意灵感上的东西,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除了一些特别妙的技巧以外, 她们更多交流的还是理念问题。   要好好学英语这件事朱茗已经意识到了,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学明白, 但至少是要开始。而刘教授提醒她, 除此以外还要博览群书——虽然人生体验入画能为作品增添灵气, 但满腹经纶入画,则更能看出深度。   当时的朱茗是欲哭无泪的。不过愁归愁, 这内心深处之所以涌现庞大的痛苦,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真得看书了。   然后她们又聊到人生的主题, 聊到人的自我认知,人对世界的认知。   “有很多人以为抑郁情绪来自缺爱, 但其实并不是,只是认知上出现了问题。”刘教授说,“就像有些人, 一辈子没有被任何人爱过,但只要心底里的认知就是要辛勤劳作,要把家人照顾好,那一样可以过得很快乐。”   她看着眼前一幅色泽灰暗, 充满挣扎的画:“怕就怕自身不是这样的人,却被要求必须这样活着。想法与行为不匹配, 所以才痛苦。”   看似是略显晦涩的话,但只要是从刘教授口中说出来的,朱茗总能很快理解下来:“是的吧……我时不时也会想,我应该不会一直按妈妈要求的那样生活,只是我不知道事情会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我觉得她一定会很伤心。”   “希望她可以尽快调理好自己。”刘教授笑笑,“你妈妈非常爱你。出发前那晚,她曾给我打了个很长的电话,告诉我你从小到大的各种情况。”   朱茗听得心下一惊:“啊?可我没有给她您的电话啊!”   “应该是从学校官网上找到的。”刘教授摊手,“这没事儿,我是你的老师,带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她有权跟我联系——我只是想说,这么体贴入微的妈妈,最终其实只能向你的生活方式妥协……哪怕过程可能有些艰难。”   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不知道妈妈都跟刘教授说了些什么,朱茗就脚趾紧缩。   她甚至又想去搓衣角,但摸到自己的腰封,又意识到这身行头做这个动作不合适。   她只能又放下手,无力道:“是吧……反正我也不是没让她失望过,比如在我成绩不好只能学艺术的时候。不过,我知道总的来说,她已经是个很好的妈妈了。”   朱茗也看向那画里的阴霾,那似乎也唤起她一些不好记忆:“我小时候家里经常吵架,那时候我会在心里埋怨妈妈不和爸爸离婚。但后来我就原谅了——就是没有勇气吗,很多人都没那么勇敢的。她至少是没有变成唯唯诺诺的样子,至少是坚持和我爸大吵大闹。那些争吵虽然让我的童年变得很黑暗,但我是最不能去怪她脾气不好的。”   “是的,你妈妈至少把你照顾得很好,你父亲的过错才多一些。”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朱茗摇摇头,“是因为她至少有在用行动告诉我这是不公平的。”   朱茗说:“她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什么样的男人是不好的,告诉我并不是身为女人就要承担所有家务的,更不是作为女人就要心甘情愿地牺牲和忍耐的。虽然最终结果依然是她牺牲、忍耐、承担所有家务,但如果她为了家庭和睦而忍气吞声,不去争吵的话,那我可能会认为这些都是应该的。”   这个论调还挺新潮。刘教授挑了下眉头。   她重新看向这幅令人揪心的画,它同样出自一位女艺术家之手——画家的认知显然已在牢笼以外,躯壳却被操纵着以“应该的”方式生活,她因此倍感痛苦。   于是刘教授的话匣子也打开:“我常把人和世界的交流分为摄入和输出。摄入是‘看待世界的方式’,是感知;输出是‘对待世界的方式’,是表达。而‘看待世界’又分为两类,是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对待世界’又可以粗略分为两类,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   她说:“大多数人是以现实主义摄入、现实主义输出,但我们却是理想主义摄入、浪漫主义输出。我们注定成为不被理解的少数,但如果对自己产生怀疑,试图融入大部队,那就会产生我刚才说的认知问题。”   “所以不必强容。”朱茗得出结论。   “所以不必强容。”刘教授肯定了她的结论,“有一点你看得很明白,你的妈妈曾经激烈地反抗过不公,只是反抗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会失败吗?”   “……为什么呢?”   “因为只要组建家庭,就一定需要有人付出牺牲,只要你爸死活不牺牲,牺牲的就一定是你妈。”刘教授说,“我带的硕博士中女生居多,她们中的很多对家庭和爱情很向往,这我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我也会告诉她们,确定自我非常重要,——一定要想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想要度过怎样的人生,哪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牺牲和舍弃的。”   她耸耸肩:“我当然希望她们能继续绘画事业,但画画需要时间,需要安静的空间,如果有另一半的话,还需要对方的理解、帮助和支持。所以我会跟她们说,希望你们能就牺牲问题进行妥善的协商,尽量保留自己本来的样子,至少不能只牺牲一个人,那太地狱了。但是对于你,我不想这么说。”   刘教授看向她:“不要牺牲,朱茗,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和灵气。如果必须有人要牺牲,那也一定不是你。”   刘教授说:“大不了让别人去牺牲。”   *   可是这听起来很坏哎教授。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刘教授也是个大善人吧,她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理直气壮地让别人去牺牲的。   而且男生的话,谁会愿意做那个牺牲者啊,他们一个个看着都不傻。   这时朱茗就十分庆幸自己和陈盛已经分手了,这么一想陈盛除了屁话多以外最大的缺点就是太精明。他太知道怎么对自己好了,得长几个脑子才能占到他的便宜啊。   一天看展下来回到住处,朱茗累得腿脚酸痛,脑子也因摄入过多而头昏脑胀。要不是得顾及在刘教授面前的形象,她还真有点想不洗澡直接睡。   掏出手机一看,又多了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陈盛的。   朱茗惶恐中带着烦闷,转而又去看未读消息——除了昨夜那些关于账号的信息以外,陈盛又说了些新的。   大致就是让她“别生气了”,说自己“错了”,现在已经知道她“有多么坚定”,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   言辞恳切,感情真挚,朱茗几乎有些心软。   再往下看,却是让她“不要闹了”,说自己为了她“甚至跟眼镜蛇起了冲突”,现在“一天忙得连轴转”,希望她“至少理理我”。   到底还是那个味儿额……   继续往下,画风又有了变化,陈盛说自己“好累”,“精神累,身体累,心也累”,说朱茗和他“从来没有冷战这么久过”,然后就是“求求了,好想你”。   这是喝多了吧?   一看时间,刚发过来没多久。   朱茗在脑子里算加法,现在开罗是晚上九点,那么A市是……凌晨两点?   这么晚还没睡?这就是爱了的人失恋后的状态吗?   朱茗心脏紧张得怦怦跳,又实在担心陈盛的精神状态,只好回了一句:【快点睡吧,很晚了。】   刚一发过去手机就震动起来,“阿盛”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吓得朱茗险些没拿稳。   好不容易等到手机不震了,陈盛又发了消息过来:【接电话啊。】   紧接着又是新一轮震动。   “到底是要干嘛……”刘教授在洗澡,朱茗独自一人焦躁地捧着手机。   终于挨过了这通电话,但很快新电话又来,朱茗正想着实在不行接吧,再定睛一看,这次来电显示是林禹成。   她赶紧接起来:“禹成哥……”   对面却是陈盛醉酒破防的声音:“他电话你就接?!”   *   我的妈呀。   朱茗控制住自己直接挂断的冲动,因为有些话当面说她得更怕,不如在电话里说清楚。   但是这状况说得清吗:“你、你喝多了?”   对面传来林禹成跟他争执的声音:“你拿我手机干嘛!还我,喂!”   但陈盛显然是没有还给他,还跟朱茗说着话,声音醉醉的:“茗茗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可我不是在生你气啊……”朱茗眉头紧皱。   一句“我是在跟你分手”还没说出来,便听那边陈盛“嗷”得一声,看来林禹成采取了暴力手段。   手机就回到了林禹成手上。   听声儿可知他其实也不清醒,舌头有点不利索:“对不住啊茗茗,他今天陪客户喝多了,跟他爸又起了点争执,就跑来我家了……没事儿,真没事儿,我刚一个没看住就拿我手机打了电话,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下次了……”   林禹成说话有种魔力,就是虽然明知他也喝多了,但莫名就觉得有他在出不了什么大事。   朱茗忙道:“好的好的,那麻烦你了禹成哥,辛苦你照顾一下他……”   要不怎么说林禹成靠谱呢,都这样了思路还清晰得可怕:“不不不,怎么能是你麻烦我呢?这是我兄弟,你跟他又没关系了,这个‘麻烦’不该你说。”   也对哦。   朱茗思量着:“哦,那……”   但是话还没说出来,就听陈盛叫骂道:“林禹成,我!&%¥#@……”   骂的啥朱茗也没听明白,就听对面一阵乒乒乓乓,然后林禹成喝了声“老实点”,再然后电话就挂了。   四下里重归寂静。   从热热闹闹的电话中回到鸦雀无声的现实,朱茗愣住了片刻,然后不知道哪里踩了她的笑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刚好刘教授洗完澡出来,看她这样调侃道:“哟,心情不错啊。”   朱茗便赶紧嘴唇一抿,收拾东西道:“没有啦,我去洗澡~” 第53章 汝非韩信   至于朱茗妈妈注意到网上流传的照片, 已经是展博会第二天的事了。   是隔壁雪糕店老板拿着手机来问她的,说她拿人当外人,茗茗现在这么厉害怎么也没跟人说。   而妈妈的状况是看到女儿那身打扮就眼前一黑, 仿佛自己一直乖巧的宝贝女儿突然变成了抽烟喝酒的小太妹。   她实在是欣赏不来那些披披挂挂、破破烂烂的衣裳,何况还露那么老大一截肚子。然后女儿身边的各色人种,在她眼里也穿得妖魔鬼怪似的,周遭环境更是“不像正经人去的地方”。   这要是在电视上看到,或者是别人家的孩子, 那她当然能理解。她知道这都是艺术家, 一般人可能不太懂。但关键这是她女儿, 一头扎进了一个显然可能有潜在危险的环境中。   她赶紧点开评论区, 首先看到置顶的留言:【我不是原UP哈, 原UP被封号了,好在我当时就存了图(机智)。美得太高级, 忍不住搬运!】   妈妈的天塌了——果然尺度太大,都给整封号了。   *   她立刻给朱茗打了电话, 但朱茗很快就挂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消息:【在参加艺术沙龙,老师们在说话, 我接不了!】   然后下面是一段沙龙现场的视频。   妈妈点开来一看,是官网上看过照片的那位刘教授,正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侃侃而谈。   这个场地像宫殿一样富贵又雅致, 视频中的人们虽然依然衣着前卫,但已经没了照片上那种群魔乱舞的感觉。尤其是刘教授那二郎腿一翘,嘴里滔滔不绝,而那些外国人们或点头, 或皱眉,或思索, 明显是真能听懂。   妈妈:【好的,你先忙(抱歉)。】   *   朱茗视频中的场地就是“宫殿”的一楼大厅,实际上这里还弥漫着茶歇的香气,只不过她录不进视频里。   经过这两天的“磨耳朵”,她已经渐渐能从长篇大论中抠出一些自己知道的单词,但是理解整句话的意思还是不可能。她试着搞了个同声传译软件,不过也不是很好用,至此她才知道原来这里头很多人的英语说得也不是很标准。   但刘教授说的话基本是能翻译个大差不差的:【不不不,我认为艺术作品的表达就只是表达,没有什么更多的。】   一旁的一位白人艺术家接了句什么,然后刘教授便应道:【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表达我的观点,是因为我有观点,不说我会难受,仅此而已。我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甚至可能过了几年我自己就会推翻我的观点——观点永恒不变的那不是艺术家,是思想家。】   这时又有能被顺利翻译的声音开口:【还有观点永远正确的,那是政治家。】   大厅里传来一阵笑声,不过朱茗没get到笑点。   刘教授也笑了笑,手上做着外放的肢体动作,看得出她现在很放松:【如果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就是正确,那确实是这样的。】   另一位戴着粉色眼镜涂白色口红的黑人姑娘接道:【而艺术致力于让少数人也获得尊严。如果政治家是敏锐的人,艺术从业者则是敏感的人。但被误解总是表达者的宿命,为少数发声容易被理解为想要侵占多数的利益。这是很让人挫败,可如果有一天我放弃表达了,那我还搞什么艺术呢?】   后面一个人说的话没能全部翻译出来,朱茗只听出有个单词是“错误的”。   好在刘教授很快为他的话进一步解释:【或者说,不是被认为是错误,而是被认为另类、小众。可这实际上就是我们在做的事,展示一些边缘人的生活,为一些说不了话的人说话。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那么回事儿——艺术做不了太多,它就只是表达,想用艺术改变什么那可太奢望了。】   听起来是很丧气的话,但大家显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有人补充道:【也可以说是“提出问题”。我们展示“无声者”的存在,实际上是提出,是提醒,是让人正视多数以外还有少数。至于“解决问题”——我们不负责解决问题,那是政治家的事。】   大厅里又是一阵笑声。   *   这段刘教授参与的讨论是朱茗听得最顺畅的一段了,其他都断断续续,好在她对这样的情形已经很习惯了——一堂课只能听懂10%不是很正常嘛。   到了午餐时间,朱茗早已饥肠辘辘,于是跟着刘教授去二楼餐厅吃饭。   朱茗本来就是个喜欢新鲜玩意的人,平时最不爱吃的就是大米饭,喜欢吃妈妈口中的“乱七八糟东西”,所以这边食物里的新奇味道她还挺爱吃的——并不是吃得惯,恰好是因为吃不惯才喜欢。   所以看她这吃嘛嘛香的样子,刘教授甚感欣慰。   至于朱茗的照片在网上流传的事,其实刘教授早上就看到了,但她当时着急出门没细看,只知道朱茗有个本身就做得不错的账号,发出这组照片后很快就爆了。   她还调侃了一句:“想不到你还是个小网红啊。”   到这时候吃着饭再看,却发现事情和之前想的不太一样:“你这个号的事好像还挺复杂,是画了什么热点事件吗?”   *   与此同时的七千公里外,兄弟二人又度过了忙碌的一天。   林禹成从没见过陈盛这个样子。他这兄弟自诩聪明人,而聪明人总是气定神闲的,哪怕是成年后,每次被眼镜蛇那帮人欺凌时,陈盛总是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是的,他觉得那是欺凌,但陈盛似乎不觉得。他总说这点小事有什么,韩信还能忍胯|下之辱呢,关系处好了是能换来真金白银的,归根究底他才是占便宜的那个。   这个论调林禹成不能苟同,因为他觉得韩信是真的牛。人家能忍胯|下之辱,是因为人家真不觉得屈辱,人家无所谓,人家就不跟泼皮无赖一般见识。   这个功底林禹成反正是没有,谁要是这么对他他能气炸。   也就是因为他周身辐射着一种“谁碰谁死”的气息,再加上他爸是圈内老人,他自己又基本掌了家,所以那些二世祖们不管小时候被没被他揍过,都总要给他三分面。   相较之下陈盛气质文弱,长相也没什么杀伤力,对于这个圈子来说是外来人,又一直还是学生身份。有时候林禹成甚至觉得,那些人就是因为不敢直接给他难堪,才老在聚餐时当着他的面儿给陈盛点气受。   那林禹成也没别的办法——陈盛自己不中用,明明能感受到恶意还嘻嘻哈哈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还觉得自己特会说话,话说得贼漂亮,那他能怎么着?   从第一次被陈盛拉着去参加发小聚餐,林禹成便震惊于那些人对待他的态度,几次想发作都被陈盛使眼色压住了。   到散场出来,二人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林禹成话说得很难听,他说“自己愿意当狗不要拉我一起”。   陈盛也恼了,他面对林禹成时的疯劲儿只要能拿出半分在发小聚餐上,估计也就没人敢招惹他了:“你以为做生意是单枪匹马的事?你不混圈连什么时候集体涨价、什么时候集体降价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搞死你有多容易!知道年初我爸谈下来的那单生意吗?就是我在这种你所谓的‘没用的’场合听说的,要不是我提醒我爸根本捡不了这个漏!还有你之前被坑的那次,酸爽吗?只要你在眼镜蛇的圈子里,只要你让人知道你在佘家有朋友有人脉,我告诉你根本没敢那样搞你的!算我求你行吗哥,你再来几次,你信我你一定能尝到甜头的!”   该说不说林禹成之所以跟这个圈子还一直保留联系,是因为陈盛说的甜头他确实吃到了。包括学习了陈盛那套处事方式之后,他也确实越来越被认为是成熟稳重、少年老成。他甚至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以一个相对稳定的身份去交流信息、资源互换。   但这不耽误他一直想离开,因为那伙人为了恶心他,每次放过陈盛时总用一种“打狗也要看主人”的眼神看看他。   林禹成到底不是个朋友被怎么对待都能忍的人。   每当这时,看到陈盛那不经意间没有管理好的表情,林禹成就知道他压根不是韩信。   他是能感觉到屈辱的。   *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林禹成快干不动了,谈生意对他而言本来就是消耗,他压根不喜欢搞这个。但是在已经一天两场饭局的情况下,陈盛还不满意:“不行,太慢了,你打算全指望我吗?顺风局挖单子你都只挖过来两单?”   林禹成那火一下子就冲脑袋顶上了:“陈盛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几个我啊?昨晚跟今天中午排满了,今晚的还没谈,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你想让我死吗?”   “大哥你是真不急啊,这波热度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不把眼镜蛇的所有单搞过来根本整不垮他那分公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单一单谈?他们现在都着急找接盘,签单容易的很,你一场多请两家不就完事儿了吗?”   “你非得搞垮他那分公司不行?”   “是啊不然呢,干都干了还不来把大的!”陈盛语气急得已经完全不像那个气定神闲的智囊了,“赶紧的!再不抓紧约别家就下手了!”   没等林禹成回话电话就已经挂了。   一场多请几家未免有点不守规矩,还挺不礼貌,但陈盛说的也是,对方着急脱手他们着急挖单,或许是不用这么讲究。   林禹成短暂地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决定再联系一家,恰好一个来电显示“陈叔”的电话打进来。   一接起来就是陈盛他爸的怒吼:“林禹成你在带着陈盛搞些什么东西?当初你家有难我老陈家那样救你,你怎么恩将仇……”   林禹成脾气正大,亲爹面子都未必给,何况是他:“你自己问你儿子去,我这忙着呢,别添乱!” 第54章 洞穴教堂   到了林禹成他爸也发现走向出人意料时, 已经为时已晚。   但还是那句话,当孩子忤逆父母时是不肖子孙,但是如果孩子因为忤逆父母挣来万贯家财, 那就会得到一句慈爱的:“爸老了,老林家的未来,靠你了。”   至于陈盛那边,他爸虽然中间急过,但脑子清醒的都明白, 这事儿只要一开始就必须做下去。不然招惹了佘家又没壮大自身, 完事儿能被佘家打压得渣都不剩——不用多, 哪怕只是生意场上不带他们玩, 刻意排挤, 完蛋就是指日可待。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后几场生意, 他爸亲自出席敲定,离席后坐在车后排, 肯定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大言不惭:“阿盛,你不愧是我的儿子。”   陈盛也喝多了, 想冷笑,但想想又算了。   毕竟他爸还大权在握,如果让他爸觉得他失去掌控, 之后少不了时不时故意拿捏他两下。   这时手机响起,陈盛掏出来一看,终于把那声冷笑放了出来:“呵。喂。”   “喂陈哥!”对面声音喜气洋洋,是个平时聚餐时比较边缘的发小, “恭喜发财啊陈哥!陈哥现在发达了,下一步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没什么打算, 先把手头单子做好。”   “好嘞陈哥,那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啊!咱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您可得多带我玩,可不能飞黄腾达就忘了兄弟啊!”   “知道了。”说着这话,陈盛还飘飘欲仙,生怕自己是做梦,“你是第一个联系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也别‘您啊’‘您啊’的,都是兄弟,有什么好事我肯定第一个想着你。”   “嗐,谁不知道陈哥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禹成哥啊,能第二个想到我我就知足了!”那人也上道,“那陈哥休息,我这边就不多打扰了!”   “哎,好,好。”陈盛说着挂断电话。   然后他仰在沙发座椅上,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真疼啊。   他忍不住抬高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中邪一样笑起来,直笑到浑身颤抖,笑到眼泪也流下来。   *   对于这些A市商圈内的势力变化,朱茗不太理解,但她知道。   因为陈盛有在跟她分享喜悦。   果然这个人没有安静太久,总是实时地告诉她自己谈下了一个什么样的项目,这一票做成了相当于净赚多少多少钱,以后他们家在A市商圈的地位将会怎样怎样上升。   朱茗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这事的真实性,这很像是妈妈看的那些电视剧里,恶毒女配甩了男主之后,男主突然暴富然后女配肠子悔青的桥段。   但是结合热搜上看到的“佘氏分公司濒临破产”的词条,朱茗又觉得他说的可能是真的,只是太兴奋了说得颠三倒四。   因为那边消息一直不断,而且听起来只是在分享喜悦,朱茗犹豫许久还是礼貌性地回复了一句:【那恭喜你。】   陈盛那边却更来劲了——   【你明天回国对吗?】   【我好想你啊,真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们真的不能通个电话吗?】   【这次能有这样的机会都是多亏了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才好。明天我去机场接你,你想要什么颜色的花?】   原本没有打算再回他的,这话硬是把朱茗逼了出来:【你不要来接我!更不要买花!我自己家就开花店,我想要多少都会有!】   陈盛好像选择性过滤掉了第一句:【对哦,我把这茬给忘了。那我再想想别的。】   这听不懂人话的架势让朱茗头大,她赶紧点开和林禹成的聊天界面:【禹成哥,你可以让陈盛明天不要来接我吗?我现在见他太尴尬了!】   林禹成刚喝完醒酒茶躺床上,听见特别的提示音又迷迷糊糊地去枕头底下摸手机。   嗯,是令人开心的消息,但却不是容易办成的事。   他实在太累了:【要不我明天把他绑椅子上?】   朱茗:【那倒也不必!】   林禹成想了想,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笑脸:【那总要有人去接你们。要不我去接机,到时候你看到他也别理他,直接跟我走就好了。】   原本被搞得紧张焦虑的朱茗,竟因为想象了一下这个场面而笑了出来。   于是她稍微放松一些,好像暂且忘记了陈盛的穷追猛打:【那要不还是把他绑上吧!】   *   这个时候朱茗正在返回垃圾城方向的出租车上。   这场展博会比想象中还要令人疲惫,到了最后一个下午,刘教授已经累得只想补觉。   说实话,朱茗也想睡觉,但想了想还是不想来一趟埃及什么都没玩到,所以最后一个下午,她打通了卷毛的电话。   这件事刘教授是知道的,还向主办方再次确定了这家旅行社的安全性。其实刘教授有建议她直接选择卷毛他爸,但朱茗的意思是跟那个孩子在一起她会相对轻松一些。   所以现在她穿着一身故意烧过裙摆的美拉德长裙,披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披肩坐在那里,即便身旁的男孩都快把她看穿了,她也不觉得特别难受。   不过时不时还是会回看过去,用视线表示“请礼貌一点”,于是卷毛就慌忙收敛视线看向一旁。   朱茗就继续看手机屏幕,她在打听热搜上佘家的事,而林禹成作证是真的,并大致给她解释了一下整个过程。   当时朱茗有一瞬的恍惚,因为这件事好像是从她开始的。现在她的生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竟有人能从中看到商机,赚得盆满钵满。   她是真的惊讶了:【所以这是谁牵的头?】   林禹成那边顿了顿,但还是诚实道:【是陈盛。】   朱茗:【他好聪明。】   林禹成:【是的,难得用一次在正道上。】   朱茗:【那眼镜蛇会怎么样呢?破产会给他带来很大影响吗?】   林禹成:【他会被他爸臭骂一顿算吗?那家分公司是佘家开出来给他练手的,说白了是个大玩具,现在就是玩具玩坏了而已。这种事动不了大企业的根基,不过普通人能让他稍微吃点苦头,就已经很厉害了(大拇指)。】   至此朱茗终于对整件事的严重程度有了大致的理解——对普通人来说是小画手的胜利,对林、陈两家是趁火打劫,对佘家来说则是败家子手上一次微小的失败。   今天以后,眼镜蛇依然是佘公子,他依然可以蛮横地在大街上喊出“我姓佘”这种话。但是至少陈盛不会再受人欺压,林禹成盘算起了更多可能,朱茗也想等把账号申诉回来之后,开始尝试出售自己的作品。   至于那些被眼镜蛇欺负过的人,他们会因为这样一幅画的存在而觉得更有尊严一点吗?   朱茗看向车窗外,大片的沙漠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于她是学习也是实操。对于自我的求索,对于人生的体会,刘教授画中的情愫,还有各位艺术家们的交流感悟。   朱茗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参加了一场怎样的学术交流,也开始对艺术作品的价值有了更深的理解。   所以她这应该属于起点过高——账号爆火,与名家合影,近距离参观大量优质作品,亲临现场聆听艺术家们的座谈。   对于她现在汲取的一切来说,她自己本身的能力又显得太低了,这给她带来了一些压力。   回去之后得赶紧想办法提升才行。   这么想着,朱茗又给林禹成发了条消息:【禹成哥,等我回去以后,能请你给我当模特吗?】   *   所以朱茗对埃及的最后印象,是在神圣的洞穴教堂中,林禹成答应了她的这一邀约。   这天刚好不是礼拜日,也不是旅游旺季,足可容纳两万人的教堂内空空如也。   之所以称作洞穴教堂,是因为整个教堂建在一个洞窟中,教堂尾部便是巨大的洞口,透过洞口是阳光、蓝天和白云。   朱茗举着手机走来走去找景,在终于找到一个漂亮角度后眼前一亮。   她招手让卷毛过来,指着屏幕跟他比划“我需要一个这样的景色”,“我希望我出现在画面中的这个位置”。   卷毛可靠地向她比划了一个“明白”的手势,然后朱茗就三两步跑了过去。   这一跑不要紧,卷毛的眼睛看着屏幕倏忽睁大——这原本在他眼中平平无奇的景色,因为朱茗站过去了,所以阳光在她周身洒下金色的光晕。   她分明很知道镜头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自如地伸展自己的躯体,作出各种优雅的动作。于是卷毛就不断地按下快门,记录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位客人。   洞穴教堂的一排排座椅间,她像诞生于此的神女。后来他们又去了哈利利市场,购入一些纱巾、小饰品,于是夜市中的她又像极了一千零一夜中善良的王妃。   这个过程中卷毛不仅是个摄影师,还是个翻译,解说员,向导。其间确实有些看起来不怀好意的人靠近过来,但总能被这孩子说着阿拉伯语不耐烦地打发走,所以他也帮朱茗解决掉了一些麻烦事。   在这之前朱茗曾打听过当地地陪的平均价格,还学会了一个砍价的手势,但这晚结束时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砍了——谁能忍心向一个在小市场一直兢兢业业帮自己砍价的小地陪砍价呢?   所以朱茗只是用手机问他:【请问费用是多少?】   让她没想到的是,卷毛坚称:【One dollar.】 第55章 视觉冲击   朱茗是早上8点上的飞机, 10小时路程加上5小时时差,于晚上11点抵达A市机场。   她有想过很多次出了机场的情形——林禹成和陈盛都没来,那她就去打网约车;林禹成来了陈盛没来, 那当然是皆大欢喜;林禹成和陈盛各开一辆车来接她,那她可能要抱头鼠窜。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拦在她面前的是只有陈盛的车。   所以是陈盛来了,林禹成没来。   有些意外。   好在朱茗虽然没被教过要怎么对待喜欢的男生,但拒绝的话向来是信手拈来。她在脑内梳理流程——现在应该要重申他们已经分手了,不管他带了什么礼物都要拒收, 然后拒绝上他的车坚持自己打车。   但是如果他像电视剧里一样强行把她推上车呢?应该不会, 有刘教授在, 他应该干不出这么夸张的事。   这么想着, 朱茗做了下深呼吸, 迈步向前走去。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前后车门同时打开,车上齐齐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开车的林禹成,一个是后排的陈盛。   *   片刻之前, 因为眼瞅着陈盛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去机场,林禹成实在没忍住:“你们不是都分手了吗?这样纠缠有意义吗?”   陈盛就记得好像某晚他喝多了给朱茗打电话, 林禹成把手机抢过去说什么“你跟他又没关系了”,虽然酒醒后记忆有些缺失,但现在证明果然不是梦, 林禹成是真知道点什么。   他没正面回答,只没好气道:“谁跟你说我们分手了。”   林禹成说:“茗茗。”   陈盛一听他这么叫就头皮发麻:“你一个没谈过恋爱的懂什么,闹别扭懂吗?磨合期懂吗?离开之前什么都好好的,离开之后因为一次争执就分手, 你觉得可能吗?”   别说,这个林禹成心里也有点嘀咕。   在林禹成视角, 其实就是陈盛说的这么回事——他苦口婆心揭露陈盛恶行,朱茗为爱选择坦然接受,他因此心思暴露被陈盛要求“离我女朋友远点”,然后在他低落纠结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分手了?   而分手的理由是陈盛要求朱茗删掉一幅画?   倒不是说这画不重要,也不是说这事儿是小事,主要是陈盛从劝说到妥协一共也没十分钟,算是一看朱茗态度坚决就滑跪了。   就这样就真要分手吗?怎么可能?   这几天里林禹成一直和朱茗保持联系,但除了一些旁敲侧击的套话以外,他从没正面问过“你和陈盛真的分手了吗”。   他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更怕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如就这样以“他们已经分手”为前提和朱茗来往。毕竟他们的聊天记录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分了就是分了,他有证据。   但是现在被陈盛这么一说,他还真反驳不了,因为根据常识这二人其实就是闹别扭。   而且陈盛还在加码:“实话告诉你,当时的情况是我说她不删画的话我会遇上麻烦,她为了不拖累我才说分手的,她到底是心里有我。”   好合理的解释,不像编的。   林禹成心中阴霾更甚,但他还是寻找着二人已经分手的证据——就在昨天,朱茗还拜托他帮忙想办法别让陈盛接机,说现在见面尴尬。   如果真是不想拖累陈盛,那现在他们也已经可以和好了,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不管怎么说,朱茗交代的事儿他还是要办好,所以在说这些话时,林禹成倒了杯可乐放桌上,他知道以陈盛的习惯,出门前肯定会抢他水喝。   结果就是陈盛一杯下肚,问他:“你这是不是网上那个什么樱桃可乐?一股怪味,下次还是买正常口味的,这个我喝不惯。”   林禹成就明白地告诉他:“不是,是可乐里兑了啤酒。”   *   陈盛是万万没想到林禹成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举动。   他的脑子在那一瞬间转过弯来——喝了酒他就不能开车,就算现在打车或者叫代驾,林禹成也能抢先一步抵达机场把茗茗接走。   于是他当机立断,抄起剪刀夺门而出,扎了林禹成的车胎。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林禹成都来不及反应,等他追到楼下一切已成定局。   所以现在是一个开不了车,一个没车。   陈盛冷笑着看他,仿佛一个看小三的正室:“现在怎么办?比比谁打的车到得快?”   那也太弱智了。   林禹成只得打开车门翻找自己的驾照:“我开你车。”   陈盛按开车门就坐后排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结果会是林禹成开陈盛的车把陈盛载到了机场。   但是该说不说陈盛心里其实并不那么笃定,他知道朱茗真想分手的概率是存在的——毕竟朱茗那些小女警室友们曾义正言辞地跟他说过,朱茗根本就不喜欢他,朱茗只是图他长得好看罢了。   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啊,这是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吗?难道朱茗图他好看,这就具有正义性吗?这就不是玩弄他的感情吗?   他还是觉得朱茗不是那样的人,她又不是那种情感经验很丰富的女生,他可是她的初恋。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对于这样的女生来说,初吻一定是格外重要的东西。她愿意同他在路边接吻,还在于她而言最神圣的画室内同他调情,难道这都不算爱?   陈盛觉得自己不该因旁人三两句话对茗茗产生怀疑,这归根究底是他们二人的故事,别人根本没有参与过,她们能知道什么?   兄弟二人就这样坐在车里各怀鬼胎,明明平时总是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话,到这时却安静得有些反常了。   然后在纷乱的思绪间,他们看到朱茗拉着箱包,戴着墨镜从机场走出来。   其实第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敢认——那一头顺溜的长发太有辨识度,可她的衣着打扮又实在很不像朱茗。   她这一身上下显然是一套,但又很不像一般人会选择的套装。上身是一件挂脖款式的小衫,露背露肚脐,下身的裙装又像是一块布裹了三圈,然后将布头扎在腰间。整套着装看起来随意又有型,黑底、红鲤鱼纹刺绣的纹样,又让略显慵懒的款式带了些国风。   耳朵上的珍珠耳坠随着他的步伐颤颤的,让观者的心也颤颤的。   确定这就是朱茗的一瞬间,二人争相下了车来。   朱茗只觉得眼前一晃——这样的视觉冲击,她好像太久没有享受过了。   *   为什么分手一定要异地说呢,因为这要是在眼前的话,朱茗觉得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舍得分。   但是这也没办法啊,以前没意识到自己图色,谈也就谈了,现在意识到了要是接着谈,那结果就是腻了之后分手啊。   那与陈盛何异。   她都不敢去看陈盛那张脸,转而看向林禹成分散注意力。   嗯,还是这个带劲——总是挂着个脸略显凶相眉头还有愁,身上带着几分不容亵渎的圣父感。   如果说看到陈盛时是审美上的惊艳,看到林禹成时朱茗的手就不由得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松了又紧。难道这就是皮相美人和骨相美人的区别?   趁她这么一愣神,陈盛已经小跑过来接过朱茗的行李箱。   当时朱茗有一个简单的试图抢行李箱的动作,但很快就因意识到肯定抢不过他而放手。她着急解释:“阿盛,我们已经……”   陈盛哪敢让她说下去,一下子就把手牵上了:“嘘——茗茗,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什么话我们等私底下再讲,今天禹成在,给我点面子。”   朱茗抬头看着他,张开的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那这个时候的林禹成在干嘛呢?他把刘教授的行李箱一接,往后备箱那么一放,然后右手拉开后座的门,左手行云流水地就护在了车框上:“教授您请。”   刘教授才不管他们之间这些小心思,道了声谢谢便身子一矮上了车。   等陈盛发现时简直恨得牙痒痒——他既不好请刘教授挪地方,又没理由三个人挤在后座。趁他帮忙放行李箱的时候,朱茗就已经溜去了副驾驶。   她心脏砰砰直跳:“禹成哥,你们……”   “说来话长,但是我尽力了。”林禹成说着大实话,“你晓得的,想甩开他没那么容易。”   朱茗也叹了口气摘下墨镜:“是真的很不容易。”   原本戴着墨镜时看起来时髦有力,这时候墨镜一摘,露出扑扇扑扇的一双大眼睛,清纯乖巧和野性洒脱在那一瞬间和谐地存在于同一躯体内。   然后在朱茗抬眼看他的时候,林禹成的脑子轰得一下炸开,他握住档位的手同样松了又紧。   眼瞅着前座的两个人极速升温,刘教授终于看不下去地在后头咳了一声。   于是朱茗和林禹成赶忙各自移开视线,慌忙开始找事做。   陈盛那边也放好了行李箱,最后一个上了车来,非常得体地笑道:“刘教授,太感谢您了,这趟出去茗茗没给您添麻烦吧?”   “不麻烦。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我的博士,但能带茗茗去我挺高兴的。”刘教授也没戳穿他的刻意,只应着,“你们俩才是……这几天应该忙得够呛。”   陈盛一如既往的会说场面话,略显油腻的措辞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听起来谦逊自然:“嗐,生意场上就那些事儿,对刘教授而言可能有些俗了。”   刘教授忍不住挑了下眉,说话时是带了点坏心眼的:“茗茗跟我说了。你们一个看到机遇,就能立刻想到拉上朋友一起;一个明知事情做起来有风险,还是愿意二话不说跟对方一起干。明明是任意一人掉链子就可能满盘皆输的事情,却还能给出百分百的信任,这样的友情真让人羡慕啊。”   这话放在现在说可太讽刺了。   陈盛向前看了一眼,声音里有些冷意:“是啊,我对我这兄弟向来是最信任的,不过现在觉得有时也得留个心眼。”   他在暗指那杯兑了啤酒的可乐。   林禹成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也没让他:“我是觉得他一向冷静谨慎不会出岔子,不过现在觉得他冲动起来其实也挺冲动。”   他在离谱自己那还插着剪子的车胎。   虽然这状况比被两个人抢着接已经好很多了,但朱茗还是坐在副驾驶上抱着自己的包,为难地叹了口气。 第56章 大艺术家   A大开始重新认识朱茗, 一个幸运又貌美的小美女。   这一场镀金的机遇,她基本完成了收获最大化——虽然一度有过争议,但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扭转了她的网络风评。于是最终结果是不仅提高了自己的知名度, 而且形象坚韧手段强硬。   是的,没人在乎商业内的竞争,这件事在旁人看来就是小画手和二世祖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结果是画手殉了一个账号,佘家名下一家分公司在舆论强压下受挫。   但朱茗自己是最清楚的, 艺术作品并不能改变什么东西, 她只是抛出一个问题, 恰好被舆论和企业家解决。   与此同时, 朱茗也在重新认识A大。   很多人知道林禹成和陈盛在这件事中捞到了好处, 但其实并不关心具体是怎样的好处,也无人在意他们的圈子里发生了怎样的权力变化——毕竟家里有一个七千万还是八个七千万, 对普通人来说都不过是无穷大和无穷大的区别。   相比之下,陈盛的斑斑劣迹反倒更被人津津乐道。   就连朱茗在食堂吃饭, 都听见隔壁桌在说:“那个陈盛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人说他也是那种会断崖式分手还无缝衔接的人”。   朱茗夹起的菜吧嗒一下掉落。   果然问题在她这里——她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 分手就是分手,分手了就可以寻找新的目标,怎么这也是需要被谴责的事了。   苦恼, 很烦,不理解。   难道对于没感情的人还要处心积虑,三步一回头地哄着,然后分了之后还要守贞一段时间才能下一个吗?   她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才跟室友说的, 但显而易见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不是大事。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林禹成一身脏,陈盛名声也奇差, 最终人们得出的结论是能当那么多年朋友本质上还是同一种人,不知道怎么还有女生会跟他们来往。   这里的“女生”指的就是仍保留“陈盛女友”头衔的朱茗。   人们似乎没有想到答案就在问题里——朱茗之所以不排斥跟他们来往,   是因为她本质上也是这种人。   *   周末朱茗回了趟家,还是穿的妈妈挑不出错来的衣服,躲过了一些啰啰嗦嗦。   让她没想到的是,对于这趟埃及之行,妈妈似乎是好奇多过谴责。妈妈拉着她问东问西,想知道她在埃及吃什么喝什么,学什么玩什么。   但朱茗真的不知道描述这些有什么意思,就只是敷衍——   “就吃照片里那些东西啊。”   “味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跟我们这边吃得不一样。”   “我听不太懂他们说话,大多数话我都没听懂。”   “没玩什么,就是去了一个教堂一个商场。”   妈妈听得叹气,又是那种使不上劲的无力感让她气血上涌:“人家女儿出去玩一趟回来那嘴都叭叭地不带停的,让妈妈不管去没去玩过都能长长见识,怎么你都出国了回来也还是这个样儿,一点活力都没有。你就不能也跟我讲讲吗?”   朱茗知道妈妈非常沮丧伤心,她因此着急又为难:“可我已经讲了啊,你还想知道什么你可以问啊……”   妈妈就叹出更长的气:“算了,这闺女养着我看也没什么意思。”   是司空见惯的指责,朱茗也已经免疫了,不过经这么一提醒,她记起了在哈利利市场给妈妈买的礼物:“哦哦,对了妈,这个是给你的。”   是一条埃及风情的裙子,虽然网上可能也能买到,但是女儿从埃及人肉带回来的意义还是不一样。   妈妈顿时喜笑颜开:“哎呀,你买这个干嘛啊,我又不缺衣服……”   *   哈利利市场有各种漂亮的小饰品,朱茗给每个室友都带了耳坠或项链。   关于要不要给陈盛带纪念品,她犹豫了好久,最终决定不管送不送还是先买了——她毕竟是跟陈盛保证过会给他带礼物的来着。   不过因为接机场面过于尴尬的缘故,她一下车就逃之夭夭了,根本没有送礼物这个流程。   现在的想法是不然就让这礼物烂手上吧,总比还得再见陈盛要好。   但是一直躲着明显也不是个办法,这几天陈盛的各种消息就没断过,好在他现在家里的事好像也忙,倒是没去宿舍楼下或者画室门口堵她。   于是当陈盛出现在花店门口时,朱茗就知道,他忙完这阵了。   他不是空手来的,两手拎着礼物,张口先喊:“阿姨好,我来找茗茗。”   朱茗妈妈笑容一露准备跟他客套,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朱茗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扯了出去。   *   花店门前一如既往繁花锦簇,天气将冷未冷,路边的行道树还郁郁葱葱。   朱茗一路把陈盛拉到了树下。   这对曾经惹人艳羡的小情侣,如今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阿盛,你以后不要来我家找我了。”朱茗是这么说的。   但是在陈盛眼里,她这话说得艰难,眼神闪躲,分明是还有不舍。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真的是因为我让你删掉那幅画?”   “不是。”朱茗诚实道,“是因为不喜欢了。”   是无懈可击的分手理由,但因为过于抽象,反而让陈盛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难过才好:“我不相信。你临起飞前还拉着我的手舍不得走,现在你告诉我你去到埃及的第二天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朱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毕竟确实不是这么突然的。   陈盛看着她这样子叹了口气:“你都不敢看我。”   那是当然的,如果朱茗没理解错的话她这就是断崖式分手,谁断崖式分手都得躲吧:“我确实觉得很对不起你……”   听了这话,陈盛这几天来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些,他轻车熟路地把朱茗的手牵起来:“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别对我这么狠。我都说了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陈盛的手细嫩柔滑,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长大的男孩子。不像朱茗,长期接触颜料,又常常需要洗手,手掌多少有些粗糙。   她如往常一样,不自觉地在那双手上摩挲,感受着饱满的指腹和分明的指节:“阿盛,我说了和那件事没关系。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没那么喜欢你。”   好家伙,就是一边抓着别人的手翻过来调过去地摸,一边说“没那么喜欢”吗?陈盛最渣的时候也没干过这种事。   意识到自己对朱茗来说还是有很强的吸引力的,陈盛索性一招反客为主:“没那么喜欢?是没哪么喜欢?为什么会突然意识到?你是拿我和谁进行对比了吗?”   朱茗浑身一个激灵:“跟这没有关系。”   陈盛何等人精,一下就听出猫腻来了:“跟什么没有关系?跟谁没有关系?刚刚那一瞬间你想到谁了?”   这状态明显把朱茗吓着了,她赶紧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陈盛拉得死死的。   他甚至还向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朱茗脚下一个不稳,险些直接撞上他的胸膛。   这时的陈盛看起来格外娇蛮,就是那种,好像在生气,但只要朱茗真摆脸色了,他也能很自然地收一收的那种气法。他睫毛往下一扫张口就来:“朱茗你听好了,我不是那种不能接受分手的人,但精神出轨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我承认我以前确实在感情方面处理得不好,但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一心二用过。”   朱茗看他这样子,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刘教授判断有误,这不是爱还能是啥:“我没有,我绝对不是因为爱上别的什么人才要跟你分手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于是陈盛又抬眼看她,眼神一转就从怀疑加悲愤转成了希冀又可怜:“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信了。”   朱茗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这种时候她也说不出别的:“嗯……当然,你相信就最好了。但是我们之间,确实就只能这样了。”   “为什么?反正你又没有其他喜欢的人,为什么要着急分手?”陈盛又急起来,“什么叫没那么喜欢我?你心里眼里分明就还有我。怎么突然就只能这样了?我不明白!”   他们就这样在树影下牵着手唧唧歪歪,任谁看都是一对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恰好邻居家卖冰棍的阿姨路过,眼睛望这儿瞄了得有十八下。朱茗被他闹得脸都红了,声音还是那样软软糯糯:“阿盛你别这么大声,你冷静点好吗?我觉得这个事情要是非得强求,最后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我不怕受伤,男人怕什么受伤。”陈盛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把朱茗吓了一跳,生怕他拿出枚戒指来。   好在盒子一开,是条项链,精致的环形中嵌着颗不小的钻。   朱茗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钻,只是那盒子看起来价值不菲:“不行,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对我来说不贵重。”陈盛说着就上手把朱茗身子转了一圈,然后链子就绕了上来,“相比之下,你千里迢迢从埃及带回来的礼物才是最贵重的——你应该不至于跟我闹脾气,连礼物都没给我带吧?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这么一打岔,朱茗就把项链的事给忘了,赶忙道:“对对,你等我一下,我去把礼物拿给你。”   这样既履行了承诺,也不用刻意找机会送,是十分妥当的分手礼物。   很快朱茗去又复来,手上是一个古朴的小盒子,还挺沉。   陈盛打开一看,是一片有画框的……陶瓷?   朱茗解释:“这是埃及陶瓷画,画上的眼睛是荷鲁斯的右眼,有着远离痛苦、战胜邪恶的力量。”   她真心实意地祝福:“恭喜你终于鼓起勇气和内心深处的恐惧作斗争。可能是童年阴影,可能是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可能是从小受到的教育。我觉得能迈出这一步的你已经非常勇敢了。”   陈盛久久地看着这个礼物,忽然无力地笑了一下:“你送着我这样的礼物,然后还想跟我说分手吗?”   “什么?”   “你别想离开我了,茗茗。”陈盛情到深处,难以自持地附身想要吻她,却在觉察朱茗后退的动作后将这个吻化作一个拥抱。   是十分甜蜜的情形,连雪糕店阿姨都不好意思再看了,赶紧小碎步一迈回了店里。   但是在那个拥抱间,他们又分明地听见了朱茗手机震动的声音,虽然只有一下,但将气氛破坏得很彻底。   那是林禹成难耐又克制地发来消息:【大艺术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第57章 现在开始   朱茗大致接受了这就是自己的第一场恋爱, 迷迷糊糊,不明不白,害人害己。   反正断崖式分手的事儿是做定了, 现在朱茗只希望自己不要无缝衔接。   说句离谱的,她在找到借口和陈盛分手的瞬间,心里想的是那是不是可以和林禹成谈了。   但是这么搞的话还是会重蹈覆辙啊,“因为好色和帅哥谈恋爱”和“因为好色和更帅的帅哥谈恋爱”之间的区别其实并不大,那万一要是遇见更更帅的呢?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所以在没确定自己的心思之前, 朱茗实在不敢贸然行动了。   之所以会找林禹成当模特, 是因为她身边除了陈盛以外就这一个肌肉练得好的, 其他男生要么是柔弱排骨, 要么是一身横肉, 总之就是看上去毫无锻炼痕迹,能有个个子不矮不胖不瘦的都算上乘货了。   有时候想想, 她还挺后悔上次陈盛愿意的时候没让他把裤子也脱了。陈盛似乎条件反射地把“当模特”认为是只需要脱上身就好了,朱茗也没好多说什么。   结果就是练人体练得半半拉拉, 下肢画得跟上半身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她确实是有点着急了。   之前做账号的时候也有人私信找她,想要买她的作品, 没答应并不是因为开价低,而是觉得自己还没有画出满意到可以出售的画来。   结果账号爆了一场,果然被人看出了画工里的端倪, 虽然赞誉颇多,但吐槽也一针见血。   朱茗这次的主要目的真的是提升画技,其他的没有那么重要,但林禹成这么一催, 就显得怪怪的。   他急什么呢,他又不缺那点儿模特工钱。   周日早上吃早饭时, 朱茗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又被唠叨做了一桌饭吃不了两口,听得她直叹气。   这要是平时,妈妈还要说“年轻气盛叹什么气”,但这次倒是收敛了——她昨天刚刚得知女儿已分手,虽然这会儿看上去跟平时差不多,但没准心里很难过呢?   她多看了两眼,声音难得的温柔:“算了算了,不想吃就别硬塞了。今天是要回学校是吗?”   “嗯,今天约了模特画画。”   “你自己找的啊?学校不安排吗?”   朱茗又夹了个小咸菜:“也安排啊。安排的我画不好。”   妈妈还是想了解更多:“那你自己找的就能画好了?”   “嗯。”   “为什么呢?”   朱茗静住半天,找到个比较准确的词:“因为我找的那个,画起来比较基础。”   试图了解女儿,从开始到放弃:“好吧,你那些东西我也不懂。”   妈妈看看朱茗这样子,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感情的事呢,也不能强求,难过归难过,还是得早点走出来。好在是你提的分手,这要是被分手还得更难过呢。”   朱茗又是一口气叹了出来。   *   所以陈盛现在很难过吗?   朱茗大致知道自己跟陈盛还没分干净,他少不了还要纠缠,可能这就是人说“无缝衔接等于出轨”的底层逻辑——得把上一段分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才能下一位。   所以现在就是分没分彻底,新的也不能找;不仅要忍住不能对陈盛动手动脚,而且林禹成也碰不得。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吃完早饭朱茗就打了个车回学校,路上给林禹成发消息说自己出发了。   然后就觉得自己的愁思正在逐渐淡去,好像有什么大石头压在心上,直到在学校门口下车,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紧张。   这是约陈盛时完全没有出现的情况,可能是因为陈盛当时有着正牌男友的头衔,也可能陈盛给朱茗的感觉就是寡淡的,就只能图个好看。   但是今天走在学校的小路上,朱茗就觉得自己心跳声好大,这诱惑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   人体课画室在美院一楼,她从后门玻璃处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衬衫,很自觉地在前台模特椅上坐着,正在玩手机。   于是朱茗一路向前走去,看着光影在他身上改变。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前门:“禹成哥。”   林禹成也立刻收起手机看向她,笑得略显局促,几乎是只抿了下嘴:“你来啦。”   “嗯……”朱茗应着放下包包,然后回身关上门,落锁。   这个时候林禹成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朱茗“刷”得把窗帘也拉起来了。   “那我们现在开始?”她回头问道。   *   林禹成这几天也不好过,大量挖单的善后工序得做好,所以忙碌到昨天才联系朱茗。要是朱茗先一步联系他,他还真不见得能抽出时间来这儿干坐这么久。   关于朱茗居然会邀请他做模特,于他是意料之外——他总看不透朱茗和陈盛之间的关系,虽然朱茗确实老用种种行为暗示他,他可以开始进攻了;同时又是情理之中——如果朱茗要的是个身材好样貌好的男模,又不方便找陈盛的话,那舍我其谁啊。   只是他隐约记得陈盛那会儿没这么多工序。   当时大窗帘拉没拉林禹成没印象了,但他确实是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了陈盛,哪像现在整个画室遮得密不透风。   而且没记错的话他当时还闯进来了来着,所以那次肯定是没锁门的,既然如此这次为什么要锁门?怕陈盛闯进来?   林禹成陷入了短暂的迷惑,所以直到朱茗拉好窗帘确定没有漏缝,回过身来看向他时,他还是原样坐着没动。   这浓浓的尴尬感让朱茗也愣了愣,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你应该知道要干什么吧……”   她要不这么问,尴尬的是她一个,但她既然问了,尴尬的就是两个。   林禹成也顿了一瞬,然后飞快地答出来一句:“嗯,我知道。”   同时手就已经搭上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却是迟迟下不了手。   这怎么这么别扭呢。   这样的情绪明白地看在朱茗眼里,她好心地解释:“没关系的禹成哥,人体课就是这么上的,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林禹成就已经熟练地解开了一排纽扣,利索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没多想。”   他说着从背后把衬衫一褪,因为袖口纽扣扣着,硬是扯了两下才让那宽大的手掌从袖子中脱离出来。   虽然话说得很英勇,但泛红的耳朵出卖了他,饱满的胸口也起伏得有些失序。朱茗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胸肌不是因为呼吸急促才大,他是真的好大。   朱茗觉得自己一定是哪根弦搭错了,她嘴里在疯狂分泌唾液,就好像一张嘴说话口水就会滴下来。   于是她浅浅地先咽了口唾沫,应该不是太明显:“挺好的,继续吧。”   “继续什么?”   *   他果然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   朱茗感到一丝丝崩溃。之前沟通的时候她说了是模特,甚至也说过是裸模,正常人会误认为只脱上身就可以了吗?   “你不愿意的话,今天不画也没关系的。”朱茗好脾气地摆摆手,“但是人体课模特的话,确实是下半身也要脱……”   林禹成过了几秒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你是说……哦……”   “对,可能是我之前没说明白。”朱茗觉得果然还是要解释,“我们对人体模特都是很尊重的,全程只会想着如何把看到的线条、色块用自己的手法搬到画布上,根本不会想些有的没的。”   要不是她眼珠子全程没离开过他的胸口,林禹成还真就信了这话了。   别的美术生想不想这些有的没的林禹成不清楚,反正朱茗绝对是会想的,这一点他是看得透透的了。   但看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显然是不容人拆穿的,林禹成也只好勉强应和着:“哦……没事,我理解。你等我稍稍做下心理建设——你是专业的可能见得多了,对我来说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此时的朱茗看起来非常善解人意:“是的,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种歧义,怪不得上次阿盛只脱了一半……这个怪我没有事先讲清楚,你要是实在接受不了也没事儿。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在非常尊重你的前提下作出邀请的,希望你不要对我们专业有什么偏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林禹成还能有什么二话:“没事儿,我真的能理解……那我该庆幸了,很多人是不爱练腿的,我腿练得还可以。”   话到这里再不动手就有点矫情了,林禹成熟练地解了皮带,“嗒”得一声清脆悦耳。   现在如果直接松手的话,裤子应该就直接掉下去了,但他到底还是在意形象的,只是坐在椅子上,先出来一条腿。   他真的没有骗人,平时穿着衣服看起来瘦瘦高高的,谁能想到裤子一脱是这么粗壮的大腿,像极了朱茗吃火锅时最爱的牛蛙。   然后另一腿一蹬,同样脱离出来,露出格外清晰的缝匠肌。   衬衫和裤子都在手上,他一时不知道该放哪了,好在朱茗及时上前接过来:“交给我吧。”   她脑内已经有了想要的画面,于是将这些衣物挂在模特椅的椅背上,摆放出和谐的褶皱和造型。   都脱成这样了再穿着两只限量款运动鞋未免太过滑稽,林禹成索性把这双自买来后第一回穿鞋子也脱在了一旁,向朱茗询问:“你需要我做什么姿势?”   朱茗却只是格外为难地看着他:“我刚才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呀……下半身也要脱的。对的,我说的是下半身,不是裤子。”   林禹成的大脑一下子空了。 第58章 求知若渴   那一天的画室里, 衣冠楚楚的朱茗和脱得只剩内裤袜子的林禹成对视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禹成脸上肉眼可见的茫然,有那么一段时间, 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里没有神采,嘴巴也无意识地微张。   朱茗倒不觉得这个表情看来蠢,但想亲上去是真的。   然后林禹成似乎反应过来了,眼神先向下,然后头颅也低下去, 左右扫视着自己光溜溜的大腿。   这显然给了他严重的视觉冲击, 估计是花了一点时间思考一早上还在回公司消息的自己, 现在为什么会以这副形象出现在这里。   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这时候朱茗也很担心, 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欺人太甚, 但是她确实没什么坏心思,实在是平时上课时的老年模特都是这样的。   虽然她一开始也害羞过, 但是这段时间的课程下来,她早就不会多想了, 面对林禹成时当然也是一样的。   当然……也是……一样……   朱茗的视线下移,落在那一团被黑色快干布料裹住的鼓鼓囊囊。   真的可以看吗?   林禹成也需要确定一下, 毕竟这要是误会了,那就是他在耍流氓:“你指的是袜子吗?”   “我指的是……”不知道“内裤”二字为何突然难以启齿,朱茗只得换了个说法, “我指的是小裤子。”   又觉得这听起来更奇怪了,赶紧加了一句:“当然袜子一般也不留的。”   是啊,要是连内裤都脱了,留个袜子还有什么意义。   这次林禹成是真明白了, 他记起朱茗的账号里,那些完□□身的老年人。   他一直以为是临摹, 现在看来都是写生,所谓的人体课是真的有裸模的需求,而他现在就是那个裸模。   “好吧……”他糊涂糨一样的大脑指挥他这么应了一声,手也探下去,将一双黑丝袜子扯下来。   现在就是很庆幸来之前非常认真地洗了个澡。   这样身上就只剩最后一块布了。他两手抬高扯住腰上的松紧,最后却只是一松手,让那块儿松紧在腰际弹出“啪”的一声。   至此他终于开始从那种茫然中抽离,再看向朱茗的眼神也显得聪明起来:“我不太明白,这个不脱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为什么不呢?   他要是再稍早一点点问,朱茗肯定连声答应“没关系的就这样也ok”,但是他这个时候问,朱茗就有些心急。   都撩拨她到这一步了还问,到底是有什么不能看的,朱茗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开心什么,但眉头已经微微皱起,只声音还软软的:“可是屁股和大腿根的画法也很重要,明明其他模特都是这样的呀……”   得,她眉头一蹙,林禹成恨不得什么都答应:“好吧,对我来说还是有点超前,我做一下心理建设。”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最后一层遮羞布褪下。   *   在朱茗忙碌地准备画具的时候,林禹成一直试图找到自己不是在耍流氓的证据。   结论是如果他在耍流氓的话,如此羞怯的应该不会是他。   周末的画室挺空旷的,四下里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给了他一定的安全感,日光灯前后共八个,天花板横着8块竖着12块,共96块小吊顶。   室内无风,但林禹成隐约觉得有点冷。   朱茗在准备颜料画版的过程中已经向他腿间看了4次,似乎是找到了比胸肌更感兴趣的物件,可能是在观察光影色泽构图手法吧,谁知道呢。   林禹成一时不想说话,生无可恋地靠在椅背上。   “哦!”朱茗突然出声吓他一激灵,“就这样特别好,就这样靠着,然后刚刚那个表情……”   她说着盯住林禹成,好像他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件艺术品了。她对他的姿势挑挑拣拣,稍稍把一只胳膊抬高一点,肘部支在椅背上,另一只胳膊自然垂下。   然后她蹲下去捉住他的脚踝,因感受到挣扎而着急,甚至用了点力:“你放松点禹成哥,我想把你摆得漂亮一点。”   “……”林禹成有话想说,但他憋住了。   朱茗让他的一只脚自然着地,另一只脚向前延伸,为了让他能坚持久一些,还贴心地给他拿了个小凳子踩着。   完事儿后朱茗上下扫视着这具身体,这可能是她第一次真把“艺术家”这个词和自己联系起来。   她忍不住赞叹道:“禹成哥,你太美了。”   *   即便是这种情形下,被喜欢的人夸奖到底也还是开心的。   说实话这个姿势确实不难受,要不是一条腿伸得太长,林禹成几乎觉得自己能在这儿睡会。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他不是真来这儿给人当什么人体模特的,他是觉得这是接近朱茗的好机会,所以才会答应的,他应该不忘初心。   但他不知道的是,到他反应过来的这会儿,朱茗那边都已经画出个大致轮廓了。   “嗯……”他发出一个音节打破沉默,喉咙里的干涩感提醒他,原来他已经这么久没说话了。   而朱茗也一秒从聚精会神转为两眼放光:“嗯?什么事?”   就像是求知若渴的人吸饱了知识。   那灼灼的目光让林禹成一阵脸热,他不得不又移开视线:“我是可以说话的对吧?”   “嗯,可以的。”朱茗边说边伸直了胳膊,闭起一只眼睛,掐着笔杆子量比例,“但我有时可能回应得不及时,就是动脑子的时候。”   是真的,绘画是需要思考的,林禹成明白。   所以他也没聊什么需要过脑子的:“你之前也会这样约模特吗?”   “没啊。”朱茗答得很快,“上课时的模特都是老师请的,上次跟……”   她说着顿了顿,总觉得在这种时候提起陈盛有些心虚,但话断在这里,就更不自然了。   于是她还是继续道:“上次跟阿盛说了画得不好之后,他主动给我当了一次模特,再然后就是你了。”   知道朱茗也是第一回面对年轻男性的身体,林禹成就放松多了。   虽然还是听见了那个让人很不爽的名字。   因为现在情况特殊,所以林禹成总算问出了那个一直没有勇气直面的问题:“你跟他,确实已经分手了吗?”   这是有一定威胁意味的,很显然如果朱茗说自己还跟陈盛藕断丝连,他会立刻穿上裤子走人。   但朱茗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根本没感受到这重意思:“嗯,已经再三强调了,只是他好像还不太明白……”   “装聋作哑罢了,陈盛这个人,凡是事情对他不利的时候都会这样。”林禹成冷笑一声想耸肩,但又怕改变了仪态耽误朱茗创作,只得作罢,“你放心吧,他心里明镜似的,你该干嘛干嘛,不用多考虑他。”   “也没怎么多考虑。就是觉得……”朱茗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她都有点后悔提起陈盛相关的话题了,“就是觉得我也有错,所以希望尽量用稍微温和点的方式。”   朱茗说着继续动起手来,在调色板上嚯嚯出偏白的肉色:“虽然他很努力地想要做出‘没什么大事’的样子,但是越是这样就越能感觉到他的心慌,就好像他完全无法接受分手这件事一样,我会有点担心他。所以我现在大致也能理解阿盛的前女友们有多痛苦了,她们就是被用很不体面的方式分手了吧——不过难过到想要跳河这种事,对我来说果然还是很抽象。”   “那你就不觉得他罪有应得吗?”林禹成不解,“别看我跟他这么多年朋友,这事上我一向觉得该让他自己也受过一遭,让他清楚清楚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唔……听起来是很不错,但我就是不希望那个‘替天行道’的人是我。”朱茗又加了些红色进去,调一调,描绘着已经激凸的乳首,“如果是别人这么对待他,我可能会觉得大快人心或者老天有眼,但是让我去做那个伤害者的话……就觉得还是挺有负担的。”   好善良的姑娘。   林禹成完全理解这种心情,神色也因此柔和下来:“能理解,所以你现在就是打算温水煮青蛙?”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朱茗有被逗到,于是忍不住笑起来:“没有啦!只是希望不要太生硬,我还是觉得情侣之间是可以好聚好散的。我和阿盛在一起的时候总的来说还是很快乐,就是觉得没必要搞到老死不相往来。”   “希望他能早日明白你的良苦用心。”林禹成说着,言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刻薄。   他也不动脖子,就只是移动黑眼珠,瞄向朱茗颈间的装饰物。   他早被上面的钻石晃到眼了,粗略估计1克拉,D色,IF的净度,3EX的切工。   这个程度的话,哪怕找熟人买,价格应该也是10万往上走:“那条项链是他送你的吗?”   乍一被提醒,朱茗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一下:“啊,对,昨天见了一面,他硬要送我这个。是什么很贵重的礼物吗?”   “没,普通的人造水晶,一眼就能看出来。”林禹成轻飘飘地回答,“便宜货罢了,撑死了也就500块钱吧。” 第59章 硬撑罢了   但这个价对朱茗来说也已经属于贵重礼物了。   她神情分明地紧张了一点点, 但是转念又想,她买那个瓷片画的时候最初开价也是500,只不过卷毛帮她砍到了100而已。   姑且算是还过等价的礼物了吧。   于是朱茗的神情又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哦是这样吗?还挺好看的。”   “是好看啊, 跟真的似的。”   此时的林禹成想的是,陈盛的钱,不赚白不赚。   *   画室内静谧美好,锻炼得当的男性肌体更加美好,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层次分明。   朱茗作画非常专心, 她时而细致观察, 时而眯眼感受, 有时不知道哪里画出了问题, 还会烦躁地用笔杆挠挠额角。   她在画林禹成的胸, 但总觉得力不从心,那么漂亮的东西, 她画出来的质感却完全不对。   好像和陈盛的有点不同。   不过色彩上她还是很满意的,她完全画出了那种坚硬如小石子般的颗粒感, 最后一笔用了最纯正的红色,让整个乳首娇艳欲滴。   还是那句话, 画家要画的绝不是肉眼看到的东西,她从不画得和现实一模一样——她画的是自己的心,画的是氛围和情绪。   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朱茗颇受打击。她以为画完陈盛之后她已经很会画上半身了, 现在看来她对肌肉的理解还是出了岔子。   朱茗只得拿起调色刀把这一层刮去,连带自己很满意的色彩也全部放弃了。   画画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   她泄气地把调色刀扔在一旁,叹了口气。   林禹成以为是告一段落:“要休息一下吗?”   朱茗才反应过来她的模特已经坚持一个多小时了:“啊, 可以的。画全身像会久一点,先休息十分钟吧。”   “好, 那我能不能……”穿件衣服。   眼瞅着林禹成就要去拿椅背上的衣物,朱茗赶忙阻止:“不行不行,衣服动了的话褶子会变,我给你找一下……”   她四下里看了看,觉得盖油画的罩布还挺合适,但全是灰,真裹在身上怕是要过敏。于是她东摸摸西找找,翻出了之前天热时她留在这的粉色空调毯。   朱茗拿过来抖一抖,整理好,然后走过去从身后给林禹成披上。   这个动作简直像是拥抱了他一下。   但朱茗还是很正人君子的,等林禹成自己伸手抓住前襟之后她就放手了:“会冷吗?冷的话可以开空调。”   “不了,十月的天开空调也有点过了。”事实上他现在不仅不冷,甚至还有点热了。   林禹成知道自己不该给颜色贴上性别标签,奈何他骨子里还是个俗人,总觉得这粉色毛毯他披着有点不像话。   他在披着和光着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披着。   好造孽啊。   更要命的是,光着的时候他还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不要想些不该想的,现在有了东西遮挡,他的心思立刻就有了一瞬的跑偏,当时就起了反应。   眼看毛毯被顶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赶紧换了个更隐蔽的姿势,并试图聊点正经的:“画得怎么样?”   “不太行。”朱茗整理着画笔颜料,刚好也想向他请教,“不同人的胸肌会有区别吗?”   那肯定就是问陈盛和他之间的区别了。   林禹成挺直了身板:“大小不一样?”   “那不是,形我还不至于画不准。”朱茗不知道他在小瞧谁,只思量着,“就是感觉质感不一样,你的看起来好软。”   合着这是能看出来的,难道这就是专业吗?   林禹成被这露骨的描述震住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不发力的时候是软的,发力的时候是硬的。”   朱茗听得愣了愣:“还有这种区别?”   “对。都是这样的。”   所以之前陈盛的看起来硬邦邦,是因为一直在发力?   朱茗几乎脱口而出:“那我能不能……”   林禹成也没磕绊:“可以的,男人的胸有什么,摸一摸也没关系。”   *   他隐约记得他刚刚是想聊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来着。   但是当朱茗走到他身后,两只小手隔着空调毯按住他,情况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了。   同时他听见朱茗发出了疑惑的“嗯?”了一声。   林禹成张口想问怎么了,下一瞬就觉得心口一热——朱茗的手掌比想象中粗糙很多,不过确实和她给人的印象一样温暖,难怪总是气色很好的样子。   他险些惊叫出声,好在及时咬住了舌尖。   然后他听见朱茗迷惑道:“这也不软啊。”   *   林禹成才反应过来自己紧张了,不自觉地用力了。   “抱歉。”他赶忙卸下力气来,“现在这样才是平时的状态。”   “唔!”朱茗惊呼一声,眼睛也亮起来,“真的是软的!”   这应该就是她刚才看到的状态了,她飞快地找到了形象的描述方法:“像水一样。”   林禹成被这比喻句激得一个哆嗦,整个人激动更甚。   这样下去十分钟可能都不够他把自己的问题处理好,他只得催促:“可以了吗?”   朱茗的脑袋却从他颈间向前探出,声音比他还着急:“可以让我看着它吗?我有点想象不出来它是怎么变形的。”   现在直接扔掉毛毯显然不可能,林禹成只得认命地松手,将毛毯挂在腰际。   他也没睁眼看,只是感觉到那双小手捧起他,掂一掂重量,然后飞快地晃动着……   *   林禹成没有谈过恋爱,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这是他和女生的第一次接触。   感情上的事,他开窍晚,仔细一想他好像都没有过那种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后来也只是觉得自己老大不小,身边不该只有个陈盛,奈何适龄女生都对他敬而远之。   谁能想到第一次喜欢什么人,就闹成这样了。   这属实是有点难为他。   而朱茗,她虽然也不能说是完全心无杂念,但至少一开始完全是地奔着研究肌肉质感去的。   只是后来完全着迷于这样的触感,甚至觉得要是不能每天醒来伸手就能碰到,那人生都会失去意义。   她还试图做些对比。让林禹成用点力,他就发力将肌肉绷紧,朱茗便会感觉到掌心里蓦然膨胀,手感也十分筋道;让林禹成放松些,他就卸下力气,朱茗便觉得那里骤然缩水,像两团柔软的棉花糖。   她的手好像不受大脑控制了,完全没法停下,而林禹成也不加阻止,只是闭着眼睛将脑袋久久地撇向一边,就这样忍耐着。   时间已经长到了一个用正经理由完全无法解释的地步,在林禹成不知道的时候,朱茗已经不仅仅是盯着他的胸。   她侧过头去,看着他优越的侧脸——那平时看起来生人勿近的面庞,此刻正因害羞而沾染红晕,睫毛也时不时弹动两下,像是快要难以忍受了。   朱茗也快忍不了了——好性感啊,想亲。   人的欲|望总是无师自通,朱茗忽然觉得这种事可能不需要什么经验。禹成哥身上好香,她想舔他的耳垂,让自己的唇游走着在他脸上留下湿痕,然后在他颈间用力地吮吸……   在这无限延长的时间里,一些情愫在不断变得清晰——他究竟为何隐忍到这种地步?朱茗就算再木,也该明白点什么了。   可他们毕竟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啊,所以也谈不上负责任什么的吧,而且“男人的胸摸摸有什么”这种话,本身也是禹成哥自己说的啊。   带着“反正是他自己愿意的”这种想法,朱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边同时在两颗“小石子”上飞快地一捏。   “嗯!”过度的刺激之下,林禹成总算破功地放开扶着毛毯的手,一把把朱茗的两只手按住了。   而朱茗早有准备,泥鳅一样地将两手抽了出去,嘴上还找补道:“刮多了,这个质感我画得是对的。”   同时惊鸿一瞥,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没了毛毯遮蔽的地方。   原来这里也是同样的原理,不发力的时候二头身,发力的时候十二头身。   *   摸完就跑,真刺激。   朱茗又等了一会儿,出去换了水、洗了笔刷和调色盘,回来林禹成已经调整好了。   只是看她的眼神变得有点怪怪的,非要朱茗形容的话,就是鬼迷日眼的。   “那我们……继续?”她重新坐到了画板后面拿起画笔。   此时她的语气大概有些复杂,因为她现在很自信——自信在她已经完全研究明白胸肌是怎么回事了,她知道这次一定下笔如有神;但同时她又很心虚——心虚在她刚刚确实借身份之便行了龌龊之事,但如果是在林禹成的默许下的话,或许也没那么不堪。   他这么五大三粗的一个壮汉,他要是不愿意,谁能强迫得了他呢?   这个弯儿一绕过来,朱茗就又把自己调理好了:“得加快进度了,不然今天可能画不完。”   即便话说得理直气壮,她也还是很怕林禹成突然发难的——如果他忽然指责起来,然后要名分什么的,朱茗其实也顶不住。   但林禹成只是轻声应了一声:“嗯。”   然后他将毛毯团一团,丢到另一个椅子上,从容地摆回了刚才的姿势。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个姿势没错,但这时候林禹成的韵味又变了,就好像……忽然从弱势方变成了强势方。   一句多余的没有,却反让朱茗心虚更甚:“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没有吧……只是觉得有点累。”   他这么说着,微不可闻地从鼻子里叹出口气来。   然后他看向朱茗,说了句显而易见的话:“茗茗,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的……对吧?” 第60章 我画不了   天塌了啊,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朱茗拿着画笔半天没能接上话茬,如果是在干别的事她一定会装作没听见地继续做下去,但现在这是在画画, 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样落笔肯定画得不对。   这个人真的好会找时间,朱茗只得又把笔放下了:“嗯……稍微知道一点。”   但这个回答似乎没能令人满意:“只有一点吗?”   朱茗做了几个无意义的动作,眼神也不知道要往哪里看:“因为你说……男人的胸没关系……”   “这不仅是胸的事儿啊。”林禹成好像开始明白什么了,虽然他心里早有怀疑,但是现在朱茗的反应让他有了印证, “我之前也为你做了很多事情吧?”   “你指……”   “陪你聊天, 怕你被骗告诉你陈盛的过去, 凡是陈盛要和你有亲密接触的时候都及时赶到……当然, 你可能也并不需要。”他有些泄气, “也可能,我并没有每一次都及时赶到。”   “不……你还是挺及时的。”朱茗本来在埃及都戒了搓衣角的坏习惯了, 硬是被林禹成又逼了出来,“我和陈盛恋爱一场连嘴都没亲过, 跟你有很大关系。”   原本是好事,但从朱茗这张嘴里说出来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气人:“怪我。”   “没怪你啊……”朱茗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出这重意思的, “我知道你是好心……”   “只是好心办了坏事。”话到这里,林禹成已经大致明白朱茗什么意思了——她如果对他也有感觉,至少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他光着身子坐在这里, 愈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他在一个不喜欢他的女生面前脱成这个样子。   但是他转念又想,在他决定脱的时候难道他就很确定朱茗喜欢他吗?没有啊。他也明知这在绘画上是正当流程,古今中外那么多裸|女油画在那摆着呢, 难道前提都是爱吗?   想到这里,他又惊异于自己的庸俗, 怎么会用这种姿态来对一个创作者进行道德绑架。   明明他自己现在也算半个相关从业者,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洗掉心里一些世俗的偏见了。   尤其是,他知道朱茗在这个行业内算得上是天才,将来可能前途无量,那这样的人想法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也是自然而然的,他本来不也是为这种浓烈的艺术家气息而着迷吗?   何况朱茗分明也不是完全对他没感觉——真没感觉的话,首先就不会在有男友的情况下还在聊天软件上搭理他,更不会每次三人约会时都往他身上瞄。他在朱茗和陈盛的关系上挑事这么久,到最后也没见朱茗生气过,而且还邀请他做这个模特……至少目前看来,她对他的身体还是很满意的。   现在就要求更多,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林禹成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标准:“算了,当我没说……你先画吧。”   感受到林禹成情绪中的屈服,朱茗也一下子放松不少。   “好的好的。”她赶忙应下,生怕林禹成又变卦一样,用笔挑起颜料专心地调起颜色来。   *   重画的这次色彩上稍微有点变化,朱茗加了点绿,这是她从林禹成身上感受到的妒忌。   也不一定全是妒忌,反正是一种不太健康的情绪。   这一次她拿捏准了胸肌的形态,软和又温柔,再往下的腹肌大致也是一个画法。   然后她的笔触继续向下,画向林禹成的屁股。   他的屁股并不饱满,可能是久坐导致的,但也不是扁屁股,而是一种阴影分明的有力状态。   确实是一具画起来十分基础的身体。   然后她画那粗壮的大腿,平时穿着裤子完全看不出有这么粗,再加上她特意摆出这个姿势,让林禹成的腿部肌肉线条在日光灯下无处遁形。   简直就像开卷考试一样,答案全在题目里,这还有什么画不出来的。   朱茗画得畅快,画得兴奋,画得红光满面。一抬头,发现大腿根上方冒出了什么红红的东西,朱茗手速飞快,沾起红颜料就加了一笔。   然后她满不在意地继续画下去,却在某一次回看整体效果时发现那个红红的东西没了。   另一条大腿的光影因此显现出来,她赶忙用调色刀把这块儿刮下去,想重新补上腿部颜色。   却见那个红色的尖尖又不检点地冒出来。   朱茗挠挠头,决定还是不改了,重新沾上红颜料。   再一抬手那个尖尖又消失了。   林禹成毕竟看得出朱茗在画什么地方,让他没反应根本不可能,只能闭着眼睛做深呼吸,强行将感觉压过去。   却听见朱茗不无抱怨的声音:“你要不然就一直立着吧。你这样一阵一阵的我画不了。”   像什么魔咒一样,林禹成刚压下去的地方“腾”得又起来了。   可这和刚才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完全不是只露个尖尖的水平。   朱茗头脑爆炸,这要怎么画,再刮掉一部分大腿吗?   正犹豫着,林禹成已经破功地把自己捂了起来:“要不再休息会儿吧。”   *   中午是朱茗点的外卖,直接叫到了画室来。   外卖小哥把门一敲,朱茗就开了个小小的缝隙,然后手伸出去接过,神神秘秘道:“好,你可以走了。”   然后直到外面没人了,才把门开大一点,将整个外卖拎进来。   这时候林禹成的羞怯感已经没那么重了,毕竟再丑陋的姿态都已经被看光了。   他甚至强行打起精神说了句玩笑话,用以缓解尴尬:“所以当模特赚的其实是精神损失费吧。”   朱茗一边拆点的菜,一边应他:“不止呢,你身体好所以可能觉得还好,老年模特的话一坐这么久很累的。不过他们如果实在坚持不住稍微动了一点,老师基本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他们能来这里本身就很不容易了。”   因为林禹成还披着毛毯行动不便,朱茗就忙前忙后地把椅子拖到中间放外卖,然后搬了两个小凳子准备吃饭,甚至还贴心地帮他拆了筷子。   于是林禹成就左手拢着毛毯,右手将筷子接过。   朱茗这么自然地谈论这件事的样子,让他更加具象地意识到这确实是正经行业,他也不是这世上唯一的裸模。   “所以你在账号发的那些油画,是经过他们同意的吗?”   “他们和画室签过合同,从签合同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同意了。”朱茗说,“因为油画如果只待在画室里,创作就失去意义了啊,这是符合艺术创作规律的。除非合同里有特殊协议限制,那样的模特我们是不能发的。”   所以不允许发出去反而是比较特殊的了。   林禹成夹菜的手顿一顿:“那我们之间应该没签过什么合同。”   “对对。”朱茗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们这个只能算是朋友间的帮忙……”   “是吗,‘朋友’。”林禹成准确地挑出这两个字重复了一下,但这样的不满转瞬即逝,“所以你不会把这幅画放到网上的对吧?”   他说着往画布上看了一眼——那幅画已经很有模样了,即便是还没画完的双腿,在他看来也已经完成度很高,他都不知道这还有什么需要画的。   而头部,或许是因为不是绘画重点的缘故,处理得不是那么精细,但是朱茗的概括能力非常强,即便寥寥数笔,也完全看得出是他的脸。   他只顾着表达自己的担忧,没留神戳到了朱茗的伤心事:“啊,我的账号都还没找回来呢,就算发的话往哪发呢。而且你毕竟不是专业模特,能来帮忙我就很感激了,就算哪天要发出去,也不会发露脸的啦。”   听这意思就是想白嫖,完全没有要付他工钱的意思。   但这反而让林禹成有些高兴——他不缺那三瓜俩枣,朱茗能愿意白嫖,归根究底是没拿他当外人。   他忍不住低头笑笑,把夹到的好肉放到朱茗碗里,而朱茗很自然地吃了下去,好像她平时就被人这么照料。   她还放松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其实很多人都更喜欢画老人的,因为老人的身体更有故事,觉得年轻人的身体画着没有挑战性,没有创作灵感。但我的话确实偏爱年轻的男体,他们同样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单纯的,放荡的,强硬的,挣扎的,我觉得严格说来这都是故事。所以禹成哥你能答应过来真的太好了,再早个几天,我做梦都不敢想居然能画到你……”   正说着话,手机震了两下,朱茗低头看了一眼,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耐烦。   林禹成便问:“怎么了?”   “阿盛,约我吃晚饭。”朱茗又扒拉下两口米饭。   林禹成不经意地把身子坐直了一点:“打算去吗?”   朱茗摇摇头,一副只想赶紧用大米饭把自己喂饱的样子:“赶紧吃完继续吧,争取早点结束。我要么在家,要么在寝室,要么就在这儿,万一他找过来也麻烦。”   “找过来也没事,他那小胳膊小腿,三两下我就按住了。”林禹成安慰着她,还抽空往她饭碗里夹了块肉。   但朱茗还是囫囵个儿地干掉了午饭,心思全在画布上:“我去换桶水,禹成哥你吃完收拾一下,我等下过来扔。”   她说着就出去了。   林禹成霎时也没了胃口,神色凝重地放下筷子。   陈盛这个人的存在,到底还是个事儿。 第61章 藏着掖着   虽然林禹成一再表示不用着急, 但朱茗还是非常专心地画完了后半部分,像是赶进度一样没再打断,一气呵成。   然后最后停笔时看着自己的作品, 叹了声:“绝了。”   看样子她自己也很满意。   林禹成拿起椅背上的衣物穿起来,一边一颗颗扣上纽扣,一边嘴里还有酸劲儿:“干嘛藏着掖着的,你们不是都分手了吗,被他知道也没什么吧?”   朱茗刚才还很得意的表情便瞬间垮下去, 开心不开心在她脸上非常明显。   她把笔刷往桶里一丢, 说话慢条斯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毕竟才刚分没几天, 你又是他朋友, 让他看到了总归难解释吧。”   “好吧。”林禹成应着把内裤提上, 又去穿裤子,“要不今晚跟我出去吃吧?不然他要是在宿舍楼下堵你也麻烦。”   “堵我我就再跟他讲一遍嘛。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 这我也没办法。”朱茗边收拾东西边嘟囔,“而且禹成哥你最近好像也挺忙, 我们俩的事就别耽误你时间了。”   好好好,脱了裤子是“特别感激你能来”, 提上裤子就成了“我们俩的事不耽误你”。   现在重要的到底是“谁们俩”的事儿啊。   林禹成听得心里不痛快,但现在这个状况他也只能忍耐:“那我现在……”   “哦,你可以走了禹成哥, 前门插销拨一下门就开了。”因为心里有事,朱茗连头都没抬一下。   这让林禹成内心更加空虚,但他毕竟还是很要尊严的一个人,人家都这么说了, 他还在这儿赖着算怎么回事儿?   他心里一阵憋闷,穿上鞋袜连声再见都不说就往门口走, 但临出门到底又回头看了朱茗一眼。   她分明感知到了他的气愤,抬头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无措和惊讶。   林禹成到底不忍心就这么撂着脸子走了,还是问了一句:“那以后……我还需要来吗?”   朱茗的神情也分明地明亮起来,脸颊都带着惊喜:“你还可以再来吗?”   *   当然,多少次都可以。   画室内外仿佛两个世界一般,林禹成走出画室时,刚好有几个美院女生路过,她们看了他一眼,然后笑嘻嘻说着悄悄话。   他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给他的感觉就好像她们知道他在里面裸了这么久,刚穿上衣服似的。   于是他又忽然担心,该不会从外面其实能看到画室里吧?   他赶紧绕画室一周,细致观察,好在窗帘的遮光非常完美,看不到一点儿。   他这才放下心来,调整步伐自信地走出去。   看得出朱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她对他的身体感兴趣,很好奇,很有探索欲,然后在他面前说话也很轻松。只是一提到陈盛相关的事,就一脸不悦,可见朱茗心情不好的源头就是陈盛。   而且如果她当初能稀里糊涂地跟陈盛谈的话,那很明显在她眼里“可以恋爱的对象”的这个标准其实并不高——至少不用心灵相通、灵魂伴侣之类的,只需要看对眼。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那林禹成觉得理论上自己也是可以的——朱茗之前不是也说“可以恋爱之后再慢慢了解”吗?没理由陈盛行他却不行,朱茗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他,除了刚分手以外主要还是因为他和陈盛是朋友吧?   他们甚至还是因为陈盛才认识的,如果朱茗心软顾及陈盛的感受,那肯定是不会接受他的。   所以林禹成很明白,目前他想和朱茗产生联系的唯一方式就是白给。   然后就是尽快帮朱茗把陈盛处理掉,否则他俩这辈子都别想有下一步。   计划清晰明确,但具体怎么实施是个问题,毕竟要跟陈盛这个人精拼脑子和心眼,谁的压力都会很大。   但是为茗茗值得。   回到自己刚入手的新车上,林禹成给眼镜蛇打了个电话:“哟,佘哥。今晚组个局吧?”   *   这不是事发后林禹成、陈盛和眼镜蛇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陈盛已经杀红了眼,看林禹成进度慢,他直接把自己亲爹也叫上,兵分两路蚕食佘氏分公司。所以这一波过去,陈家所得的好处远高于林家。   区区一个分公司对佘氏主体无碍,但是对眼镜蛇本人来说问题很大。在分公司频临破产的时候,他私底下约了林禹成和陈盛出来,谈判的核心是“收手吧兄弟,再这样下去我爸会杀了我的”。   当时陈盛刚喝了几场酒,醉得脑子都转不起来。他完全无意收敛,甚至有想羞辱眼镜蛇的趋势,看得林禹成心惊肉跳。   他到底还是把陈盛拽住了,私底下跟他说:“哥们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还想在这个圈里混的话还是得看点他爸的脸色,你不能真把路走绝了——现在收手他爸只会怪他是个没用的废物,真把佘氏分公司搞垮了那就是不给佘老面子,这事儿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了。”   话是在理的,陈盛也稍微找回了一点神智,沉吟着开口:“你的意思是?”   “给他留点儿,大概就是花点心思还能盘活的程度,就当给他找点事做。”林禹成话说得够好听了,“而且你家吞得多,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我估计已经有人开始找你抱团。但我又没吞多少,之后还打算转型,这时候成了人的眼中钉的话我还转得过去吗?”   其他理由再充分,陈盛可能都不会松口,但林禹成最后一句话一出来,陈盛当即就手一抬:“知道了,那就到这儿。打住了,OK?”   林禹成拇指食指扣了个圈儿,感谢道:“OK。” 奇!书!网!w!w!w !.!q!i!s! h !u!9!9!.!c!o!m   所以佘氏分公司实际并没有彻底倒闭,还在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   而这一波之后出现的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由于陈家和眼镜蛇的分公司业务方向重合度极高,两边开始互通有无。   陈家乍富需要经验,需要技术支援,这些眼镜蛇能给他;佘氏分公司岌岌可危,一步踏错将万劫不复,这又需要陈盛从中帮忙——反正眼镜蛇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敢找亲爹的,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向他爸证明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商场如战场,就是这么的风云诡谲,瞬息万变。   所以他们的发小聚餐实际上还是存在,只是权力分配有些变化——佘家大厦还在,那些往日围在眼镜蛇身边的人还是寸步不离,而那些平时只能等核心成员吃完肉后喝汤的,便开始向陈盛靠拢。   从实力的角度来说,佘远高于陈,而从人数上来说,现在愿意跟着陈盛吃肉的人已经多于愿意看眼镜蛇作威作福的人。   那么在众人眼中,林禹成现在的身份就成了,陈盛党的核心成员。   好诡异的头衔,林禹成本人从没承认过。毕竟现在在某些方面,他还得跟陈盛对着干。   接到他电话的眼镜蛇感到迷惑,毕竟他们仨最近都忙得焦头烂额:“今天聚?老陈的意思吗?什么由头?”   林禹成也不打马虎眼:“我的意思。没什么由头,就觉得有日子没见了。之前的事,也想给佘哥赔个罪——我毕竟不像陈盛还能给佘哥帮帮忙,昨天刚把自己公司收拾明白呢。”   “嗐,这话说得。都知道你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事儿哪还需要分开论呢。”   “行啊,那就不当赔罪,就是聚聚。”林禹成顺坡就下了,“不然长时间不见面,兄弟间都生分了。”   “好,那都是兄弟也别客气,今天我做东,老时间老地点。”   “佘哥破费。老时间老地点。”林禹成说着挂了电话,转头又给陈盛打。   陈盛那边听起来明显难办:“今晚?眼镜蛇的意思吗?什么由头?”   “好像也没什么由头,说兄弟间不多见见容易……”林禹成看着车前窗,刚好看到朱茗已经收拾好画具,背着小挎包出来。   他忍不住笑一下。   陈盛在电话那头催促:“说话啊,怎么还笑上了。不多见见容易什么?”   “容易……产生隔阂。”林禹成说着又把脸冷下去,“怎么了,今晚没空?”   “对。”陈盛烦道,“今晚约了茗茗吃饭,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   林禹成忍不住嗤笑一声:“她答应了吗?”   陈盛那头顿了顿,这就反应过来了:“你这笑得什么意思?你在哪呢?”   “你管我在哪,我就觉得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特意抽时间请前女友吃饭。”   “林禹成我警告你老实点,不要趁着我这阵子忙在我背后搞些有的没的。”陈盛心里有些嘀咕,但还真不敢撑腿儿说他逾越了,语气也还算平和,“我说了,我们这不是分手,是倦怠期,是磨合期。你没谈过恋爱我谅你不懂,再胡说我可不客气。”   “说得真有理啊,这年头男人恋爱经验多可不是加分项了。”林禹成贫完又趁陈盛发作前抢先一步,“讲正经的,你看咱俩这有日子不见是不是产生隔阂了?你都开始不信任我了。今晚你是要跟你前女友吃饭,还是参加发小聚会?”   直击灵魂的问题,陈盛再一次沉默住了。   三秒后重申:“我再说一遍不是前女友。”   五秒后询问:“几点,在哪?”   意料之中的回答,林禹成拉起安全带:“老时间,老地点。” 第62章 人生计划   其实人到底为什么而活呢?像朱茗和陈盛这种人, 林禹成不懂,但他佩服。   他其实不明白艺术家为什么潜心作画,哪怕死后出名也心甘情愿;他也不知道企业家为什么热衷勾心斗角, 以赚更多、更多、更多的钱为己任。   如果他没生在林家,或许他会度过非常普通的一生——当然这话说得有点猖狂了,事实是他现在也很普通。   他爸青年发家,到了他手上也只是守住家业,没能飞黄腾达, 也没开疆拓土。就连碰上陈盛这么个神人, 也没把他带起飞, 他明摆着就是钱够用就行了。   然后就是想找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 免他时时孤单。   是的, 在林禹成的人生计划里,婚姻一直是必选项, 哪怕是搭伙过日子的那种都行。起初就是觉得一个人过一辈子太过悲凉,他希望有一个人能理解他, 相信他,遇上点什么事儿的至少能向着他。   其实陈盛算是做到了, 但他又不喜欢男的,爱情跟友情那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林禹成从不像圈内其他二代一样,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有那么多这那那这的幻想, 他一直想的就是“有就行”。   在那些对感情自以为是的日子里,他从未想过能遇上朱茗,让他忽然就陶醉了,忘我了, 非她不可了。可见他哪是什么低标准者,他要求高的很, 他都肖想上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孩子了。   所以林禹成之前跟朱茗说,他是那种“把爱情看得比友情重的人”,这话是认真的。甚至在那些想着“搭伙过日子也可以”的时光里,他就已经很确信他未来老婆一定是排在陈盛前面——反正他是理解不了那些自家老婆不疼先顾外人的,那不有病吗。   而现在,这句话又可以进行进一步的更新——他不仅是把爱情看得比友情重的人,他还是把爱情看得比事业重的人。   陈盛早就问过他,他这人不爱钱,不爱权,更不爱做生意,那他到底好点什么?他这辈子净跟些自己不爱干的事儿死磕,那他的人生价值如何体现呢?   当时林禹成心里其实就有答案——他想有一个自己的家,给家人提供优渥的生活,把家人照顾好。   现在这个答案更加具体——他想和朱茗在一起,被朱茗接受,然后他们相知、相爱、相守一生。   所以陈盛哪里是他的对手呢?其他事情上玩心眼,他或许是比不上陈盛,但是在爱情上玩心眼,陈盛永远都不是个儿。   *   晚上的发小聚餐比以往更加其乐融融,因为现在他们之中有了两个权力中心。   以往那些喝汤的、喝不上汤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现在都看到了希望。他们一改往日蔫了吧唧的态度,打扮得整整齐齐地出现,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微笑。   而陈盛一如既往的会装,他看起来就和以前一样谦逊有礼,好像他还是从前那个好说话的小陈、A大的校草。不知道的还真当他是什么仁义礼智信的善茬,更加乐意往他身边挨。   这玩意要放在古代,说不准还是什么改朝换代的帝王之才。   这么想着,林禹成悄悄抬起手机,录下陈盛赌钱的珍贵影像,发给朱茗。   林禹成:【这手真是分对了,赌狗要不得啊。】   *   陈盛其实看到林禹成在拍自己了,奈何他对这兄弟向来不设防。   “对不住了兄弟们,又是同花顺。”陈盛把三张牌一放,在一众懊恼声中愉悦地揽过所有筹码,顺势又一抬头,“禹成哥拍什么呢,过来玩两把?”   他是故意喊哥的,为的是提高林禹成在这伙人中的地位。   而现在全场也就林禹成敢对他这么不客气:“你找死啊。”   陈盛便摊摊手,吐槽一句“正人君子”,然后再次摸牌看牌。   这时朱茗已经回了消息过来:【(惊讶)他还有这个恶习呢?】   林禹成:【(叹气)好多年了。】   朱茗:【那你管管他啊,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这个反应让林禹成一下子有点把握不住了,正常女孩看到赌狗一定是敬而远之,但朱茗知道后会不会善心大发给陈盛发消息劝他收手,林禹成还真说不准。   他赶忙打字:【在管了,放心吧。他的钱现在吃不完花不完的,不搞点刺激的估计心里空虚。】   虽然陈盛只有在发小聚餐前才玩几下,但林禹成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坑他——玩一千把是赌,玩一把也是赌。   不过他更想拍的,其实是陪酒坐陈盛大腿的模样——他知道陈盛好面子,不会推开也不会拒绝,奈何因为他上次直接拍桌子走人,所以这回眼镜蛇也没敢搞这出。   现在就是很后悔上次怎么就没拍呢,光顾着生气了。   随着眼镜蛇本人的到来,本次发小聚餐就开始了。虽然眼镜蛇仍是最后一个到场,但这次真是破天荒的没有迟到。   他甚至看起来随和了很多,一来就客套:“哟,玩着呢?我没坏了谁的手气吧?”   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除了陈盛根本没人敢搭腔。   于是陈盛顿了几秒,是在等着看有没有不长眼的。   确定没有,这才笑盈盈应道:“什么手气啊,佘哥来了,再好的手气也得起身迎接啊。”   “哈哈哈,咱俩之间还用这么客气吗?”眼镜蛇拢了一把锃光瓦亮的大背头,看起来倒也自然,“咱们老陈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哪的话,我爸一直让我多跟佘哥学习。论资源人脉,论经验技术,佘哥才是行家啊。”   就这么唧唧歪歪地互相拉扯着落座了。   眼镜蛇坐主位,陈盛就坐在了他左手边。而林禹成明知陈盛现在是话题核心,根本不想往他边上靠,自个儿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看这伙虚伪的人谈笑风生。   他知道这年头很多人踩宫斗捧朝斗,但就他个人而言,他还真不知道这个朝斗比宫斗高贵在哪儿,来来回回也就是这些酸事。   果然开席之后没几句,话头就落在了陈盛身上,关于最近的生意状况、学业事业、情感生活。   眼镜蛇两杯酒下肚就有点上头,大手一挥:“这不巧了吗?老陈女朋友我见过一面——漂亮,那是真漂亮。”   陈盛跟他干了一小杯,不知是喝酒喝得还是被夸得,分明已经飘飘欲仙了。   为防止眼镜蛇搞不清楚状况说出点什么不中听的,他先一步表态:“我是来真的,是奔着结婚谈的。”   这话一出,满堂嬉闹一声“哎哟”,仿佛闹洞房的那个动静。   有马屁精已经知道该怎么拍了:“陈哥这个叫什么来着?这就叫那个什么‘纯爱’是吧?”   又有人恭喜道:“陈哥这真是,哎呀——事业爱情双丰收啊。”   还有人又抬了一手:“那陈嫂找到我们陈哥也是好运啊,帅气多金学历高,名副其实的高富帅啊——这就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样快活的气氛中,林禹成看起来格格不入。   除了他没人知道大伙儿今天是为何相聚在这里。虽然他心里还是有点犹豫,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是来听满座高朋来跟陈盛说恭喜的。   他是来正式宣战的。   那首先就不能让陈盛继续以女友之名裹挟朱茗:“茗茗不都说了分手了吗?你单方面奔着结婚去啊。”   他这声儿不大不小,刚好让满包厢都能听见,但要想打着哈哈岔过去,也不是不行。   有机灵的已经觉得不对劲儿了,想聊点别的糊弄过去,但陈盛硬是酒杯一放直接接腔了:“林禹成你什么意思?合着我们分没分手,你比我更清楚?”   “很正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禹成说着一仰头,干脆利落地把一小盅酒喝下。   陈盛隔大老远看着他,似乎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这么远了。   从前他家底微弱,林禹成总是紧挨着他坐,旁人知道林禹成不好惹,便不会太为难他;如今他一举起家,人人都要上赶着巴结,他却反倒远远坐开了,还成了满场唯一向他发难的一个。   陈盛眼睛睁得发痛,胸口也一起一伏,抬手也是一杯灌下:“不劳费心。我跟茗茗爱情你是全程见证了的,到时我们结婚,肯定让你坐主桌观礼。”   林禹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嘴上一点磕绊没打:“话别说太满,最后谁坐主桌还不一定呢。”   席间已经被这炸裂的信息量震住了,一时间都不敢吭声,甚至开始怀疑这话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一般来说这时候会有人打圆场说“不要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女人哪有兄弟重要”,但陈盛刚说了是认真谈的,那这话说着又有点不合适了。   而且这要是陈盛跟旁人对上,帮个腔劝个架的都不困难,但现在是陈盛和林禹成对上。   那这还掺和个屁,他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哪怕吵得山崩地裂没几天也能和好如初,谁要是这时候插嘴,很容易搞到最后里外不是人。   但就这么安静着显然也不是办法,眼镜蛇万万没想到有一天需要自己来调节林禹成和陈盛之间的矛盾。   他额头都冒汗了:“嗯……主桌……确实一般还得是长辈……”   陈盛压根没听这话,直接一酒杯敦在桌上:“这样吧,下次聚餐我把茗茗带过来跟大家认识认识,省得有人觉得我是吹牛。”   这话有点水平,至少让人好接。   立刻有人暖场道——   “太对了陈哥,下次你一定得把嫂子带来,我得敬她两杯!”   “是啊,也得让兄弟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大美女能把陈哥拿下了啊。”   “哎,能让陈哥五迷三道的肯定不仅是美女还是才女,听说是A大油画系的,真把兄弟羡慕住了!”   眼瞅着席间气氛重新回温,陈盛本人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林禹成,久久没有移开。   林禹成也又是一杯下肚,瞥了陈盛一眼,分明是冷笑了一声。   这个神态让陈盛惊得半晌听不见旁人的声音,他几乎是觉得有点恶心——这个人是谁?是谁披着林禹成的皮坐在这里?那个正义凛然的林禹成也会露出这种伪君子的神态吗?而且是对他?   但是想想,如果一切是为了朱茗的话,这又变得十分合理了。   林禹成就永远举止高尚吗?林禹成就没有被欲|望驱动着难以自控的时候吗?他或许算是个不错的人,但他说到底也是个男人。   不该带着他频繁和茗茗接触的,不该让他有机会了解茗茗的,说实在的就算林禹成爱上茗茗陈盛也觉得情有可原,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真的会背叛兄弟、背叛内心深处的道义。   可笑他还一直骗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林禹成一定不会,说白了他只是不敢细想、惧怕后果罢了。   他也不再看林禹成,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下。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就只有茗茗了。 第63章 诡计多端   朱茗还疑惑怎么这次这么容易就推掉了陈盛的邀约, 到林禹成发来那段视频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陈盛今晚有其他饭局了。   不管怎么说,于她肯定是好事——如果陈盛最近在工作上稍微忙一点, 应该多少也能冲淡失恋的痛苦,少把精力放在她身上。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大概饭局结束时间,醉酒的陈盛一直给她发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   陈盛:【茗茗,我爱你, 我真的爱你。】   陈盛:【他为什么敢当众说出那样的话?告诉我, 你们之间没什么的对吗?我相信你不是会脚踏两条船的人。】   陈盛:【我失去这个兄弟了, 我永远地失去这个兄弟了。茗茗, 救救我吧, 我只有你了。】   吓得朱茗大半夜坐在床上不敢躺下。   她又给林禹成打电话:“喂,禹成哥, 阿盛他……”   “他没事,就是喝多了。”林禹成那边有风声, 有河水声,还有陈盛醉醺醺的声音——带着点哭腔, 一会儿喊“茗茗我爱你”,一会儿喊“林禹成你个王|八|蛋”。   听得朱茗转身又是一阵心痛:“要不我明天还是见见他吧,可能是因为我一直躲着他, 让他更不好接受了……”   “你怎么这么善良啊,他哭一哭你就心软。”林禹成的声音慢慢的,把醉酒腔压住了,朱茗险些没听出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禹成哥, 你也喝酒了?”   “嗯。但没像他这么死喝。”林禹成低头看着在护城河边见风倒的陈盛,真想踢上一脚, 但他忍住了,“他不配,你明白吗茗茗,他不配。”   “什么?”   “他最开始不是认真待你的,他就是想像对待他的前女友们一样,对你始乱终弃。只不过这次你没乱,乱的是他。”   朱茗不知道他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义,这根本没法改变现状:“我知道啊,我知道乱的是他,可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不乱……”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你的责任。”林禹成在陈盛身旁坐下了。他内心一阵抽痛——他喜欢的女孩和他兄弟分手了,而他不仅得顾着他兄弟的死活,还得宽慰这个女孩。   但他一直不就是这么个收拾烂摊子的人吗?他已经很习惯了:“你恋爱时待他真诚,不爱了及时放手,走出来是他自己的事。说句难听的,就算他出了什么事,跟你也没关系了。”   “可我不真诚啊!”朱茗总算说了出来,“我一开始没搞明白,我只是看他漂亮,就想亲亲他,想和他接触。一开始我也没觉得这是爱意,所以最开始和他聊天什么的都觉得没意思,但是后来见了面之后,我能感觉到他也是这样看我的,而他说他这是爱我……我就以为我也是爱上了。”   朱茗都不知道林禹成能不能听得懂她说话:“真要是说起来,我应该从来没有爱过陈盛,我们只是互相馋对方身子的关系。所以他认真起来后我就觉得很可怕,再然后我就提分手了,也不怎么回他消息,就一直躲他到现在。这样的话,如果他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可能这辈子都不敢谈恋爱了!”   这时一宿舍四个人已经都坐起来了。   *   河畔的风吹得林禹成有点懵。   他在陈盛身旁坐下了,一直以来悬在嘴边未说出的吐槽,终于在他心里化作了一个定论——他一直觉得朱茗身上有种很天真的残忍,无意识地两嘴一碰就往人心窝上捅。   但他又一直觉得女生的话不至于,女生总是心软心善、认真对待感情的,他觉得把这种评价放在一个女孩子身上还是太过了。   而现在他看向身旁不省人事的陈盛,心里居然泛起一丝同情。   察觉到时他就赶紧把这种情绪收住了,做男人到底还是要狠一点。   他问着手机里的人:“那我呢?”   朱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贴着他的侧脸,离他很近很近:“什么?”   “既然你从来没有爱过他,那你对我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林禹成的声音有些急了,“每次出去玩你总是偷看我,也只是因为我身材好吗?每次找你聊天你都秒回,难道不是因为跟我聊得来吗?如果连陈盛你都能接受的话,那你难道没有觉得我更好吗?还有今天,你摸我的时候,你敢说、你敢说你只是为了画画吗?”   朱茗脸色涨得通红——啊啊啊,这真的是她干的事吗?为什么听上去这么过分?   她试图岔开话题:“可这个现在不重要啊,重要的是阿盛他……”   “重要的是陈盛!”林禹成被气笑了,“你也从来没爱过我,你喜欢陈盛的脸,喜欢我的身材,或许你还想过要是我有陈盛的脸,或者他有我的身材就好了?”   “不是啊!”朱茗好像确实想过他们俩要是能融合就好了,但绝对不是这方面的融合,“我怎么可能这样想,你的脸也很好看,甚至比阿盛更好看,我怎么可能希望你有他的脸呢!”   林禹成心头又是一颤。   *   他简直不知道要如何安放自己的心了,他想为此心花怒放,但又觉得不该对朱茗放松警惕。   而朱茗现在怕的是林禹成把陈盛往肩上一扛,双双跳护城河里去:“如果你要跟陈盛比的话,那肯定是你更好啊,方方面面的——不管是身材,样貌,人品还是说话方式,你都比他好多了。所以、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很想和你谈场恋爱,只是现在明显不行啊!”   林禹成的心一下子化了。   警惕?什么警惕?   “有什么不行的?你分手了,我表白了,你回应了,那我们就是男女朋友关系了。”林禹成“腾”得又站了起来,“感情真挚,流程正当,我们为什么不行?”   朱茗苦恼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她以为自己够乱了,怎么这林禹成也是个拎不清的:“因为我才刚刚分手啊,这头分手那头就跟你在一起,这显得就好像、就好像我和陈盛恋爱时就和你有勾结!”   “我们没有吗?”   “我们有吗?!”   “那你想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陈盛不再纠缠?”林禹成在河边来回打转,“他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影响你的未来?”   “可我、我还没想明白。”朱茗按住自己的心口,“我现在心思都在阿盛身上,我只希望能尽可能减少对他的伤害,我没有更多精力去思考和你的关系。”   “那你能给我个口头承诺吗?”林禹成显然已经意识到,感情上的东西在朱茗那完全是团糊涂账,但实打实的名分、许诺,朱茗还是认账的。   他说:“你给我个承诺,把和陈盛的关系理清后,就和我试试看。”   朱茗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防口水滴下来。   之前林禹成说喜欢她的时候,她更多的是摸完负不了责的心态,只是觉得好难办。但现在林禹成的诉求如果是“把和陈盛的关系理清后”,而且还是“试试看”的话,那压力忽然就小了好多。   朱茗在欲|望的驱使和良心的拷问间陷入了自我谴责,她很想答应的,但又觉得对林禹成而言太不公平:“那万一我对你也不是爱呢?万一最后你也变得和阿盛一样呢?”   “没关系,我不在乎。”林禹成一句话顶上来,“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甩我比甩陈盛容易多了。”   朱茗张嘴就想答应,但随即头就摇成了拨浪鼓。   不行不行不行,这些男人一个个诡计多端,等她上套了再想跑哪还是那么容易的事呀!   她脸红透了,声音也像在撒娇:“我、我不和你说了!这么晚了打长电话,影响室友休息!”   黑暗中幽幽地传出一个声音:“没事,这个电话,你打多长都行。”   *   话虽这么说,但朱茗最后还是草草跟林禹成说了再见,这要是再打下去她真怕自己把持不住。   那晚她睡得颇不安稳。   她梦见自己睡着睡着往边上一探手,那熟悉的柔韧肌肤就滑进了她的手掌心。   梦中的她胆子比现实中大多了,她反复捏圆搓扁,十分确信这根本不是为了画画,她就是为此着迷。   那个硬硬的小颗粒随着她的动作,转着圈儿地蹭着她的手心,她觉得手上痒痒的,于是忍不住捏了一下。   那人也随之闷哼出声,激得朱茗直接翻身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林禹成的脸。   他逆来顺受地躺在那里,眼神迷离,眼圈也有些泛红,哪还是平时生人勿近的样子,这简直像是在邀请。   于是朱茗也不客气了,她体贴地拢一下他的前额碎发,让那头发别挡了他漂亮的眼睛。   然后她气势汹汹地,在他薄薄的唇上一吻。   感觉不太得劲儿。像是满汉全席摆在眼前,她却只夹到一块红烧肉味的豆腐干。   朱茗感到迷惑,然后很快地又亲了一下。   嗯?还是没什么意思啊。   手机的震动声都差点没吵醒她,因为实在是不想醒过来,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朱茗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尝不出滋味来。   直到室友刷完牙路过,在下面拍她床架子:“茗茗,你手机是不是响了?”   她才不得不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手机:“喂。”   “总算愿意接我电话了?”   一下子把朱茗吓清醒了,这对身体十分不好,容易脑溢血:“阿盛,你没事吧?你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知道她还关心自己,陈盛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还好……见一面吧,我在你楼下。” 第64章 你是女生   朱茗穿着睡裙下床, 跑到阳台看了一眼。   差点被冻死。   陈盛的白衬衫外加了件灰色毛衣,长身立在女寝的院落中,见她探头便招了招手。   他声音略显疲惫, 但酒已经醒了,冲着手机说:“多穿点,今天降温。”   “……知道了。”朱茗看看他,然后又跑回了寝室。   *   朱茗穿了件大象灰的风衣,搭了件同色系的毛线小披肩, 还戴了顶白色贝雷帽, 是经典小画家穿搭。   所以当她跑出寝室楼的时候, 陈盛便觉得——她为了见我精心打扮, 她心里还是有我。   而朱茗也确实怕他等着急, 就这么一路跑过去,快到跟前才刹车。   陈盛本来都打算张开手臂抱住她了, 见状不得不改成了扶一把的动作:“当心,鞋子有跟就别跑这么快。”   朱茗并不抗拒这样的接触, 只是着急着问:“阿盛,你昨天发的消息……”   “嗯……打扰你休息了吧?我当时太难过了。”陈盛看看她, 继而眼眸一低,“林禹成在聚餐时公开向我挑衅,他暗示你们关系不一般。”   这话要是提前一天说, 朱茗绝对惊呼:“哪有的事!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现在,一方面她觉得经过昨晚的夜谈,她其实很难说和林禹成没关系;另一方面又想着现在撇清关系的话,后面万一又想有什么关系, 那也不好解释。   那话怎么说来着,在被质疑的时候最忌讳陷入自证陷阱。   她目光闪躲:“阿盛, 我们已经分手了……”   陈盛心头一紧,牵过她的手来:“什么意思?难道你和他真的……你是为了他想和我分手吗?”   他到底还是那个心机颇重的陈盛:“没关系,我知道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让你有了这种心思也很正常。你说出来,我不怪你。”   好在朱茗这人一直很注重程序正义:“没有,我可以发誓,我和你分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能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   朱茗话没说完,手机就已经到陈盛手上了。   他手速飞快地在密码页输入自己的生日,显示密码错误。   *   沉痛,悲凉,破防。   朱茗今天第三节才有课,她陪陈盛在学校里走了走:“没关系的我觉得,你又不是第一次分手了……”   “没分手,我们没分手。”陈盛死不认账,“我根本就没同意,你凭什么就把密码……换掉了。”   朱茗嘀咕:“这种事要是需要两个人同意,天底下就没有分手的情侣了。”   “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林禹成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朱茗还是没敢说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禹成哥是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但是跟那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觉得不喜欢了。”   “你只是倦怠期到了。”陈盛低头看她,“这是正常的,情侣在一起之后,最开始会进入热恋期,两个人恨不能24小时在一起。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其中一个会想多一些自己的时间,另一个则还处在热恋状态内,这个时候就会产生矛盾。”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人,理论好多。   朱茗摇摇头:“我觉得我不属于这种情况。”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吧,你就当再给我一次机会。”陈盛完全是请求的语气,“两个人想走到一起本来就是要一起努力的,你现在都还没搞明白自己的想法,就这么分手了真的不后悔吗?万一以后你反应过来其实对我还有感情,那我……”   陈盛琢磨了一下,还是带出一句重一点的话:“那我也不是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   他觉得自己是说了句重话,是威胁。   但是朱茗心里想的是:啊,好娇。   *   每当朱茗觉得自己道心不稳的时候,就会集中精力去想林禹成。   诚如她所言,林禹成在各个维度都优于陈盛,每次两个人同时出现时陈盛都是黯然失色的那一个。所以朱茗就会想,只要挺过了这波,后面就能和林禹成“试试看”了。   就这样洗自己的脑,让自己与陈盛保持距离。   但该说不说,自打跟陈盛提分手之后,陈盛身上其实也多出一股子劲儿来,那同样是林禹成所没有的。   虽然知道他现在很痛苦,不应该用这种眼光看他,但朱茗确实会欣赏这种戴罪受难的灵魂。卑鄙、自私、玩弄心术的人变成弃犬,但越是着急,便越试图用自己老一套的办法解决问题,而这只会让他的处境愈发恶劣。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聪慧的头脑并不能换来一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愚昧。   于是朱茗明白过来,就是这种情伤下的痛觉在赋予他美丽,是濒临破碎的小漂亮了。   朱茗险些张口问他“我能给你画幅画吗”,但酝酿几次还是觉得不合适。   她到底还是仁慈的:“不要白费力气了,我现在对你根本就没感觉。就这么分开吧,我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   “我不信,你看着我说。”   朱茗便停下步伐,自信地抬起头来:“我说,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对你……根本就……”   不行,容易迷糊。   朱茗眼神往边上一跑:“没感觉。”   陈盛给看笑了。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的心脏中了几刀,但好在总能通过这样的细节自我疗愈。   “真的没感觉吗?”他牵过朱茗的手,拉高了,放在自己的侧脸上。   满意地感觉到朱茗的手一个轻颤。   他引着那小巧却并不纤弱的手掌,反复蹭着自己的脸颊:“就是说,这样也是白费力气吗?”   理智告诉朱茗她应该把手抽回来的,但脑子告诉她有这好事还缩手那真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她不敢抬头,脸也红起来,声音猫抓一样:“你别这样啊……”   本身分手就是不想伤害你,这怎么还带往回送的呢。   朱茗在心里算着这笔帐——一开始是她没辨清心意没错,但她已经清楚地说了分手,那这样的话摸摸手摸摸脸啊什么的,是不是就已经是恋爱外的事情了?   她允诺过的恋爱过程中她可以负责,但是没道理恋爱结束后,对方死乞白赖倒贴上来的也要她负责吧?   别说陈盛还确实不是样样比不过林禹成的,至少脸上的皮肤一看就比林禹成细嫩,摸起来更是玉一样透滑。   “你对我还是有感觉。”陈盛确信了,他在朱茗手背上轻轻一吻,然后深深看向她。   朱茗也移不开视线了,但嘴上明明白白:“那应该……不是你要的那种感觉。”   “什么意思?”   “我欣赏你就像欣赏一幅画,一个作品。”朱茗描述着,“我会欣赏一幅画的形准,欣赏色块和光泽,甚至还会欣赏画里的韵味。画中的人物可能激起我的很多情绪,包括欲|望,可我没有爱上他。”   陈盛惊讶地看向朱茗——好像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让他忽然觉得有些话不像是朱茗会说出来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可以这么流畅地进行表达了?是从埃及回来之后吗?还是更久之前?   他尝试找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你还是对我有欲|望,这就是爱意。”   “这不是的。”朱茗说,“还记得吗?你自己也说过的,你谈过很多次恋爱,也有过深入的发展,但你从没爱过她们。”   “是的,但、但你不会这样。”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生。”陈盛脱口而出,“对女生而言,欲|望和爱意就是相通的,如果你不爱我,就不会对我有欲|望。”   朱茗眉头皱起,很认真地品了一下这句话:“我觉得不是。阿盛,直到现在我都可以接受和你的任何接触,但我真的不爱你了。我甚至觉得你品行很恶劣,但因为你对我确实很好,所以我也想待你真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   “我不愿意!”陈盛叫出声来,眼睛也红了一圈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像是昨晚的酒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整个人十分激动:“茗茗,你在说什么?我真心实意地爱过你,你现在问我能不能分手后做朋友?”   朱茗也没想到他会对这句话反应这么大,赶忙开包包给他拿纸巾:“你别这样了,这是研究生寝室楼,你这个样子同学看见怎么办啊……”   陈盛根本顾不上这是哪里,他只想知道他和朱茗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间所有话都对不上了。   是因为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是林禹成打来电话,他这才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他们那间寝室的窗户那里,林禹成正站在窗口死死盯着他。   仿佛审判,仿佛监管,可他分明也不是什么光明的一方,做小三,撬墙角,他有什么资格这样看他?   陈盛的心肠也终于硬了起来,如果能有机会重来一次,他一定要回到过去告诉自己不要借钱给林禹成,不要带他认识茗茗,不要把兄弟看得比老婆重,因为兄弟会跟他抢老婆。   他咬住下唇看向朱茗:“你刚才说,你能接受和我的任何接触,是吗?” 第65章 注意避雷   陈盛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他打小在男孩群体中厮混, 唯一看到的女性样本就是自己的妈妈。他清楚地看到一个女人,哪怕是大学教授,哪怕社会地位颇高, 也总逃不出一句“夫为妻纲”。   他不知道是怎样强大的力量,将一个明明有能力独自生活的女人,逼到连自己的丈夫在外朝三暮四都能忍。他也曾为母亲打抱不平,但随着性别意识出现,他明白这种力量对他来说有好处。   他开始理解爸爸, 开始肯定妈妈, 他知道是妈妈的忍耐让这个家风平浪静, 欣欣向荣。   但同时他又不明白, 一个明明智商尚可的人, 为什么会甘愿如此牺牲?为什么嘴上叫苦不迭,行为上却甘之如饴地吃这个苦?   后来随着和女生的接触, 他有了大致的答案——这好像是因为善。   是一种毫无底线的善良。当界限不清时,宁可自己吃苦受累, 也不占他人便宜;宁可伤害自己,也绝不向他人挥刀;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却以伟人标准要求自己。   他很难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就像她们也无法理解他的恶,明明是两个世界中的人, 却因欲|望而短暂地交会。   他偏爱单纯、乖巧、平静的女生,因为这最符合他心中的女生形象。但他又瞧不上这样的女生,他知道即便她们再优秀,最后也不过是成为他妈妈那样的女人, 辛苦攀登后难逃上面还有一重天。   当他遇见朱茗的时候,他以为朱茗也是这样的。   直到现在看着朱茗, 他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外表非常具有迷惑性。她看起来好乖,敏感又怯弱,一看就是在一个强势的家庭中,从小被责骂、被教育、被否定着长大的。   出于她对情绪的敏锐感知,她一定是吸收掉了很多不好的东西。   但是,她对这些东西的理解和外显显然出了什么岔子,很多和她原本观念不符的规劝并没有被内化掉。比如,她并没有将“不要穿乱七八糟衣服”“女生总是吃亏的一方”“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些话理解到实处。   她好像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但那又不是陈盛能触碰到的了。   她依然天真善良,在听了他小时候的卑鄙者纪事之后,还觉得情有可原;在得知他曾不认真对待感情的时候,依然还给他机会。   陈盛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把自己向一个女生剖开了解释。那种毫不带刺的平和,让人觉得可以向她倾诉所有,那种艺术家的包容,宽宥着所有隐秘的罪责。   陈盛认为这是爱——终于有一天,在抛弃所有他为自己粉饰的美好形象之后,他依然能被坚定地选择。   这样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变得柔软,变得依恋,毕竟这是连他父母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们爱的向来都是给予他们心中那个完美的、体面的、从不惹事的好儿子的。   他生平第一次想要和谁分享自己的智慧和财富,他希望朱茗能够接受。他无需任何利益交换,她只要轻轻松松、开开心心的就好了。当然,如果朱茗还是想画画,那也随她去,他知道人活着要是没点事儿干也挺难受的。   他就是这么看朱茗的绘画事业的,所以觉得删掉一幅画根本不是大事,没成想朱茗一句“这是尊严问题”又让他潸然泪下。   好像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尊严,他只听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爸就是给人点头哈腰才混进A市的富人圈,他也是因此从小被嘲笑,如果非要给自己的人生引入“尊严”这个概念,那这些又算什么呢?   他这个人不喜欢兵行险着,更不想得罪佘家,但是那一次,当意识到佘氏分公司可以瓜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动手了。   这在当时有着很大的风险,比如舆论走向变了,或者哪一单生意没谈拢,都可能万劫不复。甚至是已经安全降落之后,未来也还是有相当的隐患——等眼镜蛇翻过身来,他不记仇吗?哪怕现在已经不能整垮陈家,那难道不会给他下点小绊子、找些不痛快吗?   但陈盛当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只想证明自己的尊严。   他的人生前25年浑浑噩噩,像在进行什么角色扮演。林禹成这个圣父给了他唯一的喘息之所,而真正让情况有所改变的,却是朱茗。   她抚平了伤痛,也指明了方向,她让陈盛觉得往日不必论,来日犹可追。   一切都是这么完美,但林禹成为什么也……   陈盛和窗口的林禹成遥遥对望,开始明白昨晚的事就是个圈套——他录的那段赌钱视频发给了谁?在饭桌上说那些话是为了下他面子,还是想让他自乱阵脚?他们兄弟俩在一块儿说话向来没谱,他一厢情愿认为的“林禹成只是心动并未行动”,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成立的?   可笑直到林禹成捅破这层窗户纸,他才真敢认。   此时看着朱茗,他心比秋天凉——明明是第一次想要认真对待一段感情,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带着这么强的目的性。   他还记得A大情人道上那个傍晚,夕阳正好,他们情谊正浓。他感情真挚,朱茗也眉眼含羞,当时那个吻如果能够落下,或许他们老来相伴时还能靠在一起回忆。现在想想,当时打断他们的,不正是林禹成吗?   在朱茗疑惑的眼神中,他牵着朱茗的手,轻声问:“如果你真的能接受……那我可以吻你吗?”   *   不太好吧。   朱茗完全是背对林禹成站的,她不知道背后有道利刃一样的目光快要把他俩捅穿了。   她手上发紧,脸撇向一边,眼神向下:“分手之后还这样……不合适……”   “我吻技了得,你试试看。”   这话像一声惊雷落在朱茗的空旷平原上——合着这玩意还有技巧的?!   但下一瞬她就不断摇头,这种好奇心要不得:“不是的阿盛,你用这种方式挽回不了我。就算我现在和你接吻,也不能证明我对你还有感情,这只能证明我能接受任何一个高大帅气身体健康的男生。”   这话对陈盛而言无异于挑衅:“你害怕了?”   朱茗只觉得他说话没头没尾:“我怕什么?”   “你怕一吻之后发现自己还是会心动,你怕自以为已经理清的感情其实还是稀里糊涂。你以为欲|望与爱意分离是什么很时髦的事,就往自己身上套用,但你真的做得到吗?我不相信,你曾经明明那么爱我。”   这都是啥。   朱茗愣住几秒,反应过来又把微张的嘴闭上:“你要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这种拒绝沟通的态度让陈盛崩溃,他按住朱茗的肩膀,看起来格外偏执:“试一下,如果你真的分得这么清,亲完就能说出分手,那我绝没有二话……”   说时迟那时快,朱茗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飞快地一吻。   陈盛一下子呆住了。他接过那么多次激烈的吻,但没有一次比这样的蜻蜓点水更加上头。他的脸白了一瞬,继而烧红,甚至条件反射地抬手想触碰自己的嘴唇。   但朱茗的声音就在眼前,听起来还有些恼:“你看,我说了就是没感觉啊。别白费力气了好吗?”   *   初吻对女生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第一个和她接吻的人,一定是她的挚爱,让她终身难忘。   陈盛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即便是蜻蜓点水,对朱茗来说应该也有特别的意义才对,但她实在是好草率,难道这对她而言真的什么都不算吗?   口袋里的手机已经不再震,陈盛也无心再往楼上看。   林禹成在不在看已经无所谓了,他现在已经无心挑衅,好像也没了挑衅的资本。他只是看着朱茗,隔了好久才说出话来,声音已经有点沙哑了:“这不算,这不是接吻。”   “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朱茗是真有点烦躁了,因为她现在更加不明白嘴有什么好亲的,两嘴一碰的事儿,怪不得有些国家见面打招呼都是亲亲。   而陈盛也算是完了,都这个处境了,他还是会被朱茗可爱到。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朱茗不知道接吻要伸舌头。   “这样才是接吻。”陈盛说着,俯下身去吻上。   *   一开始仍是嘴唇相碰,但因为他的嘴唇并不老实,而是一直在她唇上摩擦游走,所以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   这样的摩擦间,二人都唇齿微张,然后很快一个柔软的东西就游了过来,灵活地勾动着她的舌头。同时那两片饱满的唇也没闲着,卖力地抿弄着。   朱茗惊呆了——她完全无法想象把舌头放进另一个人的嘴巴里,更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嘴里会有别人的舌头,这世上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确实很舒服。   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她觉得自己的胸腔完全打开了,随着鼻子的进气呼气而剧烈起伏,同时身上的毛孔张开,人仿佛要飘起来。   察觉到陈盛想要起身,还没搞明白的朱茗一把按住了他的后脑勺,惊得他后退半步,靠在了树上。   她的手指在浓密的黑发中穿行,不自觉地揉弄,同时学得飞快地,让自己的舌头侵略过去。   “唔……”因为朱茗完全不讲章法的缘故,让陈盛稍稍有些难受,但闷哼一声后到底还是受下,用自己的舌头回应着、安抚着,想让她不要那么激动。   这种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裤子的亲法,属实不适合在这儿来,对身体不好。   陈盛的欲|望已经被唤起,只能羞涩地遮掩着,朱茗也吻得躁动,无师自通地在他唇上狠狠一吸才放开。   她目光如炬:“原来是这样的。”   陈盛也靠在树上喘息,嘴唇跟涂了口红似的:“你没接过吻……总看过电视剧吧……”   “我以为电视剧里都是假的。”   陈盛被她逗笑了,但现在的进气量还不足以让他畅快地笑:“感觉……怎么样?”   “嗯……?”   “会觉得……稍微更爱我一点吗?”   朱茗自己都觉得离谱,在听到陈盛这么问的时候,她心里冒出一句“现在说这个可太扫兴了”。   但她肯定不好意思这么说,只是状态立刻从张力满满切回了一脸为难:“阿盛,我……”   话还没说出来,一道黑影猛地从一旁窜出来,一下子朱茗眼前的人儿就惨叫着飞了出去。   她被吓了一跳,再一看陈盛已经被按在地上,那沙包大的拳头不住地落下。   朱茗捂了一下嘴,然后赶忙上前拉道:“别打了!禹成哥!” 第66章 油画定制   林禹成不知道自己现在打他还有什么意义, 但他做事前也很少先考虑意义。   他只知道现在他恨极了那张虚伪至极的脸——陈盛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诱骗茗茗,把不爱硬说成是爱, 抢先拿到了一个“男友”的头衔,然后就一直霸着这个位置不放。   朱茗说她从来没爱过陈盛,林禹成完全是信的。现在想一想,她和陈盛一直就是非常浅薄的关系,从来都只是陈盛一头热。   不管是口头交流, 视线交会还是心灵接触, 分明都是他和茗茗之间进行得更多, 他除了没和茗茗一起吃更多的饭、没有牵过茗茗的手以外, 在其他方面完全就更像茗茗的男朋友。   而且不就是手吗?他们是没碰过手, 但茗茗的手可是碰过更关键的地方,这样也不算吗?   他按着陈盛一拳拳地打, 眼瞅着都见血了,朱茗看不下去地拦在陈盛面前:“不行禹成哥, 你这么打下去要出事的!”   他的拳头这才在半空停住。他就这么看着朱茗,牙关紧咬, 嘴角也用力地向下,眼里没什么神采,蹙起的眉头却好像已经被辜负了一万次。   好个一眼万年, 朱茗隐约记得自己跟他之间没发生这么多事。   而她身后的陈盛渐渐缓过劲儿来,捂着鼻子撑着地,缓缓起身。   曾几何时,他那么笃定林禹成永远不会打他, 现在看来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呵。”陈盛冷笑一声,仍不放过一分嘴皮子便宜, “我要是强吻茗茗你打我也就算了,我是被亲的那个,你打我干嘛呢?”   林禹成一拳头又打了上去。   *   林禹成从未想过成年后还有拳头派得上用场的一天。   朱茗肯定不能让林禹成这个“犯罪嫌疑人”单独陪“受害者”陈盛去检查,所以她是全程陪着的。也不知道陈盛到底是伤到哪了,医生给他全头包了起来,包完比不包还吓人。   这个过程中陈盛一直喊疼,所以两人的手就没分开过。一开始林禹成还默不作声地跟着,后来一看人跑没影了,再出现时右手也被裹成了粽子。   这打得是真狠啊。   朱茗起身就想看看:“禹成哥你的手……”   就见陈盛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嘴上不带停的:“好疼……啊……轻点大夫……啊……”   医生用鄙夷的目光看看他,然后用力打了个结。   这回是真痛到了,陈盛“嘶——”得一声,惊得朱茗又去看他:“没事吧……哪里痛?”   陈盛一只手输着液,另一只手拉过她就往自己胸口上放:“这儿疼。”   啊这。   都这样了,朱茗还是顺势帮他揉了揉:“你看你……都说让你别纠缠了……”   “你现在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吧?”陈盛说着又冷下脸来看向林禹成,嘴里的话却是对朱茗说的,“像他这样各方面都还行却没谈过恋爱的,说白了还是有致命缺陷,我们圈内的女生都怕他以后会打老婆。”   林禹成也没想过有一天这种事都能被他拿来当把柄了:“陈盛你还要不要脸!我从小到大就那段时间打过架,我还不是为了救你!”   陈盛心脏一紧——是啊,确实是这么回事,他怎么会拿这个说事。   他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他在做一些陈盛绝不会做的事,他在舍弃一些“陈盛之所以为陈盛”。   但有什么关系呢,林禹成分明也不再是林禹成了。他变得比他更早,更彻底。   陈盛自认为这辈子没蠢过,但就是前段时间,他太过相信林禹成的人品,明明察觉他不对劲儿了却没及时翻脸……可笑就算重来一次,他大概率也做不到率先翻脸。他的心理得比现在阴暗个十倍,才能想到林禹成跟朱茗会……   陈盛想咬牙,但现在面部肌肉过于脆弱,还真咬不起来:“你是救过我,所以就什么都能跟我抢吗?林禹成你扪心自问,你在茗茗面前对我说三道四的时候,你就不觉得自己很可耻吗?”   眼看输液大厅里有人抬头,朱茗赶忙劝道:“阿盛,你小点声……”   林禹成也急了:“我对你说三道四?你要是没干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我怎么对你说三道四?我……”   被护士吼道:“声音小一点,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休息!”   于是只得降低音量,气势也小了:“我没有杜撰过一分一毫,甚至我都算收敛了,你干的事情比那还恶心!”   “那我也没有欺骗茗茗。我承认我以前混蛋,但你提醒我之后我就已经跟茗茗说清楚了,茗茗能接受我知错就改、浪子回头。说到底这就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你在我们的感情中横插一脚你有理?”   “你、你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样纠缠茗茗你有理?从她说分手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已经没关系了,你早就不该再见她了!”   “没关系了?你看我跟茗茗像是没关系的样子吗?现在牵着我手的是谁,刚刚把我按在树上亲的又是谁?”   “那让我脱光了坐在画室里的是谁,摸我的又是谁?”   朱茗甩开陈盛的手抱住脑袋:“你俩能要点脸吗?!”   *   朱茗决定不再坐得离陈盛这么近了,她重新选了个位子,和这兄弟俩距离相同,拉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但陈盛一时顾不上她,只是神情突变地看着林禹成:“什么意思?”   朱茗抢先道:“就是画画,请禹成哥做了一次人体模特……”   林禹成坐直了:“是的,跟你那次不同,她让我脱掉所有衣服,一件都不留。之后还说要确认胸肌质感,确认了大概有五分钟。”   “你们!”陈盛也一下子握起拳头来,难以置信地左右看着,手上的枕头带得点滴瓶叮当作响。   朱茗看着都疼:“阿盛你冷静点,别把针头碰歪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需要人体模特可以找我啊!”   但其实这种正式开撕的时候,最忌讳枪口冲老婆本人。   朱茗一下子眉头皱起来:“我当时都已经跟你说了分开了,找你肯定尴尬啊,当时我就是除了你以外找谁都可以。话又说回来,我就算有男朋友或者有丈夫,那我找模特又怎么了呢?难道因为我有对象,我就不可以写生不可以画画了嘛?”   “当然可以。”林禹成直接表态了,看着朱茗的眼神仿佛能淌出水来,“……只是不能再有什么肢体接触了。”   朱茗惊得脖子往后一缩:“谁问你了?!”   “是啊谁问你了?”陈盛赶紧把脑子转换过来,现在任何事都不能是老婆的错,“你管茗茗有没有肢体接触?就今天,大庭广众之下,茗茗干什么了?跟我接吻了,初吻,激吻五分钟,晓得吗?就到你下楼那会儿刚刚分开。摸你是为了确认肌肉质感,你瞎矫情什么呢?那跟我接吻是什么?这就是闹到法官那,也得说感情并未破裂!”   “还感情并未破裂,茗茗对你根本没有感情那上哪破裂去?”林禹成冷笑一声,“你没法证明一个根本没有的东西它破裂了,你没法说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产生变化了,没有,不存在,听得明白吗?”   “你凭……”   “阿盛!”一个声音这么叫道,简直就像朱茗的救星。   于是她从地鼠状态抬头,看到一位美丽的中年女性和一个……气质有点猥琐的大爷。   “爸,妈。”即便打着点滴,陈盛还是规规矩矩地起身打了招呼。   这过于正式的态度让朱茗也跟着站了起来:“叔叔,阿姨……”   反观林禹成,不仅不起身,反而不屑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状态让朱茗莫名,因为跟她好像没怎么看过林禹成这样子。   但很快她就听到陈母倒吸冷气的声音:“天啊,这是怎么了这是……”   陈盛显然还是不想让父母插手:“一点小事,你们怎么来了?”   “还说呢,你当众打架的事学校打电话过来了,辅导员也正往这儿赶呢……哎呦你看你这个脸,都破相了……”   陈盛侧头躲开:“没破相,软组织挫伤,养养就回来了。”   这时陈父看了一眼林禹成的手,嘴上冷哼:“我儿子的性格我清楚,这根本不是阿盛跟人打架,这分明是单方面挨打!我们不吃这个亏,直接报警!”   陈盛赶忙把他爸拉住:“你干什么爸,不是那么回事儿,不至于!”   陈母也声泪俱下:“我早说了有些朋友处不来就别处,就你非说什么关系都得经营,这是能经营的人吗?你不是送孩子给人欺负吗……”   “妈,你觉得我没有脑子吗?”陈盛的头现在比挨打时还疼,“别说这种话了,就当当着茗茗的面儿给我留点面子行吗?”   陈母这才反应过来,回身看去,眼泪很快就收住了:“啊,你就是茗茗啊,阿盛给我看过你的画,画得可真好!”   朱茗赶忙应:“谢谢阿姨,我还在努力……”   “不不不,你太谦虚了,我也是油画爱好者,特别喜欢萨金特的作品,我觉得你受他影响很深。”陈母说着把朱茗的手牵了起来,竟让朱茗幻视被陈盛牵起的感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能从你这里定制一幅画吗?” 第67章 非我族类   那之后林禹成跟陈父还绊了几句嘴。   陈父说他打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禹成坐那一摊手说你跟你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父说他不光有暴力倾向还撒谎成性,林禹成说没你儿子能演,演得他亲爹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陈父气得发抖说当初就不该借钱给他, 他这种人就活该败光家业流落街头。林禹成说可算了吧,当初能借这个钱很大程度上也是林家比陈家有实力,要不是现在陈家发达了他也不敢是现在这个态度——再说了,陈家这波能起来他林禹成也没少在里面帮忙。   陈父恼羞成怒说报警!现在就报警!林禹成还想还嘴,被陈盛照肚子来了一拳, 然后宣布:“行了都别吵吵了, 现在报警算互殴。”   然后屁股上又被林禹成踢了一脚。   朱茗在一旁看着, 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察觉气氛不对赶忙憋住。   陈母见状也得给丈夫一个台阶下:“好了, 林大哥待我们家不薄,你真报警也不合适。”   陈父这才就坡下驴:“老林这么好的一个人, 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败家子!”   林禹成还不消停:“你这儿子养得才真不亏呢,方方面面都随根儿啊。”   朱茗那边又“噗嗤”一声。   *   该说不说林禹成跟陈盛凑一块儿时, 场面总是轻松、诙谐又幽默。   在朱茗这么想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忘了看着林禹成打陈盛时内心有多么惊恐。   所以最后结果就是没有追究林禹成的这场殴打, 陈父把陈盛带回去静养,而朱茗被陈母邀请,去了陈母的油画收藏室。   陈母之所以知道朱茗, 还是陈盛向眼镜蛇的分公司下手,被他爸发现的时候。为了解释这次抢单为什么是可行的,陈盛打开热搜词条逐一给他爸解释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当时词条里一扒拉铺天盖地都是朱茗的画。   那也是陈盛第一次向家里宣布他交了女朋友——虽然那个时候朱茗已经跟他说了分手。   于是在陈家父子忙于金钱事业时, 陈母就认真看了朱茗的作品——她不太理解生意场上的事,但她确确实实是个油画收藏爱好者。   她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喜欢这姑娘了。   一定是折服于其才华。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 她曾找陈盛一番长谈,大致了解了一下朱茗。当知道这孩子才大二的时候,她连连摇头:“天才,这是天才。”   而且每幅画上都有署名和日期,懂行的可以看出她在短时间内做到了迅速提升——她能准确地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常常是上一幅画还有的缺点,下一幅就没了。   这也难怪才大二,就已经是这个水平。   这是很容易让身边其他画手感到绝望的天赋。   而当朱茗听见陈母说她的画风受萨金特影响大时,她就知道这是真懂。   “是的,我特别喜欢他的作品。”在陈母的车上,朱茗久违地又跟人聊起了艺术相关,“就是那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笔触,仔细一看‘画的什么东西’,但猛一看就是‘我是什么东西’。我就是想要那种画得毫不费力的感觉,能一笔解决绝不用两笔。”   “是的,你们专业的不是把这叫做‘概括能力’吗?靠近一看什么都没有,离远了一看就是该有的都有。他的玻璃镜片、衣裙质感,落笔时都非常干净利落,但最后就是组成了非常复杂的画面。”陈母打着方向,“你的画给我的感觉就是在向这个方向靠拢,而且其实已经很有模样了。”   “真的吗?”这样的肯定让朱茗着实惊喜,“所以阿姨你其实不是相关专业的人吗?你就单纯是喜欢这些是吗?”   “对的。完全是个人爱好。”陈母看起来也欣慰,“所以阿盛能跟你这样的女孩在一起真是太好了,我可不希望他和他爸一样眼里只有钱,然后找个对生意有帮助的富家千金就结婚了,这对两人来说都是煎熬啊——我当初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不是他爸还能赚点钱,那真是……很难不后悔哦。”   朱茗才意识到这里头有这么个信息差:“阿姨,其实我和阿盛已经分手了。”   *   车在一处远离城市的城郊别墅停下了,同时停下的还有陈母的快乐。   “怎么会呢?阿盛他没说啊!”陈母惊道。   朱茗也只能解释:“大概有一周左右了吧。今天是因为……”   是因为我和他亲亲然后被禹成哥看到禹成哥打了他所以我不得不陪他看病。   这话说出来谁能听得明白?   好在陈父陈母从来也没问过陈盛为什么挨这顿打,朱茗索性过滤掉脑子里一些不为世俗接受的东西:“总之就是因为我分手说得比较突然,阿盛一时间接受不了,所以这两天情绪就比较激动。”   朱茗诚恳道:“希望阿姨也能帮忙劝劝他,让他能尽早接受这个事实。”   陈母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哦天呐,别说他了,我都有点接受不了。”   *   这郊外别墅外观看起来平平无奇,比起附近其他农民家的楼房只是稍稍新了一些,但大门一开,里面别有洞天。   “进来吧。”陈母邀请着,还贴心地帮朱茗拿了拖鞋。   而朱茗着实被这内外反差惊到——别墅里面完全是按照正规收藏陈列馆布置,装修风格与油画十分相称,但又不至于抢了油画的风头。   朱茗本以为这也是陈家的一处居所,但随着继续深入,她发现这里完全没有电视、床之类的东西,除了每层都有一个厕所、一个喝茶休息区以外,其他所有房间、走廊都属于私人展室。   可笑她本身还觉得自己要接的是一个普通的单子——这里头的画六位数都是最基本的,百万级都放在显眼处,甚至有一幅巨作一看就是千万级,看周围的痕迹像是这两天才搬进来。   要不是参加过埃及那场展,朱茗现在就已经惊掉下巴了。   “这太离谱了。”朱茗环顾四周,“阿盛从来没说过他家还有这么个地方……”   “啊,他没说吗?我以为他至少会跟你提起呢,不过他确实一直觉得这儿没什么意思。”陈母说得很坦然,看上去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他爸也经常说搞这些劳心费力的有什么用,烧钱,也不赚钱,可我就爱搞这些。不过本来我也不求他理解,他能给钱就行了。”   这倒也是,这样的手笔远超一位普通大学教授所能负荷——当然,刘教授那种千万级作品生产者除外。   不过在朱茗看来,愿意把大量金钱花在艺术爱好上,也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有那么一瞬间朱茗很惋惜,觉得明明是个非常有品味的人,却完全不被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欣赏。但有时候又想,可能这些东西也不需要非得让丈夫儿子欣赏吧——看这里像是定期会打扫的,吧台也放着招待客人的各种茶叶、咖啡机,说不定就是A市艺术同好会的定期聚会窝点。   不过从陈母的叙述中,朱茗大致已经感觉到她和她的客户并不是同类,是没法在所有事情上畅所欲言的。   她转而又聊回画的事情上:“那……如果想要定制的话,您大致是什么需求?还有就是我的水平的话,可能会跟您这里的画有些差距……”   “这个没关系。其实我是觉得你画的男体和我之前在网上看上的一幅画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幅画已经已经被一个外国人买走了,不然我感觉我现在咬咬牙也能拿下。”陈母说着拿出手机给朱茗看了一张图。   朱茗定睛一看——她以为谁呢,原来是刘教授的人生啊。   *   等等阿姨,我们已经是可以一起欣赏裸男的关系了吗?   “所以我一看你的画就特别喜欢,那种感觉太相似了。而且从情绪上来说,你的画甚至表达得更浓烈一些,尤其是领口那幅。”陈母说得一针见血——因为朱茗表达的是无法触碰的欲,刘教授表达的是难以接近的爱,她俩之间还是有点区别。   “那幅……我也很喜欢。”朱茗十分商务地客套着。   “是的,所以我就是希望得到一幅用概括性强的笔触绘制的,拥有这种氛围感的男体像。要求的话,第一不要太大,万一我老公来我得能藏得起来;第二画背影,这样万一我老公看到了也不至于给我销毁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陈母千叮咛万嘱咐:“这事要对我儿子保密。而且千万别画我儿子。”   *   这就是为什么商业画中裸男不多见吧——裸女像能在最显眼的地方画满墙,裸男一般不行。   把朱茗送回学校的路上,陈母还是非常愉快地说个不停,看样子至少最近她的“展馆”里没怎么招待客人,倾诉欲全浇筑在了朱茗这里。   到朱茗下车时,陈母还很积极地想助儿子一臂之力:“宝贝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你跟阿盛的事我知道不能强求,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最近也会跟他聊聊,看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了,让他积极改正。”   “阿姨可我真的……”   “你不用着急下决定——反正他受伤了得在家休养,这几天也烦不着你,你就先专心把画画好就行。”陈母笑得一脸慈爱,“这是你出售的第一幅画,在你的绘画生涯中是十分重要的,你可一定要用心——我们老陈家现在在A市也算有头有脸的,会去我那里看画展的都不是普通人家,你的画放在我那里,对你今后的发展来说一定是有益的呀!”   这个是大实话,朱茗赶忙应道:“我明白的阿姨,很感谢您给我这次机会。”   “哎哟真是讨喜死了。”陈母看看她,摆摆手道,“快回去吧,今天估计也把你吓着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压压惊。”   然后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朱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仰头望一望萧萧而下的秋叶。   然后拿手机打电话:“喂,禹成哥……明天有空吗?” 第68章 三心二意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林禹成是不想理她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朱茗刚跟陈盛激吻五分钟,完事儿就能佯作无视发生地找他。   以及,他周中其实没那么闲——之前跟着陈盛喝到肉汤了之后, 他现在在积极转变公司业务方向,打算奔着艺术领域一去不复返。   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朱茗很快补了一句:“明晚吧,明晚有空吗?”   嗯……这就没办法了,晚上的时间, 确实还是有的。   林禹成只得开口:“怎么了?”   “想给你画幅画。签合同的, 商用。”   *   林禹成是听到陈母向朱茗询问定制画的, 现在忽然说要画商用画, 让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又是几秒没回话, 朱茗已经急道:“不露脸的,只画背影, 也不会画出什么特殊记号,只是肌肉参考。”   林禹成沉吟片刻, 然后不得不告诉她:“我觉得陈阿姨可能不是这个意思。”   “可她找我就是……”   就是因为那幅我画你胸口的画,她喜欢的就是画里那个氛围。   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要是被人知道那幅画画的是林禹成,那就是她在和陈盛恋爱期间三心二意的铁证。   她赶紧换了种说法:“我有认真审题的,她只说不能画阿盛, 那我认识的身材比较好的除了阿盛就是你……看不出来是你也不行吗?”   林禹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茗茗,我明晚是有空的,但我觉得我接受不了这个。”   “好吧……”朱茗其实也很能理解,林禹成毕竟不是专业的, 接受不了也很正常,“那我去问问刘教授有没有合适的人, 既然打算往这个方向发展的话,我也确实该有个长期合作的专业模特了。”   对面林禹成握着鼠标的手一阵发紧,声音也有点急了:“你在……!”   你在威胁我。   虽然为了气陈盛搭腔说了“可以找别的模特”“只要不接触就可以”,但现在听到朱茗真的要去找别人了,林禹成心里还是一阵膈应。   他支持朱茗的绘画事业,他自己也想往艺术领域进军,他为此学习了很多艺术相关,但这都不耽误他骨子里还是有相当世俗的一面——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很多艺术家在拒绝他时说“我能感觉到你很尊重这个圈子,很努力地想要融入,但你确实不是这个领域的人”。   说什么要找“长期合作”的“专业模特”,那不就是打算找个肌肉男一天天的光着身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就光他和陈盛两个人她都还没整明白呢,这还要再加一个,她处理得了吗她?   林禹成不知道自己表现得有多明显,但朱茗那边确实已经接收到了他的情绪,并赶紧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你别生气禹成哥,我只是因为对这幅画确实非常重视——它是我售卖的第一幅作品,相关记录是要跟我一辈子的,而且陈阿姨开价也不低,如果真能做好那就是个很高的起点……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画的是你,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真的能理解……”   又来了,这熟悉的天真又残忍的感觉。   林禹成用力地搓搓自己的眉毛:“你说……看不出来是我对吧?”   *   是的,朱茗看过了,林禹成身上没有痣,没有胎记,没有疤痕。要从这样无暇的躯体上看出是谁,那跟他本来也不能是什么一般般的关系。   周中时间画室都有课,肯定是不能白天画,朱茗就想着用晚上时间,大不了画慢一点多画几天。   这次确实不是练习作了,是要用心钻研的,慢工出细活。   然后她就发现了自己一直没太在意的一件事——教学楼夜里要锁门。   可能每个画家起步的时候都如此艰难吧,搞定模特都一波三折,现在场地又没了。   她只得给刘教授发了消息,礼貌询问能不能借用工作室,但得到的回应是不太方便——那幅人生很多人喜欢,希望她能多画几幅,在价格能接受的情况下她决定接稿,所以最近不太希望有人打扰。   朱茗一时间走投无路,有想过要不去林禹成家吧,或者问问他有什么好去处没,但掏出手机了又觉得不好开口。   本来找他做模特都磨了半天,现在又要他找场地的话,说不定不光场地没了模特也要跑。   要不开个房吗?倒也不是不行。但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不是能放松下来画画的地方。   那边林禹成已经在问她几点、哪里见了,朱茗火急火燎的生怕他变卦,回了个离谱又合理的地方——晚上十点半,我家花店。   *   朱茗家的卷帘门是用遥控钥匙开的,她自己这儿常备一个,因为有时候她一个人住在花店里间,一大早就会负责开门。   而且万一要有个什么东西着火的情况,她也得能跑得出去才行。   作为朱茗长期的晚间私人据点,这里各种绘画工具肯定是齐全的,甚至换桶水都比在学校方便。   于是在这晚花店闭店后,她就看似光明正大实则偷偷摸摸地,把林禹成领了进来。   “坐吧禹成哥,我给你倒杯水。”她想做出正常带朋友回家做客的样子,但由于明知万一妈妈杀回来他们俩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还是频频关注卷帘门的方向。   这偷感林禹成看在眼里,嘴上也憋不住了:“你确定这里可以?门口、外间都有监控。”   朱茗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一边客客气气地把水杯送到他手上,一边安抚:“没关系的,里间没有。我平时在这里洗澡睡觉,怎么可能有监控。”   “我是说你的家人要是看了监控就会知道里面进人了。”   “……一般没什么事的话应该也不会看监控吧。”   那这段时间花店最好别出什么事,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看到林禹成脸上半死不活的神情,朱茗是真怕没下次了:“那需要换个地方吗……”   “算了,来都来了。”林禹成说着举起水杯,战术喝水,“现在再走也没什么意义。”   “嗯嗯,那我……去准备一下。”朱茗说着提起小桶就去浴室打水,再回头想说什么的时候,林禹成已经把上衣脱掉了。   *   但是能被邀请来朱茗家的花店,林禹成其实还挺高兴的——按照他对朱茗的理解,这里对朱茗来说其实更像“家”。   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或者说她和妈妈的家。一个属于她们的堡垒,一般不受外人侵袭。   他知道陈盛也来过这里,但那是他巧言令色逼着朱茗带他来的。林禹成不一样,他是正儿八经被邀请过来的,甚至他还拒绝过,是朱茗非要他来。   也就是说朱茗并不介意将自己的私人领地向他开放。   此时的林禹成已经侧卧在了里间的一个黑皮沙发上,背部对着朱茗,眼前只有黑皮靠背,以及烛光跳动的影子。   这个姿势感觉直接睡过去也行的。   他能听见朱茗动笔的轻小声音,但是完全看不见她。他觉得有点无聊,自己好像什么没有灵魂的物品,很想和朱茗说说话,却又顶着一口气不愿开口。   可这样面壁时间长了他又觉得顶着这口气也没什么意义,他在这放冷脸朱茗又看不见。所以他试着清了下嗓子,到底还是问道:“昨天的事,你不解释一下吗?”   *   朱茗这幅画不算大幅,大致的轮廓现在已经有了,刚好在收手伸懒腰。   闻言懒腰都没伸全乎:“……你指哪件事?”   “……”林禹成瞬间就不想问了,但是沉默了一会儿发现不问的话憋死的还是自己,“陈盛说的没错,确实是你先……亲的他。但你明明跟我说你没有爱过他,你还答应彻底甩开他之后就和我……”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你没拒绝。”林禹成说着,烛光映照下的脊背如同一只壮硕又隐忍的公牛,“好吧就当你没答应。所以你现在对陈盛就是还有感情是吗?”   这就是有感情朱茗也不敢说有,很明显这个问题她要是答岔劈了,林禹成是真会穿上衣服走人。   但好在她是真没有:“是他说亲一下,亲完之后如果还没感觉再分手。”   林禹成急得直接转过身来:“这你都信?那是你的初吻!”   “我觉得没什么呀……”朱茗应着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也是时候收工了,于是罩布一盖,开始洗洗涮涮。   她想说是很好的体验,想说当时陈盛那个样子真的让人很难拒绝,但现在林禹成的状态也让她很难说实话。她也不是不理解林禹成对这事的破防,但她当时确实没注意林禹成在看,如果她知道,她还是会拒绝陈盛的。   她也很难描述自己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她知道她和陈盛接不接吻,林禹成本没有资格管,是她在心灵深处赋予了他这个权力,好像他会因此愤怒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林禹成看她这样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言不发地穿裤子起来。   他也看着朱茗整理过几次画具了,差不多可以上手帮忙,但心里那股气到底散不去,一边忙帮一边念起了经:“我觉得你还是……要注意一下,不仅是对陈盛,哪怕是对别的什么人。这种亲密举动,你答应了不仅分不掉,还容易让他蹬鼻子上脸……”   朱茗的调色板洗好了,递到他手上,他就学着朱茗之前做的帮忙擦干:“你有在听吗?以后这些事情最好还是再多考虑一点,尤其是陈盛这种人,他根本就……”   正说着,朱茗手机传来一个特殊的声音,她刚好擦干手,立刻掏出来看了。   然后她的世界整个儿明亮起来:“哇,我的账号解封了!”   她几乎是身体先行地抬手,庆祝式地环住林禹成的脖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举动过于突然,林禹成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扑得退了半步,之后完全是故意的,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让空气沉默住了。   其实他也为朱茗开心,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弱化这个拥抱的意义,不能一直由着朱茗这么揣着明白耍流氓。他顺势搂住了朱茗的腰,然后用格外认真的神情看着她。   而让林禹成没想到的是,这似乎也让朱茗怔住了,她久久地抬头望着他,然后问了句:“禹成哥,你接过吻吗?” 第69章 名山大川   朱茗家的花店, 大多地方给了外间的店铺,里间的居室很小。   一半分给了厕所浴室,一半分给了床、旧沙发、小桌子和角落的画具。   所以这是个十分拥挤的地方, 林禹成在这里看起来非常大只,占据了太多空间。   换成以前,朱茗根本无法想象把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领进自己的私人领地,她觉得那会压缩很多本该属于她的空间。   但是林禹成进来时,她完全没有觉得难受。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林禹成受她邀请而来, 或者说她有求于他。但是朱茗仔细一想,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她可能根本就不会提出来花店里间这个方案。   林禹成给她的感觉, 确实很安全, 很舒服。他大多时候可以独立解决问题, 这让人觉得他很可靠,但是在刀枪不入的皮囊下, 他又有很纠结的一面——他至少相信道德的约束力,是个很有良心的人, 甚至心底深处他可能还相信报应,觉得作恶的人一定会被正义之师绞杀。   在此基础上他还很英俊, 那这就更不像是他对朱茗领地的入侵了,反而更像是朱茗对他的容纳。   甚至说得更严重一点,像“圈|禁”。   朱茗和林禹成的接触, 总是需要很多巧合和借口。泳池的一次搭救,访问刘教授的一次相助,画手和模特间的一次合作——不管怎么说,总是清醒又克制。   他们总是有着恰当的理由, 即便迫不得已有了肢体上的触碰,也是转瞬即逝。但是当林禹成走进这里, 这儿就这么巴掌大点的地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碰到朱茗,朱茗也要格外小心才能不碰到这个大家伙。   这让朱茗想到最近网络画手界很火的“把CP装进箱子”,在如此逼仄的地方,他们都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所以在这么狭小的地方,一高兴转头不小心就抱上了,也很正常吧?   他刚做完模特着急起身说话,所以只穿了裤子没穿上衣,也很自然吧?   她就这么融化在了那一身浪涛般的肉甲上,抬头望着那张帅脸就醉了,也是人之常情吧?   他显然想要加强这个拥抱的意义,竟用那双大手禁住了她的腰……不能不说是情不自禁吧?   他们心跳好快,隔着体量都不小的胸口,与对方共振着。   平时看起来威严公正的林禹成,此刻已被激得耳朵通红,似乎就要难以自持。   平时就脸蛋饱满,气色颇好的朱茗,此时更是红光满面,仿佛醉卧芍药。   朱茗一直觉得林禹成身上有股子劲儿,他正义凛然、不畏冲突、雷厉风行,看起来一点儿不弱气,甚至有时还有点死板犯犟。   这股子劲儿她喜欢,但一直苦于不知该如何使用——像这种战斗系圣父,是个很好的保护者,或许他天生和弱小胆怯的人更合拍,但朱茗显然不属于这一种。   如果让朱茗自己评判,她自己也挺圣母的,印象中朋友们对她的评价总是“你真好”“你好真诚”“你不记仇”“你对所有人都友善”。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做个保护者,所以她和林禹成也属于某种维度上的撞号。   直到这一刻,朱茗意识到自己的自我认知可能也有所偏差——她和林禹成这种老好人还是有点区别,在“对谁都好”的外表下,她还是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一股庞大的情绪从她心底涌上来,让她难以用语言表达,只能通过其他方式宣泄。   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想作为弱者受林禹成保护,好像也不想作为强者成为他的挚友……   她想作为坏人,接受圣父的审判。   *   林禹成不会知道朱茗在那一刻打开了任督二脉,他只是感受着朱茗柔软的心跳,听着这个问题,大脑陷入虚无:“我跟谁接?”   “随便谁。”朱茗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眸流转,不想错过他脸上的每一分神色变化,“不管是和什么人,接过吻吗?”   “我是说我恋爱都没谈过,我跟谁接吻。”林禹成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把这话理解成疑问句。   他把手从朱茗后腰移开了,有个非常轻微的想要推开朱茗的动作。   但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知道按朱茗现在的状态,这么点力气是推不开的。   果然朱茗更加用力地贴住他,现在两人之间就是有个蚂蚁,应该也已经夹死了:“不是恋爱关系,就不能接吻吗?”   这是什么问题!林禹成难以想象这是和自己一样的碳基生物问出来的话!   “茗茗,我觉得你被陈盛带偏了。”林禹成手都放到了背后,扶着水池边边,“我、我这个人还是相对传统一点,我觉得接吻是相爱的人之间做的事,我是不能接受在非情侣状态下接吻的。这就是我刚跟你说的,不管是谁,做这种事都应该更……”   朱茗听不下去了,脚尖一踮在他唇上飞快地一吻。   林禹成的重要初吻没了。   *   他怔了一瞬,却没有立刻丧失语言功能,像是程序过载后的惯性运行般继续:“哎!所以我就说了,这种事是不能这么随便……”   朱茗又是一个踮脚,身轻如燕地对上他的唇。   她完全学会了,用自己饱满的嘴唇戏弄着那心口不一的嘴巴,时而轻吮,时而抿动。她知道当她这么做的时候,林禹成浑身都像是过了弱电流。   然后她没有受到太多抵抗,就将自己的舌头伸了过去。   似乎是没有想到要接这么深入的吻,林禹成条件反射地一个回撤,拉出的丝线都滴在了自己壮硕的身前。   但是很快,那只小手就在他后脑勺一按,他在这样的邀请下“不得不”低下头去,重新接受那个柔软的舌头。   他好像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了,舌头也只是徒劳地逃亡,不知道是认真想跑,还是想给予对方一些追逐的乐趣。然后在被抓到后,又紧密地纠缠到一起,坐实了所有欲拒还迎都是调|情。   这时的林禹成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儿了,而朱茗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将刚才低落的丝线混着汗渍抹匀。   浪涛随之汹涌,山川为之起伏。   她的手掌细密地造访名山大川,描摹它们的轮廓,然后顺流而下,在一处陌生的怪石上停下。   出于好奇,她决定要结束这个绵长的吻了,而在她试图分开时,林禹成竟不舍地追来,将这个吻延长了几秒。   最终在她的唇舌回应和安抚下,依依惜别。   “嗯……”他将后腰贴在冰凉的水池上,试图恢复神智,“别碰了,我没有那个……”   “什么?”   “套……”   朱茗脸上红光正浓,手也还没移开,眉头却已经微微蹙起:“可我和你接吻并不意味着同意和你做那种事啊……”   这个表情差点让林禹成直接把持不住。   他赶紧按住朱茗的手腕一把拉开,堪堪算是抢救了自己一把。   而被制止的朱茗重新抬手抱住他,再度深深吻去……   *   那晚林禹成是在花店里间睡下的,二人多次确认闹钟定在早上六点,以便在开店前及时离开。   那张床也小小的,睡一个朱茗舒舒服服,但再多个大家伙,就要侧着睡,搂着睡。   因为没有常备重要道具的习惯,林禹成完全成了承受方,任其亲吻探索,搞得黏黏糊糊的。   他前一晚就没睡好,白天上了班,晚上又来这儿干兼职,其实已经很困了。但每次迷迷糊糊将要沉入梦中,就能感觉到朱茗又在搞些什么幺蛾子,完全不想让他消停似的。   在又一次被胸口的不适感逼醒之后,他想劝朱茗赶紧睡吧,低头却见她其实早就睡着了,动作都是无意识的。   他想叹气,却又被那美丽的睡颜吸引——她睡得好香,似乎很认真地在睡觉。   于是林禹成便把这口气憋住了,调整一下姿势让两个人都能舒服点,继而低头在朱茗额头轻轻一吻,揽进怀里相拥入眠。   这样的温存随着早上六点的铃声结束。   他们双双惊醒般从床上起身——黎明的光已经透进来,外面的卷帘门依然紧闭,一切都是花店开张前该有的样子。   除了他俩。   他们很有默契地没有提昨晚的事,只是赶紧起身来收拾床铺,检查着各处有没有没变回原样的东西,连一点水渍都不放过,擦水的纸巾也放进垃圾袋带走。   到了离开花店,来到空荡荡的大街上,二人才松了口气。   这个季节的清晨寒风阵阵,林禹成感觉到了,便赶紧试一试朱茗的手:“冷吗?”   得,比他热乎。   所以朱茗反倒去抓他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冰……你穿太少了禹成哥。”   林禹成忙不迭地往回缩:“没事,我不觉得冷,你不用帮我暖……”   “没关系的,我室友冬天冻得不行了都来找我暖手,我的手一直就是热热的。”朱茗说着,还是执着地牵着他。   但是她初衷真的只是为了帮这个“上辈子折翼的天使”暖暖手而已,是牵久了才意识到气氛……不太对。   这光天化日的,她只得又放开:“好、好点了吗?”   林禹成也把手往回缩:“好多了……谢谢。”   还是这么生疏的气氛,好像昨夜的一切是场梦一样。   他们一时间都不说话。   却又一时间都说起了话:   “明天我还用来吗?”   “明天你还来吗?”   于是一阵爽感从林禹成脚底直往天上窜,他赶忙应道:“来,每天都来。” 第70章 心浮气躁   如果给林禹成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一定不要爱上一个对于情感之事稀里糊涂的女生。   把他搞不自信了都。   第二天上班时他还在试图跟上朱茗的思路——她没意识到自己不喜欢陈盛,所以跟陈盛恋爱了;她意识到自己不喜欢陈盛,所以跟陈盛分手了;她不想陈盛太伤心, 所以不能无缝衔接;同时她又不想陈盛继续纠缠,于是被骗去一个吻。   而与此同步的——她对林禹成的身体有兴趣,所以总会偷看他;她和林禹成更聊得来,所以总和他线上聊天;她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所以拒绝了林禹成的表白;同时她又被禹成所惑, 于是强占了一个吻。   是怎么做到跟陈盛分了还能亲, 跟他亲了还没谈的, 实在是好强的空窗期。   林禹成就这么转着圆珠笔发呆, 听员工汇报工作也心不在焉, 好在最后还是把事情安排好了。   员工一一应下,临走脸上带着一抹窃笑, 看得林禹成浑身不舒服。   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下午又一个员工进来,他特意更认真了几分, 但员工没聊几句就绷不住了:“小林总,您是不是恋爱了呀?”   林禹成怔住, 心慌,涨红。   他想问怎么看出来的,但不用他开口对方就指指脖子:“天冷了要不您穿个高领的衣服……不然看着还挺尴尬的。   *   林禹成崩溃, 悲哀,想死。   可笑现在他连一句“对,我就是恋爱了”都不敢说。   应该找朱茗要个说法吗?可她当时确实说了“不是情侣就不能接吻吗”,而且她也没强迫他, 是他自己愿意的。   是的,朱茗从来不骗人, 她永远丑话说在前头,让人被亲了都没处说理。   他当然也可以去逼朱茗一把,用那种稍稍强硬一点的态度,要求她对此负责,但他还记得陈盛当初是怎么死的。   不就是逼她逼太紧让她感受到压力,然后突然就反应过来这不是爱了吗?有前车之鉴他不能重蹈覆辙,别搞到最后模特都没得做了。   直到现在,林禹成还是惊异于昨晚的冲动。像他这样一身正气的人,居然也会偷摸地潜入女孩子家里,跟人不明不白地亲作一团,然后搂搂抱抱睡到天亮再做贼一样离开。   如果不是亲身感受,他都不敢相信女孩子居然有这么柔软——嘴唇也软软的,舌头也软软的,还有那里,也软软的。   令人眩晕,令人迷乱,令人无法自拔。   原来接吻这种事是这么舒服的,原来所谓“亲得分都分不开”是真实存在的。昨晚他们亲了有多久?肯定不止五分钟了,光一次都不止,断断续续加起来可能得纠缠了有半个小时。   他确实知道朱茗在他脖子上吸来舔去,但一直没注意竟留下了痕迹。   高领的衣服……现在上哪找啊。   *   另一边的朱茗也在画室发呆,老师“啪”得一拍巴掌,把她魂快吓出来了。   “哎呀,这就对了!”老师两手转着花儿,“你这个人体说实在的我觉得没毛病了,这幅完成之后可以挂拍卖网上去,看看最高价能出多少。对,就这幅,最后点高光时一定要稳住,只要点稳了,我跟你说恐怕要值不少哦!”   保守起见,老师没说具体数字,也是怕最后没卖到高价让朱茗有落差感。   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去向朱茗询问绘画技巧了,因为问了也是白搭,这事儿就不是用嘴能说清的。不过常坐朱茗身边的人确实会刻意瞄着她画,模仿她的落笔顺序和光影色块的处理手法,时间长了自有一番心得。   但是往往没法通篇都瞄,不是不想,是跟不上。   不过今天朱茗分明是放慢了速度,因为心里在想事情,有时候抬头看着台上的大爷,一看就是半晌,把大爷都看羞涩了。   至于发呆的理由,自然是昨夜的半宿荒唐。   她觉得昨夜自己像变了个人一样,就好像内心深处的另一个人格被唤醒了,困得半梦半醒还想把枕边人啃得渣都不剩。   她确实是没打算跟林禹成做那种事,但是又确实有一股暖流在她身体里叫嚣,她似乎就是因此变得急躁,变得对肉身凡胎毫不怜惜。   有那么一两次她也感觉到脑子里白光一闪,也许就是所谓的精神高|潮,有点像她在猫咖吸猫吸上头了的那种满足感。   那朱茗就不禁又要想,有精神满足的话那还能叫“馋他的身子吗”,这算不算精神层面的东西了?   好像也不能是,毕竟她对猫又不会产生爱情,那不也有精神满足吗?   但话又说回来了,她现在对一个人产生了类似于对小猫的情绪,就是说她觉得这个五大三粗进了房门身子都转不开的巨物像小猫咪一样可爱,吸一吸可以解乏。   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啧。”朱茗托起下巴,严肃地发出这样的声音。   满画室大气不敢出——能让一向淡定的朱茗发出这样的声音,一定是遇上了极为棘手的绘画事故。   老师也赶忙看她这边:“怎么了?这不很好吗,光影色彩都对的。压力别太大,放轻松,画画你首先心要静……”   是的,朱茗内心颇不平静。   这种时候就要拉出她的对照组陈盛——她和陈盛那次,确实也是非常舒适的一次接吻,甚至还亲得他眼圈红红嘴唇红红,美艳不可方物。   但她有因此觉得自己爱上陈盛了吗?没有。她有为那件事多思考一秒吗?没有。除了生理上的舒服以外,会带给她内心深处的悸动吗?不会。她会因此期待和陈盛的下一次见面,想再一次和他亲亲吗?完全没有。   相反她对林禹成是有这种期待感的,这种期待甚至打从一开始就存在,她打从一开始就觉得约会时只有她和陈盛的话就索然无味,每次都很期待林禹成也能来。   但是那个时候她还是陈盛女朋友的身份,她心知肚明只能把林禹成当“好哥哥”看待,从没动过“甩了陈盛和林禹成在一起”的心思,她觉得那样的话陈盛太可怜了。   到了看清心意终于提分手之后,陈盛又一直消息轰炸、喝醉酒给她打电话,一到她眼前就半死不活那样,眼睛那一圈儿的红就没褪过。   她一时间被愧疚淹没,心思全放在陈盛身上了,哪有空管其他,就连给林禹成打电话也都是让他好生看着陈盛,别让他出什么事。   虽说直到现在陈盛那个已经设为“免打扰”的消息栏也还是会向她持续输出,但好在她已经不点开看了,也就是,麻了。   她给陈盛发去的最后一条消息就是:【你说了接吻后如果还觉得不喜欢就分手的,希望你信守承诺。我确实不喜欢你了,阿盛,我们好聚好散吧。】   她觉得自己很有情商,措辞准确又温和,只是本来还想加一句:【没关系的,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啊,像以前一样一起出去吃吃喝喝玩玩都OK的(笑)。】   但想起陈盛不知道为啥听不得这话,所以只好又删掉了,最终只发了前半段。   那之后陈盛的消息就没断过,发了疯似的,但朱茗觉得做到这个地步自己也已经仁至义尽了。唯一不太好的可能是在他受伤休养期间下最后通牒,或许会有些难顶,但也就是这个时间他人在家里,有人妥善照顾,应该也是不用担心的吧。   反正朱茗是没工夫继续和那场闹剧般的恋爱纠缠了,在她这里,新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这么想着,她抬笔点上高光。   “哎呀!”老师懊恼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就差这么一点点!你看这个光你再往下点一点,这是不是就好多了?你这就是心不静……”   朱茗倒也不为这一幅画的失败而捶胸顿足,她只是声音慢吞吞地承认:“嗯……我确实心不静……”   *   下课后到回家前的这段时间最难熬——这时候花店还没关门,她不能回去,回寝室也没什么事做,只是刷刷手机。   她的账号回来了,她也理所当然地撤掉了原本的置顶,换了那组酒会上的照片作置顶。   然后还发了些新图,包括她在埃及的其他照片,这段时间画的其他画,包括林禹成的那幅,也是把脸马赛克之后发出去了。   看得出大家都很喜欢这幅画,墨绿色的光影,刻意扭曲的线条,由于朱茗没有给画取名字的习惯,所以网友赐名《妒夫》。   不过还是没有今天这幅热度高,今天人体课上画的,又改掉了画《妒夫》时的一些细碎问题,笔触更加成熟了。网友盛赞:【抄袭了吧?这幅画我好像在卢浮宫见过!】   当然也有行家指出:【高光点得不对,心浮气躁了。】   这确实给朱茗敲响了警钟——嗯,不能因为别的耽误了正经事,画画是要优先于一切的。   这么想着,她又把心灵洗到不染纤尘了。   “我出门了哦。”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朱茗背起小挎包起身。   室友探头:“又这个点出门?快十点半了哎。”   “嗯,我知道。我回家住,夜里不回来了。”朱茗说着乖巧地和大家打招呼,然后离开,关门。   “回家住……为什么……不早点回啊……”   这个问题很费解啊,室友们面面相觑。 第71章 图穷匕见   所以本以为见面就能抱上的林禹成, 见到的却是看起来平淡如常的朱茗。   “坐吧禹成哥,我准备一下……或者你可以先去趟洗手间。”朱茗说着把画架从角落挪出来。   “我不用……我给你帮帮忙吧。”林禹成干站着也不舒服,索性把水桶一拎打水去了。   这桶确实小, 一下子水就漫出来了,林禹成发着呆都没注意。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关水,把水倒掉一点,然后拎出来,安放在朱茗常放的地方。   这时候朱茗正小心地往颜料盒里补着颜料, 这就没什么林禹成能做的了。   他四下看了看, 总算是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个花店。   “这店里的布局是你设计的吗?”   “啊?”没想到会有人这么问, 朱茗还是习惯性地先愣了一下, “哦, 不是啊,花店的事我从来不管, 都是我妈在弄。我手脚比较笨,连花束都扎不好的。”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能画出高水平作品的人, 竟会说自己笨手脚。   林禹成便站在里外间的门框处,向外观望着:“我还以为你家花店布置得这么好, 肯定是找你设计了呢。那看来你这个天赋还是有遗传的。”   “是啊,我小学美术老师就说我肯定受家里人影响。”朱茗耸耸肩,把最后一块儿颜料补齐了, “我是觉得我妈能开起来这样一家店是很棒的,但她还是觉得学历高才是真的厉害。她说怕我以后和她一样,因为一些常识性知识都不知道而受人嘲笑,所以希望我好好学习。”   朱茗说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个时候很痛苦的, 尤其是高中开始画画之后还有点埋怨她,早知道画画这么开心我从一开始就不学文化课了。但是之前在埃及也发现了, 没法英语沟通的话做很多事情都很局限,好在现在国外会汉语的人好像也不少。然后就是那些真正厉害的人画画是很有内涵的,他们的思想,他们看过的书,都会融进画笔里最终呈现出来。”   她的嘴巴不自觉地扁一扁:“所以我就发现艺术才不是学习不好的人学的呢,只要是认真做的话,该学的东西还是一样也逃不过。”   林禹成都要被可爱化了。   但他知道朱茗这是在讲正经的,甚至可以说是在倾诉苦恼,他得严肃点:“所以你现在……”   “现在就是看看英剧美剧什么的,然后背背单词——也不记拼写,就是听读音然后跟读,纯粹就希望能交流。看书的话也是从艺术相关的书看起,其他的实在看不下去。”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做得有多么正确,还觉得自己很废似的,“禹成哥你是靠文化课成绩硬考进A大的吧?我还记得你在跟刘教授讲话时说的‘精神三变’。好厉害的。”   “你更厉害,你都不知道‘精神三变’,就自己把那个意思表达出来了。”林禹成看向她,“而且我要是有本事靠画画进A大,我还用苦哈哈地硬考吗?”   不愧是禹成哥,说话总是这么让人舒服,这要换成其他什么人,可能早就开始“我来教教你”了。   朱茗笑一笑:“你真好,禹成哥。”   林禹成也不由得抿嘴含羞,眼瞅着气氛正好,他想再说点什么煽情的,却见朱茗已经坐下了:“脱了躺过去吧。”   *   这个无情的绘画机器。   林禹成还是按照昨天的姿势躺下,朱茗也在昨天的同一位置点起蜡烛,关灯。   这是她自己设计的光影,就是想画出一种朦胧迷醉的氛围感,整体色调也是偏暖,幽暗的光线仿佛金屋藏娇。   今天的林禹成不像昨天一样顶着口气,于是身形也看起来柔和了很多,让朱茗连落笔的动作都变得舒缓了。   “茗茗。”林禹成声音不大,是如果朱茗想忽略也可以忽略的音量,“我看到你的账号了。”   而朱茗果不其然也是先紧着手上的活儿来,告一段落之后才一边涮笔一边应:“那你点赞了嘛?”   “……嗯,条条都点落下。”林禹成说,“有马赛克的那张是我对吧?”   语气显然没有责怪的意思,朱茗也不过分解读:“嗯,那张点赞也很多的。”   “所以你这个……算是对我没有占有欲吗?”林禹成右手是被后背挡住的,边说边小幅度挠着沙发皮儿,“就是觉得被人看到也无所谓的那种……”   好问题,朱茗停笔大致想了一下:“可能我觉得我展示的并不是你吧。因为你就长那个样子啊,但并不是任何人来描绘你,都可以描绘成这样子——就像人的长相不会变,但有人能拍得很丑,有人能拍得很美。我展示的是我的绘画技巧,以及我感受到的你。”   “所以就是妒夫?”   想起网友们取的这个名字,朱茗还是忍不住要乐:“禹成哥,我在画画,你不要逗我笑。”   “没逗你啊,我正常说话。”这天真无邪的笑音让林禹成心思又定了定——是的,糊涂归糊涂,她说到底还是个20岁的小女孩啊。   于是他尝试更进一寸:“其实我觉得你理解得挺准确的,我确实妒忌。”   “但是现在好像没有那个感觉了。”朱茗说着又加了一点点红色,“不知道这幅画最后又会是什么样呢。”   “现在的话,可能不安居多。”林禹成思量着,将话头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却又不至于一下子推进太多,“其实你每次叫我‘禹成哥’我都挺别扭的,因为总觉得你是在跟着陈盛叫。你从来就不会叫他哥,对吧?”   倒是朱茗从未想过的问题:“你的意思是……”   “对,反正你现在已经跟他分手了,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换种叫法了……”林禹成说着说着换了口气儿,“比如说,直接叫我,‘禹成’?”   朱茗跟着重复了一声:“禹成?”   林禹成的背又红了几分。   *   “可以啊。”这感觉对朱茗来说也很新奇,“那我以后就叫你,禹成。”   “嗯。”林禹成背对着她,闷声应着。   朱茗还是觉得好笑:“听起来一点都不尊敬哎。”   “你尊敬我干嘛,你不用尊敬我啊。”林禹成连声道,“我们俩这个关系……还需要说什么尊敬不尊敬……”   妈耶,真是跟陈盛混久了,怎么本该暧昧的话说得跟哥俩好似的。   跟朱茗说话最忌讳给她打马虎眼的机会,林禹成赶紧重说:“何况再不尊敬……还能比昨晚更不尊敬吗……”   图穷匕见,朱茗小脸一红,赶紧给他打住:“禹成,我画画的时候你不要说这个。”   *   算了,都等了这么久了,还差这一会儿吗。   之后林禹成确实老老实实没说什么。他还觉得挺愧疚的,同样是白天苦哈哈上了一天班、画了一天画,现在他能在这儿歪会儿,朱茗却还在努力。   不知过了多久,林禹成身子猛地向下一呛,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进入了深度睡眠,姿势改变了。   “抱歉……”他迷迷糊糊的,想躺回原来的姿势,却听浴室里正传出清洗画具的声音。   于是他回过身来,果然画架画板什么的已经收起来了,今天的绘画工程显然已告一段落。   “茗茗。”他叫了一声,但朱茗在洗东西没听见。   他便起了身,摸进浴室里,从背后抱住那熟悉的腰肢:“茗茗……”   “你醒啦,我看你睡得沉就没……”朱茗说着想扭回头来看他,话没说完就被吻住了。   她一点都不抵触,反而很开心。   她正过身子来抱住他,吻得也愈发热情。   然后情不自禁间,林禹成托住她的屁股往上一抬,朱茗轻巧巧就坐在了水池边边。   “唔……”她惊呼一声。   “不是那个意思。”林禹成怕她误会,赶忙解释,“只是怕你一直仰着头太累,这样高度刚刚好……”   不是那个意思?   可他眼中欲|望滔天。   朱茗重新拥住他,轻舔亲吻他的耳垂:“你又没带那个。”   “不是……”林禹成发自肺腑,“你这两天睡得太少了,我怕你会累。”   这倒是真的,朱茗确实困得不行,而且最主要的是,她觉得现在只是亲亲摸摸的话也已经很舒服了,所以暂时没有要进行下一步的想法。   毕竟是会痛的事情,真要下决心还是需要一点心理建设。但是林禹成的话,感觉会是个很温柔的恋人,说不定体验会不错?   不管怎么说,反正不会是今天。   他们就这么在水池边亲了一会儿,然后林禹成抱着她回了床上,像照顾什么小孩子一样半搂着,另一只手拉过被子,塞塞好。   这时朱茗差不多已经已经进入酝酿睡意阶段,她的手显然已经把面前沉甸甸的软肉当成了什么成|人阿贝贝,嘴上完全是下意识地说着话:“禹成,你能跟我讲一些关于你的事吗?”   “嗯?”   “就是想更了解你一点。”   当朱茗这么说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谁对她说过。   对了,是陈盛。那时候他忽然说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想和她聊一聊,但她只觉得无聊、无趣、莫名其妙。   原来是因为爱,所以才会有这种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欲|望吗?   这么想着,朱茗再次抬起头,怎么都亲不够一样。 第72章 仙度瑞拉   “关于我的事?”林禹成真情实感地激动了一下。   没记错的话, 这是第一次有女生对他的个人情况产生好奇。   在他的理解里,所谓的“想了解关于你的事”,那至少就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了, 打听他的私生活了,将他纳入考虑范围了。   这像极了一场相亲。   于是他也认真回应着:“我爸妈是老来子生的我,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我爸今年六十多快七十了——他那个年代还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时代,所以我小时候调皮挨过不少揍,但也不耽误我不服他。我妈比我爸还要再大几岁, 现在……已经糊涂好几年了。”   “糊涂?”   “对, 就是老年痴呆。”   怪不得多少听他讲过一点关于爸爸的事, 但完全没听他提起过妈妈。   朱茗有些惊讶, 瞌睡都走了一些:“那你……一定很难过吧?”   “一开始刚出现症状的时候肯定难受, 接受不了——就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妈妈就已经老糊涂了。”林禹成说得很坦然, “但是不得不说我爸也是条汉子。当时我接触公司业务第三年,我妈情况急转直下, 我爸直接把公司交接给我退居幕后,一天什么不干就陪着。”   他听起来甚至有些骄傲:“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爸这人脑子有点毛病, 轴得不得了,但就这事上真没得说的。其实他有的是钱请保姆、请护工,但他不放心, 就算请了也就是给搭把手,凡事没有他不伸手的。”   “所以要说难不难过吧,我觉得也还好。因为我爸把我妈照顾得妥妥贴贴、干干净净的,每天推出去散步, 晚上回来看会电视,还就爱跟我妈说话。其实我妈都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了, 他一个人说得可起劲儿呢。”   是朱茗难以想象的辛苦,但被他说得很轻松。   她又往他怀里拱了拱:“要是我妈妈这样……我肯定觉得天都塌了。”   林禹成十分理解她这种感受,因为在她的家里,妈妈真的是那个天。   他也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同时想把话题引开。   却发现要讲关于他的事,无论如何绕不开陈盛:“其他的话,就是,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力气大,想法又比较一根筋。那时候看那个谁被欺负,不是打了人了吗。当时那谁他爹一口咬定儿子跟谁关系都很好,没受欺负,从那之后我爸就更觉得我不揍不行。再加上我长得比较凶,名声又不太好,性格也不是多活泼的,所以确实没什么朋友。”   听他刻意避陈盛名讳,朱茗还是觉得有点好笑:“那阿盛他……”   “别别别,快别提那个字儿。”林禹成连声制止,“听着就烦。”   “好,那我们就不提。”朱茗憋着笑,“所以他也没有去帮你跟你爸解释一下吗?解释说你真的救了他?”   “他不敢。”林禹成嗤笑一声,“我爸这人出了名的较真,真要是知道我被冤枉了肯定又要大闹一通,到时候不光他不用混了,他爸也也不用混了——我觉得他爸为了维护那几家的面子,甚至有可能承认他儿子撒谎。”   林禹成耸耸肩:“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爸的——他也就算了,小孩子胆子小一点我觉得都能原谅,而且他后来也……”   他想说陈盛后来也有尽其所能弥补他,虽然平时贱也没少犯,但该帮忙的时候从不含糊。   但说了一半就不说了,现在陈盛在他眼里没有一点儿好,他就是最大的坏种。   他只接着说他本来要说的话:“但是他爸确实是作为一个成年人,非常清醒地选择了一种没有底线的唯利是图,我非常看不惯。”   “唔……能看出来,你看到他爸爸时态度特别不好。”   “但我对值得尊敬的人不是那样的。”林禹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那天看起来很不像个好人,就便解释,“你应该也听说过很多关于我的不好的传言……谢谢你没有相信。”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信过啦……只是觉得和你给我的印象不太一样。”   “是的,我特别看不惯他做的那些事,只是有女生哭着给我打电话,我也不能不管……”林禹成说着说着心下有些悲凉。   他一直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旁人说他什么也总是不在乎的态度,但要说完全不委屈,那也有点假了。   这好在是他比谣言更早认识茗茗,真要是先给茗茗留下了极坏的印象,那这整件事里可能就真没他什么事儿了。   他发自内心地庆幸,低头又亲了朱茗一口:“还有,虽然这话说得可能有点奇怪,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就是,我其实也不是一个会撬兄弟墙角的人。”   确实是非常奇怪的话,但朱茗奇迹般能理解他的意思:“嗯嗯,我明白的。”   *   朱茗才发现她好像比自己以为的,要更了解林禹成一点。   他这人不就这样,常规情况下正义凛然别人都是大猪蹄子,极端情况下就是“我知道这样不好但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吗”。   那确实也没法怪他啊,谁让他太爱了嘛。   朱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聊到后面,林禹成轻声哼唱着好听的歌儿哄她入眠。那歌她没听过,却让她十分理解古代皇帝为什么会宠爱会唱曲儿的妃子。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在闹钟声中醒来,于林禹成而言又是那种熟悉的割裂感——明明昨夜他们还说着情话相拥而眠,但只要第二天六点一到,一切好像就打回原样,他们又成了见不得人的关系。   像极了午夜12点的仙度瑞拉。   又是一通忙而不乱的收拾,让一切回归原样后,他们离开花店。   第二次显然比上一次从容了很多,没有再像上次一样惊心动魄的,他们看着卷帘门重新落下,然后在清晨的小道旁缓步慢行。   是朱茗先去牵林禹成的手的,她说:“你的手没昨天那么冷了……你真的穿得好多。”   “嗯……对,昨天下班后临时买的高领针织衫。”林禹成边说边不自觉地抬手揉揉脖子,然后……忽然就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因为脖子上有痕迹,被人看到了不太好。”   朱茗这才反应过来,惊道:“啊,让你很尴尬吧……我当时没注意。对不起,以后我小心一点。”   以后。嘿嘿。   林禹成就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还搓了搓:“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朱茗好像被问得愣了愣,林禹成忙道:“不是催你……就是公司里的人会问,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于是朱茗的脸就飞快地泛起红晕:“我们现在这样……应该就是情侣了吧……”   他们手牵着手,步伐缓慢。   林禹成一下子咧嘴笑开。他很少会笑成这样,意识到自己这样看起来不像好人,又费力地抿住:“谢谢你。”   朱茗竟也学会了跟他耍贫嘴:“我们俩的关系,还需要说这种话嘛……”   简单的牵手似乎已不能满足他们,改成了五指相扣;密室中的吻也难以宣泄爱意,搬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在路边吻住彼此,险些又搞成了床上那个亲法,好在林禹成还有理智,在失控前及时撤出来:“先这样吧茗茗……在大马路上,到底不太好……”   朱茗还扑扇着大眼睛看他,脸色比刚刚更红润了:“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不已经是情侣了吗?”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维度上的不好,是……”是公共道德,是公序良俗。   这么说朱茗能听明白吗?   林禹成到底还是绕过了这茬:“就是……不急于一时。要不今晚去我家吧,或者我找个别的什么地方?”   “哦,今天下午画室没课,我们可以直接去画室。”这么说着,朱茗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终于可以不用熬夜画画了。”   *   这也是用蜡烛做光源的好处之一。   如果直接用天花板的日光灯,换了环境光线就会变化,但用蜡烛的话只要拉上窗帘关上灯,把蜡烛放在相对人体的同一个地方,就可以创造同样的光影。   只不过在画室朱茗准备的是一排椅子,肯定是不如黑皮沙发躺着舒服。   林禹成今天下午其实本身是有个会要开的,但朱茗显然没考虑这个,加上是确定关系的第一天,林禹成还是不想把第一次约会给推掉。   所以他把会议改了个时间,其他细碎事务上午快速处理掉,还是把下午时间空出来了。   侧卧在那一排椅子上时,他还为朱茗担心:“这样没关系吗?不是说怕背景改变?”   “没关系的,这次背景直接画暗。”朱茗说,“就是想要画出那种圣洁的躯体堕入黑暗的感觉。”   好吧,不理解,可能是太艺术了。   林禹成便闭嘴不多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躺着,让他的画家可以安心创作。   敲门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这是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被敲门,林禹成浑身一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而朱茗在画画时一向很淡定,更重要的是对她而言在画室画人体确实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所以她只是暂且停笔,礼貌出声:“画室有人在用呢。”   于是外面的人就更激动了,甚至晃了两下门,陈盛的声音清晰传来:“茗茗,你在里面对吗?” 第73章 两狗对叫   当不知道外面是谁的时候, 林禹成吓得险些摔倒,朱茗淡定回应有人。   当知道外面是谁的时候,朱茗脸色大变, 惊慌地看向林禹成。林禹成神色一沉,一脸的“放心,有我呢”。   *   朱茗一直给陈盛设置的免打扰,这几天陈盛给她发的消息她是一条也没看。   而陈盛这几天确实脸疼,但是心更疼。   第一天吃了止疼药睡得昏昏沉沉, 醒来就给朱茗发消息问她“在哪”“在干嘛”, 说自己“好痛”, 觉得自己现在“丑丑的”。   刚好楼下的桂花开了, 香气扑鼻, 他拍了照发给朱茗,说想她了。   但是很快收到朱茗的消息:【你说了接吻后如果还觉得不喜欢就分手的, 希望你信守承诺。我确实不喜欢你了,阿盛, 我们好聚好散吧。】   他的心一下子凉到谷底——他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是喜欢的啊,她明明觉得和他接吻很舒服,甚至也有热情地吻回来……   他立刻找回去——   【为什么?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了, 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   【别不理我好吗,我觉得我们还可以谈谈。你之前明明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求你了茗茗, 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如果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可以说, 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一连发了好多没收到回音,他便打电话过去,响了几次都没接,再打就是拉黑了。   他只得再转回去发消息,为了逼朱茗回应说得更激烈了些——   【是因为林禹成吗?你觉得他更好吗?】   【他在我们的发小聚餐上公开向我挑衅,他但凡尊重你一点点都不会在公开场合这样子,你以为他就是什么好人吗?】   【茗茗你说话啊,你说什么我都信,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你不会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始乱终弃,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对我。】   但是每句话都如石沉大海。   他气极了,扭头就给林禹成打过去,发现自己在这头也被拉黑了。   他当场收拾东西下楼想出门,恰在楼下碰上他爸:“又干嘛去?”   “找林禹成,我有话问他。”   “还找他,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陈父冷冷瞥他一眼,“平时还假模假样去健身房健身,遇到事了光挨打连警都不报,我看你也就这点出息。”   这就是孩子独生的弊端——要是有一群孩子,封建大家长可以稳坐高台看他们斗,但只有一个孩子,那就得自己下场斗。   尤其是孩子逐渐独立,大家长却还不服老的节骨眼上,不说两句能逞威风的他心里难受。   陈盛对此心知肚明,嘴都懒得还,但他爸有句话说得对——他确实被打得太惨了。   他跟林禹成吵架总是能吵赢,但万一那孙子又动手呢?是要报警还是不报警?他去找朱茗理论当然也行,他甚至有一定把握朱茗会心软,但他现在形象实在太差了。   他的脸肿了好几块儿,被纱布裹得跟偷地雷的一样,这要是被朱茗拿来跟林禹成比较,他真是一点自信心也没有。   这么想着,陈盛长出一口气,扭头又回了楼上。   他决定等脸上好一点再想办法,只是依旧毫不间断地给朱茗发去小作文一诉衷肠。   直到今天,伤处该消肿的基本上已经消肿,纱布取下来,是服帖的青青紫紫。   疼是没多疼了,但看着是真可怜——是陈盛满意的效果。   他决定去找朱茗,他想搞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自打开始吵架以后,他们甚至都还没有好好聊过一次呢。   *   他原本是在女寝楼下等的,但是朱茗下来后完全没有看见他。   她精心打扮,穿着淡蓝色的洋裙和小披肩,嘴上哼着什么很难听的小调,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就出去了。   这让陈盛心里一沉——他这几天难受得都快死了,她一条消息没回就算了,居然还这么开心。   可见他呕心沥血写的小作文,朱茗是一条也没看。   气闷之余,陈盛又非常好奇朱茗这是要干嘛去,一般女生刚分手心情会这么好吗?她至少应该会感到留恋和寂寞,绝对不该是这么状态。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迎上去,只是悄悄跟在了朱茗后面。   他看见朱茗进了美院的教学楼,然后从靠外的窗户看到她进了一楼那间他们一起聊过天的画室。画室里空无一人,朱茗好像还轻声哼唱着什么,一路蹦蹦跳跳地把这一侧的窗帘全拉上了。   陈盛便看不见她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找人,却见一辆略显眼熟的车缓缓停在了教学楼前。   直到林禹成开门下车,他才反应过来——林禹成这波赚到之后换车了,这是林禹成的新车。   他看着林禹成也进了教学楼。   *   陈盛的大脑“嗡”得一声。   但是他转念又想,这是A大教学楼,又不是宾馆。林禹成也确实说过朱茗邀请他做模特,要求他脱得……一件都不留。   这也不是任何一个男人能接受的事儿啊。   所以就是在画画过程中勾搭上了吗?好吧就当这是他以前游戏人间的报应,已经发生的事情他忍就忍了,但他们想继续这个样子……他肯定不能答应。   在他敲门的时候,他是十分确定里面有两个人的:“茗茗,你在里面吗?”   *   朱茗的脸一下子白了,她的脑回路——   陈盛还正是刚分手伤心的时候,现在让他看到林禹成这样子,免不了又要闹起来;林禹成又是个一点委屈受不得的,万一两人照面几句话不对付,说不定又要动手。   人家本来感情那么好的兄弟俩,为了她又是当众吵嘴,又是大打出手的……实在是太不好了。   她几乎脱口而出:“禹成,你、你快把衣服穿起来,然后先从窗户出去吧。”   *   说真的,朱茗说这话时还在庆幸这是一楼,要是楼层高一点那还真不好跳。   但是刚提上裤子的林禹成一下子脸色就变了:“你说什么?”   朱茗一听这语气不对,赶紧上前安抚:“你就让让他嘛,至少在跟我在一起的过程中他也没做错什么,是我一直稀里糊涂的。而且你们这么多年也一直是好朋友,他对你也很好的对不对?你总不能……再打他一顿。”   “我是说我为什么要躲?我为什么要从窗户出去?”林禹成完全懵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朱茗,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还在迷糊,她到底知不知道“男朋友”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他索性上衣也不穿了,伸手就要开门,嘴上还不消停:“现在我才是你男朋友,你在画室画你男朋友有什么不可以?要走也该是他走!”   朱茗赶紧拦在他面前:“我不是那个意思,禹成你冷静点!”   “那你别拦我,让他进来!”   “哎呀你要干什么呀……”   外面陈盛早听到了声音,晃门晃得更加用力:“林禹成你在里面是吧?你跟我女朋友在里面干嘛呢!你给我把门打开!”   林禹成毫不示弱,越过朱茗冲外头喊:“什么你女朋友,茗茗早就答应我了,茗茗现在是我女朋友,不信你自己问她!”   朱茗大惊失色:“你们小点声,楼上还有人在上课呢!”   “小声有什么用?茗茗你知不知道,你跟他说分手之后他还到处说你们是一对呢,他就是想用这种办法霸占舆论高地,你跟他小声是没出路的!”   陈盛大喊:“林禹成你好有理,茗茗没跟我提分手的时候你就不老实了!你当时就跟我承认过你喜欢茗茗,你彻头彻尾就是个三你有什么好装的!”   “陈盛你别给脸不要脸,一开始你是抱着什么心态跟茗茗恋爱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个渣男海王伤害了那么多女孩不说还想同样对茗茗,你就是个活畜……”   朱茗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把门开了。   *   两狗隔门对叫,总是叫得格外凶悍。但是只要门一开,就会陷入短暂的沉默。   朱茗也被惊了一下——陈盛那张战损的脸,实在是让她心头一紧:“天啊,阿盛,你的脸……”   陈盛却暂且顾不上扮可怜——林禹成上半身光着,那满满的吻痕差点给他看出密集恐惧症。   林禹成大脑则空了一瞬——朱茗居然还这么心疼陈盛,好嘛,现在他成坏人了是吧,他又成了那个邪恶超雄了是吧?   说时迟那时快,陈盛已经扑了上来。他是想揪林禹成脖领子的,奈何根本没有任何布料给他揪。   索性突变成了一个更恐怖的动作——掐脖子。   是的,陈盛掐着林禹成的脖子把他扑在了那排模特椅上,直接把椅子撞散了,林禹成因为被椅子绊了脚跌倒在地,“咕咚”一声闷响。   朱茗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赶忙掩住嘴巴。   林禹成背后肌肉不是白长的,但这一下确实摔得不轻,饶是如此也还是咬着牙一声没吭,生怕朱茗担心。   他逮住陈盛的手腕子,一根一根手指地把他的手掰开,嘴上一点不耽误说话:“我要是吸别人一身吻痕你掐我就算了,我是被吸出一身吻痕的那个,你说你掐我干嘛呢?”   一向标榜聪慧冷静的陈盛一下子上头了,他一点儿没过脑子地挥拳打去,下一瞬就被林禹成起身掀翻了。 第74章 横刀夺爱   此情此景下, 朱茗拉架分了三步。   第一步,把画抱起来收在安全的地方。   第二步,锁门拉帘子确保旁人看不见。   第三步, 冲到已经嗷嗷叫了两声的陈盛和刚抬手的林禹成身边,抱住林禹成的拳头喊“真的不能再打了”。   *   林禹成也不是不想打,是看着陈盛那张脸他都没了下手的地方。   然后陈盛就一个人躺在地上哀嚎,凄厉的声音听得朱茗心惊肉跳。   林禹成气得头皮发麻:“你信他还是信我?我动都没动他一下!”   “我知道,我当然相信你。”朱茗连声劝着, “但你先放开他好吗?弄成这样太难看了, 你不会真要和他绝交吧?”   林禹成的脑子差点就没转过弯来:“我不会真要和他绝交?你难道不觉得我跟他已经绝交了吗?”   陈盛捂着青紫较重的半边脸, 眼泪说来就来:“茗茗, 从他公开向我挑衅开始他就没打算再认我这个兄弟了。你知道的, 我没什么朋友,爸妈也不怎么关心我, 我说我只有你,是真的只有你了。”   朱茗一看他哭心里就发紧, 赶忙拿纸巾想给他擦泪,林禹成却把陈盛一扭按成了背朝上的姿势:“那你想的可太多了——清醒点吧, 你不是只有茗茗了,你是什么都没了,茗茗也不属于你!”   他也不挣扎, 就那样趴在地上流泪,好像已经被欺压得万念俱灰。   饶是林禹成也不得不服他这两下子。他承认他慌了,因为这显得他特别霸道凶悍,像极了20年前的眼镜蛇。   他赶紧把陈盛放开, 反驳的言语在“真相”面前一如既往的苍白无力:“不是你装什么可怜?我自己后背还疼着呢我碰你一下了吗……茗茗,我刚刚真的没……”   “阿盛, 你就别欺负他了。”朱茗眉头皱着,一脸为难道,“我确实已经答应禹成了,现在他才是我男朋友。”   *   陈盛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一脸难以置信:“你叫他什么?”   两个男人一个光着上身,一身斑驳;一个满身污渍,灰头土脸。   朱茗忽然对他俩有不同程度的下头,但还是信守承诺地走到林禹成身边,牵住他的手:“对,我和禹成已经在一起了……是跟你分手之后的事,虽然速度可能有点快,但顺序绝对没有乱。所以如果你再纠缠下去……那你才是那个第三者。”   这会儿林禹成已经完全看不见陈盛了,他低头望去,满心满眼都是朱茗,诧异茫然的神情下藏着就要绽放的笑意。   陈盛则看着这两人手牵手站在自己眼前,这两个自己曾经最熟悉不过的人,现在竟以这种方式将他排挤在外了。   “你们……你们……”他舌头都不利索了,“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林禹成侧身挡在了朱茗身前:“你不要乱说话,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我承认我在你们分手前就爱上她了,但茗茗给我回应,绝对是你们分手后的事。”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我恋爱期间爱上我的女朋友?”陈盛完全错乱了,极致的无语让他摊了个手,“林禹成,我早说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跟你分享,唯独我老婆不行。”   林禹成烦躁地撇开脑袋:“这不还不是老婆吗?这不是分手了吗?”   “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快就爱上我兄弟呢?”陈盛又看向半藏在林禹成身后的朱茗,“你对我那么好,让我深深爱上你,然后挑我个可大可小的错处就要和我分开,再问就是一句‘不喜欢了’。这才多久?这才过去几天?你告诉我你跟我兄弟热恋了?你不觉得太抽象了吗?”   陈盛之前总是温柔地叫她“茗茗”,从未“你”啊“你”啊的这么生硬,听得朱茗心里好慌,就要推开林禹成上前去:“不是这样的,其实我……”   一句“其实我从一开始对你就不是爱意”就在嘴边,陈盛却忽然眼泪一落,颤声质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这听起来好像要是没爱过的话问题更大啊!   朱茗赶忙改口:“爱过的,我爱过的……”   却感觉握着自己手的林禹成手上猛地一紧,抬头一看,男人微蹙着眉头,眼神深情如狗,像质询又像心痛。   那边陈盛已经深吸一口气止住眼泪,喉结动一动,仿佛把泪水咽进肚子里了:“好,好。林禹成你明知我爱上一个人有多难,为什么要做这种横刀夺爱的事?现在想想你确实本来就经常看上我的东西,所以连我第一次心动的女孩也要抢走?”   “陈盛你要论心动吗?”没穿上衣的林禹成,胸口起伏格外明显,好像随时要冲上去打人一样,“行,那我就告诉你,是我先心动的。从第二次见茗茗,也就是去游泳馆那天我就爱上她了,当晚你睡在我旁边,我做梦梦见的全是她!”   这下子别说陈盛了,连朱茗都被惊呆——居然是那么早的事吗?   “所以呢?”陈盛现在觉得自己是全场唯一正常人,“你睡在兄弟身边,意|淫兄弟的女朋友,你觉得自己没错是吗?你不觉得自己很恶臭吗?”   “那你敢说吗?”林禹成叫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茗茗的?我们来论一论到底是谁横刀夺爱?我是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真爱’了,但我至少可以确定你一定在我之后!”   陈盛的三寸不烂之舌一时顿住——他是KTV那天,送朱茗回家的路上爱上她的。   那确实在林禹成之后。   林禹成知道他不敢答话,便继续控诉:“你也别觉得茗茗有什么对不起你,你刚开始说的那些话你自己应该还记得吧?去茗茗家见家长的目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吧?你完全是带着伤害茗茗的心思和她相处,论恶臭谁能比得上你?”   他疯狂揭露:“还有你以前欠的那些感情债,为你跳江的,为你崩溃的,为你泣不成声的!被断崖分手很难受是吗?被找理由甩了很不甘是吗?被无缝衔接很心痛是吗?你现在知道那些被你这么对待的女孩子有多痛苦了吗?这就是你的报应,这就是你亏心事做多了换来的报应!”   “林禹成!”陈盛梗着脖子大叫,“好!茗茗这么对我我认了,就当这是我的报应,可你凭什么?”   “我需要凭什么?我什么都不凭,像你这种人,任何人都有资格谴责你!”   “你没资格!林禹成这世上唯独你没资格!”陈盛像疯了一样,脖子上青筋暴起,脸也憋红了,“我心理阴暗,我对不起这世上所有人,但我唯独没有对不起你!我连对我亲爹都满心算计,但我对你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   林禹成气得就要往前爆冲:“怎么着,你小子往我头上泼的脏水少了吗?合着我名声那么差跟你没关系是吧?”   被朱茗奋力拦腰抱住。   陈盛却还沉浸在自己的逻辑中:“哪件事影响了你的实际利益?所有能给你带来利益的事情我都做了,所有能帮的忙我都帮了,难道那些都不算吗?”   “利益利益,你脑子里就只剩个……”   话音未落,朱茗已经打断道:“好了,都不要再吵了!”   她一把把高领毛衣塞林禹成怀里:“你先把衣服穿好!”   又扭头看陈盛:“我觉得你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你们现在的状态都不正常!”   好家伙,就是说这种情况下她还希望这两个人正常。   陈盛看着朱茗,她一如既往的美丽纯净,但有什么非常本质的东西似乎变了。   曾几何时他觉得她的大脑空空如也,是个没有思想的乖乖女;后来他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有内涵的人,她会听人说话,也能理解人的痛苦,还常常语出惊人,仿佛她是个哲学家。   而现在,陈盛有种深刻的怀疑,他怀疑最开始的自己才是对的。他愈发不知道朱茗在想些什么了,她难道是没有心的吗?她难道不知道人心是肉做的吗?   他咬咬牙,气势汹汹地出了门去,因为势头太盛,林禹成甚至不得不赶紧伸手护了朱茗一把。   直到确认陈盛已经离开,朱茗才赶忙扑进林禹成怀里安抚着:“对不起禹成,让你受委屈了……”   林禹成确实一肚子气来着,其中也包括对朱茗的气,但是被她这么一抱,他忽然就怎么都想不起刚才在气什么了:“不,是我没保护好你,吓到你了吧……”   *   那天下午朱茗没有再画下去,很快就和林禹成一起离开画室,被林禹成载着出去兜风转换心情了。   但这确实也不是调整心态就能解决的事,陈盛的状态让朱茗非常担心——林禹成这头还好,亲亲抱抱就哄好了,但陈盛那边她又使不上力,总怕会出什么事。   看得出她的焦心,林禹成只好叹了口气,保证道:“他的事你不用管,我来处理。只要他不再打扰你,不再掺和我们之间的事,我会负责照看他的安危……以朋友的名义。”   朱茗的满面愁容因此变为了惊喜欣慰:“真的吗?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勉强你了?”   看她终于舒展眉头,林禹成就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不会的。只要能让你高兴,我做什么都行。”   他们看着对方就会动情,为了避免发生交通事故,林禹成只得一脚刹车将车停在江边。然后他们双双解开安全带,在汽车内缠绵地拥吻——或许这种癫而又癫的状态,就是陈盛所说的“热恋期”。   他们之间也会进入“倦怠期”吗?算了不管了,先把热恋期顶过去再说吧,他们都快被烧死在这火热的氛围中了。   林禹成这人向来信守承诺,他答应了朱茗会管陈盛的死活,那就是会管——前提是陈盛不再打扰朱茗,也不再掺和他们小情侣之间的事。   但是当他和朱茗约会结束,回到家里时,抬头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乌云密布的他爸。   以及坐在一旁,已经哭肿了眼睛的陈盛。 第75章 作画日期   林禹成刚说什么来着?会以朋友身份管他的死活?   还是善良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每次在他想着陈盛再卑鄙也就是这种程度了的时候,陈盛总会给他展示卑鄙是没有下限的。   在往日的漫长岁月里,陈盛总是不请自来, 有时他在外面上完补习班回到家,陈盛就已经坐在沙发上吃着妈妈做的小甜品。 [奇^书 ^网][q i].[s h u][9 9].[co m ]   然后妈妈会跟他说:“禹成啊,小盛又来找你玩了。”   爸爸会说:“你看你,三天不补成绩就下去一大截,你再看人家小盛, 人说平时上课基本上都学会了。”   而他呢, 虽然嫉妒他吃着妈妈做的美食, 讨厌他又来他家显摆自己成绩好, 但心里还是会难以抑制地泛起喜悦。   因为陈盛在这儿, 就意味着他将要度过一段完全不无聊的时光,陈盛总能想到办法带他疯玩。   那时的他何曾想过, 终有一天他看到陈盛坐在沙发上时,会直接喊出声来:“你来我家干嘛?!”   *   他爸比他怒意更大, 但音量已经远远压不过他:“你还有脸在这儿叫!你自己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干什么了?他们分手了,我追求我喜欢的女孩我有什么错?”   “你有什么错?小盛都跟我说了, 人家没分手时你就觊觎那姑娘!”林父一拐杖敲在地上,“我真傻,真的。你说你要去撬人家墙角我只当你是嘴上说说, 可我万万没想到你是真能做得出来!”   林禹成听着这话还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跟他爸说他要去撬墙角了?   但他爸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他肯定是说过:“那我应该真是嘴上说说……但我真没撬墙角!我都是在他们分手后!”   陈盛在一旁如泣如诉:“那你把手机交出来,我们恢复一下聊天记录看看?你敢吗?”   林禹成一把把手机护住了:“我凭什么?你要恢复就恢复?你以为你谁啊?”   陈盛便又看向林父:“他总找我女朋友聊天,每次聊完还删得干干净净, 我连他们聊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父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好孩子,你受苦了——你看看你这事儿闹得!小盛是你这么多年的朋友, 这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了,你做出这种事来,还把人打成这样……你就不说给小盛带来多大的伤害,你以后在圈内怎么见人?你爹我以后还敢出门吗?”   “你不出门就不出门,你出不出门关我屁事!”林禹成发疯大喊,“你有脑子吗你?你不信自己亲儿子天天相信外人的鬼话,他骨子里就是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小人,你要真这么喜欢他你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你认他当儿子!”   “我打死你个小畜生……”   眼看拐棍已经打来,林禹成一把抢过往大腿上一折……但他爸拐棍质量是真好,没折断。   他索性把拐棍往旁边一丢:“陈盛你怎么败坏我名声我都忍了,但你别说这种捕风捉影不负责任的话——茗茗和你在一起时从来就没搭理过我,如果跟我聊过几次天在你眼里就算出轨,那我无话可说!”   “好,就算你们只是‘正常聊天’,那最后茗茗是不是为了你跟我分手了?这墙角你最后是不是还是撬动了?”   “什么茗茗为了我跟你分手?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茗茗从来就不是为了我,是你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她的心!”   陈盛真是给他气得连哭都忘了:“我再怎么没本事,那没你的时候我们是不是都好好的?而且茗茗对我分明就还念旧情,要是没有你,我们是不是还能和好的?”   “还跟你和好,你怎么不上天呢?”林禹成彻底不想忍了,“茗茗对你好是因为她对谁都好,你找条狗在她面前嚎两嗓子她也心疼得不得了。还念你的旧情,实话跟你说了她对你压根就没感情!”   “你说什么?!”   “茗茗亲口跟我说的,她跟你分手就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就没爱过你!从一开始你图她好看,她也是图你好看,但是你硬把这说是爱,那她就也以为自己是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你相处。直到你告诉她你是真爱上她了,之前的都不算,她才开始反应过来原来前面那个它压根不叫爱……”   林禹成说着说着差点把自己绕晕了:“你醒醒吧陈盛!她完全是被你骗着跟你谈了场恋爱,她不是和你断崖分手而是突然绕出来了,她也不是无缝衔接而是第一次动真心了。她不计较你欺骗她感情是因为她人好,你反倒在这倒打一耙,陈盛你太不是个男人了!”   “你说什么……?”陈盛忽然复读机一样重复起这句话来,只是语气略有变化——如果说刚才还是怒意满满,此时就是难以置信。   虽然他不想相信林禹成的话,但是不得不说这套理由可以将目前的所有未解之谜连接起来,比朱茗自己嘴巴里说的种种理由要合理多了。   更重要的是,陈盛知道林禹成的脑子编不出这么圆满的谎话。   林禹成也不想陪他在这儿耗了,门一开就把陈盛往外拉:“听明白了吧?听明白了就赶紧走,离开我家,再敢找我爸说茗茗的不是,我要你好看!”   没等陈盛说话,人就已经被推到了门外,“砰”一声关门。   屋里短暂地寂静了一会儿。   是林父的叹气声打破了沉默,他沉声道:“把我拐棍……”   林禹成还在气头上,一点儿音量没压地回:“自己拿!”   过了三秒,走过去捡起拐棍递回去:“爸,这事儿确实不是他说的那样,我刚一进门你这劈头盖脸就一顿骂,那我肯定受不了啊……”   林父也不再继续跟他喊,只是将拐棍接过,原样坐在那里:“先不说这个。你跟那姑娘,是已经谈了是吗?”   林禹成挺直身板:“嗯。”   “就是陈盛之前那个女朋友吗?”   林禹成烦道:“他那么多前女友,我哪知道你说的哪个。”   “啧,就是那个A大艺术系的女学生啊。”林父瞅他一眼,“我听人说长得漂亮,性格好,学术能力也强,在A大还很出名的。”   这语气听着不对啊。   林禹成狐疑地看着他:“就是啊。她叫朱茗。”   “哦,朱茗是吧,行。”林父说着说着,忽然嘴巴一咧,笑脸坏得跟林禹成如出一辙,不过他也很快收住了,“确定哦?就是我说的这个是吧?确定已经谈了是吧?”   林禹成不知道他还要问几遍:“是啊,我不都说了是的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事儿,我就问问。你上楼吧,早点休息。”林父拄着拐杖起身来,缓缓往屋里走,“我去跟你妈聊聊去。”   *   男人再老也是男人,搁这一套一套又一套呢。   那晚电闪雷鸣,雨下得颇大,是小情侣不约而同地担心起陈盛的程度。   朱茗被雷劈得心神不宁,给林禹成发去消息,问他联系陈盛了吗,他情况怎么样。   林禹成肯定不敢说自己刚把他们的事全盘托出然后把陈盛赶走,只报喜不报忧称“聊过了”“放心吧”“刚送走”。   然后按灭手机,自个儿心里也嘀咕。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按说陈盛这种人应该没那么脆弱,不会直接到不能活的地步。   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候,林禹成意识到,不光他除了陈盛以外没什么朋友,其实陈盛除了他以外也没什么朋友。   *   不过林禹成的预估还是正确的,陈盛确实没有“直接”到不能活的地步。   虽然被打击得仓皇失神,但他还是顶着大雨把车开回了家,一路上疯狂在脑内搜寻朱茗爱过他的证据。   进门时恰看到他妈妈正拿着ipad翻看朱茗的账号。   划到那幅穿着黑衬衫的胸口图时,妈妈停下来连连感叹:“太牛了,这真的太牛了。”   原本打算直接上楼的陈盛,游魂一样凑过去看了一眼:“这算画得很好吗?”   妈妈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拍着心口压压惊:“你这孩子,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哎哟你看看你这个脸,还疼吗?”   “好多了。”陈盛觉得自己都没知觉了,“刚刚那幅画的程度,算是画得很好吗?”   他说:“我想试着多了解一点关于艺术的东西,我觉得……我知道得太少了。”   难得自己的直男癌儿子终于有这种要求,妈妈当然求之不得:“这幅画啊。”   她又把ipad拿起来:“这幅画你要说画工画技的话,肯定比不上最近的那几幅,但是正因为那个时候技巧不多,所以全是感情。就是,在对技巧结构的理解还不到位的情况下,全凭感情真挚达到这样的色彩效果,这就是天才被自己的情绪逼迫着创作出的作品。所以你说‘好’的话,永远可以找到更好的,但这幅画就是很珍贵,是茗茗本人也难以复刻的珍贵。”   陈盛坐在妈妈身边,看着这幅画笑了笑。   妈妈揶揄:“这画的应该是你吧?”   “嗯。”陈盛低声应下,“所以她到底是爱过我的,她还偷偷给我画过这样的画。”   “你怎么还会怀疑这个!这分明就是爱啊,这是少女的怦然心动!”妈妈笑着看向她的傻儿子,“看作画的时间,那时候她都还没分流进入油画系呢。是用还很稚嫩的笔触宣泄出的情感,如果让我为这幅画命名,那就应该叫《初恋》。”   “谢谢妈妈夸奖,但那个时候茗茗已经大二分流了。”陈盛指着这贴子的发表时间,是今年9月,“这是刚开学那会儿,我偷穿林禹成衣服,茗茗画的我。”   “你傻啊,上传时间又不是作画时间,作画时间你要在画上看的。”陈盛妈妈说着伸出两指把图片放大,“你看,这才是正确的作画时间。这是‘朱茗’的署名,下面是具体日期,这幅画是6月份画的,应该是大一下还没放暑假那会儿。”   陈盛呆呆地看着这个日期,窗外又是一道惊雷落下。 第76章 护城河桥   陈盛妈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脸上飞快地褪去血色。   她立刻去问:“怎么了阿盛?”   换来的却只是一个笑脸:“没事。我回屋了妈。”   他程式化地说完,缓缓起身,然后同样步履缓慢地向着楼上走去。   妈妈自然察觉了不对, 但这也不是儿子第一次敷衍她,从好久以前,陈盛有事就不会和她说了。   陈盛妈妈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也许就是儿大避母吧。   *   陈盛确实是如常回了自己房间。   然后在关起门后, 腿脚一软, 靠着门缓缓将自己滑落在地。   对啊, 他怎么会认为上传时间就是作画时间呢, 这个账号就是他偷穿林禹成衣服那天创建的, 那更早的画当然也只能那天上传。   可既然这幅画是6月份画的,那这画里的人是谁呢?那时他们才在一起没多久, 她给谁画这幅充斥着初恋感的画呢?   陈盛想起上学期,临近学期末时, 他请朱茗和林禹成吃的那顿饭。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所以他们第一次见面,朱茗看上了林禹成, 第二次见面,林禹成看上了朱茗。   而这两次都是他组的局。   那他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他都在活些什么?他在爱谁,在对谁好, 在乞求谁的原谅,在期待与谁在一起的未来?   陈盛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出来的,意识到时眼泪鼻涕已经流了满脸。他的头痛得要炸了,只能用力用后脑勺撞着门, 试图借此缓解自己的痛苦。   在极致的压抑下,他开始想要自救。   他打给朱茗, 那边一如既往是拉黑状态,他发去消息,也还是没有回音。   他甚至想到要去找林禹成,他觉得如果朱茗是下定决心要跟他一刀两断,那至少林禹成还会理他——毕竟他们除了是情敌,还是这么多年的兄弟。   但是点开联系人列表,他到底还是放弃了。   跟林禹成已经“聊”过很多次了,陈盛完全知道他对这事是什么态度,现在陈盛只是想和朱茗谈,他想要个说法。   那难道找朱茗的现男友请求拉个线吗?对林禹成说“你让茗茗接我电话”吗?   太可笑了,这不是找骂吗?   陈盛倚在门旁看着窗外的漆黑夜幕,他用力捶了两下心口想让自己的心重新跳起来。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正是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不能死。   但是为什么还那么难受呢?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继续把联系人列表往下翻,喘息间翻到一个号码。   那是之前帮朱茗说服妈妈去埃及时得到的,朱茗妈妈的号码。   他打了过去,清清嗓子,声音居然还很正常:“喂,阿姨好,我是小盛。请问茗茗在家吗?”   朱茗妈妈明显愣了一下,声音也跟他生疏了不少:“哦,小盛啊。怎么……”   “请问茗茗在吗?”陈盛执着道,他不想说任何多余的话,他怕稍微多说一句,就被人听出声音里的颤抖。   朱茗妈妈却不会跟他明说:“怎么了?茗茗跟我说,你们俩已经分开了呀……”   陈盛心头一颤,声音也粗重起来:“阿姨,您能不能跟茗茗说一声接一下我电话,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事没处理清楚……”   “还能有啥没处理清楚的呀……小盛啊,其实你们年轻人之间吧,处不下去就是处不下去了,早点走出来才是正经的。茗茗这人说话就那样,唧唧歪歪、黏黏糊糊的,你想跟她说清什么那可太难了。”   朱茗妈妈也是好心:“你是好孩子阿姨知道,但你跟茗茗就是缘分尽了,都这么多天了,你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人还是要活得清醒点,理智点。其实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啥爱情不爱情的,越是海誓山盟的越走不到一块儿,反而凑活过日子的那种才能长久……”   但陈盛实在听不下去,这个尖锐洪亮又略显自以为是的声音像是朱茗的另一极端,他听得心头直刺挠,恨不能现在就跳下去:“我只想跟茗茗打一次电话!求您了阿姨,您让茗茗接一下我电话吧!”   可是没有一个妈妈,会答应让女儿接一个听起来疯疯癫癫的人的电话。   “哎哟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求不求的。小伙子,阿姨知道你重感情,但感情的事它是没办法强求的呀,你这样纠缠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陈盛大喘着气,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阿姨,茗茗跟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就是开画廊的那个。我就是想问问她,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朱茗妈妈那边愣了两秒,然后语气霎时变了:“哦哟!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你们俩分手了,茗茗想跟谁好那是她自己的事,跟你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怎么了?我告诉你这种话在外面不好瞎说的啊,难不成茗茗还能在跟你恋爱期间和别人有什么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   “好了你也别问了,不用问,我的女儿我知道,她不是那种人!”朱茗妈妈中气十足,“你要识趣一点那你们是可以好聚好散的,可你要是不愿意,在外面瞎说八道,那我们家也不会跟你随便算了的!”   说完电话就挂了。   紧接着朱茗妈妈就给朱茗打了过去。   *   朱茗大半夜接到电话人都懵了,妈妈在那边不住声地说:“你看看你这事弄的,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还跟小盛最好的朋友好上了啊?真的假的呀?”   朱茗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阿盛打电话找你了?”   “那人家可不得找我吗?你真跟他那个开画廊的朋友在一块了?”   “……嗯。”   “我的个亲娘呀。”妈妈惊得发愣,“你这孩子,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来呢?”   “可我……”朱茗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我真的很喜欢他那个朋友。难道因为我跟他谈过恋爱,跟他朋友就不行了吗?”   “你这分手才几天啊!你实话跟我说,你跟小盛在一起的时候,跟这个朋友有没有来往的?”   朱茗眉头拧起:“这个重要吗……我现在反正已经……”   “这不重要什么重要啊?要是这个开画廊的在你有男友的情况下接近你,那他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告诉你不许跟他来往了哦!小盛这么好的孩子,你不好好珍惜,你跟那种人混到一起去,你真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朱茗听着也着急了:“妈!禹成才不是那种人呢,他对人很好的,他只是太爱我了慌不择路而已!”   妈妈捂着眩晕的脑袋:“我的个亲娘。”   *   朱茗万万没有想到,她想好聚好散,陈盛却向她妈妈打起了小报告。   她又急又气,头一次有了想要和谁发火的想法,一通电话就打了过去:“陈盛,你都和我妈说了些什么!”   而手机里是电闪雷鸣声,还有雨点砸落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汽车雨刷左右扫过的声音。   陈盛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冷静了不少,甚至扯出个笑音来:“你终于愿意给我打电话了。”   朱茗分明是在发怒,但听上去还是很可爱:“你是为了逼我给你打电话吗?可你、可你再怎么样也不能在我妈妈面前诋毁我和禹成啊。她有太多事情都还不知道呢,你这样是要冤枉死禹成吗?他、他毕竟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就算你让我们不能在一起,那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说我没有这么做,你相信吗?”   “我妈总不会说谎吧……”朱茗眉头拧紧,紧接着又是一声长雷把她吓了一跳,“你在哪?下这么大的雨,你在外面吗?”   “茗茗,你能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朱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你在说什么,阿盛,你不要吓我!”   “我没有吓你。当然我也不是怪你。”陈盛声音平静,“我只是觉得这辈子活得挺没意思的。跟爸妈处处有隔阂,被最好的朋友打成这样,一直以来本以为‘最懂我’‘最爱我’的女生也……”   他哭腔完全出来了:“你从来就没爱过我,对吗?”   那份痛苦精准地传达到了朱茗这里,她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苦痛,责怪的话忽然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阿盛你别这样,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我没法冷静!”陈盛在空旷的马路上疾驰,双手不自觉地去拍方向盘,喇叭声混在他的叫喊声中,“你从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他,他从第二次见你就喜欢你……我还带你们一起玩,我还邀请你们一起玩,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你疯了吗阿盛!你小心点,别撞到别人!”朱茗说着就已经起床穿衣服了,“你告诉我你在哪,我现在就去见你!”   *   十分钟后,朱茗裹着厚厚的棉衣,在校门口上了一辆滴滴。   司机得用喊的才能让朱茗听见:“丫头,下这么大雨,你这定位是要去护城河大桥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就护城河大桥!”朱茗叫道,“到了就知道他想从哪跳了!” 第77章 空空如也   这是朱茗离社会新闻最近的一次——她的前男友因感情纠纷想要跳护城河大桥。   那一路上, 她把新闻标题都想好了——“女友无缝衔接好朋友,痴情男怒跳护城河”。   那她真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了。   朱茗到时警察已经在了,因为雨太大的缘故, 倒是没什么人围观,只是路过的汽车开得格外慢。   她刚一下了车,撑起伞跑过来,立刻有人确认她的身份:“你是谁?”   朱茗说:“我是朱茗,是他前女友。”   “好, 你往前来。”   *   “你要见她是吗?”警察问道, “这是你女朋友吗?”   果然, 真想死的人是连伞都不打的。   朱茗惊呼:“阿盛, 你身上都湿透了……”   陈盛站在栏杆外, 是一松手就会掉下去的程度:“茗茗……”   警察立刻上前:“你看,人你也见到了, 你先到栏杆这边来好不好?”   但陈盛非常警觉:“别过来!我只想跟茗茗说话!”   “行,你跟她说话, 我给你打着伞行吗?”   “我不需要,都别过来!”   于是警察把朱茗拉过去耳语几句, 然后跟陈盛说:“好,那你们俩聊。你情绪别太激动,别吓着你女朋友。”   *   如果朱茗知道自己躲着陈盛的下场是要被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谈, 那她一定早点跟他聊聊。   但现在反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刚警察跟她说了,让她稳住对方情绪,实在稳不了,就吸引对方注意力。   朱茗明白的, 她现在是要挽救一条生命,只要能把陈盛劝下来, 她说什么都行的。   于是她上前去,眉头紧锁,一脸严肃:“阿盛,你想和我聊什么?”   陈盛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先活动一下已经冻僵的手指,然后他抬起头来:“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朱茗叹了口气:“这个和禹成真的没关系……”   “因为从一开始就没爱过是吗?”   “我、我爱过的。”   “是爱,还是欲望?”   “你不是说……对女生来说这二者是一样的吗……”   警察也没见过这么问的:“是啊兄弟,这个你还卡这么死干嘛?对你有欲望那不就是爱你吗?”   陈盛大喊:“你别说话!”   *   “你对我其实只有欲望,但你告诉我那是爱意。”陈盛下了定论。   朱茗也发现了,这也不是捡他爱听的说就完事儿了的,他心里已经明镜似的了:“一开始我自己也不清楚的,是你告诉我那是爱。最开始时你对我不也是欲望吗?是你告诉我那是爱我。”   “所以我告诉你我真的爱你的那一天,反倒是你意识到你根本不爱我的一天。”   “……是的。”朱茗只能应道,“那天你的话让我觉得压力好大,给我的感觉就是已经超出了之前对等的关系。但是要说喜欢的话,我还是很喜欢你的……虽然你确实有很多卑鄙无耻的成分,但骨子里还是向往一些光明美好的东西……”   “比如你。”陈盛眼圈泛红,“比如林禹成。”   果然,朱茗还是这个说话风格,就是她这种温柔体贴又一针见血的说话方式,让陈盛一直以为她是爱惨了他。   谁能想到她只是就这么说话而已。   陈盛急喘了几口气:“那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我和禹成吗?那确实是在和你分手之后……”   “我是说最开始。”陈盛看向她,“那幅黑衬衫领口的画,画的是林禹成吧?”   得,实锤落人家手上了。   朱茗无意识地转了转伞柄:“嗯……就是觉得很好看,就画了。”   “那是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对……”朱茗立刻找补,“但这个应该也属于欲望吧,你不是又说……欲望和爱意不一样了嘛……”   警察狐疑地看向朱茗。   *   “你们是不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会背着我在手机上聊天?”陈盛语气还是很平和,“我看过林禹成的手机,他删掉了和你的所有聊天记录。后来我还想看你的,但是你说你的手机密码是我生日,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朱茗看他这状态,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到了“稳住他的情绪”的:“我是觉得既然恋爱了,密码当然就要设成男友的生日……”   “所以你现在的密码是什么?是林禹成生日?”   “嗯……”   陈盛笑了一下,显然他觉得太可笑了:“你胆子可真大,跟他聊着天,密码设成我生日?还是说,你也会删聊天记录?”   朱茗不说话了。   陈盛怔了怔,继而又好笑道:“真行,你们可真行,这么偷偷摸摸的有意思吗?”   “可我们真的没聊什么不好的内容。”这话说得朱茗眉头皱起,“我们都是正常聊天,当时我只是怕你看到了多想而已。难道我跟你恋爱了,我就不能有其他男性朋友了吗?”   “男性朋友?你们都那样了,你说是男性朋友?”   “那个时候还没有。”朱茗觉得他是血口喷人,“那个时候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他长得帅人也很好,我是拿他当男性朋友相处的。包括跟你分手也不是为了他,我只是突然意识到其实我根本不爱你而已。”   警察手心里都有汗了。   *   警察试图介入:“这样吧兄弟,你看这么大雨你让人家陪你在这淋雨也挺不好的,要不你下来,咱们换个地方聊……”   但陈盛完全不看他,只盯着朱茗:“所以你们俩感情进阶的过程,就是我组的那几次局?我和你约会叫上林禹成,你们就在我不注意时暗渡陈仓?”   朱茗实在是好气:“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那你又为什么和我约会要带他呢?还不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跟我约会觉得不开心吗?能三个人一起约会,你不是也很高兴吗?”   陈盛都听懵了——当时的他是这样的吗?   “我高兴是因为……是因为有女友和兄弟同时在场,是因为我最爱的两个人都在……”   “喂,你既然要聊就拿出点诚意来好吧。”朱茗微蹙着眉头,“你刚刚才说你后来才爱上我,你那时候就是不喜欢我吧?”   陈盛索性掀过这页:“那你让我穿林禹成衣服跟你约会的事又怎么算?”   朱茗惊呼:“我哪有让你穿他衣服,我只说让你穿黑色衣服!”   “那你那天对我那么热情,难道不是从我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吗?你根本没有约会时拍照发朋友圈的习惯,那天到底为什么突然让我穿黑衣服?”   “因为那个时候我误以为我是同时喜欢上两个人,然后、然后我室友她们希望我和你好好的,就说可以让你向着我喜欢的角度发展……”   “所以就要我模仿林禹成的穿衣习惯?”   “这怎么能叫模仿他的穿衣习惯……你怎么老把话说这么难听……”   “因为事实就是这么难听,你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听?”陈盛喊道,“还有你那群狐朋狗友,你把我的事情告诉她们,她们就拿来到处说……”   朱茗抓狂了:“那她们哪句说的是假的了?你敢做就不要怕人说啊,跟人谈恋爱上了床之后就分手,这是不是你干的?分手之后自己不处理把禹成手机号往外甩,是不是你干的?甩完手机号就玩失踪让人家女孩子为了你跳河,是不是你干的?我再怎么样我至少比你这好多了吧?我至少是没有睡你啊!”   陈盛怔怔地看着她,因为浑身湿透失温的缘故,他脸色苍白——除了被打得青紫的部分。   他从未将朱茗做的事和以前的自己联系起来,似乎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这有多痛。   他还试图挣扎:“可我、可我至少没有同时谈两个,我至少没有和任何一任的闺蜜搅和到一起去……”   他叫道:“我罪不至此!我罪不至此!你们、你们这样子,不仅我的爱人没了,我最好的朋友也没了……”   “不会啊,我都说了我们分手后也可以做朋友的,禹成他今天下午还跟我保证,他会以朋友身份照顾你情绪,只要你愿意,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好好的啊……”   陈盛一下子笑出声来:“朱茗你认真的吗?我看起来像个大冤种吗?”   然后他就会发现,朱茗确实是认真的:“怎么了,我又不是说假的。你是什么人我们心里早就清楚,不还是一直好好对你吗?只要你愿意,我们三个还是做朋友,这是没问题的呀!”   “朱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呀!”   “不,你不是这么想的,你是什么都没有想。”   朱茗给他绕晕了:“我什么都没有想?”   “是的,我今天想和你谈谈,就是因为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好好地,正式地聊过。我好像还不了解你,你也还不了解我,我们这场恋爱谈到最后,好像真的就是什么也没有。”   陈盛的目光已经有点空了:“我努力过的,我也很想走进你的脑子里,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他也忘了这些话是他从哪听来的,只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烙印一样,无意识地就说了出来:“现在我才知道,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陈盛说着两眼一闭,泪水混着雨水,沿着他青紫的脸颊滑下。   正是机会!   警察立刻冲上前去,但也就是那一瞬间,陈盛放开了手,白皙的指尖和警察的指尖遥遥擦过。   与此同时,朱茗手机上的实时位置和林禹成刚好重合。   在陈盛的下落过程中,他看到的是小船上的挚友,以及他背后的一艘艘水警救援船。 第78章 浓浓喜庆   这就跟那个放生鱼类一样, 这头刚丢下去,那头就被捞起来了。   水都没喝几口。   只是淋了老半天雨,肯定是要大病一场。   朱茗看着陈盛落水狗一样被拉上小船, 心里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地——按理说既然跳过一次,他应该就有重新开始的勇气了。   这么想着,朱茗拿起手机想取消位置共享,恰好林禹成的电话打过来:“喂,茗茗。他没什么事儿, 已经在船上了。对对, 就是有点发烧, 后面我来处理就好了, 你赶紧回去睡觉吧。嗯嗯, 放心,交给我吧, 你不要操心他的事了哦。”   朱茗连声应下,看到林禹成在小船上跟她挥手, 她也挥了挥手遥相应和。   那边警察也在跟下面的水警对讲:“行,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我们这边收队了。”   一回头看向朱茗:“你也坐我们车回吧?我们顺路把你捎回去。”   朱茗惊异于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很有成就感地应下:“好!”   *   另一边的林禹成看着桥上的警笛渐行渐远,又眼神往下一瞄, 看向披着白色浴巾的陈盛。   他也坐下了:“警力是给你这么用的啊?”   陈盛已经浑身烫起来,外界温度对他来说极低,让他冷得发抖:“我是真心想死的。”   “看出来了,漂亮的一跃。”   “你是不是有病啊。”   林禹成又抬头看向大桥上, 刚陈盛跳下来的那块儿:“你还记得你初恋女友吗?她当时也是想从那里跳。当时也是像今天这样,我吸引她注意力, 下面水警都部署好了,最后她选择了不跳。”   林禹成说:“她比你坚强。”   陈盛没说话,林禹成合理怀疑,他已经连初恋的名字叫什么都忘了。   “真是善恶终有报啊。”林禹成感慨,“看到你也有今天,我这心里头就踏实了。”   崩溃归崩溃,这一刻陈盛还是对世界产生了怀疑:“我承认我是畜生,但你就没错了吗?难道因为我不是个东西,你挖我墙角你就具有正义性了吗?”   “别扯远的,现在是交代你的问题。”林禹成绕开这个话题,同时打开摄影摄像对准陈盛,“叫什么名字?”   陈盛不想说话,也没有精力去抢手机。   这是他们之前就常有的戏码,趁对方喝醉了说胡话时录视频作凭证,或者纯粹是录对方出糗的视频,总之是为了事后翻出来嘲笑对方。   见陈盛不说话,林禹成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赶紧的,名字!”   陈盛疲于应付:“陈盛。”   “脸上伤怎么弄的。”   “不你打的吗?”   “今天在这儿干嘛呢?”   “跳护城河。”   “为什么跳河?”   “女朋友跟兄弟好上了。”   “重说!跟你谈过就是你女朋友了?茗茗是你前女友!”   “前女友跟兄弟好上了——你满意了吧大哥,能不能别录了?”   林禹成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死都不怕了还怕丢脸啊?”   陈盛再次陷入沉默,小船逐渐靠近岸边。   他泪水再次充盈了:“从今往后我就没有茗茗了。”   “从今?你从哪个今?你不早就没有了吗?”   “你也够绝的。你拿我当朋友了吗?”陈盛用剩下的半条命说着话,“我无数次怀疑过你,但又无数次觉得是我自己想法龌龊,谁能想到你是真做得出来。”   林禹成摊手:“你也没拿我当朋友。茗茗打电话给我时,说你还跟她妈妈蛐蛐我们俩的事了?”   “那不是……唉……”这事陈盛是真冤,“我只是太想见茗茗一面了。而且我可没添油加醋,我就是阐述事实。要是茗茗妈妈生气,那就是她也觉得你们谈得太快了。”   很离谱,这时的陈盛居然有些担心林禹成在朱茗妈妈那里的声誉,果然兄弟哪怕变成了情敌,总也下不了死手——也可能只是他单方面下不了死手。   于是他又想起自己以前老让林禹成帮忙处理前女友的问题,其实也给他的声誉造成了一定影响。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这都不是事儿呢?陈盛烧得迷迷糊糊,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了。   他还是说了句:“会让你很难办吗?”   “陈盛,你是不是忘了,我有你所有前女友的联系方式。”   陈盛的眼睛倏忽睁大,片刻前的忧虑从笑话变成了一场可笑至极的笑话。   林禹成还嫌不够刺激似的:“你的所有前女友都给我打过电话,她们的电话号码大多也是她们的社交账号。为了有事能及时联系上,我加了她们所有人的社交账号。她们还以我为纽带建了一个群来互相抚平创伤,群名叫‘陈盛下地狱’,群主是你初恋。”   他像任何一个上位成功的毒夫一般恶魔低语:“你以为你扣在我身上的锅我是真甩不掉吗?我是觉得大费周章向别人证明我没干什么事儿很幼稚。但既然事关茗茗妈妈对我的看法,那这事就不得不做了——我会让群主拉我进群,然后把我爸、茗茗妈都拉进去,让他们好好看看你都做过些什么事。”   陈盛还想挣扎:“你在她们眼里是我朋友的身份,她们会允许你进群?”   “那当然不会,所以得先投诚。”林禹成掂掂手里的手机,“你以为我录那段视频是干什么用的?”   陈盛怔住几秒,毅然决然地再度跳下船去。   但是这时候船已经到了岸边,他这么一跳,刚好就落地了。   医护人员将他拉上救护车,口中还宽慰:“挺帅一大小伙子,学历高又有钱,这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呀……”   陈盛颤抖着双手捂住自己的双眼,躺在救护车里嚎啕大哭。   *   视频很快发到了群主那里,又通过群主发进了“陈盛下地狱”。   她们甚至给那段视频两边加了鞭炮灯笼,BGM改成《好日子》,一点开就是浓浓的喜庆——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又是好日子,千金的光阴不能等。   看得林禹成心颤颤的。   他顺利地拿到了进群资格,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是打算按原计划把事情办了就赶紧跑。   此前他已联系过朱茗妈妈,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得到首肯后便把朱茗妈妈和一头雾水的他爸双双拉进了群里。   群里的消息如飓风般刷过,又是针对陈盛的一场屠杀。   林禹成不敢看下去,早早地点了免打扰退了出去。   *   人,还是要有敬畏之心。   这件事给朱茗妈妈的打击似乎挺大的,因为她一直觉得陈盛是个很不错的人,是可以做女婿的人选,只是没有想到有人能演到连“过来人”都骗过了。   一连几天,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人怎么就能这么坏呢”。   她会特别迷惑地去看朱茗:“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就看出来了啊。”朱茗说话还是不明不白的,但现在听起来非但不令人憋闷,反而还有些高深莫测。   妈妈就揪住她继续问:“那你新谈的那个小林,你觉得好?”   “对啊。”朱茗应得理所当然,“虽然面相凶了一点,但意外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就是和他相处啊。”朱茗还是很难理解妈妈在问什么,“我和他相处过,你又没和他相处,那我更了解他一点这很正常啊。”   她也不想再多聊了,只是把包一挎:“不跟你说了哦,我画画去了。”   “这个点儿?这都八点了……”   “对啊,刚好去画室画两小时。晚上我就睡寝室了哦。”朱茗说着就出门了。   但是实际上她却没有去学校,而是像之前几天一样,去了林禹成家。   她大大方方地跟林父打招呼:“林伯伯好,我来找禹成。”   林父直接笑得见牙不见眼:“哦哦,好好好,我帮你叫他下来啊。”   连带着跟林禹成说话都温柔了八个度:“禹成啊,你看看你,你约茗茗来,你自己怎么不早点下来等人家呢?”   林禹成听他这个腔就头皮发麻,走到楼梯口就喊:“你能正常点吗?你平时那个乒乒乓乓的劲儿呢?装这样子给谁看啊?”   眼瞅着林父气得脸色发青又不好发作,林禹成正想多嘲讽两句,一扭头看到朱茗穿着身色彩鲜艳的毛呢大衣背着小挎包站在那里,声音不自觉地也嗲了起来:“你来啦,来快上来吧,画具我都帮你整理好了……”   *   陈盛在继续休养,目前还是很脆皮,要死不死的样子。   林禹成的公司在全力转型,多家店面撤了招牌改头换面,正式往艺术领域靠拢。   朱茗的心思还是在画画上,每天等林禹成得空,让他往烛光边一躺,用画笔描摹他的身形,就是人间至乐。   这一幅她画得格外认真,一点点不满都要刮掉重画,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画出一幅值得售卖的人体油画来。   与此同时,每次绘画结束,和林禹成一起清理好画具之后,便是急不可耐的亲热时间。   他们总是着急地将对方拥抱入怀,像是渴望让彼此融化在自己的身体中。 第79章 专属画室   好像也就是从那场暴雨之后, 气温再次降了几个度。   时间进入11月。深秋时节,空气中暗含着初冬的冷冽,哈口气儿都开始出白雾了。   常有人说春天是最适合恋爱的季节, 但朱茗一直觉得是冬天。首先冬天有很多恋爱相关的意向——爱的围巾,互相暖手,洁白的雪,下雪的水晶球。其次,就是心理上的。   人说一年四季在于春, 所以春天虽然美, 但给朱茗的感觉就是火急火燎的, 好像要赶紧干出点什么事情来才行, 不然炎炎夏季就要来了。   冬天就很好, 慢悠悠的,一切磨磨蹭蹭都可以用“我想先暖和一会儿”做幌子。而且冬天之后是春天, 潜意识里会觉得有啥事都可以等春天再做。   这么悠哉的时候,当然适合做恋爱这种“没用的事情”。   *   差不多同一时间, 林父把家里余下最好的一套房产转到了儿子名下,满眼慈爱道:“禹成啊, 以往我老担心你不务正业,不同意你自立门户。现在看来你很优秀,这把钥匙, 也就可以交给你了。”   林禹成一言难尽地看看他,一边把钥匙揣兜里一边拆穿:“那房子密码锁本来就有我指纹,你装给谁看啊。”   “那你还拿钥匙干嘛?!”   “我不光拿钥匙,我还得把你指纹去掉呢, 省得你没事往我家跑。”   “你……”林父想抬拐杖,但当着朱茗的面实在不好发作。   那边林禹成已经把朱茗的手一牵:“茗茗, 可能要辛苦你换个地方画了哦。你看,这边已经不让我住了,我一会儿叫人把我们的东西都搬过去。”   朱茗早觉得他们父子俩说话挺好玩的,这时也憋着笑应:“嗯嗯,好啊。”   *   坐林禹成的车去他新家的路上,朱茗还感慨:“林伯伯其实还挺温柔的,之前可能就是误以为你品行不端,所以才对你那么凶。现在知道是自己误会,所以就开始补偿你了。”   林禹成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朱茗的意思是,她以为他爸对他温和、把房给他都是因为突然发现他还算个人了。   他摆摆手脱口而出:“那你把他想太好了,他这人天生脾气暴,现在看起来温柔是因为……”   因为他觉得自己养的猪会拱白菜了,因为觉得自己将要有个非常优秀的儿媳了。   他爹真是这么想的,但林禹成清楚地知道他要真敢这么说,朱茗一定会对他下头。   他算是全程围观了朱茗和陈盛那场所谓的“恋爱”,知道朱茗在一些方面非常敏锐不容人造次,那么陈盛踩过的坑,他当然要速速避开。   于是林禹成脑筋一个急转弯:“是因为……他觉得我往画商方向走的决定很正确。对,就是很支持。”   “你不是说你爸早就不管公司事务了吗?”   “但是,就是,还是会稍微了解一点。”   “哦哦,是这样。”朱茗明白地点点头,“说起来你的画展筹备得怎么样了?”   林禹成转着方向盘应:“还算顺利,需要的画作基本都安排好了,有刘教授那样的非卖品,也有一些可售卖的。”   他耸耸肩:“可以理解,像刘教授那样的作品,放在更高级的画展上肯定售价更高,能把首秀放在我这里,纯粹就是拿我当学生关照了——当然,也可能是跟你聊得投缘。”   朱茗也笑一笑。   枯树叶从树上萧萧而下,老旧的气味顺着车窗飘进来,在温暖的车内,闻起来很舒服。   这时再回忆和林禹成一起去见刘教授的那次,好像没多远,但感觉也不近。   当时他们之间隔着巨大的天堑,一举一动都止乎礼,谁能想到现在竟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朱茗就抬头看他:“禹成,我问你个事哦。”   “你问啊。”   “那天你把前襟打开,还把袖子挽起来,是不是故意的啊?”   林禹成的耳朵霎时红起来。   这事情现在想想他也觉得自己很蠢,但,倒是也没什么否认的必要:“嗯……因为那个时候发现你好像就喜欢这个。”   “所以你就给我看吗?”   “对……但我确实是第一次这么做,在别人面前不会的。”   朱茗听着他这话,心里柔软又满足——谁会不喜欢一个只露给自己看,事后提起还会害羞的男人呢。   如果不是怕耽误他开车,现在应该就已经亲上去了。   但是与此同时,朱茗更加明晰了一件事。就是,林禹成这个看似一本正经的男人,真的有在她恋爱期间不遗余力地勾引她。   *   这得有多爱啊。   朱茗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作为初恋的陈盛,她虽然完全不喜欢,但是是个很会安排约会也很有经验的人;而真心喜欢的林禹成,即便冒着这样的“大不韪”,也要冲破一切艰难来到她身边。   至于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林禹成的,她自己也有些拿不准了——在埃及时刘教授觉得她是“两个都没多爱”,因为她说没有打算“为了和林禹成在一起而和陈盛分手”;但按陈盛跳河前说的意思,她那幅领口图却满含爱意,似乎她对林禹成的感情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萌芽。   现在想想,确实第一次见林禹成时,就觉得他和陈盛之间高下立判。当时的林禹成五官英俊、气度不凡,不仅能和她就油画作品侃侃而谈,在提到他不了解的内容时,他还能微笑自谦才疏学浅。   是这样的话,从那个时候就喜欢,其实也是有可能的吧?只是碍于陈盛的存在,只能将这种错误的感情压制住了?   在这样一些纷乱的思绪中,朱茗抵达了林禹成的新家。   *   林家的买卖在A市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称得上财富自由。不过有个很好笑的事是,虽然公司的事都是林禹成在管,但作为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他在公司里暂时还没有正式的职位,财政大权还是掌握在他爸手上。   他一直想着等一毕业正式接手公司后就买房搬出去,倒是没想到谈恋爱能让这个计划提前。   早先过户的时候林禹成就已经请人把房子重新打扫布置了一下,其中一个大房间特意留作画室,连黑皮沙发都买了个几乎一样的——他也不明白这一幅画朱茗为什么会画这么久,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躺了一圈,哪里都没有这种黑皮沙发躺着舒服。   做这些的初衷是想给朱茗一个惊喜,但是临到要把她接过去的时候,林禹成心里又犯嘀咕——这会不会有点冒昧了?   这事情的本质是邀请女孩子同居,但是他在还没有征求意见的情况下就布置好了,会不会让朱茗觉得自己是在赶鸭子上架?会不会又让她觉得压力大了?   所以林禹成没敢多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提议“换个地方画画”。   朱茗自然会同意。她似乎已经接受自己的绘画生涯初期得四处巡回画画了,没有工作室的小画手是这样的。这辛辛苦苦又甘之如饴的模样,让林禹成看着颇为辛酸。   所以看见朱茗很喜欢自己给她留的专属画室,林禹成也心满意足。   “哇,这是特意布置的吗?”房间门一开,开阔的空间便让朱茗眼前一亮,区域规划也完整明确——模特区、绘画区、阅读区、展示区、茶歇休息区一目了然,落地窗也装上了厚重的遮光帘,十分专业。   “嗯……对。”林禹成紧急找着理由,“毕竟是我做模特,当然希望待得舒服点——你觉得怎么样?”   “特别好啊。”朱茗四下看一看,“有这么好的地方,估计我周末都不想回家了。”   那就对了。   林禹成拳头一握,为自己的胜利庆贺。   “哦对了禹成,还有件事。”朱茗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着急地拉住他的手,“我最近两天画画状态不太好,明天想去看场画展找找感觉,你要不要一起啊?”   “可以啊,明天可以的。”林禹成嘴上应得爽快,实际脑内已经在琢磨明天那个会还能改到什么时间去了。   *   所以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去开会。   画展会持续好几天,其实和朱茗商量换一天去就好了,但是他非要一口应下,不想显得自己太拖拖拉拉。   不过陪朱茗去的那场画展,他确实也学到了一些东西。关于布置,关于展厅服务,关于安保细节,总得来说是颇有收获的一趟。   只是在临走时,当他和朱茗手牵手往出口处走,朱茗突然看着前方怔住,然后惊喜又亲昵地叫了声:“小黄毛!”   当时林禹成有明显感觉到,朱茗有个想要挣开他的手跑上前去打招呼的动作,所以他手上猛地一紧,硬是没让朱茗挣动。   那一刻林禹成才明白,明明已经好好地在一起了,明明都已经没有陈盛了,为什么他还是如此不安,如此小心翼翼。   因为上位成功者内心最深刻的恐惧,就是不知道哪一天,就可能会被别人上位。 第80章 眉目传情   那天朱茗完全没有注意到林禹成的情绪, 林禹成不让她甩开手,她就直接拉着林禹成跑过去了:“小黄毛!”   对方似乎直到她喊第二声才注意到,回身的神情充满惊喜:“小猪猪!”   *   “你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吗?”这是陈盛跳河后林禹成第一次来陈氏公司找他。   陈盛大病初愈, 精神状态还不太好,但还是毅然决然地重新投身工作——他怕继续在家待着,精神状态会更不好。   对于林禹成的到来,他本不是很欢迎,奈何林禹成带来的是个对他来说很难得的喜讯。   于是他冷笑一声:“我理解啊, 这天底下没人比我更理解。”   林禹成语塞片刻, 还是继续排解着自己的焦虑:“她不是不喜欢人这么叫吗?不是说受过欺负吗?”   “那喜欢的人这么叫她不就喜欢了吗?”陈盛摊手, “别人这么叫是欺负, 白月光这么叫, 那是情趣。”   “什么白月光?”   *   那天在画展出口处确实是林禹成第一次知道黄毛这号人。   在朱茗一路把他拉扯过去时,他就已经把对方打量了一通——确实是黄头发, 但发质不错,看着居然不土, 而且还留长了,扎了个小辫子在后脑勺;身材还可以, 像是有健身习惯,但顶天了就是陈盛那种程度;优势在于很年轻,看上去比较阳光, 和朱茗差不多同龄的样子。   果然,朱茗跟他叙旧道:“好巧啊,高中毕业就没见过你了!你今天也来这儿看展吗?”   “啊……其实我有幅画在这展出,放在比较角落, 可能你没注意到……”黄毛看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画吗?在这里展出?”朱茗惊呆,“你好厉害啊, 我还从来没有上过画展呢!是哪一幅,走,我们再进去看看……”   这手上一拽,又没拽动。   林禹成像个人形秤砣一样岿然不动,只表情还带着微笑:“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待会也还有事,你们简单聊一聊,就不再进去了吧。”   黄毛虽然也早把他打量完了,但这时候却像是刚看见他似的:“啊,这位是……”   朱茗抬头看林禹成一眼,跟他笑笑,大大方方道:“这是我男朋友,林禹成。”   林禹成扬眉吐气。   然后朱茗也跟他介绍道:“这是我高中同学,那时候经常坐我旁边画画,我叫他小黄毛。”   林禹成便得体地伸出手去:“你好,头一次听茗茗说起你。”   “不应该啊哥。”黄毛也笑着和他握手,“我和茗茗高中关系特别好,没跟你说,那会不会是跟别人说了啊?”   *   她还真跟陈盛说过。就陈盛说想多了解了解她,两人跑去画室上演“陈盛有约”那回。   “对啊,她高中时就很受欢迎,男生为了抢她旁边的位置都能打起来。其中,她就喜欢这个小黄毛。”陈盛把话说得很明白,一点不委婉,“互相喜欢又没能在一起,这可不就是白月光吗?”   “没在一起那还是不够喜欢。”林禹成说着能让自己好受些的话。   但陈盛那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信息:“是她妈妈不让。那小黄毛好像家境不算好,那时候形象也差,她妈妈不让她谈,两人就错过了。”   林禹成双重破防:“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茗茗说的啊。”陈盛做出一脸惊讶,“不是吧不是吧,难道你第一天听说吗?”   *   前有狼后有虎,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林禹成梳理了一下——朱茗高中时喜欢却被棒打鸳鸯的白月光重新现身,形象好气质佳,而且能把画放到那场画展上展览的话,哪怕再角落,也算是很有些水平了。   那天面对黄毛时,朱茗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这真的很棒了哎,你的画卖出去了吗?贴了几个小红点?”   黄毛跟她开着玩笑:“还几个小红点,能卖出去就不错了。本来我都已经心灰意冷了,好在今天下午还是有人看中,成交价还不错。”   他说着右手比了个枪。   朱茗立刻懂了:“八万?”   “对。”   “真好啊……”她实打实地羡慕了,“我都还没卖过画呢。不过有人委托我画一幅画,是熟人,所以就决定完成后看成品议价,我现在还在画呢。”   “那你放心啦,不会低于这个价了。”黄毛说得坦然,“你是天赋型选手,说起来我能有现在的功底还是多亏了在你旁边坐那么久,很多基础的绘画习惯都是从你那学来的。你安心画,如果想知道什么和画展相关的事可以随时交流,反正……我们也不是没有联系方式。”   朱茗也觉得好笑——他们明明一直都有对方的聊天好友,但硬是打从毕业就没再联系过,想想也挺神奇。   “好,那我有什么不懂的,就找你请教……”   他们就这样笑嘻嘻地互相看着对方,俨然一对登对的艺术系少男少女,林禹成往边上一站,都要显老了。   但他肯定也不会只是站着,而是适时地递上了一张名片:“我这边也是,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说。你是茗茗的朋友,要是有什么能帮到的,我这边一定不推辞。”   黄毛接过名片时还笑眯眯的,但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是企业老板,还是画廊主。   再抬头看向林禹成时,他的眼神明显冷下去,林禹成也用非常不屑的眼神扫过他。   之所以递这张名片,就是要告诉他,自己现在也算是圈内人了。   朱茗想上画展卖画,自有他做推手,轮不着他个黄毛在这蹦跶。   *   但是下个月的这场确实不方便将朱茗的画放进去。   一方面她现在完全集中精力画陈母定制的这幅,如此长时间的沉淀之后,得到的结果和之前那些肯定不是一个档次了。那么之前那些画展不了,又暂时抽不出时间画一幅适合上展的作品,就只能错过这次。   另一方面林禹成筹备的画展,档次其实要远高于黄毛上的这场画展。他毕竟是借到了刘教授的画来装点门面,其他非卖品也大都出自国内外知名画家,真要是把朱茗以前那些她自己都不再满意的画放进去,其实看上去会有些尴尬。   好在自打朱茗去过埃及那场画展之后,结合她自己看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展,现在对林禹成这次画展的层次也有了更直观的印象,她很清楚以自己的水平暂时还没法参加——除非等以后哪次林禹成办一场不这么高端的展会,或者她的画技真的有质的提升。   这时陈盛的恶劣就暴露无疑,所以他当初说带朱茗认识朋友、可以参加画展什么的,完全就是欺负她懂的少。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给自己介绍了个三出来。   陈盛有时也会想,如果那时没有把林禹成介绍给朱茗,他们会怎么样。是不是可能谈着谈着他也会发现朱茗特别的一面,然后他把心一收,浪子回头,就这样跟朱茗幸福地……   但林禹成会打断他的幻想:“你还是没搞明白,她是不喜欢你知道吗?你俩的事它就不是我破坏的,并不是只要没有我茗茗就跟你长久了。她总有一天还是会发现她对你根本没感觉,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   “谁啊,黄毛吗?”陈盛还刺激他,“你就确定茗茗对你是真爱了?你就不怕有一天她对你也没感觉了?你小子初恋是吧?知道怎么维持恋爱中的激情吗?”   林禹成被他说得哑口——确实他和朱茗当中,他是相对被动的一个。   这也没办法,因为他发现朱茗似乎意外的更喜欢做主动的那个,不管是接吻还是搂搂抱抱,她都表现得十分有探索欲。有时林禹成甚至觉得朱茗对他的要求更像是“不挣扎”。   对,她似乎只希望林禹成不挣扎任她摆弄,虽然他也会去触碰朱茗,但动作间总是暗含几分怜惜敬畏,不会像朱茗那样真就跟玩面团似的死揉——那让他觉得……有些不尊重人。   同样也是因为朱茗一直对目前的状况很满意,没有要进行下一步的打算,林禹成也只是耐心等待,不知道朱茗什么时候会有这方面的兴趣。   但现在他觉得这么等下去不是个事了,他得采取些措施。   陈盛还继续叭叭:“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你给茗茗的激情其实就是你是个三?你俩偷偷摸摸眉目传情的时候,是不是还愉快的?现在你俩名正言顺地在一块儿了,没有我这个原配阻挠,父母还都支持,那你说你对茗茗而言还有什么意思?轮到你看她跟别人眉来眼去了,怎么,心里不得劲儿了?”   林禹成被他说得浑身难受,起身就要走,因为心里实在气不过,路过时还特意撞了一下陈盛的肩膀。   陈盛毫不介意,还冲他嚷嚷:“你该啊林禹成,你该啊——你有胆子做三,你就该想到后面还有四五六!” 第81章 动力不足   但是林禹成的担心似乎多余了, 那之后朱茗没怎么再提及黄毛的事,每天下课后也都是和往常一样约他画画。   只不过地点固定在了新家的画室。   朱茗毫不吝啬对这个地方的夸奖,什么四季恒温、没人打扰、场地宽敞、清洗方便, 每一次她这么称赞的时候,林禹成便笑眯眯看着她,觉得胃里暖暖的。   而这,就是赚钱的意义。   甚至就像她之前说的,她周末也不走了, 就窝在这里。   她用整个周六早晨对这里进行了“开荒”, 就是各个房间仔仔细细走了一遍, 似乎是为了加深对这里的归属感。   然后选择了客厅里最顺眼的一个沙发, 找个舒服的姿势倒下, 打开平板电脑开始看一些绘画直播和技巧课程。   林禹成自己平时就会自己煮个东西、做做简单的炖菜之类的,权当休闲。为了不打破和朱茗的二人世界, 便也没有请人来做这些,自己去厨房做了三明治和热牛奶作为早餐。   托着托盘拉开厨房门时, 朱茗便两眼放光地抬头,双脚也屈尊降贵地放下来:“哇, 这是你做的吗?”   林禹成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应:“不然这儿还有别人吗?尝尝吧。”   不是什么难做的东西,但林禹成也确实做得很用心,鸡蛋、生菜、番茄、肉松、火腿该有的都有, 而且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咬起来居然不会露馅。   “你好棒啊。”朱茗一如既往的直接,“所以你又会做生意赚钱,又会下厨房做菜。没有什么你不会的东西吗?”   难得林禹成在这样的称赞中还能找到一丝清明:“有啊, 我不会画画。”   逗得朱茗直想笑:“你看!你还很幽默风趣!”   看着不大点儿的人,饭量却是真可以, 林禹成给她准备的那一份比自己的稍少一点,但还是担心给她负担太大。不过朱茗很快就吃光了,连牛奶都没剩一口。   或许这就是气色好的秘诀?   朱茗吃完就继续看课了,林禹成非常自然地收过所有餐具,重新回到厨房里。   再回头看向客厅里那吃饱喝足后认真学习的朱茗,就觉得心里某个一直空虚的地方被填得满满的,好像自己的全世界都在那里了。   *   是苦尽甘来的景象,是十分完美的幸福,但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比如,当朱茗切出去回什么消息的时候,林禹成便不由得警觉。   他在朱茗对面的沙发上放下手上的书,想问在跟谁聊天,却有些问不出口——这明摆着就是疑神疑鬼,就是不信任,如果朱茗回答“没谁”,或者说“就同学啊”之类的,那他又要怎么进一步追问呢?   这么想着,林禹成暂时将这份不安压下。   但是果然还是很在意。当初他每晚十点半准时找朱茗聊天,朱茗也会准时秒回,这看似没什么,实际却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心照不宣——她每晚十点半等着他,他每晚十点半准时来,她知道他会出现,他知道她会搭理,这时候聊什么内容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接上头了。   如果现在朱茗和另一个男生这样……林禹成想想心都要碎了。   正心乱如麻,朱茗忽然一边回消息一边笑了一声。   林禹成脱口而出:“谁啊。”   “室友。”朱茗抬头,“她们问下个月你的画展,她们去能打折吗?”   林禹成霎时笑开:“嗐,我当什么事呢——她们随便去,进进出出几次都行,我怎么可能收她们门票钱。”   “真的可以吗!那我就这么跟她们说了哦?”   “说,没事儿,随便说。”   *   一丝丝无所适从。好像这里是朱茗家,而不是他家。   一波风平之后,林禹成又在想那如果就是那个黄毛就好了,这样他就能跟朱茗深入聊一下这个人,目前为止他知道的信息,基本还都是从陈盛那知道的。   他还有更多问题——现在再看到这个黄毛,她心里还有没有感觉了?如果他说不希望她和这个黄毛做朋友,她会因此生气吗?在现在的她心里,“男友”是个怎样的存在?她说她从没爱过陈盛,那他现在的待遇和陈盛应该是会不同的吧?   林禹成完全拿不准,毕竟朱茗恋爱的路数和正常人是不太一样的。   现在回想一下,他成为朱茗男友的整个流程就是很突然。   他依稀记得自己当初只是去当模特而已,然后在学校画室里就被一顿揉,那完全是她色心大起。然后目睹朱茗和陈盛接吻,原本是觉得自己没戏了的,但没想到会再次收到邀请。他再三思量还是接受了模特邀约,却没想到地点是要偷摸地潜入花店,更没想到朱茗会突然要求和他也接吻。   就这么胡天胡地了两宿,等他再问时,朱茗就已经表示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了。   这个过程还是略显草率,以至于林禹成现在总感觉,朱茗随时有可能用同样的流程换个人。   果然还是要谈谈,这不是疑神疑鬼的事,也不是怀疑她,纯粹是为了两人能够长久,有些话应该摊开了说一说。   绕了一圈总算理明白,林禹成张口:“茗……”   恰好朱茗放下平板站起来,打断了施法。   她屁股往林禹成大腿上一坐,手臂也环住他的脖子,上来就先亲上了。   林禹成惊了一下,而后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长发,认真地吻回去。   在亲吻过程中林禹成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又在被欺压——那纯粹是在发泄,毫无章法可言,很典型的只顾自己爽。   这让林禹成心里有些怪怪的,草草结束了这个吻。   朱茗倒是没发觉他的异常,只是把脑袋靠在他胸口,手上不停,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猥琐的事:“好烦,画不好,没有灵感,压力好大哦。”   *   林禹成忍不住把她的手扒拉开了,但朱茗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也不是奇怪,她是飞快地想要摸回去。   但林禹成再次截住她的手:“会痛。”   这话似乎让朱茗愣了愣,脸也飞快地红起来:“对不起禹成,我没注意,那我轻一点……”   一般人脸红成这样可能是害羞,但朱茗脸这么红,完全是因为,胃口大开。   而要命的是看她这样,林禹成也把持不住。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一个看起来精致清洁的20岁小姑娘,做这种事时看起来竟这么的色气。   她甚至将滚烫的小手按在他肩膀上,推着他在沙发上躺下,然后整个人向前膝行两步,低下头来重新吻住。   这一系列动作让林禹成莫名紧张,甚至用一只手扶住了沙发靠背,就像坐云霄飞车时要抓点什么东西不然怕被晃下去一样。   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新的敌人已经出现,他不能再这么被动了。   他缓缓地放在了扶着靠背的手,感受着朱茗的肩膀、后背。   她是真的有点肉肉的,隔着一层浅粉色居家服,能感觉到十分扎实的肉感。再来到臀部时,林禹成意识到她是趴在自己身上,上身塌下来,臀部高高翘起的姿势。   他脑子轰得一下炸了——他真的是第一次谈恋爱,现在就是很不理解为什么他的房子里,会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伏在自己身上做这种动作,他真的没有欺骗人家吗?这真的不是畜生行为吗?   他一下子侧过头去中断这个吻,之前不敢说的话总算也敢说了:“等等茗茗,你……确定自己在干什么吗?”   把朱茗给问懵了:“我们……第一次这么做吗?”   “不是……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过……”林禹成把手背放在自个儿脑门上降温,“你是觉得这样很好玩,还是……”   “哇,你现在说话好像陈盛哦。”朱茗不明所以地挠挠耳后。   她不知道她这句话给林禹成带来多大的打击。   *   其实朱茗是想起了陈盛“最后”的样子,三句话不离“我想和你聊聊”“我们还没有聊过”“你好歹给我个理由”。   她是不明白为什么情到深处亲吻起来,对方还会要求先“好好聊一下”,这种本来就不理智的行为要是聊明白了,那股子邪火也就下去了吧。   但被指责为“像陈盛”,让林禹成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去了。   倒是老实了不少。   朱茗见他不说话了,索性继续灵活地单手解开衬衫扣子,左右拉开,选中一边,俯下身去。   “唔……”即便是这种情况,林禹成也敏感依旧,身子不自觉地向上弹动,却只是更深入地将自己送入对方口中。   他心里是有些难过的——就算他反应再大,在对方眼里也不过是为了解压而已,朱茗似乎没有表现出更深入的需求,他的需求分明也不被正视。   而这时的朱茗身子撑得累了,便轻轻坐在了他身上,才注意到那个放在平时早就抵住她屁股的东西,此时竟一副动力不足的样子。   他不舒服吗?   这么想着,朱茗将手伸向了另一边。 第82章 人无完人   其实林禹成觉得朱茗没考虑过他的需求, 这一点朱茗是有些冤枉的。   这主要是因为林禹成从来也没正面表达过自己的需求——至于那根时不时翘得老高的旗杆,朱茗一般只是把它当作判断林禹成快不快乐的标杆。   是的,一开始朱茗对林禹成的身体只是研究, 是好奇,那时她确实有过一段不在乎林禹成感受的时间。但是他们毕竟是在一起有些日子了,再摸也摸够了,那如果还是只图个手感,显然也没什么意思。   朱茗还是会在意这具身体给自己的反馈。   什么时候会突然起立, 什么时候会像石头一样, 什么时候会忽然深吸一口气, 然后激烈地震颤。   每当这种时候, 朱茗便觉得自己技术绝佳, 足以让人飘飘欲仙了。   所以发现有一天林禹成对她的动作没了反应,朱茗还是挺着急的。   *   “怎么了?”她抬起头来看看他, 然后贴着他的上身往前一滑,拖着脑袋趴在了他身上, “今天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林禹成撇开脸去,“因为你刚才……嫌我烦……”   “我哪有嫌你烦!”朱茗惊呼, 随后才反应过来,“啊,是因为我说你像陈盛?”   她哭笑不得地用手指头在他胸口画着圈圈:“我那只是说你啰嗦啊。”   “还不是一样。”林禹成心里还是不舒服, “你这骂得也太脏了。”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这样说你了。”朱茗连声哄着他,一面细细密密地亲吻他的脸颊,一面再次抬高身体腾出空间, 手指熟练地在他腹肌上划过。   能感觉到他猛地吸了口气,想通过腹部一紧躲开这撩拨。饶是如此, 却也只是堪堪躲开指腹,朱茗的指尖依旧似有若无地掠过他的肚脐,挠上青筋凸起的小腹。   他难耐地喘了几下,到底还是有了反应。   于是朱茗便放下心来:“你真好,这么快就不生气了。”   *   有时候朱茗会觉得男人有点可怜,他们的重要器官不像女孩子一样被妥善保护起来,而是颤颤巍巍地长在外面,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而且他们的身体结构,动没动情一眼就看出来了,想假装生气都不行。   她将手探向身后,握住它左右摇摆:“好像小狗哦,开心的时候尾巴是藏不住的。”   林禹成再也按捺不住,抬手抱住了她,同时询问:“我能不能也……”   “可以啊。”朱茗轻轻抓住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身前,“这样轻轻地。”   居家服的布料单薄,里面是轻盈的蕾丝。虽然不是第一次感受,但每一次都足以让林禹成双目紧闭,不敢睁开眼睛看自己在干什么。   但是敢不敢看是一回事,敢不敢做又是一回事。   他的手很宽大,从两粒扣子间挤过去有些费力,所以他解开了一颗,然后探进去。   “唔……”朱茗也发出轻小的呼声,身上的战栗感驱使着她的手拉开一处短短的拉链,有什么飞快地弹出,拍打在了她的屁股上。   “喂!”她一面不满地叫嚷,一面回头看去。   果然也是个丑东西。每次想到一个大帅哥身上也会长这种东西就觉得很惋惜,真是人无完人。   感受到她的嫌弃,林禹成道歉的话条件反射地就出来了:“对不起……痛吗?”   睁开眼,见朱茗一直盯着,他还用手挡了一下:“还是别看了……”   “没关系啦,我也不是没画过。”朱茗这么说的时候,是认真在安慰他的,“你的还不错了,至少颜色粉粉的。”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那玩意又膨胀了几分。   *   “这样也会开心?”朱茗好笑地歪歪脑袋。   这已经不是活人可以忍耐的程度,林禹成的手本来就挡在那里,到这会总算是忍不住握起来动了两下。   这个动作显然让朱茗很感兴趣,她很快背过身去骑在林禹成的腰上,说了声“我帮你”,然后便打开他的手自己来了。   就是,学着林禹成刚才的样子,准确地握住能让他舒服的关节,然后上下轻动。   “别……”林禹成一把按在自己的眼睛上,大腿根也绷了起来。   这声音听起来很痛苦,惊得朱茗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张着嘴巴大口地吸气呼气,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调节来缓解自己的躁动。   分明不是觉得痛苦,而是快乐得要死了。   于是朱茗的拇指食指就保持原样,像枚戒环一样原封不动地卡在那里,在林禹成稍稍平复之后,便继续像刚才那样动起来。   那一刻林禹成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他分明不想阻止朱茗这样的举动,但就这么交代了显然也非他所愿;他竭力调整着自己不想被用手缴械,但想到那是朱茗的手还是会感到由衷的喜悦。   然后在犹豫间,朱茗忽然无师自通,手上动得飞快。   是这个角度的话,万一没忍住可能会弄到她的身上。   林禹成吓得直接起身,从背后抱住她,手也覆在了她手背上:“停……先停一下。”   朱茗便不明所以地停住了,只是手还卡在那处,是怕移开之后就找不对地方了。   “怎么了?”她回身轻吻他汗湿的侧脸,“你现在看起来好美。”   如此高规格的夸奖于林禹成而言是殊荣,他脑子一团浆糊,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只是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东西,用牙齿咬着撕开,拉开朱茗的手,将里面的东西肠衣一样轻轻套上去:“可以了……”   他自暴自弃地躺回去,闭眼,想的是这样一来就算不小心出来了,总也不至于弄得到处都是。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一番悉悉索索之后,一处湿热的所在轻轻包裹住了他。   林禹成霎时睁开眼睛,看到朱茗背对着他撑起身子半坐在那里。虽然只是进去了一点点,她还是眉头紧锁地低头瞄去,一脸的不开心:“好痛哦……”   而林禹成被这景象激得眼前白光一闪,人生的纯真交代得猝不及防。   *   难受,想哭。   那之后林禹成陷入一蹶不振,虽然下午还是很配合地倒在黑皮沙发上献出裸背,但是感觉整个人已经失去了希望。   朱茗还是有试图安慰他的:“没关系的啦,我知道是因为我说痛你才这么快的……”   林禹成更用力地把头埋进靠背和座椅的夹缝中:“不是,我是因为没有准备,你一点预兆都没有,就突然……”   “我以为你带上套套就是那个意思了啊……”   “我不是,我只是……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第一次是秒的,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感觉自信心都受到了打击,有了心理阴影,万一以后都不行了怎么办,想跳河重开。   那朱茗也没什么办法,只是提醒他:“你脑袋摆正一点,这样脖子那边画不了。”   林禹成只得又依言把脑袋放回去。   不过他倒是也意识到今天发生了一件好事:“茗茗。”   “嗯?”   “所以你是愿意和我……做那种事的,对吗?”   朱茗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doi,她表达着自己复杂的感受:“愿意是愿意的,感觉应该会是很新奇的体验,但是确实没想到会这么痛……”   “不是的!所以我说你太突然了……”林禹成着急道,“如果真要做到那一步的话,应该要有很多准备工作,总之就是不会让你很疼才对。”   “啊好吧,那这对我来说算是个好消息。”朱茗说着用笔杆挠了挠头,大概算是理解了,“那可能是我太冒失了。”   “还好吧,女生还有什么冒失不冒失的……”林禹成叹了口气,承认道,“怪我自己没控制住。”   朱茗也只是笑一笑,继续下笔。   林禹成知道她是真不在意,她也知道林禹成自己能排解,一次不够顺利的尝试,似乎就这么在创作的心流中消解了。   气氛刚好,倒是打听黄毛的好时候。   于是林禹成背对着她开口:“对了茗茗,你那个一头黄毛的同学……”   话没问出来,手机却响了。   林禹成皱一下眉头,伸手摸过来,是陈盛。   其实是不太想接,但陈盛现在没什么要死要活的大事一般也不会给他打电话了,想了想到底还是接起来,开口也没个称呼:“喂。”   当然对方也不会加称呼:“现在发小聚餐你是彻底不参加了是吗?”   “那我还有什么好参加的?现在当面见着眼镜蛇我都未必打招呼了。”   “行,打不打招呼随你,但是你别忘了,你跟眼镜蛇本身是有梁子的。他之所以不折腾你了,是因为我现在起来了,他得看着点我脸色。”陈盛说,“但是昨晚聚餐时,他反复问我和你是不是真决裂了。你们现在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商业范围内他搞不了你,但下三滥的招数说不定还是会用。”   “得,所以你跟他说真决裂了,然后现在跑来提醒我小心眼镜蛇。”林禹成掐着眉心,“你寻思寻思你是不是闲的,你就不能直接说没决裂?”   “你都跟我前女友在一块了,我还跟人说没决裂,你让我的脸往哪放?”陈盛说着,声音是受尽情伤后特有的沉稳,“提醒义务我尽到了,后面的事我管不了。你要是真被算计了,也是你应得的。” 第83章 格格不入   结果关于黄毛的事, 林禹成还是没能问出来。   陈盛带来的消息他有在重视,从安保到材料又让人进行了细致排查。   除此以外,随着开展时间渐近, 林禹成在朱茗的帮助下购入了新的行头,为画展的开幕做准备。   同样是正规场合,同样是西装革履,常规商务西装要求一板一眼、规矩方正,但那不是一个画廊主应有的穿搭。   西装店里, 朱茗拿着一身身看起来大差不差的西装在林禹成身上比比划划。   其实林禹成不太明白她的挑选标准是什么, 而她自己说的也很抽象:“就是让你坐在一堆油画里拍照不会显得很违和就可以了。”   所以他平时穿得果然是不太行。   最后朱茗敲定一套说蓝不蓝说绿不绿的套装。看到这身衣服的第一眼, 林禹成的内心是拒绝的, 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是只花孔雀, 好像马上就要上台又唱又跳了。   察觉到他的抵触,朱茗也有些为难:“我知道你穿平时的衣服会更坦然, 但是那真的很像大堂经理。”   她说:“你本来就比较年轻,如果不穿得有腔调一点, 没人会认为你是画廊的主人的。”   “你知道的,搞艺术的特别在意第一感觉, 如果是要合作公事,你至少不能给人感觉是个土人。”   “禹成,我说话直, 你别往心里去。”   这怎么不往心里去呢,林禹成的心都要被扎穿了:“没有,没事,行, 那就这件……”   “别着急啊,画展不是好几天吗?”朱茗说着已经看起了其他衣服, “你总不能穿来穿去就这一套。”   于是林禹成又只能定在原处当衣服架子。不过看着朱茗为自己精心挑选的样子,哪怕挑出来的衣服再花里胡哨,林禹成也认了。   有时,他还是会抵抗一下:“有没有可能……就是不要这种大面积的亮色。想有腔调的话,能不能选择那种乍一看很正常,但是细枝末节处有点小设计的那种。”   朱茗挠一挠脸颊,听声音像是在憋着笑:“你确定吗?那样的话,人家会说你闷骚哦。”   *   其实有时朱茗会好奇林禹成为什么一门心思想做艺术家的生意,他和这个领域格格不入。   当量身定制的西装送到家里,林禹成再次穿起来试衣时,他这无所适从的姿态,在朱茗眼里像极了一个偷穿艺术家衣服的锡兵。   林禹成也很快意识到朱茗的笑是嘲笑,立刻小脸一红,着急地要把衣服脱下来:“我都说了我不适合……”   “哎哎哎,你等一下呀!”朱茗赶紧阻止他,然后把准备好的一枚亮蓝色领带夹给他别上去。   看造型,有点像莲花,还有点像孔雀尾巴。   还没等看清,便听到朱茗手上叮铃咣铛的声音,是在摇一瓶发胶:“稍等哦,闭上眼睛,我帮你搞一下头发。”   于是林禹成只得闭上眼,由着她在自己头顶一顿抓,结束后还给他戴了副眼镜。   “好啦,睁开眼睛看一下吧。”   *   怎么说呢,就是感觉镜子里的人不像自己了。   林禹成之前也会自己搞头发,但大多是把前额碎发梳上去,为的是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但朱茗抓出来的这个发型,似乎是很刻意地想在特定地方留两撮毛。好看是好看,但他总想着要是他爸看到肯定得给他一闷棍。   而且朱茗给他配的这副眼镜,也是他从没尝试过的粗黑框,只是和衣服搭配起来出了奇的和谐,时髦得让他快睁不开眼。   他还是有点害羞:“总觉得……不太适合……”   “没办法呀,我们这行你也知道,讲究一个‘士为知己者死’。”朱茗给自己扒了根香蕉坐沙发上吃着,“如果你总给人一种局外人误入潮人区的感觉,那旁人怎么跟你打交道呢。之前你刚刚起步,走谦逊路线还有人买账,等画展开幕你就是正式入行,如果不拿出自己的态度来,人家怎么判断和你是不是一路人呢?”   林禹成压力颇大地坐到她身边去:“知道了,我试着克服一下、”   朱茗把香蕉递给他,他也自然地咬了一口,甜甜的味道多少冲淡了一些他的苦恼。   这时候朱茗忽然问了句:“禹成,你会歧视搞艺术的人吗?”   *   这话问得林禹成一个激灵,他似乎从没把这个词和自己联系起来:“怎么会呢?为什么这么问?”   “唔……大概是因为和艺术相关的东西会让你觉得羞耻?”朱茗琢磨了一下,“别紧张,不是怪你的意思。其实很多人会这样,比起表达态度,更喜欢严肃内敛。到画展现场你可能也会遇到一些‘怪人’,是那种平时走在大街上会有人瞥一眼说‘这是什么妖魔鬼怪’的人。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不理解但尊重’吗?”   林禹成现在是真不理解了:“这样还不够吗?”   “如果是我的话,看到的一瞬间就会眼前一亮——可能是内衣外穿,可能是猎奇的口红色号,可能是搞怪的配饰。我会很佩服这样的勇敢,尽可能去欣赏他们对生活的热情,警惕内心产生傲慢的想法,因为不知道哪一天我也会成为‘不正常’的少数。”朱茗耸耸肩,“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个喜欢画裸男的女孩子哎,对很多人来说这就是件奇怪的事。但是对我来说,这只是对美的欣赏啊,也是作为女生的一般取向的抒发。”   她看向林禹成:“如果有人对这些画的态度是低头笑笑,然后说一句‘好吧,不理解但尊重’,那么很明显这人并不知道我在画什么,不接受女人对男人也有着普遍的审美和需求。而对于我来说,既然我不希望自己的理念被轻视、被唾弃,那我自然也会更尊重别人的理念,不会用狂妄的态度给任何作品下定论。”   是很温和的语气,但莫名让林禹成觉得自己挨了顿骂。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这种不适感说白了也算一种歧视?”林禹成觉得自己污浊的心像是被洗了一遍,他自问自答,“是的,作为一个画廊主我应该有更开阔包容的胸怀。”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因为穿了漂亮衣服而感到羞耻!”朱茗又一次被他可爱到,丢了香蕉皮搂着脖子把他扑倒,“艺术家们的胸怀比你想象得开阔包容得多,他们才不会因为你穿得漂亮一点就把你当作怪人呢!”   *   朱茗觉得自己也算是完了,她真的会真情实感地觉得林禹成可爱,这个人好像不管走到哪都有一种“圈子不同何必强融”的可怜感。   或许是有因为这样的情绪加持,她的画也顺利地越过了瓶颈期,渐渐呈现出一个自己比较满意的画面。   在林禹成又一次一边穿衣服一边绕到她身边去看画时,他已经不知道这还有什么可画的了:“还没结束吗?”   朱茗一边涮笔一边应:“还剩一些收尾,明天应该就画完了。”   “看起来已经算是一幅高水平的画了。”   朱茗耸耸肩:“高光还没点,一切皆有可能。”   这自我评价其实已经不低,只要高光别点出问题,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朱茗也不是没一笔画错满盘皆输过,所以免不了会有些压力。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明天上午小黄毛他们学校有场校内画展,我打算跟他去看一看,就当放松一下心情。”   林禹成怔住,警觉,作出反应。   他剩下的几颗扣子也不扣了,只是佯作自然地从后面抱住她:“他邀请你的吗?”   “嗯,我有向他吐槽压力大,然后他就说刚好有校内展,明天可以带我进去看一看。”   “可是距离我的画展开幕只有三天了,明天上午是实地彩排,你……不陪我一起吗?”   朱茗眉头皱一皱,转回头来看他:“这个你和你的员工们才比较专业吧。这个很需要我陪吗?”   “嗯……稍微有点紧张。”林禹成抱着她,前后微微晃动着,像在撒娇,“你毕竟参加过比较大的国际化展会,所以我很希望希望你能去帮我看一看。有你把关的话,我也不用怕到时候现场露怯了……”   是朱茗没有想到的状况,她一时有些懵:“可我都答应人家了……”   “你就说你男朋友这边临时有事,只要是正常人,一般都能理解的。”林禹成在“正常”这个词上咬得很重,“而且明天要开始布展了,你想看画的话,明天现场就可以提前看到。你那位朋友要是感兴趣,你可以一起带过来看看,这样也就不算放他鸽子了。”   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朱茗想了想,好脾气地应道:“那好吧,我问问他愿不愿意。”   林禹成神清气爽:“嗯嗯,你就说明天你男朋友的展厅这边临时有事,你走不开,问他愿不愿意来这边。我大概中午那会儿能闲下来,我们还可以一起请他吃个饭——毕竟是你好久没见的朋友了,这样也方便坐下来说说话,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这已经算考虑得很周到,朱茗的脖颈也被他吻得发痒想笑,完全不会因为被他打乱计划而不悦了:“知道啦,你等我先问问看,好吗?” 第84章 学生时代   于是第二天上午, 朱茗和黄毛依言约在了展会现场。   朱茗也是第一次看到布展过程,看着一幅幅画从仓库搬出来挂到合适的地方,想着自己居然能在开展前就以内部人员身份进来, 感觉还真有点神奇。   林禹成没有管太多,只和几个员工在一起过着开幕流程,跟朱茗在埃及参加过的那场差不多,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直到他说着话忽然抬头看向朱茗他们,然后抬手打了个招呼, 朱茗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笑眯眯看了他很久了。   她也赶紧抬手挥挥, 然后才唤黄毛道:“不好意思啊, 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好啊。”黄毛同样也笑笑, 一面跟着朱茗离开, 一面回身盯了林禹成一眼。   *   “你和你男朋友感情真好。”走在展厅里,黄毛完全是客套的语气,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朱茗愣了愣,是在思考和林禹成在一起的时间要从哪里算起。   最后还是模糊地回答:“也没有很久吧, 大概一个月左右?”   “那才刚开始呢,感情还不太稳定吧。”   “这个还好, 因为我们认识很久了。”朱茗想一想,“就是先做朋友,后来有了感情, 就在一起了这样子。”   听着这话,黄毛又回头看了一眼。   恰和林禹成四目交会,中间又擦出了些许火药味。   他特意做出和朱茗相谈甚欢的模样:“确实是你喜欢的类型啊。你以前就喜欢这种很有艺术细胞,然后气质有点坏坏的这种。”   “他吗?他完全不是这种类型啦。”朱茗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其实是那种有点死板固执的人,光他身上那身衣服就劝了很久他才愿意穿, 而且看上去心理负担很重的样子。虽然这样,但还是能硬撑着把事情做得很好,所以就觉得……有点可爱?”   朱茗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可算是在秀恩爱,赶紧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奇怪?我们去看看画吧,今天可以看到刘教授的那幅《蛇女》,应该会挂在中间位置——你跟我来。”   *   朱茗他们过去时,中间的环形展间还空空如也,看得出留出了三幅画的空间。   “这里是要放刘教授的一套画,其中一幅就是《蛇女》。”朱茗说着看看时间,“应该马上就搬过来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一下。”   “《蛇女》吗?我都不知道原来《蛇女》是套图。”   “其实不是啦,当时刘教授想给我们另一幅画,禹成又实在想要《蛇女》那幅,所以后来就想了个办法——连着刘教授的一幅老作品做成套图展出,这样就什么都有了。”   “是你想到的办法吧?”黄毛笑笑地看向她,“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就挺执着于出一些系列作品,就像高三冬天的那场艺术节,你……”   此时朱茗的反应就好像别人跟她提起了她十年前得奖的小学生作文:“啊啊啊别别别!”   她脚趾抓地连声拒绝:“可别提了,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搞的啦!”   “可我是真的觉得很厉害。”黄毛话里没有一点奉承之意,全是真诚,“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不仅对人好,而且还很有想法。你知道的吧?我那时候……特别喜欢你。”   我的妈呀还有意外收获。   朱茗怔了一下,然后脸颊飞快地红起来:“嗯……大致知道。”   黄毛因此面露喜色,但又只能深深低下头去把笑容隐藏:“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省吃俭用送过你一个会下雪的水晶球。”   “我知道,我记得。”朱茗连声道,“到现在它还放在我家花店里间的书桌上,时不时就拿起来摇一摇。”   这怎能不令人心花怒放呢。   黄毛用力地搓搓手,试图缓解内心的紧张:“我还在礼盒里写了表白的字条,你没给我回音……所以我就是被拒绝了对吗?”   “不是的!”朱茗看着他这样子,心脏不由得又痛起来,“那时候……是我妈不同意,我当时也还小,就觉得妈妈的话一定是对的。”   她忙道:“但是我不是完全没有回音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之后我在你的画板上挂了条新围巾……”   黄毛霎时抬头,像是收到了岁月的回礼:“原来那条围巾是你送我的?”   “嗯!”朱茗用力地点头,“我那时候、那时候其实也很喜欢你的,不然我怎么会总在画画时跟你说话,怎么会偷偷回赠你礼物,怎么会总在天冷时给你暖手呢?我为了牵你的手,甚至把我所有好朋友的手都暖了一遍!”   好炽热的感情,黄毛怔怔地看着她,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而和他一样急促的是躲在一墙之外偷听的林老板。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黄毛完全释然了,他伸手想去牵朱茗的手,“我……从那之后就没敢找过你,要不是上次在画展上遇到你,我可能永远也没有勇气……”   “茗茗!”林禹成高声一唤就闪现进来,他觉得这黄毛还是少点勇气的好。   *   朱茗牛就牛在,她说话时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但是一旦被抓包,她还真的会慌。   好在林禹成完全是一副刚过来的样子,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我给你和你朋友点了奶茶,刚打电话说到了,我这边刚好又走不开……”   朱茗赶忙按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殷勤道:“哦哦,好的禹成,我现在去拿。”   说着就很没担当地一溜烟消失在了两位男士的视线里。   黄毛伸向朱茗的手也只能在半空僵了僵,化作一个拳头,隐忍地落下了。   林禹成穿着那身孔雀服,往墙边一靠,显现出几分和他本性不符的风骚。他上下打量了黄毛一遍。   黄毛显然也没怕他:“林老板不是说正忙吗?”   “我忙不忙你心里没数吗?”林禹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根棒棒糖递给他。   黄毛白了他一眼,又去看一边。   林禹成说:“不是瞧不起你,是我不抽烟。”   黄毛这才伸手接过:“可以,还挺有态度。”   这话让林禹成愣了一下——哦,原来这个就叫态度。   *   他还是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气场:“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那又怎么样呢?你和茗茗还没领证呢吧?”黄毛游刃有余地问完,然后被林禹成高深莫测的神情吓得脸色一变。   但林禹成很快也给自己拆了个棒棒糖塞嘴里:“确实没领。”   黄毛霎时松了口气,同时因为意识到林禹成刚才是在戏弄他而倍感懊恼:“那就别摆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只要你们还没结婚,我们追求茗茗的权利就是平等的!”   这话让林禹成有些愣神——当初他跟陈盛撕的时候怎么就不会这句呢?   “小黄……毛。”他唤着这个略显诡异的称呼,“我不知道你对茗茗有多少了解,但是就我对她的了解而言,她刚才的那些话不是还念旧情的意思。”   林禹成说:“她是个见不得人难过的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人难过,会让她心里很不舒服。所以她确实对谁都好,至于旁人会不会因为她的这份‘好’产生误解,这她不管。我见过把她的善意当□□意的人,说实话,很惨,我不希望你是下一个。”   “哟,照你这么说,茗茗对其他所有人都是善意,只有对你是真爱了?”黄毛嗤笑一声,“如果你这么有信心,那就不会跟我这么多话了。”   “那我确实也没那么有信心。”林禹成看看他,战术性承认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毕竟是还会对旁人说出这样情意绵绵的话来,所以她到底什么意思,我现在也在摸索。只不过你也别把自己当成特殊的一个,她那些话分明就是张口就来,为了这样的三言两语把自己变成小三,太不值了。”   “小三?”黄毛显然很介意这样的指责,“我和茗茗相遇在先,相爱在先,只是因为一点误会暂时分开了而已。你我之间到底谁是那个‘第三者’,我觉得这得从长计议。”   林禹成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像是看着曾几何时的自己。于是后槽牙一个用力,把糖块都咬碎了。   “行吧。话我就说到这里,听不听劝是你的事。”他说着抽出张纸巾,细心地把吃剩的棒棒包了进去,“但是你自己心里要有数——论金钱权力地位,你样样不如我;你年轻俊美,可我也不差;你们之间有年少的回忆,我们之间也不是凭空谈上恋爱的。刚才我出现的时候,茗茗慌成那样,你觉得她会在我们之间坚定地选择你吗?就算她选了你,那如果连我这样的都只能陪她一段,你觉得凭你们学生时代那点美好回忆足够支撑你们一生吗?”   他摊开手去:“很佩服你的勇气,你要跟我斗的话,我奉陪到底。别忘了,我有的是钱和时间,我很好奇你的那些感情,究竟能抵多少钱。”   他是知道黄毛家境不好,才特意拿这个发难,果然这话一出,黄毛立刻面露难色。   林禹成便松了口气——看来也不是什么难搞定的对手。剩下的就是要跟朱茗好好聊一聊,也算借机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   正在此时,一个安保人员快步走过来:“林先生,外面有个人说是您朋友,是受您邀请来的。因为态度比较强硬,我们只能让他先到茶歇区休息片刻。哦对,他说他……”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传来“哗啦——”一声玻璃的脆响。   同时安保人员话也说了出来:“他说他姓佘……” 第85章 大鸟依人   于是朱茗拎着奶茶回来时, 看到的就是林禹成正揪着另一人的西装领子,眼瞅着就要动手了。   朱茗本以为要挨揍的是黄毛,但定睛一看, 是以前在KTV见过的那个人——眼镜蛇。   眼镜蛇明显也被这架势吓了一跳,着急地摆着手道:“兄弟,我真没注意。这样,这幅画值多少钱,我赔给你!我一定赔!”   在画展临开场前损坏了作品?   对眼镜蛇来说, 确实是赔钱就行, 但对于林禹成来说的损失, 完全不是金钱可以量化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少了这幅画空缺的位置要怎么补?让人知道林老板第一次办画展就有这么严重的失误, 以后谁还敢把画交给他?用这么下三滥的办法整他,他这暴脾气能不能收得住手?   朱茗赶紧拦上去:“住手林禹成, 不要碰他,他不是陈盛!”   *   陈盛挨了他的打是不会报警的, 但要是动了眼镜蛇,那到开展当天林禹成还能不能出现在会场都是两说。   于是朱茗拦在这两人中间, 手上按住林禹成肩膀,人回头看眼镜蛇:“你赶紧走吧,赔偿的事我们事后会找你的。”   眼镜蛇这才从林禹成手下抽身, 虽说惊魂未定,但还佯作镇定地整着衣领:“是啊禹成,你这人不能老这么横冲直撞的,你看你还不如人家小妹妹……”   林禹成已经气疯了:“姓佘的你三岁小孩吗?你那一屋子人还不够你折腾的, 我都躲到这儿了你还要跟我过不去?!”   朱茗都快按不住他了:“你冷静点禹成!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打他也没用,我们先想解决办法!”   “他撞坏的是刘教授的画!”   朱茗抬手就把手上的奶茶抡了过去。   *   所以结果是, 眼镜蛇要赔林禹成画钱,林禹成要赔眼镜蛇衣服钱。   眼镜蛇顶着一头奶茶离开了,留林禹成在这边焦头烂额。   把眼镜蛇放进来的保安属于严重工作失误,当场就被辞退了,林禹成指挥着其他人继续布置展厅。   朱茗则蹲下来看着被破坏的那幅画——不幸中的万幸是,损坏的不是《蛇女》也不是新作,而是用于做套图的那幅老作品。   察觉到有人接近过来,她以为是林禹成,头也没抬:“打电话跟刘教授道歉吧。然后这种程度的话还是可以修复的,只是画展肯定赶不上了……啊,是你啊。”   她才发现是黄毛,赶紧起了身来:“不好意思哦,约你过来然后出了这样的事,可能接下来就没法陪你了……”   “没关系。”黄毛摇摇头,看样子还在反应中,“就是突然觉得……你变化还挺大的。”   “我吗?”头一次被这么评价,朱茗也有些愣神,“可能因为太久没见了吧,我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嗯……怎么说呢,你刚才说没能给我回应是因为妈妈不同意,我是非常能理解的。”黄毛说着挠了挠额角,“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会了对吧?比如如果你妈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之类的……”   朱茗不由得随着这话看了林禹成一眼,他已经安排好了其他事情,现在在跟刘教授打电话道歉了。   那要是说这一点的话,确实是不会了。   “是的吧,因为我长大了啊。”朱茗尝试去回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又不是小孩子了。”   恰好林禹成打完了电话,找了个地方坐下,已经愁得cos起了思考者雕塑。   确实是很让人崩溃的状况,但朱茗看着他这样又不由得想笑。   她撇下黄毛道:“我去看看他。”   *   被从背后蒙住眼睛时,林禹成都不用猜是谁:“先别闹,我还在想怎么解决。”   朱茗便放开他,坐到他身边去,抬手搂住他的肩膀。   这姿势十分诡异,惹得员工们纷纷侧目,但她似乎认真觉得自己在安慰她的男朋友:“刘教授很生气吗?”   “倒是没表现出来。她一开始只是问是哪一幅,知道是这幅之后好像松了口气。”林禹成说着也叹气,大鸟依人地靠到朱茗的肩膀上,看起来居然很自然,“我真的是……我想不通保安为什么会放他进来,我明明都强调了很多遍了……”   “没事的,没事的。”朱茗轻拍着她的男友,轻声宽慰,“第一次办展吗,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很正常啊。”   “如果是我有什么事没考虑到、没做好的我也认了,我还特意提醒安保人员小心小朋友、小心外来人员,就怕作品有什么闪失。可谁能想到他就像个无赖一样……”   “好了好了,以后安保人员肯定就更严谨了,肯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朱茗连声道,“振作一点,关于缺的那幅画,你有什么补救措施吗?”   “都这会儿了临时找怕是找不到,如果坏的是其他人的画我还可以找刘教授问问,可坏的就是刘教授的画,那我怎么跟她开口呢?”林禹成越说越无力,“找藏家帮忙是个办法,但我本来就是坏了一幅画,现在去找人借,人家怎么会放心借给我?想来想去比较好张口的也就是……陈盛妈妈。”   “这好张口吗?”   “现在也不好张口了。”林禹成说着颓丧地揽住朱茗的脖子。   挖墙脚的时候理直气壮,求人的时候畏首畏尾。   “要不我去试试?”朱茗轻抚着他的背,像在抚摸什么巨型猫科动物,“抛开陈盛不谈,我跟阿姨之间本来还比较有话聊的……”   “我不要!”林禹成直接否决,“与其让你帮我求人,我宁可让那块儿直接空着!”   “开什么玩笑,空着的话,到开展时所有人都要知道你手上坏了幅画了。”朱茗这么说着,语速渐慢,“或者……其实还有个办法。”   她的声音渐渐有点心虚:“如果我那幅画收尾收得好的话,那我觉得挂过来展出也不是不可以啊……”   *   林禹成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他一下子把脑袋从朱茗肩膀上抬了起来:“你说哪幅?”   “就正在画的那幅啊。”朱茗以为他是觉得不够格,忙着辩解,“你不要觉得我资历浅就完全不行,你相信我,那幅画水平真的很高的,至少混入这场画展中不会有人觉得很怪……”   “可那画的是我啊!”林禹成完全惊了,显然他的侧重点和朱茗不太一样,“你的意思是让我在我的画展上,最中间位置,展示我自己的……”   朱茗一把抓住他空中挥舞的手:“禹成,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不太好接受,但是这在艺术界是非常常见的事——有人会画自己的裸身自画像,也有人会画妻子的裸|体,你难道认为这些都是肮脏的,羞愧的,难以启齿的吗?”   “不是,他们这么做当然可以,他们是艺术家……”   “你也是艺术家!”   朱茗看着他,眼神是十二万分的认真:“你已经决定要吃这碗饭了对不对?那你至少不能由内而外地辐射出一种对艺术的羞耻感。就算衣着变时尚了,形象改变了,总也逃不过一些火眼金睛的审视,你很明显就是这个领域的外来人员。但是这幅画一经展出,情况绝对会大不一样,大家都会觉得你是个很有态度的画廊主,而且绝对没人会再讨论你手上坏了幅画的事情!”   那是没人会讨论了,谁都看到画廊主的屁股了还有心思再讨论那个。   “所以你甚至希望我明说这画上的人是我?”   “是的,你相信我,这对你的长期发展来说绝对有好处!”   这要是别人说的林禹成可能直接就打出去了,但因为是朱茗,林禹成还真想象了一下。   然后他紧急停止这种想象,他甚至觉得冒出过这种画面的他的脑子已经不能要了:“我现在承认自己是土人还来得及吗?”   “哎呀,你在说什么胡话呀!”朱茗急得要死,“现在是你缺一幅画又不是我求着你展出,怎么你还推三阻四的。再说了,我画还没画完,最后到底怎么样还难说呢,你现在赶紧许愿我把高光点好了才是正经事!”   *   直到被哄着躺在了黑皮沙发上,林禹成人还是懵的。   这个姿势他躺了一个多月了,已经快成了烙在骨子里的印记。那时他为了追求朱茗不择手段,想的就是出卖任何可以出卖的东西,只求投其所好。   他从没想过那时不要的脸,从今往后他可能都不需要了。   感觉很委屈,有点想哭。   朱茗还在安慰他:“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有你跟天要塌了似的。来看展的人,如果不懂的话根本不会细看,顶多就是惊叹一声‘到底是玩艺术的’。如果是懂的人,那只更会佩服你的勇气,他们会觉得你很有想法,是真心想在这个领域深耕。”   林禹成依旧只是躺在那里,后背冷,屁股冷,心也冷。   “你就是……”他声音闷闷的,“你就是想让自己的画参展吧?”   朱茗倒也不否认:“当然。不过你也是真的需要啊,这是合作双赢。”   “可我不明白。”林禹成的手指又在抠沙发皮,“我毕竟是你男朋友,这样对你来说真的无所谓吗?”   “我觉得没什么啊,因为你的身体真的很美。”朱茗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是非常值得展示的身体,或者说,是很拿得出手的身体。难道你很希望我说‘你是我的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要裹得严严实实只有我能看’吗?”   别说,林禹成还真挺希望她能这么说的。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多少有点毛病:“那除了这种美以外……你对我……有没有那种其他的……”   “什么?”   “就是,你对我的感情,你真的觉得它是特殊的吗?”他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知道的,因为我爱上你的时候,你还跟陈盛在一起,那时候的一些账,说实话我觉得我们也算不清楚了。我承认我做过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事,所以一直以来更希望能稀里糊涂地过去……或者说,我只敢让事情稀里糊涂地过去。”   “但是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他换了口气儿,“你的那个同学,他明显对你不一般,而你对我的态度,有时也不是那么认真……”   朱茗被他说得画笔都停了,她一直以为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轻松快乐的,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林禹成的内心一直在负重前行。   甚至都这样了,他还是拿不住有些话他该不该说,只能小心翼翼地铺垫:“所以,这个问题,我只是忍不住想问一问。你要是觉得实在不好回答,也就算了。”   他问道:“茗茗,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第86章 你画有了   “我当然喜欢你!”朱茗喊出了声来, 她实在太见不得明明很优秀的男孩子这样自我怀疑了。   她着急地为自己找着论据:“不然我怎么会和你恋爱,怎么会跟你……”   “这个句式你对那个黄毛已经用过了。”林禹成依然背对着她,一针见血地戳穿。   朱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都听见了?”   “嗯……”林禹成承认道, “你会觉得我没资格管吗?”   “你怎么会没资格!”朱茗惊呼,“你是我男朋友啊,要是连你都没资格,那谁还有资格呢?”   “可男朋友这个身份对你来说又真的重要吗?毕竟连陈盛那样的人,你都稀里糊涂地恋爱过。”林禹成轻叹一口气, “而且我怕你觉得当初的我……跟那个黄毛没什么区别。”   他这么一说朱茗倒觉得确实没什么区别。   但她隐约知道现在话不能这么说:“也还好吧……你当初也没怎么样啊, 不就是忍不住想接近喜欢的人……”   她挖空心思找不同:“而且我和陈盛之间, 确实也不能算数的。一开始他就不喜欢我, 我也不喜欢他, 只是带着尝试的态度在一起……然后现在我也明白这种尝试为什么不行了——因为人一次只能谈一个啊,要是让无关紧要的人把名额占住了, 那真心喜欢的人出现了又要怎么办好呢!”   “所以你觉得我是你真心喜欢的人?”   “嗯!”朱茗猛点头,“你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你既不是肥头大耳的油腻男, 也不是一身排骨的细狗,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一点都不自大, 很会尊重人……我觉得我很难再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了!”   知道朱茗在拿自己和一群什么玩意对比的时候,林禹成还是有点无语的。   但转念一想,也多亏同行衬托:“那那个黄毛, 他不是也不错吗?身材很好,也不自大,而且很年轻,跟你同岁……”   “可我现在喜欢成熟的啊!”朱茗口不择言, “禹成,不要再怀疑自己的魅力了好吗?你现在完全就是男人中的顶配了。就算挖过朋友墙角, 那又怎么样呢?谁没有做错过事,何况以爱为名的错,那能叫错吗?我从来就没有因为这些而轻视你,如果你错了,那我也错了,在这场名为爱情的罪责中我们是共犯。尤其是,在这整个过程中你有觉得很对不起陈盛吗?”   “那倒没有。”   “对嘛,我也没有。”   *   气氛渐入佳境,朱茗的画笔也在一些细枝末节增加着色块。   她说:“所以我就说了,对我来说,你跟陈盛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很认真地了解过对方,也真情实感地爱上了对方,我是觉得你没必要总把自己当成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我也没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我就是……”林禹成断断续续地找着合适的措辞,“我就是觉得心里不太踏实,跟对不对得起陈盛也没什么关系。”   “从我们在一起开始,一直就这样吗?”   “也不是,一开始只顾着高兴了。”他说,“可能是风平浪静了一阵子,然后就会担心这样的日子不能一直持续下去。举个例子,就像你说你喜欢成熟的,那我就会想等过两年那黄毛不也成熟了吗?”   是朱茗不曾考虑过的角度。   她大概知道了症结在哪:“所以你不是对自己没信心,你是对我没信心。”   林禹成的手指戳进了黑皮沙发里头。   “我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   朱茗语气也严肃起来:“禹成,我可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哦。就是因为和陈盛有过荒唐的一段,所以我现在会更认真地判断自己的心意……陈盛有告诉你,我画的那个领口其实是你吗?”   林禹成硬是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是说那个黑色衣领的……”   “对,我以为账号被你们发现就露馅了呢,结果你们好像都没意识到。”朱茗从没想过,有一天可以心如止水地把这话说出来,“那个胸那么大,很明显就是你的啊。当时我和陈盛刚在一起,他说要介绍开画廊的朋友给我认识,然后我们就在那个西餐厅见面了。结果那一晚上,我都没看陈盛一眼,光顾着看你了。”   林禹成没说话,只是似乎有五光十色的烟花,在他心里炸开。   “然后回去之后我就想画你,抓心挠腮地想画你,可又实在怕被人看出来,所以就只画了这么一小块儿。”朱茗说,“那个时候你对我还没兴趣吧?陈盛说,你是从第二次见我才爱上我的。”   原本是旁敲侧击、兴师问罪,怎么聊着聊着自己反倒理亏了?   林禹成忙道:“当时我是受朋友之邀,见他和他的女友,我哪敢往那个角度想呢!”   “对嘛。后来我们一起去游泳,我站在岸边,看到你光着站在泳池里,我就觉得魂都要被你勾走了……”   “我记得,我也是。”林禹成一点磕绊没打,脑子里放电影一样回忆着当初,“那天你穿了一件蓝紫色比基尼,配色漂亮,身材也好,像油画里的人一样。你看我的时候,我也看着你,我当时生怕被那个谁发现,如果他看到了那个场景,可能从那时起就要怀疑我了……”   甚至当他说着这些话,他的身体还会和当初在泳池里一样产生反应:“然后你被人碰到,不小心掉进水里……”   “不对。”朱茗纠正他,“是你向岸边游过来,我们还说了几句话,这时候我才掉进水里的。”   这可真难为林禹成了:“那我可能跟梦里的场景记混了。”   朱茗闻言也忍不住咬住了饱满的下唇:“你还做梦了呀……”   “嗯,当天晚上就做梦了……是那种梦。”林禹成说话呼出的热气,在黑皮沙发上都搞出了水雾,“我记得就和现实中一样,明明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的人,却理所当然地跌落在我怀里,攀在我身上。现实中我都不敢碰你,右手握拳抵在你的后腰……”   “那梦里呢?”   “梦里我吻了你,很激烈的那种。”他说着,身上泛起红晕,像一条煮熟的虾子,“当时就连做梦都不敢,我是生生吓醒的。所以你让我怎么不患得患失呢?就连现在,我们正大光明地牵手、亲热的时候,我也还是会恍惚,好像这些幸福都是我偷来、抢来的……”   “可如果你当时真的这么做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能会大大提前?”朱茗说着挑了一支最细的画笔,为它沾上白色颜料,“对啊,当时陈盛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我又对你很心动。现在想想,那段日子我就像是在迷宫里打转,每一面墙上都是陈盛的身影,唯独没有爱。我也是兜兜转转了很久发现,你是这迷宫唯一的出口。”   林禹成被她说得落泪了。   是啊,他明知陈盛是怎样一个烂人,为什么让茗茗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一切呢?这种兄弟要不要还有什么要紧,早知如此为什么不尽早开撕呢?她一个人被困在那段有毒的关系中时得有多无助啊,他为什么不更勇敢一点呢?   林禹成终于释然了——他哪里是小三,他分明就是真爱啊!   “我爱你哦,禹成。”朱茗说着,将笔刷在调色板上舔了两下。   吉时到,点高光。   朱茗的画笔在林禹成身上每一个发光发亮的地方点过,让整个脊背看起来更加立体,让那屁股看起来更坚毅有力。然后来到大腿小腿,让每一块肌肉焕发男性应有的美感。最后一下,点在泛红的足底。   “完成了。”她将画笔一丢,看着自己的杰作。   比领口图更成熟,比陈盛半身像更有爱,比《妒夫》更协调。这完全是被爱意滋润着的男人的背影,是任何一个有品位的人都能欣赏的美丽图景。   林禹成闻言侧过身来,擦过的脸上还略带泪痕:“怎么样?”   朱茗已经扑到沙发上吻住他:“林老板,你画有了。”   林禹成分明已经不需要任何准备撩拨了,他已经足够生硬,足够剑拔弩张。   所以他拼尽全力讨好着自己的爱人,在任何她喜欢的地方留情点火。他意识到朱茗的声音比以往更加欢愉高亢,以至于十指无意识地抓伤了他的背。   在这火辣辣的痛感中,他却条件反射地担心:“别,不是说后背不能……”   “没关系,已经画完了……啊!”随着林禹成的动作,朱茗发出了猫抓一样的叫声,她知道这就是林禹成之前说的“要做更多准备工作”。   她的脸因此涨红:“所以你们是怎么能接受那个东西挂在外面的呢?感觉这样好没安全感哦。”   “在我手上,也没安全感吗?”他的手指越来越快,同时感受到朱茗的身体随之起伏,如海浪一般。   于是他将指头向下一滑,是惊人的潮湿,和像是要将他埋葬般的吸力。   “这样……应该是不会很痛了。”林禹成说着,但他显然也不是很确定。   他将手伸向沙发旁的矮柜,拿出时刻准备着的橡胶制品和发热精油。   因为腾不出另一只手,只得叼在嘴里,用牙撕开:“我爱你啊……茗茗。”   他不会知道自己这模样让朱茗如何情动,她捧住他的脸,再度热烈地吻去。 第87章 完结撒花   果然就和朱茗想的一样, 林禹成十分温柔。   那动作小心又缓慢,以至于她并没有经历太多撕心裂肺,便感受到了一种直达脚心的温热。   于是她和一些油画中的人物一样, 不自觉地身体轻盈,脚背紧绷。   反倒是林禹成颇受煎熬, 他不得不竭力控制着自己, 好让自己不要过于鲁莽。为了关照朱茗的感受, 他甚至通过她的表情来进行实时的判断。   眼瞅着朱茗眉头一皱, 他这边就僵住了。   “还好吗?”他小心地捧着朱茗的小脸,声音里满是担心。   仅仅是这样, 便足以让朱茗被美色所惑。   她起身与林禹成对坐着, 拥抱着,积极主动地尝试寻找此间趣味。   然后她确实找到了,小猫一样轻叫一声,侧脸依偎在汹涌的峰谷间,问出的话也令人惊奇:“禹成,你开心吗禹成?”   林禹成没有更多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只能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扶住自己的恋人:“嗯!”   于是朱茗搂住他的脖子,让起落的浪潮不断地冲刷而过。这波涛过于强烈,林禹成不得不跟随着一同摇晃, 否则好像就要被甩下去, 溺死在汪洋中了。   而在他的视野里, 朱茗的脸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润,神情也分外忘情。她像一位在暴风雨中醉酒的水手, 抱住他如同抱住粗壮的桅杆, 殊不知在这样的风浪中, 桅杆自己都快支撑不住了。   他们在风浪中和谐地共振着,就像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一般。   *   朱茗着急的时候嘴上会没谱,挖空心思净捡好听的说,她觉得自己这也算是在安慰人家。   但是关于早就喜欢林禹成的事,当然是认真的。   事后他们俩叠在沙发上,任汗液交汇在一起后又被缓缓风干。朱茗趴在林禹成身上,声音懒懒的:“禹成,你还记得我说从埃及回来会给你带礼物吗?”   而对于林禹成来说,现在这都是小事了,他听起来格外大度:“没关系的,没带也没事。”   “我带了,而且已经给你了。”朱茗在他胸口画着圈圈,“就是给你配西装的那枚胸针。”   “那个孔雀尾巴?”   “是莲花。”朱茗解释,“在埃及,莲花象征着纯洁、忠贞和爱情。我那时候还不敢正视对你的感情,但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象征爱情的礼物。到带回来之后,又实在不知道这样的礼物要怎么送,因为送了的话,就和表白没什么区别了。”   “怪我。”林禹成大手理着她长长的头发,“是我太慢了,让你等太久了。”   “没有啦,倒是我该感谢你给我时间。”朱茗在他的胸肌上托腮,“我本来就有点稀里糊涂的嘛,然后这次面对的状况又有些复杂。你给我时间把事情理清楚了,我觉得刚刚好啊。”   “茗茗……”林禹成的心被她说得软软的,起身想要再次接吻,却被推着肩膀打断。   “所以,林老板。”当朱茗这样叫他,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那我们就说好了哦,这幅画到时候一定要帮我展出哦!”   “我真是……”林禹成很想拒绝,但在这种时候拒绝朱茗的要求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渣男。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我有一定的鉴赏能力,但也不算特别专业,你能确定你的这幅画在那么多名家大作里不会掉价吗?”   “当然不会!”朱茗信心满满,“我很珍惜羽毛的,才不会为了给你救场付出这么大牺牲呢!我当然是觉得这幅画有资格参展才肯借给你的啊!”   那她都这么说了,林禹成又能怎么办呢?   *   林老板的画展如期举行了,朱茗以参展艺术家的身份参加,成为在场最年轻的一位画家。   展厅内的她一如既往发挥稳定,裁剪得当的黑色大衣配上林禹成刚送的大体量金耳饰,看起来时髦又富贵,水嫩的面庞在金子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而且最爽的是,这次可以用中文沟通。   她大大方方地同她的同僚们握手相谈,小嘴叭叭的一刻不停,幽默又真诚的表述常常令人捧腹。朱茗本人也在这种针对艺术作品的大量观点输出中吸饱了能量,看起来容光焕发,就像她天生应该站在这种场合中。   这时候就该林禹成远远地看着她微笑了。   到了朱茗的那幅画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人们纷纷惊叹画家的画技和画廊主思想的开放,原本是没有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   奈何他们根本就不避着人,林禹成见缝插针地就往朱茗身边挨,看着她被坠得向下的耳垂担心地问她耳朵痛不痛,被朱茗pia地把手打开不让碰——说是她耳坠冲前的角度都有讲究,碰了就不对了。   林禹成倒也不是故意来讨她烦的,实在是那么多人当着他的面盯着他的裸背、屁股和脚底板看,他要不找点事干就浑身不自在,跟朱茗说话会让他觉得安全很多。   但是朱茗也不会闲很久,立刻就被问价的声音叫了过去。   “这幅吗?不好意思哦,这幅画是非卖品,是熟人定制的。不过如果您实在喜欢的话,我可以再画一幅用于售卖。”朱茗回复得很老道,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卖画的样子,生嫩的脸庞和成熟的行事作风形成鲜明对比。   这么一看,她之前对自己作品的评价其实十分中肯——能在这样的一场画展中被问价,本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画手能做到的。   林禹成叹服地摇摇头,又去别处逛了一圈,再回来时惊讶地发现那幅画边边已经贴了三个小红点了。   这意思是要再画三幅吗?那是对着原画临摹就行,还是还要对着他画?   现在光是想想那个姿势,林禹成就已经觉得腰疼了。   正这么想着,没留神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一边擦着眼镜,一边来到他眼前。   是位颇有声望的老画家了,林禹成也曾想要他的画,只是没有要到——对方的意思是能感受到他的尊重,但总觉得和他不是一路人。   不管怎么说,他能来画展现场就已是蓬荜生辉。   林禹成立刻迎着他伸出手去:“原来您也来了,这我可太荣幸了!”   老画家戴上眼镜,同样客气地伸出手:“很惭愧,林老板,我对你的判断可能有些失误。我以为你是一时兴起做做投资,但现在看来你是认真对艺术领域付出了大量的热情。如果有机会的话,很期待能跟您进行一次合作。”   林禹成手都快摇断了:“非常感谢您的认可!天哪,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现在就要去印合同了!”   很显然,从这一刻开始,林禹成的这次画展就已经可以算是成功了。   *   就是这样的,林禹成的画廊生意稳扎稳打地走好了第一步,朱茗的绘画事业也有了一个高水准的开端。   代价是林禹成原本打算把做人体模特的事藏着掖着来着,谁能想到就这么公之于众了。   如果说老画家是通过这幅画判断他对艺术很有热情,那很难说这是不是一场诈骗,毕竟他原本是被朱茗赶鸭子上架。但是无奸不商,面对老画家的赞扬,林禹成自然地摊手回应:“是的,我觉得这没什么,都是艺术。只有俗人才会觉得羞愧,以为不堪入目。”   话说得很漂亮,但是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展厅中央时,他还是颤抖了。   他走了过去:“陈盛。”   此时再叫出这个名字,像是唤着最熟悉的陌生人。他说:“你能不看了吗?”   陈盛视线动都没动一下:“原来你还要脸啊。我以为你不要了呢。”   “庸俗。”林禹成唾骂,“你知道茗茗怎么说这种思想吗?她说这种就叫‘土人’。”   “这还土啊。”陈盛声音淡淡的,说出的话却暴露了他的心有多痛,“我可是在看我前女友给我曾经最好的兄弟画的裸画,你不觉得我太艺术了吗?”   “那你还就非得看吗?”林禹成说着递了根棒棒糖给他,环顾四周,又问,“看到茗茗没?”   “看到了,还是那么漂亮,气色也不错。”   “你跟她说话了?”   “没,她没看见我。她跟一个长头发的黄毛在出口那鬼鬼祟祟的。”陈盛说着叹了口气,“而且就算她看见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还能跟她说什么。”   林禹成剥糖纸的动作都顿住了,一时不知道这话该从哪儿接。   陈盛便瞄他:“她眼光确实不错,至少没找过丑的。”   “别瞎说,挑拨我们感情。”林禹成斥他,“我都问过了,茗茗跟那黄毛就是老同学,是普通朋友。茗茗又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好样的,做男人还是得跟你一样蠢才行,像我这种稍微带点脑子的都咽不下这口气。”陈盛也把棒棒糖塞嘴里了。   林禹成扭头看看他,让他浑身发毛:“干嘛?”   “看你瘦了不少。”林禹成的声音略带惆怅,“有机会的话,还是好好跟茗茗道个歉,正常点说两句话。总不能以后我们俩结婚,你真不来吧?”   “我……”陈盛气得手都有点抖了,“我道歉?林禹成你给解释解释,合着是我对不起你俩了吗?”   “一码归一码,你对不起茗茗在先。”林禹成拍拍他肩膀,“茗茗还是很关心你的,不然你跳河那会儿她根本就不会去。你要是真跟她老死不相往来,她心里估计也会难过。”   他还按住陈盛的肩膀晃了晃:“听哥的,别犯犟。你总不能后半辈子就自个儿一个人过了,嗯?”   陈盛一把把他的手扒拉掉,嘴里咬牙切齿:“林禹成你可真贱啊。”   *   而与此同时的朱茗,确实在出口处和黄毛拉扯。   她眉头都要愁出水来了,看上去是真的下了很大决心:“我们确实不能再来往了,禹成他听到我们上次说的话了,他心里也挺难受的……”   黄毛那边手已握成了拳头,但倏忽又放开:“就做朋友也不行吗?你的那幅画……看得出你真的很爱他,所以我本来也没奢求什么,能继续做朋友我就已经知足了。”   “做不了,真的做不了。”朱茗连声拒绝,生怕慢一点自己就不忍心说了,“禹成他自己就是先做朋友,后来才成了我男朋友的。我跟他说和你只是朋友,他根本就不会信啊……”   “可你不觉得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吗?我们才刚刚重新遇见,我才刚刚知道你当初的心意。”   “我知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我确实也没有办法,只能说这世上要是有两个我就好了……”   但是在这么说的时候朱茗有想过两个可能不够,她是真心想给每个好看的男人一朵花。   黄毛的眼眶也红了:“你让我怎么忍住不去找你呢?”   “我会想你的,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朱茗主动牵过了他的手,“小黄毛,你永远都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孩,那颗水晶球我也会一直珍藏,直到我老,直到我死。但是我们之间……确实就只能这样了……”   “小猪猪……”   朱茗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摸着人家小手,赶忙爪子一撒,推着他道:“你赶紧走吧,万一让禹成看到我不好解释……”   “可是……”   当初跟林禹成在画室被陈盛查房她都没这么紧张,毕竟陈盛是打不过林禹成的。但现在林禹成当了正室,真要是干起来几个黄毛够他打呀?   朱茗连推带赶:“快走吧,我真的是为你好,以后还是不要联系我了……走啊!快走啊!”   黄毛就这样哭着走了,朱茗也神情沮丧,眼眶红了一圈。   恰好刚出展厅的陈盛,就以一副惊呆的姿态看完了全程,一时间嘴巴都忘了闭上。   *   这是什么旷世之恋。   陈盛眼睁睁看着朱茗把眼泪憋了回去,还用两只小手用力扇风,很快把红眼圈也压下去了。   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了心情,又是活泼开朗的模样。   然后她猛地一个回头要回展厅里,陈盛已躲避不及,被撞了个正着。   那一刻的朱茗脸色像见了鬼一样,不知道是因为突然看见他这个前男友,还是因为可能被现男友的兄弟撞破“奸情”。   但很快她就调整了神态,反侦察能力一绝:“啊,阿盛,你也来啦……”   “嗯……”陈盛差点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咳了一下才说出话来,“对,我听人说起了他的那幅画,就想来看看……”   “哦,对。就前两天才完成的。”朱茗抓心挠腮地想着客套话,“还,挺多人喜欢的。”   “我看到了。可能我这人比较土,有点理解不了……”   “没关系的,本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然后他们陷入长久的沉默。   “还进去坐坐吗?”   “那我就先走了?”   两个人的话就这么撞在了一起,显然他们一如既往的毫无默契。   朱茗赶紧把出口让开来:“啊,不好意思,我挡到你了……”   陈盛也赶忙客气着往前走:“不不不,没关系,不是那个意思……”   眼瞅着有些话再不说他就要跑了,朱茗到底是把他叫住了:“那个,阿盛!”   “嗯?怎么了?”陈盛回头,脚步都是乱的。   于是他听见朱茗红着脸说:“刚才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禹成啊……我和那个人真的不会再来往了……”   “什么事?”   “就是……”朱茗刚想重复,却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终于放下心来,笑一笑:“不,没什么事。”   “那我就先走了啊……嫂嫂。”   “……嗯,天冷多穿一点哦。阿盛。”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